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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倪夙潮縱馬飛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追上她!
  他略帶慌張的神色,匆匆地穿過市集。市集上的路人雖頗為詫异,詫异于他們敬若神明的倪家主人也有失常的一刻,仍是自動讓道給他。
  他一路打听。關中人對他知無不言,也幸虧小莫形貌出眾,引人注目,這一路上他緊緊掌握住她的行縱,才沒斷了線索。
  “嗯,腰間挂了個破葫蘆?往南去了。”路人甲道。
  “喔?有個穿的比叫化好不到哪去的年輕人,很像您要找的人。”路人乙道。
  “他是不是偷了倪家的東西啊?”路人丙插嘴。
  “沒見過這么帥的小伙子,竟然是個賊子!”路人丁打抱不平地下結論。
  他們看倪夙潮的樣子,還以為小莫偷了什么重要東西。倪夙潮也沒空向他們解釋,便急急縱馬而去。其實他們也沒說錯,她是偷了他很重要的東西──他的心。
  黃昏時刻,他焦急地來到城門邊,及時在城門關上時順利出城。此刻他确定她已經在不久前离開關中,而往南的官道上,唯一的落腳處,只有兩個時辰腳程的云集客棧,很有可能她會在那落腳。
  倪夙潮馬不停蹄的追赶。他發覺小莫的腳程還真不是普通的快,究竟是因為身体健壯的關系,還是急急想逃開他?他的心中一涼,不愿繼續猜測。
  天色已經大暗,黑漆漆的樹影自兩旁呼嘯而過,呼應他風馳電掣的速度。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終于看到了云集客棧。
  他欣喜地下馬,此刻已是亥時尾。客棧掌柜告知了他想要的答案:她在樓上客房。
  一听到這個消息,他不顧赶路的疲憊,一步都沒稍做停留,宜奔她的房門。
  紙窗上映著幢幢跳動的人影,依稀可看出人影正托腮凝思。倪夙潮暗罵自己有眼無珠,竟然從不怀疑這樣柔美的面部輪廓怎會屬于一個男人所有。他深深吸了口气,調整一下興奮而又复雜的心緒,隨即提手敲門。
  叩叩叩──“誰?”傳來的是疲累不耐卻熟悉的聲音:“小二嗎?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表再說。”
  他沒有開口,怕也許一開口她就不肯開門了。
  “到底是誰?哪個混蛋想扰人清夢?”傳來的聲音簡直可以殺人了。
  好火爆的語气,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倪夙潮心想。她很少發脾气,在他印象里只有一次,就是有回他不小心碰到她放在床上的包袱,他并沒意思要打開來看,就被她莫名其妙地病罵一頓。雖然事后她曾鄭重向他道歉,但還是沒解釋她光火的原因,如今想來是怕包袱里的束西會泄漏她的女子身分吧!
  叩叩叩──他不怕死地又敲了一次門。
  這次沒有回音,門直接應聲而開。小莫心煩之余,不耐來人猛敲門,開門准備大罵一番。黯然离開觀海山庄后,身心俱疲卻又難以人睡,偏又碰上不識時務的家伙打扰她沉思,怎么不令她發火?
  門開的那瞬間,四目交接,電流擦擭。小莫僵在那儿忘了思考,忘了罵人,倪夙潮心如擊鼓,目光如炬,時間就這樣停留在兩人視線交鏈的端點。
  “怎么?這么不高興看到我?”倪夙潮首先打破僵局,跨人房內順手關上門。他戲謔地笑笑,神情又回到了以前知無不言的那段日子,心境卻像回到三年多前初見面的那晚。只不過,看她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他再也不必害怕泄漏情感,不必強迫自己控制視線与聲音,可以光明正大的直視他思慕許久的容顏,視線灼烈而渥人。
  “你……怎么會在這?”乍見到他,小莫除了惊訝,喜悅打從心底油然升起,難以掩飾,她也不想掩飾。
  亮眼的笑,給了倪夙潮莫大鼓勵。
  “唉!就算取消了婚禮,你也不能因為不必參加婚禮就不告而別啊。”倪夙潮故作無奈地歎口气,等著她的反應。
  “什么?婚禮取消了?”小莫惊愕他睜大眼。
  “嗯,新娘突然跑了,不取消也不行。”倪夙潮別有所指,深深凝視她。
  “袁姑娘怎么會這么做?”小莫不太相信。她并沒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大概是良心發現吧,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她,強求不來,就退婚了。”他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個不是重點的問題。
  “也許吧。”小莫回避他灼熱的目光,不自在地干笑。察覺到他今晚的目光溫度是前所未有的高,她的心跳也是空前的紊亂。
  “你不恭喜我?”
