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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婚禮為了遷就倪貴妃親駕觀海山庄,順延兩個月。
  得到弟弟即將迎娶才女的消息,倪貴妃向皇帝千請万求,始得踏出深宮內苑,回關中娘家。
  貴妃芳駕所到之處,關中人夾道歡迎。原本一樁因新娘易主頗引人微詞的婚禮,也因貴妃帶來的隆重賀禮──御賜‘關中第一才女’匾額,幡然成為人人稱頌的芙滿良緣,一改天下人的態度。
  “娘將我所收藏你的集子送去京城給姊姊,姊姊便向皇上為她的弟媳討了這封號。”倪夙潮向小莫解釋道:“娘并沒有說出劉家小姐的秘密,只是為你當了江南‘地下’才女這么多年而不平,才這么做的。”
  小莫搖搖頭:“我并不感覺有任何不平。”
  “我知道你對這個封號沒興趣,不過這是娘的一番心意希望你接受。”
  “為小姐掙名是報劉家恩情,沒什么不平可言。”小莫皴盾道:“娘這么做雖然使我為天下人接納,卻會害苦了環秋。”
  “怎說?”
  “你們把心全放在我身上,都忘了環秋的立場。”小莫憂心道:“原本替代她的新娘人選若說是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她澴可以博得世人同情,說你眼光差,若說奪了她新娘地位的是個御封才女,她會立刻成為天下笑柄的。”
  听小莫這么一說,倪夙潮也憂心起來:“的确,不管她做過什么,到底還是我辜負了她,若讓她落得這樣的下場,非我所愿。”
  在他們為袁環秋憂心忡忡的同時,環秋倒是一掃先前忸怩態度,大方的送上丰厚賀禮祝福他們,全然不受世人議論的影響。她這樣坦然瀟洒的行動,令沉浸愛河中的兩人稍感放心。只是流言已起,越傳越難听,就算倪夙潮日后登門道歉,也難為環秋扳回劣勢。
   
         ☆        ☆        ☆
   
  一封急電般的信被火速的秘密送進觀海山庄。
  倪夙潮拆情一看,難掩興奮之情,轉望坐在檜木紅椅上的嬌妻。椅上的人儿正全神貫注地看書,不同的是,一身寒愴已改為秀气高雅的少婦打扮。
  “小莫,有沒想過回江南看看?”
  她沉默半晌,道:“當然。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是過去能浪跡天涯的身分了。”現在,關中就是她的家,就算江南是娘家,她也不能說回就回了。
  倪夙潮明白這道‘倪少夫人’身分的枷鎖,加在她身上像是搞去她的翅膀,剝奪掉她享慣的自由,雖然她不說出口,也難掩隅爾一閃而逝的落寞。這种落寞并不是他的深情能補足的,所以他想盡辦法為愛妻找出庄的籍口,眼前正有個大好机會。
  “如果說劉蔚云再度出現,遠個理由夠不夠冠冕堂皇?”倪夙潮微笑。
  書本應聲落地。小莫霍然起身:“什么?有小姐的消息?”她焦急問道。
  他遞過那封信給她。“江南分號傳過來的消息,十天前劉姑娘已經悄悄回庄,劉家對外避不聲張,知道的人并不多。”倪夙潮雖然高興,覺得事情透著古怪。
  “我要回去看看!”小莫急忙道。
  “沒人說不讓你回去。”他親匿地摟著嬌妻:“我也想找借口服你單獨出庄,這才差人打听的。還怕老婆大人你不讓我跟呢!”
