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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午后時分,白花花的燦陽洒落春意濃沁的山道。暖愉舒爽的气候意謂著無盡的平和,然而,山道旁的透天厝內,一場男与女的戰爭從台北延續回南投戰場,目前仍在進行當中。
  “類人猿,放我下山!”
  他根本懶得答話。
  齊氏夫婦蜷躲在書房門外,聆听一切動靜。
  齊霖小子忒也厲害,二十個小時之內就把逃家一個多月的女娃揪了回來。雖然兩人進門的場面有點火爆激烈,姿勢也稍嫌不夠雅觀——齊霖的發線散亂,襯衫鈕扣扯了兩顆,肩頭還扛著一副四肢被手帕和圍巾捆綁住的嬌軀,夜間走在山路上,一不小心還會被誤認為凶手棄尸。但夫婦倆向來秉持樂天派的性格,反正小孩子鬧脾气嘛!吵過就沒事了。
  “既然你決定放棄我了,還找我回來做什么?”她气悶地縮蜷在閱讀椅內。
  滔天之冤,徹地之枉!
  “我有表達過任何放棄你的意思嗎?”改由他指稱蘇倚月放棄他還差不多。
  “你還好意思否認!”她揮舞著興師問罪的拳頭,砰砰砰跑到他面前。“我送出兩個選擇讓你挑揀,是你自己選中琪雅的。”
  又是琪雅。
  “你要我說几次才听得進去?”他頹歎出無奈的聲息。“我和她——”
  “非新非故,什么關系也沒有。”倚月替他把話說完,嘴嘟得老高,仍然很小心眼。
  齊霖實在拿她沒辦法!手臂探向她的嬌軀,索性將她拉坐在腿上,心与心貼緊。
  多久沒領略這樣親近相依的感覺了?倚月發覺自己已經細數不出來,果然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她軟軟地偎緊他,額頭不經意地頂碰到他下巴,新生的胡須挺扎人的,刺中帶痒。她身軀仰首,咬嚙他青湛湛的草原。
  齊霖輕吸口气,低攫住誘勾他犯罪的紅艷。他的吻,先拂過她的唇片,她嚶嚀一聲,自愿屈服。
  他品嘗到的甜美感覺几乎是不真實的,經過一個多月的分別,以及分別之前持續七天的僵持,他都快怀疑自己再也不會有机會重新品味与她唇齒相親的美妙。
  他可以感覺到他柔軟的身体貼住她,綿綿密密,沒有距离,兩人的体溫彼此交融。
  倚月輕輕拉開一點距离。
  “你想不想我?”她的眼神柔媚如醉,櫻唇妍紅欲滴。
  “嗯。”怎么可能不?
  “那你愛不愛我?”她嬌嬌地偎進他怀里。
  拘謹保守的天性讓那個“愛”字在他唇關溜了一圈,又悄悄滑回肚子里,僅用肯定的頷首來回答她。
  “可是人家喜歡听你說出來。”她不依地撒嬌。
  “為什么?”齊霖渾身不自在。他不是那种習慣把情呀、愛呀放在嘴上的男人。
  “你要說出口讓我听見,我才覺得實在呀!”或許這就是女人和男人相异的地方吧!她希望听見心愛的男人親口吐出對她的感情。
  唉!齊霖重重歎了一口气。“愛。”
  “愛什么?”她才不輕易放過他。“愛狗也是愛,愛貓也是愛,我怎么曉得你愛什么?”