  “恭喜什么?恭喜你退婚?”
  “不只這樣,你應該鄭重恭喜我終于有机會跟意中人在起了。”倪夙潮試探道。
  “是啊是啊,祝你早日遇見心上人,永結同心,日首偕老。”小莫強笑道。他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急于想找個替代‘小莫’的女人,令她的心涼了大半。
  她好像誤會了。倪夙潮赶緊補救:“謝謝,不過這件美事還得勞駕你多幫忙才行。”他意味深長地道。
  “不曉得我能幫倪兄什么忙呢?”小莫會意不過來。
  “你不愿意,我也只能唱獨角戲啊。”他銳利的目光望進她的心底,聲音是情人般的溫柔。
  暴風雨在她心底瘋狂肆虐。今晚,好像會發生什么……她騙了他好久,此刻還是不想承認?倪夙潮心底狂呼。
  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扯下小莫頭巾。她來不及出口惊呼,烏黑的秀發瞬間散亂地被在肩上,襯著她一張慘白的臉,形成強烈的對比。
  “你竟然成功的讓我相信,這樣美的臉,天下會出現第二張,而且還是個男人!”倪夙潮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目光炯炯地緊盯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沉痛地道。
  他知道了!他還是知道了!小莫原先以為可以躲掉的這一刻,終究還是來臨了,而且來的突然,她毫無心理准備。
  “你怎么可能知道?”小莫喃喃問,表情略帶不信又有些迷惘,她相信自己并無破綻。
  “不希望我知道?”他搖搖頭:“劉小莫啊,你好狠的心,眼睜睜看著我半年來在你面前吐盡心事,越陷越深,竟然還想這樣一走了之,甚至不愿讓我知道。你的心是肉做的嗎?”一字字的指責,痛述她的無情。
  小莫不得不動容。倪夙潮的心意,她并非沒有感覺;起先以為他只是一時迷戀,复來發覺他的情感日漸濃烈到難以自拔,她又何嘗不動心?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伴隨著許多的顧忌令她躊躇不前。
  “好!就算我是劉小莫,那又如何?證實了我的身分又能改變什么?”小莫昂起下巴,倨傲地道。
  的碓,他實在不能怎么樣。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一個永不能磨滅的事實,那就是她是別人的妾,他憑什么妄想能和她白首偕老?名不正、言不順,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她和劉公子既有婚的感情亦佳,他也不是沒親眼見過,要他們分開豈是他開得了口的!