  小莫笑罵著回摟他。
   
         ☆        ☆        ☆
   
  一陣敲門聲打散了如膠似漆的這對鴛鴦。
  “咳咳,我這王老五實在受不了你們夫妻一天到晚的刺激,想回西夏去,來跟你們辭行了。”李德宇故意道。
  “那就快滾吧,把夜汐妹子順便一起帶走,省得她一天到晚圍著我轉。”小莫不客气地轟人。
  倪夜汐自從見了女裝的小莫,便當她是偶像一樣崇拜,緊緊黏著她,嚴重妨礙他們的新婚生活。
  “嘖嘖嘖──”李德宇搖頭道:“好個河東獅吼,我說倪兄,我走后你好好保重吧。”
  “去你的,敢得罪你未來老婆的兄嫂,我看你才要好好保重。”倪夙潮翻服這。
  小莫在一旁跟著點頭。
  “唉!兄弟如在服,妻子如手足。”李德宇歎道。
  “你說重點可以吧?”倪夙潮笑罵他。
  李德宇收起玩笑模樣,一本正經澶:“我回去后會差人前來下聘,不過不會對我族人詳述夜汐大未皇親的身分,以免引起兩國非議。”
  “很好,簡洁有力,主題分明。”小莫出頭。
  “當然我們也不會宣揚你西夏皇子的身分,成交。”倪夙潮的語气十足生意人經。
  “等等,夜汐知不知道云羅、方儿、琴鳳、銀蘇……這些女人的存在?”小莫情手捻來,便是一連串李德宇當初在西夏的紅粉知己名字。
  “什么?”倪夙潮提高了聲音。
  “小莫!”李德宇急道:“你這個挖人墳墓的家伙!”以前的風流帳此刻成了砸腳石。
  “先把這些爛帳解決了,再來提親吧。”小莫為夜汐打算。
  “這個當然,你可千万別告訴她。”李德宇滿頭汗的請求。此刻他首度慶幸娶的不是小莫,否則他怎么擺得平一個知道他一切底細又精明厲害的老婆。
  他用無限同情的眼光春著倪夙潮,后者卻是一副沉醉幸福的模樣,無視于他的同情。
   
         ☆        ☆        ☆
   
  汴京皇城,一個曾經短暫停留的驥站。小莫從不認為有机會再度涉足,也未帶走任何關于這片土地的記憶,如同無人記得她曾在此留過足跡。
  一路風塵仆仆,只為早日回到江南。唯路過皇城,不入宮探視貴妃姊姊說不過去,小莫又是御賜才女,理應面圣謝恩;但她對當今皇帝沒什么好感,擔心說錯話招致殺身之禍,而宮幃深處規矩多如牛毛,隨性慣的夫妻倆視入宮如畏途,打算合擬份奏折向皇帝謝恩,并問候貴妃就走。
  豈料皇帝讀了奏折,對自己封的‘關中第一才女’大感興趣,极想宣召小莫覲見,小莫推托身染婦人宿疾,為免机物不吉,不便人宮,要倪夙潮代她面圣。
  “反正你不說我不說,誰曉得我欺君?”小莫面不改色地道。
  “也只有你有膽騙皇帝姊夫。”倪夙潮搖頭。要他入宮面圣地也不愿,偏偏小莫全推到他身上。
  “要不你也可以這么照做。”小莫揚眉道。
  “我染婦疾?”倪夙潮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老婆:“皇上听了會直接下令砍我頭,判我欺君之罪。”想都不用想小莫是尋他開心。
  “當然不是要你說婦疾了。”小莫曖昧地笑笑:“想想看,他后宮住麗三千,要是你雄說染了腎虧,偉大的皇帝姊夫怕不見了你跟見鬼一樣,深恐沾染晦气,誤了他的雄風,還敢召見你嗎?”
  “我染腎虧?”倪夙潮不自覺大聲起來。
  “噓!你要大家都知道啊?”小莫眼睛瞟向房門。客棧這种是非之地,講話得十分小心。
  “老婆!”他一副受傷的表情:“我昨晚沒讓你滿意嗎?”玆事体大,面壁之事暫拋一邊,這可得先問清楚。
  “啊……呃……”剛剛還大剌剌說話不忌葷腥的小莫,這回粉臉立即燒紅。
  “那么現在就來洗刷我的冤屈。”他邪邪笑道。孰可忍孰不可忍也,動手便解小莫衣衫。
  “現在是大白天耶!”小莫拉著領口不敢置信。
  倪夙潮可不管這么多。
  被老婆質疑腎虧?多恥辱的事!他一刻也忍不得,立即將小莫壓倒在床,使出了渾身解數,直到她汗流浹背、嬌喘吁吁,四肢乏力的下不了床才停。
  “如何?老婆大人滿意嗎?”倪夙潮笑嘻嘻地問,好整以暇地穿上衣服。
  小莫披頭散發,面上紅潮未退,星眸半閉,趴在床上喘气。她用力瞪了丈夫一眼:“既然你什么毛病也沒,那就由你去面壁。”
  一句話,剛剛如戰胜公牛般威風的倪夙潮,立刻成了斗敗的公雞,再也得意不起來。
  他歎了口气,匆匆整理一下儀容后,心有未甘的人宮去了。
  小莫從容整衣而起,神清气爽的來到客棧飯廳。
  她准備坐下來好好吃一頓,補充一下剛才因激烈運動而消耗的体力。
  面對一桌美食,舉箸正要張口,客棧門口忽然鬧哄哄亂成一片。小莫好奇地放下筷子湊上前去,想看看發生什么事。
  “你這個酒鬼今天又來偷酒吃!把他給我扔出去!”
