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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海?”牛仔訝然的拉開門。他的長相原本就濃眉大眼,黝黑精壯,渾身充滿了園耕与山林的气息。現在瞪大了眼睛,倒顯得眼白的部分格外的醒目夸張。
  “借住几天。”裴海背著旅行袋,郁悶難解的擠過老友身邊。
  他一進到客廳,隨手把旅行袋往空的椅子上一扔,立刻躺平在三人座的長沙發里,閉上眼睛,一副天塌下來也少煩我的陰暗模樣。
  “喂!”牛仔拍拍他的長腿,要他讓出一處座位。“你干嘛?愛滋病篩檢呈陽性反應?”
  “去你的!”裴海驀然張開陰黑的眼眸低吼。真夠朋友!
  “沒辦法,誰教你一進門就亮出滿臉不久人世的悲愴。”牛仔的兩只手沾滿了植土沒地方擦,索性往裴海的牛仔褲抹一抹。“……干嘛,又發生了什么事?”
  “喂!你的手給我放干淨一點。”裴海詛咒著坐直身体,抖落褲管上的灰土塊。
  “誰教你事前也不打聲招呼,冒冒失失就闖過來。我最近可忙了,屋后的溫室剛整頓好,得先舖上中性土壤,開始做基肥和追肥的動作。”牛仔用力捶他手臂一拳。“你到底說是不說?像個娘們似的,還要我三催四請。”
  裴海悲慘的望著天花板,好半晌才開口。“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
  牛仔黝黑的臉上閃出一口亮亮的白牙,“我不意外,還有呢?”
  裴海冷冷的回眸瞪他。“你這算什么朋友?我跟你說正格儿的。”
  “我也很正經啊!”牛仔的眼中蘊著笑意。“從你四年前在我門口跪了六天,跪到我還得叫救護車送你進醫院打點滴,我就知道你這輩子注定要干一堆蠢事的。”
  裴海很難得的不回嘴,徑自起身,翻出櫥柜最內側私藏的珍酒,用力拔開瓶蓋,直接對嘴灌。
  “喂!這瓶酒很貴,你留一點給我!”牛仔連忙一個箭步搶過來。“怪了,看你真的陰陽怪气的。你做了什么蠢事,說來听听。”
  “做賊心虛。”他頹唐的扒過滿頭亂發。
  “什么?”牛仔有听沒有听。
  “我做的蠢事就是做賊心虛!”他揚起頭來低吼。
  牛仔皺著眉的掏了掏耳朵。“聲音小一點,我听見了。你為什么做賊心虛?”
  他沮喪的癱進沙發里,魁偉的身体一瞬間縮小了好几號。“昨天池淨在展示酒會上遇到裴老頭,他們兩個站在角落竊竊私語,我以為裴老頭正在向小淨揭我的底牌,忍不住跳出去向他叫陣,然后……反正就是鬧得一團糟!”他心煩意亂的扒過頭發,讓它們凌散的披在前額上,感覺起來倒年輕了几歲。
  “那池小姐知道真相了嗎?”牛仔若有所悟,黝黑敦厚的臉孔終于蒙上認真的神采。
  “他們應該還沒來得及談太深入的話題。”應該是如此,否則池淨的反應又會變成另一种了。
  “那就好啦!你擔心什么?”牛仔翻個白眼。
  裴海安靜下來,良久良久,室內沒有一丁點聲音。
  他擔心什么?他擔心的可多了!他擔心池淨總有一天知道真相,他擔心穿幫,他擔心裴老頭擺他一道,他擔心……失去她。
  所以,他害怕了。
  從何時起,池淨對他擁有如此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全世界只有我、你、裴老頭,還有當初那几個警察知道真相。我和你不會說,那几個和我們的生活圈子不相干了,唯一會放炮的人只剩下裴老頭。”裴海說,把弱點交由敵人來捏控,實在讓人寢食難安。
  “你少搞笑了。他是你老子,如果真的想玩陰的,當初就不必辛辛苦苦代你找替死鬼。”牛仔對他的憂心嗤之以鼻。
  裴海的嘴角勾起譏誚的微笑。“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們的父子關系已經斷了,再也沒有任何情分!他想捅我,方便得很。”
  “你要怎么想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覺得裴老伯不是這种人。”牛仔搖了搖頭。
  裴海的眉眼更加森凝。
  “他讓你坐牢,害死你的母親,你還替他說話?”他冷哼的鼓了兩下掌。“以德報怨,偉大偉大!國家民族的未來就交給你拯救了。”
  牛仔忍不住踹他一腳。“阿海,我是就事論事,不為任何人說話。”
  “你就是這种是非分明的個性最令人不爽。”裴海不耐煩的拎起一只軟墊丟向他。
  “我們兩人當中,總得有個人扮演死后上天堂的角色吧?!”牛仔接住了靠墊,亮閃閃的白牙又漾了出來。“既然裴老伯還來不及向池淨揭露,你的秘密就安全得很,你還這么要死不活的做啥?”