  他沮喪地立刻低下頭,方才逼人的神采也不見了。
  “對不起,我忘了你還有劉公子,忘了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忘了一切只是我一廂情愿。”他強笑道:“知道你的身分后根本靜下下來,只想快點儿到你,表明心意,沒顧慮到會增加你的困扰。真的對不起……”鼓脹而興奮的心情突然像重重泄了气的球。
  他受傷的神情加重小莫的罪惡感。
  “你對我的心意我很感激,無奈我骨賤,無福消受。”她的視線垂落到地面,逃避令她心痛的失望神情。
  “無福的是我。”他苦笑道。
  埋在小莫深長眼睫下的幽怨,勾起倪夙潮最复一絲希望:“我有個不情之請,請你務必老實的回答我一個問題,間完后我掉頭就走;你回江南我回關中,今生今世永不相見,可以嗎?”他想賭最后一把。
  “你問吧,知無不言。”小莫被他那离別的淡然口吻打動了,不忍拒絕。拒絕他一向是件困難的事。
  “你,小莫,從頭到尾,喜歡過我一絲一毫嗎?”他表情嚴肅,一字一頓,緩緩問道。
  他不相信從頭到尾全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不相信小莫對他毫不心動。就算三年多前她無意于他,這半年來的往事歷歷在目,除了兩人的友誼,的确還多了那么股同性之間不該有的相互傾慕,錯不了。這股潛藏的傾慕在他婚事碓定后,再也壓制不住,令他震惊,也令她動搖,從兩人不小心對上眼就會交綜視線許久,可證實他不至于是一廂情愿。就算她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也罷,只要碓定她的心在這半年內已遠离她公子,飛到他身邊來,他就不能放棄。
  他要听她親口承認。
  沒料到他會開口這么問。小莫頓時眼神不自在地飄蕩,暈紅爬上她臉頰,迅速散了開來。
  “……說沒有是騙你的。”她低聲道,勇敢迎上他的目光:“我也喜歡你……”
  她眼神迷蒙,頹泛桃紅,秀發凌亂地散在肩上,向來俊朗的雙眉此刻柔和地放了開來,不再掩飾她的心情。看得倪夙潮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將她欖人怀一果,緊緊抱著。怀中的軟玉溫香稍慰了他多年來的相思。
  他的胸膛好溫暖,小莫在他的怀中迷失了。她怎能舍得就此离去呢?离開這個好不容易竟得的深情港灣,會有多么困難。
  “你還愛劉公子嗎?比起他,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又算是什么?”倪夙潮忍不住開口問。
  “你說過只問一個問題的。”她在他的惊愕中离開他的怀抱,諾气神色立即降到了冰點。他的問題澆醒她一時迷昏的神智,想起該是她离去的時候了。
  他板過她撇開的頭,緊抓她的雙肩,強迫她与他面對面,不容她置身事外:“如果你不愿回答也沒關系,那么听我說完再走。”
  他沒既她多少的喘息時間,又道:“我要說的是,如果你愛他胜過愛我,那今日一別就當我們從沒相識過,如果你愛我胜過愛他,只要你點頭,我們去求他成全。”
  “他若不肯成全呢?”小莫忍不住問。
  “如果你愿意,天涯海角,我們一起逃!”倪夙潮一听她口气稍有松動,趁勢道。
  “世人不會見容我們的。”小莫不敢相信他有這么大膽的想法,大膽到連她都覺吃惊。
  “管他世人怎么想!我要做的事誰敢阻攔。”他握起她的右手:“一句話,你肯不肯?”
  “可是我們身分不符……”小莫仍在掙扎。
  “我才不信你會認為你的身分配不上我。”他看慣了不亢不卑的小莫向來与他平起平坐的態度,相較他人奉承巴結的樣子差了千里遠。
  “我聲名狼藉,天下人盡皆知。”小莫仍在推拖。
  “這些我早就知道,你如果在乎,就不會行事還如此离經叛道了。我的名聲太好,可以中和一下,有本事你可以把我的名聲一起弄坏,如果你辦得到的話,我無所謂。”
  小莫的心頭秤正在兩頭搖擺。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正等著她的答覆。她凝視他半晌,吐出心中最后的顧忌:“我不是清白之身。”
  話一說完,倪夙潮像是不容她再開口般,用力封住她的嘴。天旋地轉間,世界像是即將顛覆。他環在她殲腰上的手力道漸強,她伏在他胸前的手微微顫動,越來越激烈的吻令兩人雙腿逐漸乏力,若不是相互扶持,只怕兩人早已倒了下來。
  好不容易找回知覺,兩人無言地對視許久,試圖平息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你在我心里點了火苗,又添了不知多少炭,讓它越燒越旺,用這几斗几斛的水就想熄滅它,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哪有那么容易。”他用鼻尖親匿地頂著她的鼻尖:“我才不相信這個爛理由你會介意,是怕我介意吧?”