  “打死他算了,再不迭官去。好手好腳的一個大男人,整天只知偷酒賒酒,根本就是個廢物!”
  “臭死了!這家伙到底几天沒洗澡啊?”
  眾人死命拉他,想把他驅离門口。
  小莫冷眼旁觀,大致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十之八九是個自暴自棄的酒鬼,沒錢喝酒只好偷酒喝。地暗罵自己,什么熱鬧沒見過,窮极無聊在這看個無聊酒鬼。
  “酒……酒……我要酒……醉死了才能夢到云儿……求求你們給我酒……”醉漢含糊不清道。
  小莫原本正要离去,問言回頭看了那醉漢一眼。
  “哼!窮小子、死醉鬼也在想女人,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一人咬道。
  云儿是他的意中人嗎?小莫細看他的臉。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惊覺非同小可。這個醉漢雖然滿臉污穢,胡髭叢生,亂發披散肮髒,衣衫破爛發臭,但仍隱約可見泥灰遮住的五官俊秀端正,更令他詫异的是,此人很面熟。
  他是誰?
  跑遍大江南北,見過無數張面孔,向來只有她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后,也不留名,揮揮衣袖蒲洒走人的份,從不費心去記那一張張惊鴻一別的臉,一個個萍水相逢的名字;能讓她留下印象的臉,必定曾与她有過相當的交情。
  她不記得曾經認得一個醉儿。不過,任何一個曾有交情的朋友,都有可能變成醉鬼;既然有可能是她的朋友,她就不能放任不管。
  小莫趨向前,擋在眾人之前:“這位是我的朋友,請大家別欺負他。”
  “夫人?這小子是個混帳醉鬼,您碓定是您的朋友?不要開玩笑了!”掌柜的不以為然。
  “他欠過多少銀子我來付,要喝多少酒我給錢。”小莫冷冷道。
  眾人大感詫异,難以理解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竟會不避嫌的幫助一個醉漢。
  醉漢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惺忪醉眼,不解的望著小莫。大概不相信有人肯替他付帳。
  小莫不顧眾人的眼光,將他帶進客机坐了下來。
  “想喝多少酒都行,不過得先回答我几個問題,才有酒喝。”她要弄清楚他是誰。
  醉漢不言不語,直直盯著她,目光空洞冷漠。
  “告訴我你的名字。”小莫柔聲問道。
  “……”
  “不想說?為什么?覺得丟臉嗎?”小莫單刀宜人。
  他雖然仍不說話,眼珠卻暴凸,看得出隱藏了憤怒。
  “這我可以理解。好端端一個人,成了個人見人厭的廢物,要換了我,當然沒瞼見人。”小莫譏道。起碼讓他開口說話,才能知道他是印象中的誰。
  “不用你管。”他終于開口了。聲音混濁不清。
  “那告訴我云儿是誰?你的心上人嗎?”
  “……”
  “醉了才能見到,那不就表示她已經死了?”
  “不准你胡說。”醉漢大怒。
  小莫微笑。這人從剛才都是一副倨傲的模樣,不像一個自棄的酒鬼,一反剛才乞酒求人的態度,還有那么點骨气。這樣一個人會變成醉鬼,他所受的挫折可能曾是几倍于他人。
  “那就說說云儿好了,說說她是怎樣的人?”小莫為他斟上酒。他的態度不像認得自己,何以越看他越眼熟?