  裴海一把搶過軟墊壓在自己臉上,又翻身躺回沙潑上。
  “小淨。”悶悶的嗓門從軟墊后飄出來。“我對她說了許多惡劣的話,而且又是當著所有貴寡的面,她現在八成恨死我了。”
  “情人不就這么回事?要好的時候宛如蜜里調油,一鬧翻又成了生死大仇。”牛仔邊笑邊搖頭。“回去哄哄她吧!女人這方面,你向來比我行,我還不夠格教你呢。”
  軟墊底下沒有傳出絲毫聲響。
  牛仔歎了口气。“阿海,你當初接近池淨,只是想探知她過得順不順意。現在既然确認了她過得很好,那吵完就分手,有什么好挂怀的呢?”
  “你懂個屁。”裴海扯下軟墊,怒目回瞪他。
  “你對她動了真情了?”牛仔試探性的問。
  裴海回開視線,全身籠罩著陰涼森冷的線條。
  真情,那是什么?一場午后的約會,一篇纏錦的情詩?一縷生死不移的情絲?浪漫也好,實際也罷,真情的基礎絕對無法构筑在一椿殺孽上。即使池淨永遠不知道他是殘戮了她父親的凶手,他卻無法心安理得的伴在她身旁,不感到一丁點愧欠。
  這份情不能動,一旦動了,注定要破滅,滅了她也滅了他。
  牛仔看著老友臉上滑過的千思万緒,心底也雪亮了。何苦呢?這呆子!
  “看來你剛剛說得沒錯,你真的干了一件蠢事。”牛仔也只能苦笑。
  裴海呆呆望著天花板。
  “算了,別難過,”思慮半晌,牛仔只能慨然拍拍他的肩膀。“哪天你失戀神傷、工作無以為繼的時候,我這里還缺一個擔糞澆肥的。”
         ※        ※         ※
  池淨真的開始擔心了。
  自那日的爭端之后,裴海彷佛從世間蒸散了,再沒人知曉他的行蹤。
  初初的前几天,她仍然處于气頭上,愁悶難解,家人和老板曾經探問過她的口風,試著明了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而池淨只是淡淡的回答,裴海和她在公事上有些誤會,不礙事。眾人見她不說,也覺得再追問下去沒有意思,讓她松了一口气。
  一些工作上的善后事宜,她也委婉的請簡明麗負責,蓄意避開所有与他接触的机會。
  奇异的是,裴海竟然也就再也沒有來電。
  這男人真可惡,竟然端起這樣大的派頭,連低頭道個歉也不肯。有錯在先的人是他!情人之間沒有不吵架的,只要他和以往一樣,露個面,說几句溫柔款語,她會輕易屈服的。
  真正讓她發覺事態怪异,是在簡明麗也完全聯絡不上他之后。老板說,每每打電話去裴宅,都只有老管家固定的兩句“裴先生不在,請留話。”
  四天過去,當裴先生仍然不在,訪客仍然請留話時,池淨的心情從郁郁難解,轉而成為憂心悄悄。
  他上哪儿去了?
  第五天起,她終于放下身段,主動打電話到裴宅。
  “几天前,少爺回家收拾几件衣物就出門,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了。”老管家認得她,終于給了詳細一點的回答,但仍然于事無補。
  “怎么會呢?”她焦躁心急。裴海并非小家子气的男人,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口角就离家四、五天。她再如何錯看他,也不會連基本的性子都猜摸不准。難道他出了意外?
  “池小姐,您若遇到他,請告訴他早些回來。”老管家其實也滿腹操心。
  然后,七天,八天,九天過去了,裴海仍然不見蹤影。
  池淨焦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鄧伯伯,裴海今天回去了嗎?”中午時分,她再度撥了通電話過去。
  “沒有。”管家蒼老的聲音傳來。“明天是圣誕節,也不知少爺今晚回不回來過節,應景的飾物該不該准備起來。”
  “鄧伯伯,我今天下班過去看一看。”她決定親自跑一趟。或許裴海在房間某處留下了訊息,不慎被吹落了也說不定。
  由于隔天适逢耶誕,赶著采買圣誕節禮品的人相當多,藝廊推出的應景畫展很受歡迎。等她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結束一天的工作,時針已經指向數字九。
  池淨叫了出租車馳上北投山區,待抵達裴宅時,已經夜里十點多。
  一室淺暗無人。
  她佇立在裴海房中,聞到空气中有他淡淡的气味,但主人卻失去行蹤。她把柜子、床底、抽屜四處都翻看一遍,仍然找不到任何交代他行蹤的線索。
  她茫然的坐在床沿,望著落地窗外的皎洁夜色。月光溶著隱隱青山,夜風吹起蕭蕭敗葉,夢魂俱遠的人又在何處?