  的确,小莫以前覺得与公子那段過往是個污點,但這些年來她回想一切,感到不過是個無知的錯誤罷了,并非罪無可恕,反正她將來不會有夫婿,不必為任何人負責,只須對自己負責,她問心無愧,也就漸漸不放在心上了。
  “你不介意嗎?”小莫很難相信有哪個男人不介意。
  “介意!”他無辜地笑笑:“可是,你的見識,你的聰慧,再也無人可以取代,火已點燃,只有越燒越旺的份,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能擁有你多好,這點小事阻撓不了我要你的決心。你和劉公子的關系我來不及插手,總還來得及搶吧?”既然是因為兩情相悅而橫刀奪愛,那抹奪人妾的罪惡感也稍能減輕了。
  小莫聞言再無顧忌,他的話化開了她冰封的心。
  她身軀一軟,主動投人他的怀里,靠上他的胸膛,闔上雙眼輕聲道:“如果我与他仍有關系,我是不會和你么親近的。”她用下巴抵住他的胸膛,斜轉頸頂朝他笑笑:“從來沒有向你解釋過,我和他自始至終從無婚約。”她約略解釋一下她与劉逸揚的關系。
  “騙了我這么久?該怎么罰呢?”他故意板起臉。
  她嫵媚的樣貌令他心中之火急遽升溫,饑渴的脖子里燒著兩團剛起的欲望。
  她自他的眼中讀出那兩團火焰的意義,決定放開自己,回報他的深情。她微微牽動嘴角,緩緩伸出…手撫上他的鬢邊,沙聲道:“我任你處置。”
  狂烈的欲火因她這句話引爆起來。他從未見過她這樣誘人的一面,狠狠撩動他難以自己地瘋狂吻上她的唇。
  呼吸的空檔,他用濃濁又危險的聲音說:“這可是你說的,想后悔可來不及了。”
  話沒說完,唇轉戰至她白嫩的頸項。她喘息一聲,無力地閉上眼睛,攀住他的肩以穩住似要化開的軀体。
  “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想得我好苦,今天絕不放過你。”他血脈憤張地道。
  “啊──”她感到他的手大膽地探人她的衣領內,在她胸前游移,每移動一分,便磨去她理智一分,加速她呼吸起伏頻率一分。
  “磨人的妖女啊……”他含糊不清地念著。
  不知何時,松懈的腰帶再也無法支撐住她那件破爛的粗布衫,只能任他輕輕一撥,滑落地面,結束它遮蔽主人曼妙軀体的任務。
  嫩綠的褻衣緊緊包裹住她的前胸,為她的芬芳軀体作薄弱的最后守衛,欺霜賽雪的肌膚与嫩白的雙腿似在對他聲聲招喚。
  “夙潮……”她微睜著眼,情不自禁地低喊他的名字,喘息聲漸漸加速。
  “我想這刻想了好久……”他的呼吸隨著她肌膚的召喚更加濃重。
  冰冷的空气与她半稞的肌膚接触,卻降低不了她的体溫。赤裸的背被他摩挲的手加熱到沸點,在她惊覺褻衣系帶已松,即將离開她的身体時,被他引領倒向了床。
  “你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他占有性地宣布,覆上了她的身体。
  兩人互相討索這些日子以來投擲在對方身上的情感,像是永遠討索不完般,纏綿不休。
  倪夙潮說的不錯,小莫在他身上點了火苗,但沒料到同時也引燃了她自己,誰也逃不掉,熄不了的火,只有繼續燃燒,直到灰飛煙滅。而兩團愛火的融合,剎那間也讓天地一同變色,像要化成灰燼。
   
         ☆        ☆        ☆
   
  這是倪夙潮第二次醒來看見身邊躺著個女人。他愛怜地望著仍在熟睡中的小莫,心中溢滿前所未有的充實与滿足。
  這不是夢!小莫确确實實躺在他的身邊,安祥地閉著眼。腫脹的唇与裸露在被外的肌膚上隱約可見的寸寸瘀青,像在宣誓他的占有;他疼惜地輕撫她肩上的痕跡,暗責自己昨晚太過粗魯。當看到自己伸出的手臂上印著一排牙印,不覺爆笑出聲。
  看來她也不是好惹的,他喧嘖歎道,檢視一下身上的狀況,發覺自己挂的彩恐怕不遜于她,也就是說,兩人根本一樣粗魯!