  “……是個可愛的姑娘,不過她离開我了。”他垂下眼睫,失神道。
  講到云儿,竟連酒送上面前也不看一眼,小莫越來越好奇了。
  聲音也越來越耳熟,他到底是誰?
  “為什么离開你?”小莫柔聲問道。
  “你問的太多了。”他恢复冷漠。
  “好吧,我不問。你想喝多少酒,吃多少東西,盡管動口,不必客气。”小莫干脆地道。
  “我沒見過你,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他問道。眼前這個素淨高雅的美人,竟然不避諱与一個肮髒酒鬼同桌,難免令他奇怪。
  “不知道。覺得你可能有隱衷,想幫你忙罷了。”
  “你幫不了的。”
  “這不一定。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只要她沒死,就一定有辦法。”
  他低頭沉思。
  小莫見他不愿多說,也就不逼問。哄他吃了個飽,還為他訂了間房,要了盆熱水,拿套丈夫的干淨衣服給他,希望他能洗個澡,好讓她瞧瞧他的其面目。
  半個時辰過去,她見到一個玉樹臨風,儒雅斯文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雖然清瘦了點,面色白了點,神情有些憔悴,神釆也有些黯然,他仍然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小莫好半天不說一句話,愣愣直瞧著他那張俊臉。
  男人被她看的竟感靦眺。眼前少婦委實不知羞恥為何物,該不會是個深閨寂寞的女人,想將他當作紅杏出牆的對象?他打了個寒顫。
  如果小莫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大約會狂笑三聲然后逗他說:是啊!我還真有眼光,路上隨便抓個醉鬼都是可以紅杏出牆的上等貨色!
  不過她沒空研究他此刻心思,她被眼前人吸引住了。
  不是他太帥,讓小莫看到發呆流口水,而是那張瞼雖然四年前只見過一次,但那是她千挑万選了兩個月才為小姐選中的佳瘠,化成灰她都認得的──上官君驊!
  云儿?該不會是蔚云吧?四年來這兩人發生過什么事呢?小莫思緒飛轉。
  “夫人請自重。”上官君驊避開她的目光。
  他換回本來模樣,人也跟著有禮起來。
  “放棄這樣的外表情愿變成一個醉鬼,是因為云儿的原因嗎?”小莫興味盎然地笑問。
  “是的,我對云儿一往情深,夫人請諒解。”他赶忙道。一改先前不合作態度,只望這位美婦別對他下手。
  難不成他以為她想對他怎樣?小莫哈哈大笑。
  “你那位云儿比之我如何?”小莫眉眼含悄地靠近他,將錯就鍺,存心試試他。
  上官君驊退了一步:“難以相比,各有千秋。”眼前美婦越靠越近,今他汗水涔涔而下。
  回話雖然模糊,舉止倒是清高。小莫心中嘉許。
  “云儿純真可愛,嬌悄迷人,更胜我一籌對嗎?”
  “你怎知?”他不記得說過這么多。
  “只可惜偶爾有點古靈精怪,迷迷糊糊,對嗎?”
