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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回在餐廳中發生的不愉快后,李丹青与唐水靜見面次數少了,想到自己未來的老婆竟胳臂往外彎地向著外人,滿怀的羞怒真不知往哪發泄呢?此刻,他帶著三分醉意,正向自己的好友大吐苦水。
  “我李丹青走的真不知是哪條狗屎運?”他斟了一杯酒,一口灌下,略帶酒意地對著陪他一道來酒店喝酒解愁的好友康劫生一笑:“你說說看,這世界還有沒有公理?我的准老婆啊,居然在結婚當天被個男人給搶了去!這一去就是失蹤一整夜,姑且不論一對孤男寡女在那一夜里有沒有做出讓我綠帽蓋頂的事,可是你知不知道,后來啊,我那老婆居然拼了命地維護那個男人。哈!她不肯讓我報警抓人,不只這樣,還有更好笑的事在后頭呢!她呀!一回到家,竟然找了個惊嚇過度、身体不适的爛理由,要我把沒有完成的婚禮往后延半年……很好笑對不對?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奇聞嘛,可是卻叫我給碰上了……”他自我嘲諷地大笑起來。
  “你答應她把婚禮延后半年啦?”康劫生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問。
  “你也覺得我很窩囊對不對?”他嘴角隱隱抽搐著,“你以為我想嗎?我是沒辦法呀!要不是情勢逼人,我豈容得下她的為所欲為?”想起前天晚上那一對奸夫淫婦帶給他的羞辱,他真恨不得一槍斃了他們。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我還能怎么辦?”他哀歎一聲,“你跟我是死党,我的個性你應當最了解了。以我的脾气,我怎么可能任由那家伙一而再地來勾引水靜?要不是眼前的情況不比從前,那家伙早完蛋了。”
  “那你決定先忍耐下來?”
  “是啊!忍一時之气可保百年之身,若是我沖過了頭,肯定引起水靜對我大大地反感,這反而會弄巧成拙,還不如以委屈之態贏得她的回心轉意。”
  “說的也對。”康劫生贊成地直點頭。
  十年的相交,他早對李丹青那顆精明的頭腦欽佩不已,尤其這五年來,他李家龐大產業漸漸萎靡,欲振乏力,甚至搖搖欲墜到只剩下光鮮華麗的門面可以唬唬人;所以他必需娶到唐水靜,也唯有如此,他才能進一步地求得唐家的資助。可怜的是唐家兩老,讓李丹青的表面工夫給蒙了去,全然不知李家只剩下一個空殼子,還以為自己的女儿嫁了個如意郎君呢。
  兩人在互敬一杯后,康劫生突然大皺其眉地問道:“雖然說娶唐水靜是為了挽救你家的事業,不過你娶了個你不愛的女人,對你來說可不是件有起色的事,別忘了,人生漫漫啊。”
  李丹青回瞪他一眼,狠狠地撞了撞他的手肘:“喂!別把我想得那么不堪行不行?誰說我對她沒感情的,只不過……”
  “只不過生命誠可貴,愛情价更高,若為金錢故,兩者皆可拋。”
  “死小子!”李丹青又好气又好笑地怒罵著他。
  那股郁積的怨气似乎宣泄夠了,李丹青就此噤口不再言,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道:“听我羅哩羅嗦抱怨一堆,倒是你近況如何?說來讓我听听。”
  康劫生攤了攤手,無奈地表示:“老樣子嘍,除了繼續抱著我的研究室鑽研學問之外,你以為我還能做什么?”
  “要不是碰上我剛好時運不濟,李氏企業又弄得自身難保的話,我一定無限量供應金錢支持你這個天才,可惜!”他扼腕地說。
  “其實你已經很幫忙了,否則恐怕我連一座研究室都弄不出來,要真淪落到那种地步,才叫悲哀。”
  “劫生,說真的,這回你做的是什么研究?古古怪怪到連我的婚禮都不來參加,看你這么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石破天惊的產品准備要問世了?”
  “沒有!”他面色凝重地回道。
  “沒有?”李丹青雙眉一揚,“不可能吧。喂!我們可是哥倆好,你該不會連我都想瞞吧?”