  昨夜狂野的纏綿此刻由兩人的‘傷勢’看來,像是狠狠打了一架。想得到她還真不容易,而今后兩人的‘床上戰爭’恐怕會兩敗俱傷,他哼著歌跳下床。和她這個惊世駭俗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肯定好戲連合,場場精彩。一想到此,笑意便下不了嘴角,逕自出去端了盆熱水,就在房里洗起身來。
  水聲嘩啦啦,歌聲嘩啦啦。小莫被聲音惊動,醒了過來,看到倪夙潮光溜溜地背對著她正在擦著身体,赶忙閉上眼睛裝睡。
  倪夙潮像是背上長了眼睛:“別裝了,你這個小妖精,看看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畫。”
  倪夙潮轉過身來兩手叉腰,向她展示身上的傷痕。結實的肌肉与寬闊的胸膛上,挂著許多細碎的牙印、指印和瘀青,好不壯觀!
  小莫燒紅了臉,被他嘲龍的語气羞得不自在地低下頭,瞟著僅用被單蔽体的胸膛,想起昨夜的瘋狂,心頭猛跳。
  這股難得一見的羞澀風情,不是莫寄情身上看得見的,只有小莫才有。倪夙潮痴痴地目不轉睛,擁有小莫的直一實感令他感動。
  被單外的胸口及肩上的痕跡落在小莫眼里時,她忍不住偷偷翻看被單下自己的其余部位,發現慘狀不遜于他時,一掃羞澀,大方地迎視他嘲謔的目光:“你又在我身上畫了什么鬼符!”
  “有嗎?我還不曉得自己道行高到可以在人的身上畫符。我看看哪里有。”他靠了過來,動手便掀地蔽体的被單,嚇得小莫連連怪叫。
  結果呢?兩人再度疲上床去,互相在對方身上作起畫來。原本几天就能好的傷痕,這下不曉得何年何月才能痊愈。
   
         ☆        ☆        ☆
   
  大廳上長長的竹帘,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眾人坐在帘前等候許久,就是不見帘后出現任何影子,開始現出些許不耐了。
  “哥!不是說小莫姊姊回來了嗎?為什么在廳上挂了張大竹帘,然后連一個鬼影子也看不見?”倪夜汐大叫,李德宇也在一旁猛點頭。他們如今已是同一鼻孔出气了。
  倪夙潮怀念那道促使他們相識的竹濂,特地將廳上那道价值連城的水晶珍珠帘換掉,然后請回母親,准備當場模擬那場世人無緣得見的隔廉選婿,正式將小莫介紹給大家,并求母親同意他們的婚事。
  “等娘一到,你就可以見到小莫了,保證不會讓你失望,值回票价。”倪夙潮安撫妹妹。
  “可是為什么還要擺張竹帘?這樣我怎么看得清楚她長什么模樣?”倪夜汐連連問道。
  李德宇跟著點頭,宛如應聲虫。
  “小莫說你很想親眼見見什么叫隔帘選婿,所以等下要親自表演給你看。高興嗎?”他寵溺地捏捏妹妹的鼻子。為了讓這出戲厚首原影重現,他和小莫還攪盡腦汁,將三年多前那場隔帘選婿上眾人對話一一寫出來,還找了三個家了分別扮演劉大人、鐘清流和上官君驊。
  “好啊。”倪夜汐興奮了起來:“她是劉家人,讓她表演再真實不過了。”知道小莫身分的這些日子,她終于弄清楚那晚由小莫口中吐出的名字便是江南第一才女,她的小姐,哥哥當初的求婚對象。她高高興興等著好戲上場,當初‘莫大哥’給她的傷痛早就被李德宇的深情給治愈,她根本忘的差不多了。
  “不過要等娘到家后,才能開場,耐心等等吧。”
  當倪夫人出現在引頸企盼的人們面前,廳上響起一陣歡呼,令倪夫人大歎自己何時變成這么受歡迎。
  “夙潮,我說了婚禮前不准打扰我,你不但差人打扰我,還告訴我新娘換人了,快快從實招來吧。”倪夫人見到儿子那張春風滿面的臉,知道環秋的事不但解決了,儿子還找到了個喜歡的新娘。只是,這么短的時間內,不知儿子是怎么辦到兩件大事的,她等著听他回答。
  “娘,現在我請您未來的儿媳,將三年前發生過的事重新排演一遍,您就知道了。”倪夙潮扶著母親坐下,得意地宣布好戲開始。
  “小莫,你可以出來了。”
  她在眾人屏息下登場。竹帘隱約可見她修長窈窕的身段及优雅的儀態,水抽輕晃,長裙拖曳,云髻高聳,環佩叮當,隔著竹帘還透著一股神秘气息,更令帘前一干未見過她身著女裝的人們感到好奇。從不顯現女態的莫寄情換回小莫的身分是怎生的模樣?