  “你認得云儿?”上官君驊音調高了起來。
  “真不錯,是個痴情种,我沒看錯人。”小莫顧左右而言他,繞著他轉,大膽將他全身看了個飽后,滿意地點頭。
  “夫人認得云儿?”他又問了一次。想到美婦可能認得云儿,他根本就忘了躲避她估价似的目光。
  “不認得。只認得一位叫做劉蔚云的姑娘,和一個叫上官君驊的呆子。”小莫取笑道。
  “夫人認得在下?”上官君驊惊道。
  “認得,我和蔚云亦是好姊妹。”
  他一愣,急道:“她現在人還好嗎?”他一改保持距离的態度,抓緊小莫雙臂問。
  無巧不成書,房門竟在此刻被推了開來。
  意識到兩人過分親昵的距离,他們火速分了開來。
  當小莫碰触到來人冒火的眸子,方才玩笑之意一掃而空,心頭罩上了層陰霾。
  倪夙潮面上青筋浮現,難以遏住怒气。
  “方才店家告訴我,我的妻子殷勤招待一個男人進房,我不相信。不過,如今親眼目睹,叫我不得不信。”出了宮就迫不及待想見愛妻,竟碰上這般光景,倪夙潮理智盡失。
  他看到上官君驊身穿他的衣服,与小莫咫尺之遙四目凝望,再看他清秀俊雅的容貌,再難不怀疑她趁自己不在勾搭男人。
  “相公,你誤會了。”小莫急忙辯道:“回房我解釋給你听。”
  “不必!我早該看出你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你就跟他去吧!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倪夙潮目皆欲裂,丟下一句絕情的話,用力關上了門走人。
  “相公!等等!”小莫再也沒空理會上官君驊,匆匆追了出去。
  倪夙潮沖下樓,奔出客棧,漫無方向四處亂竄。小莫水抽長裙,縛手縛腳,追得筋疲力竭,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賠了多少罪,仍然追丟了人。
  一個晚上,小莫像是個飄蕩的孤魂,在皇城街道上尋找倪夙潮的蹤影。從街上人多找到人少,從人少找到沒人;從黃昏找到天黑,從天黑找到黎明,天大亮時才拖著沉重疲累的身体回到客棧。——何時他變得這么不可理喻?
  她怀著一絲希望,心想也許他早已回來了,就算還沒回來,說不走也會突然想听听她的解釋回來一趟。
  “夫人,有位公子托本店轉交一封信給‘風’字號房的夫人您。”掌柜的見到小莫,遞給她一封信。表面雖恭敬,心里想的卻是紅顏禍水,紅杏出牆,竟在客店養小白臉云云。他根本認不出那個小白臉原來便是他臭罵許久的醉鬼。
  小莫拿了情回房。展開一讀:夫人:君辟徹夜亟思,本欲向夫人伉儷道別,豈料直至天明亦未見賢伉儷回房,想來是誤會不小。君驊惶恐,受夫人飯水之恩,本當泉涌以報,卻令得賢伉儷反目,君辟之罪遇,難以言喻。
  原想求夫人代馬向云儿說項,惟恐賢伉儷再起勃溪而作罷。賢伉儷天作之合,君驊生平僅見,艷羡不已,雖不能代夫人解釋一二,誠愿賢伉儷盡釋前嫌,早日和好,方可稍減君驊心中之歉疚。
  如花美眷易來,千金難買真心。夫人所言极是,縱有重重阻礙,云儿尚健在,君驊便不應絕望。此番前去,若不得云儿諒解,永不踏入京城家園一步。
  行筆至此,忽有所感。賢伉儷必曾与君驊有周數面之緣,只怪君驊耳不聰目不明,難以辨識曾于何處相逢,抱憾之至。惟尊夫似不識君驊,亦是一懸案。賢伉儷天上龍鳳,君驊竟爾見面不識,倘若日后能与云儿相偕返家,還請至舍下(想夫人既知君驊名,唐曉侍郎府)一敘,為駑鈍之君驛解惑。
  上官君聆上官君驊該不會是到江南去找蔚云了吧?這四年來他与蔚云究竟曾發生過多少事?小莫滿腹疑問,不得解答,只能逕自胡思亂想。
  想到倪夙潮那個蠢蛋,沒認出人家也罷,也不問清楚事情原委,就說出那樣可惡的話,然后跑的不見人影,小莫越想越火。她從不知倪夙潮竟也有這樣不可理喻的時候。
  气歸气,一個下午過去,仍不見倪夙潮人影,小莫開始擔心了。
  她無意識地坐在桌前。昨晚累了一整晚沒睡,也無心進食,漸漸眼皮越來越重,夢周公去了。
   
         ☆        ☆        ☆
   
  倪夙潮回到房中,已是接近初更。
  晃蕩一整天,左思右想,實在不敢回客棧。他怕當回到客棧后,見到的是人去樓空的景象,愛妻已与人共筑愛巢,雙宿雙飛。
  不能怪他這么想。那名男子風采翩翩,相貌堂堂,小莫會對他動心不是不可能。只是他恨自己知道她楊花水性的真實面目后,仍然對她眷戀不舍。
  以為他已將她的心自劉逸揚的身邊奪走,沒想到原是她生性如此,喜見异思遷;昨日愛上劉逸揚,今日愛上自己,明天就又立刻換對象了。
  更恨自己竟打算寬容她。只要她肯回自己身邊,他愿意裝作沒發生過此事,与她繼續夫妻緣分。
  小莫到底在他身上下了什么咒?
