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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隱藏式音箱流瀉出柔和的樂聲,音符環繞著十坪大的溫馨客廳,再搭配上刻意調降成暈黃色澤的燈光,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致就此重現于天母東路的高級公寓里。
  由于天母一帶最近多開了兩家精品名店,因此青青假藉地利之便,下班之后硬拖著大老爺走遍了街頭巷尾,至于白天的“孫晶鳳去留之戰”,依照慣例必須留待明天上班時繼續爭斗。
  好不容易逛到她心滿意足,身旁的免費勞工提滿兩手的購物袋,她才慰勞式地拉著他回到公寓,從放熱水到放音樂一貫服務,伺候得他渾身舒服安适,而后兩人靠坐在長毛地毯上。
  此刻,他怀中摟著軟玉溫香,口中品著瓊漿玉液,耳中聆賞著悠揚美聲,衷心認為人生最大享受也不過如此。
  青青跨坐在他腰際,密切打量著他的面目輪廓,纖手拂過他眉心的嚴肅線條。闕子衿的雙目緊閉,手指隨著音樂聲輕輕點著拍子。平時的鐵血將軍形象暫時擺在一旁,戴上標准情人的名牌。
  “你還好吧?”他忽然開口,眼睫仍然緊合。
  “為什么問?”
  “不曉得。”上下眼臉終于撐開,慵懶的瞳眸深處竄出隱約可見的火花,燙灼得她芳心熱熱的。“你最近似乎非常煩躁,尤其在我面前。”
  若非太過了解青青對自己的依戀,闕子衿會以為她開始厭倦他了。
  “我一向都對你凶巴巴的,不是嗎?”她聳了聳香肩,領口微敞的浴袍隨著上下起伏的動作暴露出大半片雪肌。
  他眼中的火苗開始加溫。
  “乖,告訴我你最近在煩惱什么?”闕子衿命令自己把注意力移回談話上。
  既然他的青青心頭存著疙瘩,他必須替她把問題結找出來。他討厭看她為任何雜事煩心。
  “闕……”柳枝般的柔臂盤上他的頸項。“你愛不我?”
  問題果然來了!
  其實闕子衿明白他們之間存在著一些懸而未決的心事,只是兩人從未真正深談過。
  青青屬于熱情開放、火辣辣的吉普賽式性格,敢愛敢恨,對她而言,很多事情必須親耳听見才算數;偏偏他自己則划歸于內斂,腳踏實地的個性,總覺得行動上的表現比舌燦蓮花實際多了,因此他宁愿在日常生活表達出對她的關怀和愛意,來取代一句親口說出的“我愛你”或“我關心你”。
  結果,這小驢蛋就開始擔心了。他几乎可以听見她腦中回轉的自我疑問——
  闕到底愛不愛我?有多愛?愛多久?我和
         ※        ※         ※比起來,他喜歡誰?至于這個XXX可以代換為天下每一個女性的名號,端賴他最近在公、私職務上与哪個女人發生頻繁的接触而定。
  “愛。”他短而有力地回答。
  “有多愛?”
  看吧!他還真猜得一字不漏。
  “愛到世上所有的綿綿情話都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意。”他的話間忍不住露出些許逗笑的意味。
  她听出來了,而且感到相當程度的不滿。
  “那你會愛我多久?”翹嘟嘟的櫻唇足以挂上兩串香蕉。
  “青青,”他投降了。“恕我直言,不過我真的覺得這种愛与不愛的對話很沒意義。如果我不愛你,嘴里說得再好听也沒用,而如果我真心愛你,你又何必在意我有沒有說出口?”
  “話不是這么說呀!你不講清楚,我怎么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究竟有沒有一席之地?”她奮勇爭取自己的權益。
  “好好好。”他無意在如此溫存的气氛中和她起爭執。“我保證會永遠愛你,比世上任何人都愛你,可以嗎?”
  為了防止她提出更多殺風景的問題,修長有力的大手扶上她后腦,微微往前施力,將她丰滿的潤唇接上自己的唇。
  青青象征性的不依了几秒鐘,隨即屈服在他的輕柔誘哄里。
  有時她不免怀疑,闕是否迷戀她的身体多過她的心。据其他男性友人的說法,無論天性多么嚴謹的男人,多多少少講究感官性質的享樂,對于情欲上的需求和表達比女性自然而直接,但這并不表示男人是天生的欲求高手、情愛智障,女人們實在沒必要大惊小敝,成天怀疑著男人到底愛她們的“哪一部分”比較多。
  話雖如此,可是臭男人們老是在女人談論感情問題時向她們求歡,女性同胞除了怀疑他們的腦子里裝滿性欲之外,還能聯想到什么?