  若真是緣散,好歹給她一句話吧?這樣無聲無息的走,算什么?小人!小人!真是錯愛了他!
  心里怨誹他越深,眸眶內就越濕潤。
  “臭裴海,大笨蛋,再也不原諒你!”她用力捶著他的枕頭,伏倒在上面無聲的流淚。
  淚流干了便沉沉睡去,再度睜開眼時,月娘已攀至樹梢頭,是深夜了。
  池淨茫然的眨了眨靈眸。方才入睡時,她記得房內的燈是開著的,怎么現在四周漆黑成一片呢?
  等神智更清楚時,空气中隱約的波動惊蟄了她,她霍然坐直嬌軀。床尾黑暗處,一張單人椅上,坐著一道寬偉的人影。黑色的身影完全溶入暗夜中,几乎讓人分辨不出來。
  “裴海?”她輕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回來了,抑或只是出于她的夢境?
  暗紅色的火光稍微揭開全然的黑暗。這抹火紅往上滑行到某個高度,煙頭的火又更熾熱的閃了一下,隨即,淡淡的白霧混和著煙草的气息飄向她。
  她從來不知道裴海會抽煙。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大家都好擔心你。”她柔聲低問,嗓音仍然余有慵睡乍起的輕啞。
  “你呢?你也擔心我嗎?”他終于開口,清淡的聲音彷佛發自某個遙遠的地方。
  池淨遲疑了一下,終于點點頭。好不容易盼到他平安回來,她不想以吵架做為開場白。
  “你這几天上哪儿去了?”她的雙手環抱著玉臂,覺得有些冷。他的姿態彷佛离她很遙遠。
  “去一位朋友家中借住,順便沉思。”煙頭被捻熄了。俊雅的臉龐仍然隱在暮夜里,叫她瞧不清他的神情。
  “沉思什么?”她的聲音一直很低,不欲惊開靜夜。
  “沉思,”他頓了一頓,語气更加清淡了。“如何和你分手。”
  痛楚來得如此突如其然,她的心口彷佛被轟開一個洞,整個人都空掉了。
  只是一場小爭執而已。他誤會了她,而她放下身段來找他,不要他道歉,不求他解釋,他還要怎樣呢?一個小小的插曲,他就能因而与她訣离。她的胸口彷佛探進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掐住心田,揪得她無法呼吸。
  “我明白了。”她顫巍巍的吐出一口淤气,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最后的自尊,誓不在他面前痛哭崩潰。“對不起,打扰你了。”
  她木然的移下床舖,像個戰敗但驕傲的士兵,直挺挺的走向房門,每個步伐都緩慢而穩健。握住門把的那一刻,情痛的淚無聲滴落在皓腕上。
  一團火熱從背后席卷而至,來得那樣狂、那樣快,几乎將她撞貼在門上。
  他的气息包圍了她,濃烈又酸楚,清爽又甜蜜,一只急切的大手將她翻轉過來,在她來不及拒絕之前,狠狠的壓進胸怀,擠出她弱軀內的所有空气。
  “小淨……小淨,小淨……”他不斷低回著她的名,低啞痛苦的語調,猶如動物垂死前所發出的呻吟。
  她失聲痛哭,珠淚肆意的奔彈,濡濕了他整片衣襟。“你……你為什么……我做錯了什么?你怎么可以如此無情?”