  “我這人是會瞞天瞞地,但就是不會去瞞你。”他的眼神中布滿了苦惱,“你該清楚,我也真的很想弄出個石破天惊的玩意儿來,可是沒想到和你一樣,走的也是狗屎運,搞到今天,竟然連個皮毛都沒摸著。”
  “這么慘?你到底在研究什么東西來著?怎會搞成這樣?”
  “大發明啊!”他眼底閃爍著令人生畏的光采,激動地道,“告訴你,如果這項發明能夠成功,不只諾貝爾獎手到擒來,名聲財富也會隨之滾滾而至,甚至連這個世界都將有一番重大改變。”
  “真那么厲害?喂!那你還不快點告訴我,你存心讓我好奇致死是不是?”
  “告訴你是沒問題啦,不過,你千万得幫我保守這個秘密,要不然讓別人知道后捷足先登,那我的心血全完蛋了。”
  李丹青拍著胸脯保證:“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康劫生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确定沒有可疑人物后,手搭著他的肩,附在他耳旁悄悄道:“我在研究長生不老藥。”
  “什么?”他跳了起來,惊呼:“長——”
  他的嘴立即被康劫生捂住,“不是叫你保密的嗎?你還大聲嚷嚷,你怕別人听不見是不是?”
  “對不起!”他鎮靜下來,扯出個抱歉的笑容,“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不過對你說的話有那么一點點的無法接受。”
  “我早料到你會出現這种反應。”話這么說,但他仍然相當不悅,“你听好,我絕對不是開玩笑,你再不信我,等于是侮辱我。”
  “我沒說不信嘛!”李丹青急忙辯解。對于康劫生那股恐怖的研究精神,他早已經領教過。“我是在想,你真的有辦法研究出來嗎?長生不老耶?”
  “行的!只要找到他,一定沒問題。”康劫生胸有成竹地。
  “它?那是個什么東西?”李丹青好奇地問。
  “不是東西,是個活生生的人。”無視于李丹青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仍自顧自地說道,“我無法估算那個人究竟活了多久,不過,我卻知道六、七十年過去了,那個人依然保持著二十七、八歲的年輕模樣,而且不曾衰老過。我的祖父和我的父親都曾經親眼見過他;因為這個人,我的祖父抑郁而終,父親癱成了植物人,你說要是讓我抓到他,我還會研究不出來嗎?”
  李丹青困難地咽了咽口水,對康劫生的話他根本不敢相信,不過,他倒也未表露出來。
  “那個人應該還藏身在台灣的某一個地方。”康劫生的眸子燃燒著熊熊的希望之光,“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快找到他了。”
  “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找人?再說,台灣雖然小,卻有二千一百多万的人口,茫茫人海,你從何處找起?”瞧他信心十足,李丹青是不想潑他冷水,卻也不忍讓他沉醉在虛無的幻夢中,只好拐個彎點醒他。長生不老?他當自己在寫神話故事啊!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明知困難重重,我還是會找到他的。”他沒向李丹青提說他手上握有那個人不怎么清楚的黑白照片,以及一張他祖父所繪下的畫像。
  李丹青無奈地聳聳肩;點不醒,只好任由他了。
  最后,兩人再互敬一杯,异口同聲地對彼此道:“自求多福吧!”

         ★        ★        ★

  “云婷,你來得正好,拜托幫我到會計室拿‘大華工業’的資料給我好嗎?”季慕蓉忙得連頭也沒抬,繼續把自己埋在那有半人高的公文堆里。這一個多禮拜來,她似乎有意把一年的工作量集中在几天里處理完成,非要把自己給累個半死,這才甘心似的。
  “沒問題!不過——請問會計室在哪?”
  “在——”季慕蓉倏地抬頭,憔悴蒼白的臉龐在看見站在她桌前的來人之后,“唰”地立刻轉成一片气憤的艷紅:“你怎么進來的?”
  “走進來的。”李世擎表面上雖是神色自然,內心可忍不住地再三歎息。她何苦一見他就變成渾身長刺的刺猖?