  她情思模糊之際,闕子衿的手指已然靈巧地解開她絲質襯衫的鈕扣,開始輕撫柔膩如同白緞子的酥胸。她的唇隨即沿著手指行進的路程展開第二波柔情攻勢。
  青青呼出一口顫巍巍的喘息,迷离的焦點投向酒柜的玻璃小門,光滑的質地映照出兩人糾纏的身影,他玄黑色的腦顱埋在乳白色的胸前吮吻著。
  恍惚之中,黑發忽然幻化成粉嫩的嬰儿臉孔,湊近雪花似的胸脯接受母親的哺。
  一陣莫名的情動議她沖口而出——
  “闕,我們生一個寶寶好不好?”
  所有尋歡的動作嘎然而止!
  闕子衿足足震住兩分鐘,然后,腦袋以极龜速的慢動作從她胸前抬起來,錯愕的表情顯示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么?”他訝懾得几乎變音了。
  “我想怀一個屬于你我的寶寶!”青青彷佛擔心嚇不死他似的,斬釘截鐵地吐露心事。
  “你為什么突然想到怀孕生子?”虧他還自認為了解她呢!近來青青的思路運轉方式保證与他的理解程度相差十万八千里。
  “沒有為什么,就是突然想到嘛!”狂野的美眸眯成狐疑的窄縫。“怎么?你不想要小孩?”
  般了半天,她只是心血來潮。
  他當然不排斥怀孕生子,但是,那必須等到兩人皆做好為人父母的心理准備才成,畢竟孕育下一代不比收養寵物,哪天養倦了還可以轉送給親朋好友。
  “當然想,不過……你不覺得你的提議与現實的先后順序發生沖突嗎?”
  “什么意思?”惡劣的情緒漸漸浮上她的心頭。莫非闕子衿也和普天下的臭男人一樣,甘愿享受戀愛的甜蜜,卻不愿承擔妻小后代的包袱。
  “一般而言,戀愛中的男女通常會先攜手步入禮堂,然后才生小寶寶。”他耐下心來解釋。
  原來他喜歡按照步驟來。那也成!
  “好呀,闕,我接受你的求婚。”她轉眼又開心起來。
  啊?他何時向她求婚的,怎么自己不曉得?
  “不,我是說……唔……”
  冶的紅唇偷走了他言語的能力。
  罷了!
  闕子衿暫時屈服,翻個身將綿馥馥的柔軀壓在自己身下,盡情接受他的侵襲。古今多少事,盡岸笑語溫存中……
         ※        ※         ※
  他那寶貝女儿不曉得搞什么鬼?
  打從昨天下午安繼方便開始撥打女儿的私人熱線,而電話線路也當真炙手可熱得讓他屢試屢敗。嘟嘟的占用訊號告訴他,女儿八成把話筒拿起,以免外人干扰。
  這女娃儿到底還記不記得她答應老爸爸周日晚上一起用飯?
  八成是青青有意逃難!他暗忖。
  這丫頭想必知道自己打算向她傳述“遠离闕子衿”的人生大道理,因此眼巴巴地躲了他一整個周末。
  其實,星期五下班時,安繼方眼看著寶貝女儿和闕小子相偕离去,早已意識到大事不妙,而隔天他們倆又安排同時休假。依据闕小子的習慣,無論禮拜六輪休与否,他固定不會放過加班的机會,昨天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出席,安繼方可就覺得更加不對勁。
  兩尾小老鼠該不會利用兩天假日發生啥子“苟且之事”吧?
  嗯,他越想越有可能。
  青青這女娃儿委實太愛膩著姓闕的小子了。她為何就不能听老爸爸的話,另找其他男人相戀呢?
  不得已,父親大人只好挑中星期天一大早上門突擊檢查。幸好青青放了一把備用鑰匙在老家,他不愁被關在門外。
  “有人在家嗎?”安繼方扭開喇叭鎖,探進腦袋瓜子悄聲地喚著。他發出的音頻充其量只算喊出來意思意思的,并不指望吵醒任何人,以免損害了他的突擊效果。
  鮑寓里還算整洁,沒有他預料中散落了滿地的衣物,或其他激情狂歡過后的痕跡。
  他轉頭檢查一下鞋柜,里面并未收放著男用皮鞋,當下更放心了。即使青青在家,八成也只有她獨自一個人。
  有個守規矩的女儿,真好!
  安繼方滿意极了,繼續朝臥室進發。
  “青青?青青,你在不在?”他放怀叫喊。“老爸來了,還不快點起床——啊!”