  他熱切的吻著她,吻去了她的淚,吻上她的頰,以及她的眉眼額角,終點落覆在渴望了太久太久的櫻唇上。
  “你沒有犯任何錯,做錯的人是我。”他抵著她的唇,急切又沙啞的低語。“我的錯誤太大太多,永遠彌補不了你,如果能,叫我賠還這條命給你也無所謂……”
  “裴海!你說得太嚴重了,情侶之間哪有不口角的呢?我又不會一輩子怪你。”她惊愕的拉開一點距离,望著他。
  “你不懂……你怎么會懂呢……”裴海的眸中藏了千言万語。
  “裴海,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告訴我?”她多了几絲暸然。纏錦在他們之間的,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他心中的某個魘魔。
  裴海的眼底空洞而茫然,最后,种种复雜的情緒被自責取代。
  “很多事,即使你不怪我,我也會責怪我自己。”他低低的道。“從我初初撞進你的人生之后,我好象只會不斷的惹你傷心。你和我分開或許會過得更快樂一些,起碼,我不會再有机會傷害你,不會再干扰你的人生。”也不會看見你將來發現真相后,清靈的眼眸里充滿了憎恨。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一抹希望之火躍進水濕燦亮的眸心里。“你這個傻瓜!我不是玻璃糖人儿,沒有你想象中的脆弱,誰要你這樣胡思亂想。”
  裴海緊緊將她摟回怀里,緊得彷佛怕她翩飛而去。“我原本想,你一定還在惱我,不肯見我,那么透過電話就是最好的方式了。我也擬好了和你話別的台詞,誰知道一進門就看見你溫暖的躺在床上等我,那么美麗脫俗,宁靜輕柔,有如圣洁的天使下凡,就為了渡我這個凡夫俗子。我靜靜坐在床尾等著,等你醒來痛批我一頓,結果你睜眼的第一句話還是關怀。小淨,你這個可惡的小女人!你居然兩秒鐘就打破了我十天來的計量。”說到后來,他竟然低吼起來。
  “誰要你想出分手的餿點子,傻蛋。”若不是太愛他,她真想給他一記當頭棒喝。
  “在等你醒來的過程中,我還不斷的告誡自己一定要狠下心,即使閉著眼睛也要把台詞念出來,任你打我、槌我、砍我也絕不還手。誰知道你听完我的話,居然站起來,默默的走開……”他的眼神變得溫柔。“你太善良了,完全不懂得保護自己。這樣容易受傷的性子,較我如何能放心?”
  “放心不下,就親自上陣保護我啊。”她的珠淚未干,唇角已經躍上活靈靈的淺笑,恰似一朵活色生香的帶雨梨花。
  裴海瞬也不瞬的瞅著她,貪婪的吞噬著她的嬌美慵態。池淨從他的眼神和空气中的熱流,感受到他逐漸醞生的情火。他一直是個欲望很強的男人,況且又睽隔了十天……俏容驀地泛出桃紅,更似花瓣上添了胭脂。
  他再也按捺不住,低吼一聲,狂烈的吻住她,回身將她壓陷進床墊內。
  “我愛你,小淨,我好愛你。”一句話一個吻,又重又沉,直直印進他們倆的心田里。
  “我也是。”她喘息著在吻与吻之間響應他。“我愛你,裴海,永遠愛你……”
  情欲的火迅速燃放,純愛的告白就是最佳的助燃劑。積壓多時的欲念,凶凶的、狂狂的燒著,將兩人的相思焚烈殆盡……
  黎明將至。
  裴海側躺著,靜睨著怀中昏然欲睡的人儿。空气間仍然彌漫著歡愛過后的气味,淡淡挑逗他的知覺。
  她本可以像天下所有男伴犯錯的女友一般,盛气凌人的刮他一頓胡子,罰他跪上一跪,然后要求一個誠心誠意的道歉。
  但她沒有。
  她只是靜靜睡臥在黑夜里,玉頰上畫著淚痕,等待他倦鳥回巢。她的眼中瞧不出一丁點數落与責備,啟齒也只有關怀和擔憂。
  她是如何讓自己變得如此完美無瑕呢?
  他,又何德何能,在攪亂了她的命運頻率之后,擁有這般如珠如玉的愛眷。
  “裴海?”她枕在他的臂彎里,慵然的睜開眼。
  “怎么還沒睡著?”裴海在她前額印下溫存的吻。
  池淨等候了一下,眸光如兩團清澈無波的深潭,直直漾進他的靈魂底。
  “那天你見到我和裴勁風先生交談,為什么會如此憤怒呢?”在他回答之前,她急切的接著說:“如果你不想談,那就別回答我了,真的。”
  裴海微笑起來。他的小淨!總是溫柔謹慎的將他放在首位,擔心她會讓他不開心。
  他換了個姿勢,坐靠在床頭,將她擁起來,臉頰緊緊貼著他的心口。
  “裴勁風是我的父親。我在四年前与他決裂,從此以后兩人就形同陌路。”他望向窗外,西方的銀月縹緲,薄曦即將來到。“在我的生命中,凡是同時認識我們父子倆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有的含冤莫白,有的罔送性命,我們倆是彼此命運中的惡兆,一碰上了,就注定相恨相克,所以我不愿意讓他接近你。”
  “……他做了什么?”她輕聲問。
  “他害死我好友的母親。我朋友本性淳朴老實,但是家境不好。他十多歲的時候……”裴海几乎難以察覺的頓了一頓。“為了一件案子蹲了五年的牢。后來他出獄了,間接在朋友群之間听說他在打听我的下落。但我當時已經在英國學藝術,兩人一直沒有再聯絡上。直到四年前,我們在一個偶然的机會重逢了,我父親卻很無聊的認為他會拿著這件舊事來勒索我。”
  “為什么?案子又不是你犯的。”她滿心疑惑。
  裴海隔了一會儿才回答:“因為案發當時我也在場。另一方面,海淵集團也算數一數二的知名企業,如果少東鬧出和刑事犯有牽纏的丑聞,媒体怎么可能不加以炒作?”