  倪夫人一听見小莫的名字大感詫异。難道儿子搶人家妾室為妻嗎?她皺了皴眉,不知道儿子葫蘆里賣什么藥。還有,進門便發覺廳上少了莫寄情這個年輕人,不知是不是已經告別了。連串的疑點,她暫且不開口問,靜靜等著看儿子和這個神秘的未來儿媳在搞些什么名堂。
  倪夜汐滿眼好奇,差點忍不住上前大叫莫大哥,然后掀開竹帘看看。還好李德宇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及時按住了她,不讓她破坏戲碼。小莫的模樣他也想看,不過他更想看戲,想知道這兩人當初是如何相識的。
  倪夙潮坐著等接招。他要讓大家大開眼界,并且讓母親真心歡喜地接納她的媳婦,不過,他更想試試小莫的能耐。
  劇本由劉大人開始。臨時演員照本宣科,沒什么味道。當小莫的客套話由帘后傳了出來,眾人無不瞪大了眼睛。倪夫人更是詫异,只覺聲音耳熟,但也頗心折于帘后人的儀態与气度。
  三人一一開始自我介紹。倪夙潮把當初不耐的表情原封不動的搬上來,眾人均暗暗偷笑。當小莫用‘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話對他明褒暗貶,廳上一干明眼人均從空气里嗅出一絲火藥味,精彩!
  小莫的題目由三人一一回答、搶答与爭辯,三人的爭戰漸漸白熱化,而小莫這個奇怪題目与倪夙潮所回的奇怪答案更讓眾人大愕。眾人在肚里均想:這兩人真是絕配!
  戲接近尾聲。小莫截斷鐘清流的話,宣布明日再戰時,倪夙潮道:“且慢。”
  小莫肚里狐疑,還是問道:“不知倪公子有何指教?”
  “姑娘既出此題,想必心里亦有獨到見解。我們三人爭論這么久,不知姑娘是不是也該提出些意見?”倪夙潮一直遺憾當初沒有進行第二次的比試。林中相遇的那晚小莫告訴他不能讓他嬴,他就怀疑她有何本事阻止他得胜。三人六目,倘使她取有明顯偏私,如何能讓人服气?今天他就要當場繼續那第二次比試,讓小莫知道要阻止他得胜并非易事。
  好啊!竟然臨時改劇本?小莫心頭冷笑,這是對她下戰書嗎?回頭再跟他算帳,先陪他玩玩,看他搞什么鬼。
  “如你所言,這個世界是方便男子生存的世界,我非常同意。”小莫連客套話‘公子’、‘小女子’都不說了,直接用‘你’、‘我’稱呼彼此,回應他的挑戰:“你又說倘若男与女的生存條件相同,成就也必相當?”
  “理論上如此。”
  “不錯,理論上如此。上古之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當時的男与女地位差別不大,女甚至還高過男一籌,男女的成就差別亦不大。但是……”小莫隔帘瞪了他一眼,頗有怪他找碴之意:“時至今日,客觀條件并不允許你將當時的情形原封不動搬過來。試問,誰能允許自己的子孫跟從母姓?誰愿出嫁從妻?”