  “我當然知道你是走進來的,我是在問你,誰允許你進來我辦公室的?”她對這不以為然,他的幽默好像只能招來她更大的怒火。
  李世擎的臉上仍帶著笑,并不被她狂射的怒焰所影響:“我是貴公司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我堅持要見你,我想你底下那些職員不會有意見。”
  “所以你就把他們給的方便當做是隨便了?”也難怪她會生气,誰叫他出現的時机不對,竟然選在她就快要忘記“那件事”的時刻,跑來又勾起她的回憶,讓她的忙碌白費功夫,“別以為你是環宇最重要的客戶就可以在我的公司里為所欲為;告訴你,我不在乎立即跟你停止合作關系。”她情緒失控到不經大腦就把狠話說盡。
  李世擎對她的怒言相向不以為意,以异常冷靜的態度迎戰她的失控。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望著——
  對峙中,季慕蓉漸漸為自己剛剛撂下的狠話感到后悔了。她意識到自己的借題發揮根本是過了頭,若李世擎真的應上一句話要解除合作關系,那她怎么辦?先前的努力豈不化成泡影?
  仔細地想想,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對他如此厭惡?難道是因為那不該有的一夜纏綿嗎?不!不是的。這心結得推到更以前,推到跟他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剎那,誰叫他讓她覺得……覺得……渾身不對勁儿。
  李世擎好風度地先開口打破這尷尬气氛:“有必要弄到終止契約這樣嚴重嗎?”他朝她猛丟諂媚笑容,“我道歉行不行?”
  人家堂堂大總裁都忍气吞聲地先放下身段了,她這個得仰賴人家界息過日子的有求者還不見好就收嗎?
  “我接受你的道歉:不過,請你記住,以后別再亂闖我的辦公室。”
  “OK!以后我來求見季小姐,一定讓人先通報。”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詭譎,“但是你這做主人的,可不許再用借口把我拒于門外,老讓我吃閉門羹。”
  才說完,季慕蓉立刻懊悔不已自己又掉進他設下的陷阱里了。這個大無賴今天根本是故意硬闖進她辦公室的,誰叫她這一個禮拜來用盡各种手段避開他。
  算了!既然對上了,那就接招吧,難道還怕他不成?
  她冷冷瞅著他,沒好气地道:“找我有什么事?”
  “有大事。”他詭譎的笑意擴得更深了。
  “我們的合作計划進行得很順利呀,還會有什么大事?”她蹙著眉。
  “我不是說公事,我所謂的大事是指——”他的眼睛里閃爍著關怀,“你!”
  她撇開頭,回避他的目光,他的眼老讓她勾起那不該的一夜,以及那句嫁給他的狗屁話。
  “我很好,你都看見了,可以走了。”
  “我還看不夠。”
  “你——”她微微發顫著,“你未免閒得慌,無聊透頂,世界集團難道沒事讓你做嗎?總不會快倒了吧?”她用語极盡惡毒,希望可以把他气走。
  “托你的福,一時半刻還倒不了,而且我還很期望和你維持長久的合作關系。”他老兄可沒走人的意思。
  老天!
  “你若無聊沒事做,麻煩你到別的地方找消遣去,我很忙,拜托你別站在這里打扰我。”
  李世擎看了看腕上的表,慢條斯理地道:“都十二點半了,你不吃飯的嗎?走,我請你。”
  “不用,我不餓。”她一口回絕,故作忙碌狀。
  “怎么可能不餓?你就別跟我客气了,先把那堆公文放著,要處理,等精神養足后再說。”
  “你羅嗦個什么勁儿,我說不餓就不餓。”她直沖出的語气又讓人嗅到了火藥味。
  李世擎給她一個燦爛笑容,然后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就算你不餓,但娃娃可能會餓,你忍心殘害民族幼苗嗎?”