  一把推開房門,眼前的景象几乎讓他的太陽穴充血爆破。
  青青正跨坐在闕子衿腰際,曖昧的姿態已經把情況解釋得非常清楚,他們所處的情況絕不需要第三者的打扰。
  女主角的注意力被突然冒出來的呼喊攫住,她回頭愕然凝望門口的老爹。
  “爸!”她的下顎掉下來。
  “闕小子!”安繼力的嘴巴地合不攏。
  他們……他們………他們在干什么?
  在場三人,只有闕子衿最是鎮定。
  他反射性地將女友拉回身子底下,拾高床單蓋住兩人的光裸,以免兩人暴露出更多麗無邊的春光。
  “爸,你怎么……你干什么……你……”她徹底語無倫次,麗顏在短短几秒鐘之內轟燒成鮮紅的火鶴花。
  天哪!她不要活了。這种時候居然被人——而且是她老頭——撞個正著。求求上天降下雷霹,轟出一個地洞讓她鑽吧!
  “闕小子,你——你居然——我——”安繼方也失去完整的的語言能力。
  雖然他早有預感,闕子衿八成已經沾惹過青青,然而親眼目睹他們倆躺在床上仍然足以引發他的心髒病。
  “總經理,請您先回避一下,讓我們起床著裝如何?”闕子衿冷靜的叮囑划開滿室的震惊和尷尬。
  “這是什么廢話問題!”狂怒的大水霎時沖倒龍王廟。“你們兩個給我立刻下床,听見沒有?我要和你們好好談談!傍我立刻出來客廳!”
  砰!房門以毀滅的力道甩回框格內,海龍王威怒的腳步聲沿途撞向下一個戰場
  客廳。
  “天呀!我不要活了,我真的不要活了。”她捂著緋紅的臉蛋呻吟。“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种尷尬、丟臉、羞愧的場景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戲劇化的場面開始在他腦中發酵,他越想越好笑——
  那頭暴躁的老獅子居然撞見青青和他燕好的情景,他可以想像安繼方血管里的溫度直逼沸騰程度。
  据說,天下的爸爸們對于女儿都具有強烈的占有欲。從女儿年紀小小開始,爸爸就是她世界里唯一的英雄、絕頂崇拜的偶像,而她們也貴為父親心中永遠純美無瑕的瑰寶。而后有一天,女儿的芳心駐進了另一位和他們爭寵的男人,而且他們駭然發覺,純真的小女儿不再如白紙一般,這种慘烈的經驗絕對足以讓每個父親痛苦上好几天。
  天!他居然發現自己開始同情老頭子了。
  “呵……”笑聲一旦沖出喉際,就再也制止不住。“哈哈哈——”
  他埋進枕頭里,笑得眼淚都迸出來了。席夢思床墊因為他劇烈低沉的笑聲而震動。
  “真高興現場還有人笑得出聲。”她沉下全世界最嬌俏冶麗的晚娘臉。
  “對——對不起,讓我——讓我再笑五分鐘——哈哈——”他根本是喘不過气
  “你自個儿慢慢笑,我出去應付老頭子。”她气嘟嘟地下床,迅速撈起絲質睡袍里住柄際標准的身材,片刻也不停頓地出門找不速客理論。
  老爸真是太過分了!怎么可以擅自闖進她家,干涉她的私生活?她已經二十七了,不是十七歲的青苹果。她有權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愛自己選擇去愛的男人。
  他平常喜歡挂在嘴上嘮叨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光明正大地跑進她公寓里窺探,士可忍孰不可忍!
  “爸!”她加入客廳的戰場。
  闕子衿繼續窩在棉被里,讓父女倆有充分的時間談個清楚。
  謗据他三年來的經驗得知,惟有火大的安家人才制得住另一個火大的安家人,旁人若妄想插入他們的戰局,只會導致冤死陣亡的下場。
  僻哩啦啦,轟隆嘩塌——
  狂怒的對吼聲開始貫徹整棟大樓。
  其實,他頗能諒解安繼方的心態。倘若今天換成他撞見自己的女儿与男人滾在床榻上耳鬢磨,他也會拿把刀子砍了那個奪走女儿清白的混蛋。
  女儿。孩子。后代……他驀地想起昨夜青青的提議——
  我們生一個寶寶好不好:
  一個長相如她的女娃娃。
  他再度笑了,忽然發覺自己并不排斥青青怀中抱著他女儿的情景。
  或許,他們倆真該考慮生個小貝比。
  不曉得安繼方獲知自己打算讓他的寶貝女儿怀孕,將會如何地暴怒狂躁?