  “你!”他認輸了。“我、愛、你!滿意了嗎?大小姐。”
  她漾出心滿意足的甜笑,卻又有些竊竊的、賊賊的……
  齊霖還來不及弄清她的意圖,身子已經被她下滑到地毯的柔軀順勢一帶,疊覆在她的上面。
  她清新的体香彌漫過他地神智,滲進他肌膚內,一路占据他的腦海……
  “怎么沒聲音了?”齊父拼命把耳朵貼緊了門板。
  “兩個人不會扭打得兩敗俱傷嗎?”齊母也開始擔心。
  “不可能,咱們教出來的儿子絕不會打女人。”齊父對于自家出品的“創作物”非常有信心。
  “說不定是倚月把他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天下的媽媽多多少少會偏袒自己的寶貝。
  “噓——別吵,我又听見動靜了。”齊父赶忙制止她嘮叨。
  只是——
  從門內傳出來的“動靜”,听起來有點詭异。抑抑續續的,好像……
  轟!兩個老人家的臉頰火速紅燙,立刻明白里面發生了什么“好事”。
  他奶奶的,齊霖這小子倒挺懂得利用机會。
  “我就說嘛!虎父無犬子。”齊父低低笑罵著。
  “別亂講話。”齊母努力抑止顏上的紅彩漫生。“好啦!既然沒事了,我們還愣在這里做什么?你如果太閒了,就去茶園幫忙。”
  “咱們儿子在占人家便宜,你不打算沖進去阻止?”齊父故意逗她。他好久沒見過冷靜的老婆大人臉紅了。
  人家說“老來俏”,還真有几分道理,這會儿他老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挺俏麗的。他不禁有几分心動。
  “看什么?”齊母面紅地啐他一口。“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她看?”
  “就因為老夫老妻,好看的地方才多呀!”齊父笑咪咪地挽起她的手。“走,咱們逛街去,把戰場留給年輕人。”
  夫妻倆并著肩,哼著歌儿离去。
  良久——
  書房內的纏綿悱惻終于平息下來。
  倚月渾身舒懶,半躺在他身上伸個嬌慵的懶腰。齊霖的手指滑順她的發絲,搓捏著她職綢如緞的触感,舉動飽含著輕怜蜜愛。
  “你要學會信任我……”他貼著她的嘴唇輕喃。
  “我當然信任你。我不信任的是那些窺視覬覦的野女人。”她伸出俏皮的粉紅色舌尖,被他乘机含住。
  趁另一波欲火被挑起之前,他勉強放開她。
  “關于琪雅的事……”
  “怎么樣?”倚月的眼眸亮閃閃。
  齊霖當然明白琪雅對自己還沒有死心,只要一日沒放棄希望,她就會一直留在山上,長久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到頭來,反而耽誤辜負了人家的青春。
  或許,真到了該解決這种僵持場面的時刻……
  “我會看著辦。”齊霖終于承諾。
  這句模棱兩可的答案,已經讓倚月听出埋藏于語意中的定論。
  她滿意了,多日來的疑慮,總算宁定下心。
  客廳的音響正播放著音樂,女歌手清亮柔美的嗓音悠悠傳來——
  背靠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樂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謝謝我帶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輩子才能完成,只要我講你就記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后坐著搖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才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作詞者/姚若龍)
  兩人沉默地听完歌曲,相視微笑,兩手緊緊交纏。***
  接下來的日子,倚月的心情一概好得离譜,就連琪雅都安安分分的,并未如意料中藉机來冷嘲諷、反而自個儿看起來心神不宁的,似乎在煩惱著什么大事。
  也好,只要情敵別出面干扰她的類人猿,她才不理會琪雅又想變什么把戲。
  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五點半茶厂的工人下工之后,齊霖特地留下來做最后一次的倉庫盤點,齊氏夫婦決議等他回來之后再開飯,因而多給了她一小段飯前留達的時間。
  “嗚……”后山林子里傳來低沉的犬嗚聲,听起來很像琪雅的洛威拿。
  她試探地喚道:“大浩,是你嗎?”
  “嗚,汪,汪汪!”真的是大浩!
  吃飯時間不回家,它守在林子里做什么?
  “大浩!”她拐了個彎,看清楚狗狗目前的處境后,立刻明白它為何逗留在飛蚊漸漸聚集的樹林里。“可怜的大浩,是誰把你綁在這里的?你那個不盡責的主人呢?”