  “娃娃?”她一頭霧水,“這里只有你跟我兩個人,哪來什么娃娃?你活見鬼了。”
  “你怎么可以說我們的孩子是個鬼?”他非常不悅
  “我們的孩子?”她仿遭雷擊地定在位置上,好一會儿才回過神罵道:“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我……我們哪來的孩刊李世擎,你要再亂嚼舌根,小心我控告你毀謗。”
  他仍然不慍不火地反問:“我有亂嚼舌根嗎?你能保證你的肚子里沒有我的小孩嗎?別忘了,一個星期前的那個晚上,我們誰都沒有做安全措施。”
  “你——”她憤怒地咆哮,“不可能的,你別嚇唬我!那次是場意外,是個大錯誤,不會剛好那么巧的。”
  “這很難說。”他一臉篤定,“總之,我要我的孩子在你的肚子里平平安安地長大。你這個做母親的人更是責無旁貸得負起養娃娃的責任,所以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都得跟我吃飯去。”
  “不要!”她惊慌地從椅子上彈起。
  他邪惡地步步逼近她:“你再說一次不要,小心我把我們上過床的事宣揚出去。”
  “你——”季慕蓉快气暈了,卻無計可施,誰叫她從這個天下第一號大無賴的臉上看見了說得出就做得到的堅定表情。

         ★        ★        ★

  “等一等,走慢點!慕蓉,你有沒在听我說話……”走在她后面的李世擎小心地叮嚀。
  季慕蓉恨不得把他那張臭嘴給縫起來。不管他的叫喚,她面容凄慘無比,腳步愈走愈快,當他是惡鬼般离他十尺遠。
  跟這种人吃飯,非得挑個最隱秘,最好沒人認識她的地方才行,否則她真不知該把臉往哪擺。還好,公司旁那條巷子底的角落處有一攤賣牛肉面的,大概是老板的手藝不怎么好,甚少有人去光顧。為了面子,她只好犧牲自己的肚子,將就一點儿吃了。
  “走慢點儿,你曉不曉得你的肚子里可能有……”
  “沒有!”她惡狠狠地回頭瞪他一眼。
  “小心!你前面有……”
  “你可不可以閉上你的大嘴巴?”她齜牙咧嘴地吼叫,聲音掩蓋了他的警告,結果在她气憤地轉身回首時,當場撞上路邊的電線杆,她一個踉蹌,扭了腳,眼看就快跌倒,幸好李世擎手腳利落沖上前扶住她,這才讓她免于跌個四腳朝天。
  “跟我吃頓飯真有那么痛苦嗎?”李世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想收服這只母老虎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季慕蓉站穩步子后,咬牙切齒地推開他:“你少幸災樂禍。”
  他無辜地道:“我敢嗎?老婆。”
  老婆?她仿如又再遭雷擊般地呆愣在原地,她沒听錯吧?
  “不用怀疑,你的耳朵很正常。”他再次強調。
  “你——”她气得渾身發抖,卻講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向來辯才無礙的她,為什么老是被他激得只會講個“你”字。
  “你忘了嗎?那天你离去之前,你答應嫁給我的。”
  她拼命地深呼吸,真怕自己會窒息而死;過了許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說話的能力。
  “你是用哪只耳朵听到我答應嫁給你?”她語气森冷地說。
  “不是用耳朵听,我是用眼睛看的。那天,我要求你嫁給我,結果你悶聲不響地轉頭就走,不出聲不就代表你默認了,愿意接受我的求婚。”
  連這樣他都有話可兜,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季慕蓉气憤地胸脯劇烈起伏著,美麗的貝齒緊咬著下唇,咬得十分用力,連血絲都滲出來了。
  見她如此模樣,他于心不忍地收起了笑臉,倏然眼光柔得几乎令她暈眩,衷心地問:“嫁給我真有那么委屈嗎?”
  “不是委屈。”她的火气漸散,恢复些許理智:“而是……我們不合适。”
  “理由呢?”他可不是一句話就能打倒的人。
  “不合适就不合适,哪來什么理由?”
  “你說不出原因來,那么恕我無法接受,我決定再繼續地出現在你的面前,讓你知道我的好,直到愛上我。”
  “你不必白費心机了,沒用的,我不可能愛上你。”有時候她真恨,為什么糾纏他的人不是沐南扉,而是這個人?
  “話不要說得那么滿?”
  “我的決定從來不改變。”
  “何苦呢?不該的執著只會傷害你自己。”他殷殷地注視著她,“慕蓉,退一步海闊天空,何苦作茧自縛?把自己的愛情局限在一個明知不可為之的等待中有何意義可言?”
  季慕蓉為之一震:“你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你苦苦暗戀一個不愛你的男人。”
  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她的心已另有所屬,竟還傻傻地來追求她!她看著他:“既然你知道我的心另有所屬,為什么還要來糾纏我?”