  他怀著不安的心情回房。見到小莫趴在桌上睡著,衣衫單薄,睡容极倦的模樣令他又愛又恨。
  她還在!這表示她終究選擇了他是嗎?
  他心疼地抱起妻子,想將她送上床安歇。小莫睜開了眼,喜道:“你回來了?”
  “怎么不上床睡?”他淡淡道,順手放下她。
  “等你。”小莫見他故作無事狀,不禁冒火:“明知故問。”
  “是嗎?謝謝娘子,為夫感激不盡。”語气生疏。
  “要你听我解釋,你一下就不見了人影,我找你找了一晚,又等了你一天,你用這种口
  气跟我說話?”小莫見他不痛不痒的模樣,連珠炮的責問。
  “你說吧,我听著。”仍是同樣的態度。口說無憑,他很難相信會有什么好理由。
  “我懶得解釋,你看看這封情就知道了。”小莫終于知道,只要事情牽扯到她,頭腦冷靜分明的倪夙潮便成了不可理喻的人种。多說無益,她遞給他那封上官君驊寫的信。
  倪夙潮接過信。表情邊讀邊變,從惊訝、了梧轉為羞愧。他怎么沒注意到那個男人原是上官君驊?
  “他那時怎能抓著你不放?”倪夙潮狐疑問道。
  “因為我讓他知道我認得云儿,也知道他是誰。”小莫瞪他:“還怀疑嗎?”
  “云儿是?”
  “蔚云小姐。”
  倪夙潮再無疑問,轉而討好道:“好娘子,好老婆,是我不對,不要生气,生气快老,老了就不美了,不美了你老公就不要你了。”他攬著她的腰搖著。
  “胡說八道!你敢?”小莫笑罵。
  “他和蔚云小姐發生了些什么事?”他正經問道。
  “不知道,我正要問他,你就沖進來了。”小莫道:“我猜想兩人也許已有深厚感情,可能還發生過重大變故,才把一個好好的人變成一個自暴自棄的酒鬼。”
  “他沒認出你?”
  “沒有。當年他只听過我的聲音,自然認不出,我也來不及告訴他。”
  “我當年卻能認出了你。”他得意道。
  “好了沒?你當晚就遇上我,自然認得出,他可是四年后才遇上我,能覺得你我眼熟已經不錯了。”
  “是啊,他說自己駑飩,等于順便連我一起罵。”他也沒認出上官君驊。如果上官君驊沒認出他算是駑鈍,那他也算駑鈍。
  “你還罵我水性楊花呢!”小莫白他一眼:“要說這是真的,你打算怎么辦?”
  “不准!不准!”倪夙潮狂吼:“想都不要想!”