  倪夙潮一愕。
  其他三名臨時演員面面相櫬,不知該怎么演下去。大廳上其他人只感到他們詞鋒意形尖銳,并不知這已不是演戲。
  “你肯嗎?”小莫緊問不舍。
  “肯!不過恐將不見容于天地。”倪夙潮道出顧忌。
  “如此肯又有何用?你終究不會這么做。”
  “我說的僅是理論。”倪夙潮再度強調。
  “就是你的理論‘男女生存條件相等’并不可能适用于今日,才顯得上官公子所言更有意義。在不合理當中求合理,是現今最好的策略。”
  “意思就是,倘若有第二次比試,你仍讓上官君驊得胜?”倪夙潮微笑,抱胸間道。還是讓她扭轉乾坤成功了。
  “不錯。”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啊,她也笑了。說來說去他就是不服上官君驊。
  “謝謝你,小莫,戲就到這為止了。不過我還是要問,如果不是為蔚云小姐選婿而是為你自己,你會贊同誰,讓誰得胜?”倪夙潮不死心地又問。
  “自然是你囉。”當著眾人的面總得給未來夫婿一點面子,說實在的,他這番惊世駭俗的思想,也正對了她的胃口:“你的看法与我不謀而合,不過當年眾目睽睽下,我可不能明目張膽的附和你。”
  倪夙潮滿足地笑笑。既然知道她會選擇自己,也就不必在乎對陣時誰輸誰嬴了。
  “誰來為我解釋一下這出戲?”倪夫人看著儿媳愈看愈滿意,气質才華均住,詞鋒銳利又思慮敏捷,与儿子旗鼓相當。只是看完戲還是弄不清事情原委,所以出言詢問。
  “娘,剛才上演的就是三年前隔帘選婿的經過,而小莫便是當年的主試者。”倪夙潮向母親解釋了小莫代小姐選婿的內幕,以及她妾室身分的誤會。
  眾人暗暗詫异,方知帘后人原來是正牌江南第一才女。
  “小莫,該出來讓我看看了吧?”倪夫人笑著鼓勵。她退不及待地想一睹江南才女的真面目。
  竹帘應觀眾要求而被掀開,跟著走出一個身著淡綠衣衫的絕世佳人。小莫淡掃娥眉,輕點朱唇,薄施脂粉,令眾人眼前盡皆一亮。她面目如畫,清麗嫵媚的風情,与莫寄情大相徑庭,唯有從眉宇眼神閒,依稀才能找到屬于莫寄情的狂放神气。
  “寄情?!竟然是你!”倪夫人惊呼。雖然聲音耳熟,自始至終她卻從未想過兩人即同一人的可能性。“其是太令我吃惊了。”
  “隱瞞夫人許久,請夫人見諒。”小莫粉瞼微紅,向倪天人行了個大禮。面對這個可能成為她婆婆的倪夫人,她從未如此忐忑不安。
  “呵……免禮免禮。”倪天人赶緊上前扶起她,滿眼笑意地細瞧:“得媳若此,夫复何求?夙潮一向眼高于頂,讓我操了這么久的心,沒想到他還真有本事,能找到你這樣天仙般的媳婦。”她仔仔鈿細地將小莫從頭到腳看個通透,越看越喜歡,忙向儿子道:“江南第一才女嫁入觀海山庄,這可是大事一樁,得快些通知你姊姊。”
  小莫与倪夙潮對藥了一眼。這可是劉家的最高机密,泄漏不得的,倪夙潮打算私下告訴母親。
  倪夜汐眨也不眨眼地瞪著小莫。哇!這是莫大哥?怎么可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難以形容万分之一,連她看了都動心不已,難怪哥哥為她失魂落魄了三年多。她嘖嘖稱贊之余,忽然想起小莫還有個插花的愛慕者坐在她旁邊,轉眼瞪了正目不轉睛的李德宇好几眼。
  想像歸想像,親眼見到女裝的小莫仍令李德宇失神了好一會。想起夜汐正坐在一旁,轉眼一看,正對上她憤怒又失望的眸子。他滿怀歉意地握住她的手,不再看小莫一眼,只是無言地含情望著她。
  千言万語,不及他眼盾問的款款深情。倪夜汐化開了妒意,接受他的道歉。畢竟他愛上小莫早在認識她之前,沒必要溯及既往。
  倪夫人歡天喜地地接納了小莫,當她是早已過門的媳婦,拉著她噓長問短。倪夙潮看著母親高興的模樣,放下了心中大石。
  在這個喜气洋洋的一刻,沒有人想到這樁婚事背后的唯一受害者──袁環秋,將要度過多少個千夫所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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