  “不為什么,就為了我對你‘一見鐘情’。”
  她睜大眼睛,然后哈哈大笑起來,為他說的“一見鐘情”笑個不停。
  “沒什么好笑的,而且我有把握得到你的心。”他并未對她的失禮生气,反而更加堅定要得到她的意念。
  她笑得喉嚨作痛,笑得開始流淚。她愛沐南扉,沐南扉卻不愛她;她不愛李世擎,李世擎卻發神經地來糾纏她,這場糾葛的情仗應該怎么打?怎么打才能各得所愛呢?

         ★        ★        ★

  唐水靜在李家大門前已經整整徘徊半個多鐘頭了。這個原本熟悉的屋子似乎在頃刻間變得既遙遠又陌生,那陌生感大到讓她連按門鈴的勇气都消失不見了。但盡管內心有多么不安和畏怯,她仍然得鼓起勇气踏進這扇門去,誰叫她欠李丹青一個解釋。是的,她該為餐廳里那不該的一吻給李丹青一個交代。
  “水靜小姐。”
  自她背后突然冒出的叫喚,把唐水靜嚇了一大跳,回頭一望,原來是在李家幫佣的徐嫂。
  徐嫂不解地問她:“你怎么站在這里不按門鈴進去坐呢?”她剛從市場走回來,大老遠就看見唐水靜一個人站在門前,一下伸出手想去按門鈴,一下又遲疑地縮手回去,真是奇怪极了。
  對徐嫂的詢問,一時之間她為之語塞,只來得及找個爛理由掩飾她真正不敢接鈴的原因:“我以為丹青不在家。”
  徐嫂笑笑:“少爺在家的,最近几乎每天都在,只不過他昨天晚上喝了點儿酒,很晚才去睡;早上我出門上市場買萊時,他還沒起床,現在就不知道醒來了沒有?”
  她深吸一口气:“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他?”
  “當然可以啊!”徐嫂一邊拿出鑰匙開門,一邊詫异地道:“你怎么突然間變得那么見外?以前不是常來玩的嗎?再說要不是因為……哎!這里已經是你的家了。”徐嫂對那場臨時出現大逆轉的世紀婚禮感到無比惋惜,私心地替李丹青叫屈。在帶著唐水靜走進李家客廳的路上,她還別有用心地說:“自從你決定延緩婚期以后,我家老爺就帶著太太一塊儿出國去了,這間空蕩蕩的大屋子就僅僅剩下我和少爺兩個人,原本充滿歡笑气氛的李家,好像在一瞬間整個走了樣,悶死人了。尤其這几天,少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緒惡劣极了,每天晚上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喝問酒,非把自己灌得爛醉后才甘心。問他煩心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說。水靜小姐,你也知道我家少爺以前是滴酒不沾的,現在弄成這個樣子,我看得既心疼又難過。徐嫂拜托你好不好?幫我勸勸他,你也知道,他最听你的話。”
  愧疚之情讓她差點儿抬不起頭來面對徐嫂,李丹青會每天喝得爛醉,罪魁禍首正是她。
  她虛弱地朝徐嫂點頭,示意她會盡力而為。
  徐嫂咧嘴放心一笑,接著招呼說道:“那你先坐一下,我這就去請少爺下來。”
  “麻煩你了。”
  徐嫂正欲上樓請人之際,樓梯口正巧出現抱著腦袋,宿醉未清醒的李丹青。
  “少爺,你快看看是誰來了!”徐嫂夸張地大喊。
  “水靜?”李丹青先是一愣,隨即臉色迅速轉為灰白。
  面對那張為她而憔悴的臉龐,以及那极度頹喪不振的精神,唐水靜內心的愧疚更為泛濫,甚至有奪門而逃的沖動。
  沉悶的气息凝結在空气里,兩人尷尬無措之際,幸虧有個聒噪的徐嫂适時打破這分窒息的沉寂。
  “別傻乎乎地愣在那儿呀。”徐嫂這回成了快急死的太監,“都給我坐下來,兩個人面對面地好好談一談,天底下絕對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難題,只要兩人肯同心,再大的難關都會迎刃而解。”她提著菜籃識趣地往廚房走去,還不忘回頭再次交代:“好好談談,我不打扰你們了。”
  李丹青吁了一口气,摸了摸好几天沒刮的胡碴,走到唐水靜身邊坐了下來,沙啞的聲音已是不堪再被一擊的脆弱:“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來看看你……”
  “來看我是否還活著嗎?”他嘲諷地回道。
  “丹青——”她猛然倒抽一口涼气。
  “對不起!”他捂著僵硬的臉龐,那悲慘的落寞叫唐水靜為之鼻酸。他連忙說:“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講那种話來刺激你、嚇唬你的,我只是……只是……我只是情緒很低落。水靜,這几天我真的很煩,而且又很矛盾……水靜,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你听得懂我想對你表達什么嗎?”