  “你一度以為這是真的。說說看,你當時怎么打算?”小莫凝目望他。
  “我不知道。”他的眼中出現少有的恐懼:“好像。瞬間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失去了……”
  “那為什么又回來?”小莫緩問。
  “當時只想著你別走就好,只要你不离開我,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傻瓜!我又沒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愛上一個男人是多困難的事。”
  年少時愛上劉逸揚,可也經歷了數年才讓他得手,嫁給倪夙潮之前,更是波折連建,峰回路轉。
  小莫眼中有淚:“何況要是真做了什么,你就別理我了,怎能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倪夙潮緊摟著她:“我不能沒有你,不管你做了什么,只求你別离開我……”
  “你真傻!”小莫眼眶輕輕滑下一滴淚。
  倪夙潮吻去她的淚珠,吻上她的櫻唇。失而复得的喜悅,令他益發珍惜他的妻子。
  “告訴我,要是反過來我愛上別的女人,你怎么辦?”倪夙潮促狹問道。剛才自己太丟臉了,想試試自己在老婆心中的地位,好扳回一點顏面。
  “不怎么辦。我照樣每天吃飽睡睡飽吃,過我的太平日子。”小莫隨口道。想到自己這兩天的委屈,不想這么輕易放過他。
  “你……”倪夙潮沉下了臉。
  “因為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小莫甜甜笑道。
  倪夙潮滿意地再度摟緊地。
  小莫輕輕為他寬衣。她要讓他有個難忘的夜。
   
         ☆        ☆        ☆
   
  四年了,整整四年未再踏上過這片土地,小莫心情之激動,難以形容。
  熟悉的楊柳列隊夾道歡迎她,三三兩兩的扁舟似在對著她笑;耳邊傳來的吳儂軟話宛若天籟;原以為夢里才能再見到的一切,如今活生生的映在服前,小莫強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不愿讓它模糊掉視線。
  “我親愛的娘子,你回家的樣子比鄉巴佬還要更鄉巴佬。”就算倪夙潮這么取笑,小莫也不以為意。
  問出了劉家新府邸的方位,兩人踏上扁舟。
  舟微微隨波晃動,搖擺小莫本就不怎么平靜的心。
  溝渠彎彎曲曲,船速難以更快,小莫急切的心更浮躁了。
  行經風波口的轉折處,只見許許多多的空舟畫舫停泊靠岸,距岸邊約三十丈丈處,更集給了數百人圍觀,兩人對視一眼,心還有相同的疑問。
  “那是什么節慶嗎?”倪夙潮問道。
  “有什么節慶會在風波口的停春閣舉行?”小莫也感奇怪。
  “兩位,今天是停春閣花魁叢雅姑娘擺下才子宴的第三天;兩位遠到至此,倒可去看個一鬧。”搖舟漢子見這兩人有疑問,忙答道。
  “停春閣花魁不是綺蘭姑娘嗎?”小莫奇道。當年劉逸揚舍她而就綺蘭,她想忘也難。
  “綺蘭姑娘已于兩年前嫁人劉家,叢雅姑娘是新花魁。”漢子道。
  “哪個劉家?”小莫惊道。公子娶妓為妻?
  “前知府劉家。劉逸揚公子自從娶了綺蘭姑娘后,劉家改經營錢庄生意致富,如今已是蘇州首富。劉公子也時常為地方上造橋舖路,放糧賑災,很得地方敬重,所以大家對他娶妓為妻雖然不以為然,倒也沒大聲責難。”漢子回道。
  證實了劉逸揚果真娶了風塵女子,小莫目瞪口呆。劉逸揚曾口口聲聲說他不喜歡良家婦女,沒想到他真的娶了綺蘭,真的敢逆天下而行,小莫嚇了一跳。
  其實,當年她不就是因為少爺特立獨行的作風而深深為他所吸引嗎?他會這么做其實也小算意外。有膽子!小莫微笑。
  “你劉家的人似乎專跟天下人作對。”倪夙潮靠近她暗道。言下之意是劉家出了個鬼才小莫遠不夠,沒想到原來劉家少爺也是這類人。
  “劉家女婿也不例外。”小莫甜笑著回了他一句。
  “那么這才子宴又是什么玩意?”倪夙潮插口問道。他不想再多听關于劉逸揚的事,赶緊把話岔開。
  “劉公子的妹妹──江南第一才女劉蔚云失蹤已有四年,今年剛挂牌接客的新花魁叢雅姑娘便設下才子宴,想跟江南所有才子較量。贏得才子宴的狀元能得釆金千兩,停春閣食宿三天免費;要是沒人能贏得了,叢雅姑娘便要接收江南第一才女的封號。”漢子笑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前兩天無人得采,兩位要去看個熱鬧嗎?”
  “這個自然。”倪夙潮知道嬌妻對這個叢雅姑娘必感好奇,代她答道:“勞煩就在風波口停下吧。”
  下了船,小莫瞪了他一眼!“我沒說要看才子宴,你答應的還真快。”
  “呵!有人要摘才女后冠,任誰都會好奇,更何況她要奪的是你一手為小姐取得的‘江南第一才女’封號,你能無動于衷嗎?”倪夙潮深知小莫脾气,她維護小姐更甚于自己,這么一說她便不可能放任這件事不管。
  果然,小莫嘴角微揚:“說的是,想要這個封號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現在她對才子宴的興趣可比任何人都來的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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