  “我明白了。”池淨頜著螓首。“然后呢?”
  “然后,”他撇開嚴苛的嘴角,冷冷的笑。“裴老頭自作聰明,找了几個小混混想上門勸他安分一點,結果他人不在,家中只有一個寡母。那些小混混索性把房子里砸了,一方面泄忿,一方面做為警告。”
  “那些混混誤傷了他母親?”她約莫明白了。
  “對!其中一個混混在破坏廚房時,不慎刺傷了牛仔的媽媽,害她流血過多而死。這一切就像……”就像當年的舊事重演!
  他也是一個不慎,無端輾死了小淨的父親。兩條生命,出于類似的緣由,都犯在他們姓裴的父子手上。如果宇宙間真有無間地獄,他們兩人死后,絕對一人獨關一層。
  池淨心下凄惻,良久沒有辦法回語。
  最后她開口,緩緩把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所以我了解失去家人的痛苦。”
  裴海的肌肉繃緊了。這是她首次跟他提起童年的舊事。
  “小淨,換成了你,你會如何對待那位撞死令尊的人?”
  “我何必去‘對待’他呢?我又不認識他,也沒再見過他。”
  “你……恨他嗎?”
  池淨沉默了很久。
  “我想,我可以原諒,但無法遺忘。”她的語音幽遠,彷佛回到了惊懼交加的那個夜晚。“我已經記不得他的相貌,可是那种失了憑籍、茫然無依的感覺,真的會把一個小女孩的心穿出洞來。你知道嗎?在我被領養之前,育幼院的老師曾一度以為我智能不足,或者患有自閉症,因為我完全不愿意開口說話。”
  “小淨……”他合上眼,掩住內疚的目光。
  “幸好,再痛苦的事也終究過去了,我已經從傷痛中痊愈。”她反而回頭安撫他。“其實在某方面而言,我很高興喪父的事是發生在我幼年期,因為那個少年、以及相關的記憶已經從我的生命中消失,這大概是老天爺對我唯一的善待吧。如果時空背景轉移到現在,我可能沒辦法放得如此洒脫。”
  讓他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這大概是老天爺對我唯一的善待吧……
  沒辦法放得如此洒脫……
  平靜無波的告白听在他耳里,卻似金光閃閃的鐮刀,在心口划出一道道愧疚的血痕。
  “所以,你應該能了解我對裴勁風的痛恨,雖然他害死的不是我母親。”他粗嘎的嗓音彷佛喉嚨里進了沙。
  池淨坐了起來,把床單圍在酥胸前。
  “這种事連我也久久無法釋怀,更何況你烈火一樣的性子。不過那天在會場上,裴勁風看著人群中的你,他的眼光充滿了哀傷,也充滿了遺憾……我覺得他的手段雖然錯了,卻也起因于護子心切啊。”這對父子的心結,會綿延到何年何月呢?
  “你別替他說話!”他忽然翻身壓住她,重重的在她耳畔低語。“听我說,裴老頭不是什么好東西,我不要你和他太接近,知道嗎?以后看到他,离他越遠越好,不准和他再交談,知道嗎?”
  他霸道的性子又出來了,總是要人做這做那的。她無奈的漾出一個柔笑,點點頭。
  那抹笑,又勾發了蟄伏的情欲。他的眼瞳漸漸變暗,眸心成為了深邃無比的水淵。
  她嬌雅的臉容開始泛紅,輕呼一聲,又被他急切索求的欲望降服……
  過后。
  還是万籟俱寂。還是薄曦掩窗屝。
  他輕輕的在她濡濕的肩上,印下淺淺的吻。“小淨?”
  “嗯?”她嬌慵的應著,徘徊在清醒与昏睡的邊緣。
  “我們結婚吧!”他下定決心。
  池淨錯愕的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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