  “我懂,我也全明白。”她充滿歉然地,“所以我今天來找你,正是要為我所帶給你的困扰表示最深的歉意。”
  李丹青只是挫敗地對她猛搖頭,對唐水靜的歉意非但沒有興奮之情,反而溢上悲哀之色:“我想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意,你若真的明白,就不該對我說出‘抱歉’這兩個字。你知不知道,你的歉意對我沒有一點意義,反而是傷害。”他如同受了傷的野獸,發出痛楚的喊叫:“你老實說,你今天來是不是想把我三振出局?你今天來跟我說抱歉,只是為求個心安對不對?”
  “不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絕對不是來求心安,更不是來取消我們的婚約,我只是……”
  “只是來看看我這個大傻瓜還能忍耐多久,會不會自動打退堂鼓。”
  “丹青…”
  他抱著頭,嗚咽地道:“我真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會搞成這樣?你怎么會突然去迷戀一個陌生的男人?他莫名其妙地破坏我們的婚禮,你不但不生气,反而處處維護他。對于這件事,我告訴我自己,你不想追究是因為你心地善良,所以我也應該全力支持你。真的!我做到了不計較,然而你卻又突然告訴我,要暫停我們未完成的婚姻大事;為此,我又得拼命替你找理由、找借口。我安慰著自己,要体諒你受到過度的惊嚇,所以,我又強迫自己答應了下來。你知不知道,我會答應這些事全是因為我好愛好愛你,我不愿勉強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但是——我對你的處處退讓,對你的細心体貼,非但得不到你的感激,反而招致你的不屑一顧,你的侮厚取笑,你現在是來看我笑話的對不對?”
  “我沒有那种意思,更沒有那种想法!對你,我只有謝意。”她辯解道。
  “我也不想誣賴你,但你當眾跟那個男人接吻,實在讓我太難堪了,你叫我做何感想?水靜,就算我們不是正式夫妻,但起碼我們也交換過訂婚戒指。”
  對于他的指責,唐水靜咬著下唇無言以對,對自己目前一團糟的處境更充滿了無力感。
  突地,李丹青又狠狠打著自己的臉頰,激動地捉著她的肩膀自責說道:“我們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要彼此傷害對方?三年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都過得很愉快、很順利嗎?我們為何要傻得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破坏我們之間的感情?水靜,我錯了!我剛剛不該一味地指責你,真正應該檢討的人是我自己才對;就因為我做的不夠好、不夠体貼,這才會讓你心猿意馬。沒錯!你當然有舍棄我的權利,你可以追求更好的感情世界,你有權的……你真的有權的……”
  他惊心動魄的演出,的确收到了賺人熱淚的完美效果。果然,唐水靜牙一咬,斬釘截鐵地道:“我答應你,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真的?”他興奮地差點儿跳起來。
  “真的!”她點下有如千斤重的頭,“我會記住自己是你未婚妻的事實。”
  “但是那小子要是不甘心,耍弄陰謀手段,用甜言蜜語再來蠱惑你,或是說些不實的謊言毀謗我,到那時候……你會不會又相信了他?”李丹青未雨綢纓地把話先說在前頭。
  “我不會再給他任何机會。”她勉強自己要微笑。
  “水靜!”李丹青激動地握住她泛涼的手。
  “總而言之,他不可能再介人我的生活中。”她虛弱地道。
  “水靜。”他將她摟進怀抱里,內心的喜悅當然不可言喻。他早說過他會贏,最心軟的水靜怎么逃得出他手掌心呢?