  也罷,畢竟他給了老頭儿三年的時間去适應青青屬于他的事實,安繼方也該面對現實。
  半個鐘頭后,客廳的吼罵聲稍微止息下來,這會儿輪到頭號滅火部隊闕子衿出動了,可惜他今天扇風點火的心情比滅火更高亢。
  他草草套上長褲,依然光著膀子——蓄意的——慢吞吞踱出房間。
  “總之我不准你干涉我的感情生活!”青青為自己的立場畫下最后一句鏗鏘有力的聲明,立体而明的臉龐被忿火燒出兩朵紅暈。
  “那個小子到底有什么优點,讓你非愛定了他不可?”安繼方的關公臉并不比女儿淺白多少。
  “闕的長處你比我更清楚,畢竟是你先發掘他的,不是嗎?”青青搶白道。
  “我只需要他幫我處理公事,沒吩咐他連我女儿一起拐跑。”他反唇相稽。
  “我就是愛他,有什么辦法?”感情之事又不是她自己能夠控制的。“爸,陷入愛河的感覺你永遠不會懂的!在你這生當中,從來沒有真心愛戀過一個女人,我解釋得再清楚也是白搭。”
  安繼方頓了一頓。“你怎么知道?”
  “我冷眼旁觀你和媽媽的婚姻就看出不少端倪了。”她一想到爸媽年輕時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的口角就感到畏縮。
  “少跟我廢話一堆!你信不信我會把你踢出繼承人的寶座?”安繼方不愿意把話題扯得太遠。
  “稀罕嗎?反正憑我的能力大可養活自己,再不濟,好歹也有闕罩我!”她有恃無恐得很。
  “我把姓闕的一起踢走!”安繼方恨得牙痒痒。那小子竟敢偷吃他的寶貝女儿,早晚要把他給碎万段。
  “So what?大不了我們兩個上街賣口香糖。”她賭气地回了一句。
  安家人動怒時任何狠話也說得出口,然而事后當真付諸于實行的机會卻微乎其微。闕子衿早把他們的脾气摸透了,只當是一陣風吹過耳,船去水無痕。
  “總經理,早。”
  他罔顧安繼方投過來的殺人眼光,繼續溫吞吞地折進廚房,從冰箱里取出一罐海尼根,仰頭灌了一大口。
  “闕,我告訴過你几百次,空腹的時候不准喝冷飲,你老是講不听!”她匆匆丟下老爸,進廚房去阻止他虐待自己的腸胃系統。
  這廂安繼方簡直气恨到骨子里。
  那小子居然光著上身在他女儿家里走來走去,渾不當一回事!慵懶的走姿彷佛剛睡飽的獵豹盤桓在自己的地盤上,敢情知自己是該處唯一的王者,沒有人膽敢侵犯他的領域,而小母狗甚且跟在他后頭噓寒問暖,生怕他受了一點點小病小痛。
  哦!佛祖保知,天下沒有任何一個父親可以容忍得了這种荒唐事。
  “闕小子!”安繼方刮著十二級台風刮向父權挑戰者。“今天你如果沒有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明儿個開始就不用回公司上班了。”
  “爸!”她怒瞪著親爹爹。
  “青青,你先進房去。”他側頭啄了下她的臉蛋。
  安繼方只差沒拿罐酒精擦洗她被人亂親的部位。
  “可是——”她還想反駁。
  “沒關系,讓我和總經理單獨聊一聊。”他平滑如絲緞的嗓音具有安撫作用。
  青青遲疑了一下,終于不情不愿地离開斗牛場。反正闕應付她老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自然拿捏得住分寸。
  “說話呀!”安繼方催促他。“你為什么會留宿在我女儿房里?”
  “總經理,我和青青已經交往三年多了。”他好笑地瞥視老頭子暴怒的五官。“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一直維持柏拉圖式的關系吧?”
  “我管你們“蘇格拉底”還是“柏拉圖”,反正青青不准嫁給商人和同事,而你恰巧符合我的兩大禁忌,所以你們自己給我看著辦吧!”安繼方撂下最后通牒。
  “這可麻煩了。”他蹙起濃眉,進入深思狀態。“我倒是無所謂,但小孩子怎么辦?”
  “小孩?”安繼方愣住了。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會听見一個与安氏后代有關的字眼!
  “沒錯。”闕子衿施施然踱出廚房,丟下最后一顆炸彈。“青青告訴我她想生小孩,所以我們已經好一段時間沒做預防措施了。”
  他故意夸大了時間性,至于其他的細節問題則交由老人家自己做擬想。
  “什么?”效果達成!維蘇威火山順利噴發——
  “安青青,你給我滾出來——”
         ※        ※         ※
  不行!