  唐水靜安靜地被他擁在怀里,但那怀抱并沒有她以為的心神蕩漾,也沒有她所渴求的安全感……沒有!他的臂彎里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遺憾和木然……

         ★        ★        ★

  “紫玫瑰花到——”
  云婷手捧一大束清香四溢的嬌嫩鮮花走進季慕蓉的專屬辦公室里,一見到正主儿,笑眯眯地把花束遞給她:“李大總裁的花又來了。”
  季慕蓉歎了口气,仰起臉,淡淡瞥過那束正等待她怜愛的花朵一眼后,又低下頭埋首公事堆中。
  “送你吧。”她輕描淡寫地對女助理說。
  “又送我”?云婷無福再消受似地道:“我已經連續收了二十束你所轉送的玫瑰了,再收下去,我家都可以開花店了。”
  “既然你家里放不下,那你再轉送給別人吧。送誰都好,反正別擺在我辦公室里礙我眼就行了。”
  “別這樣,花儿無辜,何苦折騰它呢?”這一回云婷可不听她的,她自做主張找了個花瓶把紫玫瑰插進去,又故意把花瓶擺在最顯眼的柜子上,“看看美麗的花朵,聞聞淡淡的花香,保證對你的心情有所幫助。”
  “我可不這樣認為。”季慕蓉死不肯承認那束所費不貲的紫玫瑰,的确是很賞心說目的。
  “好吧!既然人家送花你不愛,那只好等他的問候電話了。說真的,這李總裁還是個有心人,每天一束花、一通電話的,多浪漫啊!要是有人肯這樣花心思地追求我,我一定馬上嫁給他。”
  听完云婷這段別有所指的話語,季慕蓉不禁怀疑地眯起眼睛看著這位工作伙伴:“云小姐,請你老實回答我,我私人專用的電話號碼,是不是你泄露給他的?”為了拒接李世擎的騷扰電話,她几乎每隔三天就換一組新的電話號碼。奇怪的是,李世擎總是有辦法馬上查出來,也難怪她怀疑是親信所為。
  “冤枉啊!我哪敢吃里扒外。”云婷高舉雙手直喊冤,“再說人家李大總裁有錢有勢的,哪需要來拜托我這种小角色?你應當听過‘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吧,所以請你別把怀疑的矛頭指向我好嗎?”她面露無辜樣。
  看她可怜兮兮地喊冤狀,季慕蓉忍不住地笑出聲音來。
  笑了,就代表她相信了。云婷悄悄地吐了吐舌頭:“季姐,我覺得李世擎對你好像滿有心的,我真是不懂,你為何老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公子哥儿的話能信嗎?”她為李世擎的苦苦追求自下注解,“他以為憑著他還算俊帥的外型、顯赫的家世背景,就可以游戲人間、顛倒眾生,認為所有女孩都該拜倒在他的西裝褲管下。怎料他會碰上我這种瞧他不順眼,又對他無動于衷的女人。于是乎,他就想跟我賭賭气,玩一場愛情游戲。對這种人,我實在興趣缺缺,更何況我本身已經有……”算了,何必把她暗戀沐南扉的事弄到舉世皆知。
  云婷對她的評語很不以為然:“但是我看他對你是認真的耶,更何況并不是每個公子哥儿都是不負責任的,你不該以偏蓋全。或許,他對你真的是一見鐘情,這也說不定呀!”
  一見鐘情?季慕蓉愣了下,腦海里立刻浮現出那日在巷子里与李世擎對話的情景,讓她記起他曾對她說過這一句話,無識于一旁說話的云婷。
  “……所以啊,你應該給他個机會,試試他是否真心才對……”云婷仍滔滔不絕地替李世擎打廣告。
  回神后的季慕蓉,不著痕跡地用微顫的手舉杯啜茶,借以穩定澎湃的情緒,她對云婷一面倒地替李世擎說好話感到有些意外。
  “你很奇怪,我記得不久前你還很關心我跟董事長的情況,怎么才沒過多久,卻又急著幫我謀對象?”
  她聳聳肩:“不是我多事,原本我以為你和董事長配成對是不錯啦。但自從來了李世擎之后,我就有另一番看法。”云婷對她的大老板,那位喜歡表演“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沐董事長總有些個不以為然。身為環宇企業一分子的她甚至快忘了他的存在,誰叫他一年才在公司露那么一次面,簡直比布袋戲里的藏鏡人還要像藏鏡人。公事上已是如此,那私生活豈不是更令人匪夷所思。她續道:“我是覺得像季姐這樣的女孩子本就該有大把的男人追,你有資格選擇一個好的男人,而沐董事長的神秘作風總是不及李世擎的光明磊落,所以我才會建議你考慮考慮他。”
  當云婷把“光明磊落”這四個字冠在李世擎身上時,季慕蓉差點儿吐血嘔死。
  要是告訴她李世擎這卑鄙家伙老拿他們上床的事威脅她時,看她還會不會覺得他光明磊落?哼!
  “季姐……”看她似乎不怎么高興,云婷不禁為自己的多嘴后悔:“拜托你可千万別把我剛才的話說給董事長听,否則我准會被他給開除的。”
  “別擔心,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況且董事長才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那就好。”她總算安下心,“季姐,那我出去做事,不打扰你了。”
  “嗯。”季慕蓉點頭之后,自己也重拾起筆繼續投入未完的工作,只是……云婷分析李世擎的那段話不斷地在她耳畔盤旋,根本揮之不去。更甚者,連公文上都莫名其妙地出現他那個近似無賴的笑容……
  嚴格說來,她跟他認識的時間并不久,會導致他窮追不舍的紊亂情況,全是因為那場錯誤的“床戲”,但……或許有可能如云婷所言,他确實是真心誠意地想追求她,為她傾倒。唉!只可惜感情是不可能交換替代的,她沒有辦法把對沐南扉的愛轉移到他身上去。
  煩躁的思慮叫她無心做事,轉眼間已過了一個上午。在這段時間里,她不只一次地猛瞪電話看。奇怪,那通每天准時到的問候電話怎么還沒來?就這樣,她的心思又放在電話上頭……下班時刻來到,電話依舊設響起……
  怎么回事?難道他真放棄了?或者該說,他決定不玩了。
  管他的,他不打來不正合了她的意嗎?可是,矛盾、不安的恐懼突然襲卷了她。
  獨自一人在台灣的李世擎有可能出了意外而別人并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生病了,或者出車禍,所以才會沒打這通電話給她?唉!她怎么能夠這樣子詛咒他?不過,天有不測風云啊……只是她若打電話去詢問,會不會惹來他的訕笑,又或者給了他更好的糾纏借口……
  經過一番掙扎之后,她終于決定拿起電話。
  就以合伙人的名義打電話去世界集團的台灣分公司探听一下好了……只是探听一下應該不會有麻煩。她戰戰兢兢地撥了號碼。
  “世界集團您好!”
  “請問……請問李世擎在嗎?”該死!她居然緊張得口吃。
  “總裁嗎?很抱歉,他不在公司。”
  “下班了?”
  “不,他今天沒來上班,昨天就回美國去了。喂!請問你是哪位?有什么事?需不需要我替你留話轉達?”
  “不……不用了,謝謝。”挂掉電話后,她五味雜陳地呆望著那束今早送來的紫玫瑰。
  他回美國了,門聲不響地回去美國了。哎!太好了,她不必再受到他的密集騷扰了。
  對這种情況,她應該感到很開心才對,可是她發覺自己竟然笑不出來。她澀澀地罵自己,簡直是無聊嘛,何必為了那個無賴攪亂自己的情緒,她該把目標集中在沐南扉身上才對。這么一想,她才又發現,近一個月來,她被李世擎弄得暈頭轉向,根本無暇去思考沐南扉的事,他和唐水靜之間是否又有新的變化?心急之下,她索性撥了通電話回家。
  “爸,大哥在嗎?”接電話的是季言。
  “他不在,“找唐水靜去了。”季言故意刺激女儿。
  “那……那他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公司有事要他處理。”季慕蓉強忍滿腹酸楚。
  “慕蓉,你沐大哥既然信任你,把公事全權交給你負責,有問題你自己決定就好。他最近很煩,別再給他增加困扰了好嗎?”知女莫著父,他當然清楚女儿的心底事,但他從不贊成慕蓉一廂情愿地迷戀沐南扉,一意孤行地沉迷,只會換來無止盡的痛苦而已,還不如趁早切斷她的心思。
  “那好,我不煩他了。”她無力地挂掉電話,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這淚是為了誰?她自問,竟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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