  他不能再坐視不管!
  還沒結婚之前,青青的心思已經全放在那小子身上,如果真讓闕子衿順利娶到她,那他這個做老子的豈不馬上被放逐到天不吐去?
  虧一開始他計划得完美妥當,由安、闕兩姓聯手經營公司——藉由闕氏的精銳手腕和安氏的雄厚根基共同開創公司嶄新的遠景。以老一輩的經營者而言,他肯接受外姓者參与公司的決策權,已經算觀念開放了。唉!沒法子,誰教他的女儿雖然集美麗、聰明、熱情、才華于一身,獨獨對于經營“安心食品”不感興趣兼沒有天分,成日盡想著單飛去也。
  當初他遲遲不愿湊合這兩個小輩,便是擔心闕子衿太過精明深沉。只要闕小子打著与正牌繼承人安青青結婚的新身分,光明正大地主導整間公司,要讓他大權在握是很容易的事,就怕日后青青被人賣了還傻愣愣地幫忙數鈔票。
  一切必須依照他設定的腳本進行,安繼方才能真正放心。青青掌握股權,闕子衿負責經營權,兩人相安無事,各不干政,而闕子衿也受到适量的制衡,如此一來“安心食品”才能維持在令人安心的狀況。
  嚴格說來,他白白把公司讓出一小部分送給那小子已經夠虧本,而今姓闕的居然連他女儿也想一并撈回家,他怎么可以坐視不理?
  不管!他非得找机會和那小子談清楚不可。只要被他發現闕子衿有雙邊通吃的心態,即使拚著公司無法拓展,他也非想辦法弄走敵人不可!
  兩個星期后,趁著公司的業務尚未進入旺季,高級主管們毋需留下來加班,安繼方事先摸清楚闕子衿今天會回新店的老家吃飯,眼巴巴駕駛著他心愛的BMW來到闕家大門外。
  途中他利用大哥大,确定闕小子已經回到家里,因此不怕找不到正角儿。
  安繼方先演練過一回,确定自己确實把立場表達得一清二楚,才下車來到灰色鐵門前,撳下門柱旁的小紅鈕。畢竟闕子衿并非尋常人物,延攬地做為同僚固然十分穩當,但兩人采取敵對立場時可就另當別論了。
  “火車快飛”儿歌門鈴聲從室內一路飄出屋外。他听見三道同時響起的人聲表達出各自的反應。
  “闕,有人按門鈴!”居然是青青的聲音。她下班不回家還跑到闕宅鬼混,分明要气坏做老子的。
  “媽,你距离大門比較近,過去看看是誰好不好?”闕子衿一下了班就變成懶鬼之最。
  “來了!”另一串清晰圓潤的嗓音從庭院飄向大門口。
  好熟的聲音!
  安繼方先給門內的女音弄迷糊了。照理說,應門的女子應該是安繼方的母親,他為何會覺得這副悅耳的柔音听起來有如熟識的朋友?
  喀喇!門鎖傳出扳動的金屬聲,緩緩往內分出一道縫隙。
  安繼方驀地屏住呼吸,心髒開始跳起不規則的頻律,天性中的直覺警告著他,門后露現的臉容將是某個他預料不到的人物。
  門縫敞開的弧度越來越寬廣。
  終于,一張淡雅秀麗的容顏曝光于他的焦點之中。
  “是誰——”鄭清宁看清來客的面孔,霎時怔住了,所有言詞遺忘在空气中。
  是她!安繼力的腦中一陣暈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他天天計算著日子,時至今日,他們分別了整整三十年。而現在,倘立于眼前的人儿,居然是他以為自己再也無緣見面的女子,他這生中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愛侶!
  不,宁宁不可能生出一個三十二歲的儿子。正因如此,當初調閱闕子衿的人事資料時,安繼方雖然惊訝于他母親与自己的故人同名同姓,卻從未怀疑過這個“鄭清宁”是同一個人。
  宁宁和闕子衿為何是母子關系?
  鄭清宁比他更快回過神來。
  她垂下眉睫,收起自己唐突的視線,再度抬眼時,瞳中洋溢著漠然有禮的疏遠,恍如無意間在路上碰著失散多年的普通朋友,除此之外,再不見任何依戀。
  “阿方。”淡然的輕喚叫得他柔腸寸斷。
  他曾在多少個夜里,夢想過自己再度听見“阿方”的綽號從她口中傾吐出來?
  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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