  狗狗被人以鏈條困鎖在樹干上。系住它脖子与樹干的鐵鏈不到一公尺長,因此高大的洛威拿只能維持一定的站姿,甚至無法轉身。倚月無法确定它受縛了多久,只能盡快替狗狗松綁,希望它的筋骨沒有扭傷。
  “汪!”大浩發現救星到了,興奮地又叫又跳。
  “乖乖哦!姊姊帶你回家。如果你的主人不要你,沒關系,姊姊可以收留你,你當齊家的狗好了。”倚月一邊拯救落難的朋友,同時不忘譏誹它的主人一頓。
  就是存在著像琪雅這种沒有愛心的人,才會造成寵物受傷、走失的問題。既然琪雅處心積慮釣不上齊霖,讓她的狗攀上齊家的名號也算是公德一件。
  松開了鐵鏈,大浩一犬當先沖出去。
  “喂!等一下。”倚月急忙追上去。“原來有其主必有其犬,兩者同樣沒良心。大浩,大——”
  她辛辛苦苦地追到琪雅家門外,猛不期然被里面震蕩出來的怒吼駭阻了喚狗的聲音。
  男人的叫罵聲一響高過一響,嗓音听起來非常耳熟。
  “他的心里只有那個長不大的小女生,大伙儿全看出來了,只有你還傻愣愣地以為他會回到你身邊!”男人的咬音有點大舌頭。
  直覺告訴她,屋內的人討論的主題似乎与她有關。她彎下腰肢,悄悄潛進到琪雅的屋檐下,尋找一處傳音效果更真切的地理位置。
  “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琪雅不甘示弱的反擊鑽進她耳里。“都是你!要不是因為你,他怎么會臨時決定退出?”
  “我?”男人冷笑。“起先怪罪給那個蘇老頭,接下來歸咎于我,以后呢?以后你還可以找誰當替死鬼?”
  “住口!”琪雅連聲帶也气得發抖。“本來就是你的不對。若非你喝醉了酒,跑到我這里來風言風語被他撞見了,他怎會誤以為我和你有染?”
  “如果他真的愛你,在明白這是一場誤會之后,為什么不依照原定計划和你訂婚?”
  “你還好意思問!”琪雅听起來似乎巴不得吐對方一口口水。“你一直在我們之間制造糾紛和假象,讓他以為你太愛我了,沒有我活不下去,失去我會去自殺。他才看在你父親只有你一個儿子的份上,決定‘成全’我們,而今你還有膽子在我面前搬弄是非!”
  密索!倚月終于听出男人的身份。原來密索和琪雅之間有這層糾纏,那么他們口中的“他”……就是齊霖嗎?
  她忽然回想起齊媽媽曾經吐露過的舊事——
  有人比齊霖更愛琪雅……所以齊霖選擇不去攪和那淌渾水。
  原來,琪雅和類人猿之間的第三者是密索。這也解釋了慶典那夜,他們倆相偕离去時,密索的臉色為何那么難看。
  沒法子,他和老板搶女朋友,搶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為什么不肯接受事實?是他不夠愛你!齊霖不夠愛你!”密索大喊。
  匡當!玻璃瓶摔落在地上的破裂聲听起來惊心動魄。
  門外的大浩受到惊動,開始噴出狺狺的吟吼。
  密索想必又喝醉了,才會發音听起來含糊。雖然倚月對琪雅沒什么好感,但是密索若動想粗來,她仍然不會坐視不理,畢竟對女人施加暴力的臭男子是人人得而誅之。
  “他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一切都不關你的事。”琪雅吃了秤砣鐵了心。“只要齊霖還活在世上一天,我就愛他一天,請你別再來糾纏我。”
  倚月听得七竅生煙。虧她還打算幫那只狐媚子退敵,琪雅居然還不放棄搶她的男人!
  “不會太久了。”密索驀地嘻嘻地渾笑起來。
  什么?
  “什么?”
  屋內屋外,兩個女人升起同樣的疑問。
  “不會太久了……他不會活太久了……”密索踉蹌的步伐跌向牆壁。
  “為什么?”琪雅提高警覺。
  “不會太久了……”密索咚的一聲跌坐在牆角。
  “密索,你做了什么?”琪雅的聲音溶入明顯的惊慌。
  倚月連帶受到影響,心髒提到喉嚨間,不知為何右眼皮跟著上上下下跳個不停。
  “他已經有了你,又去招惹別人,我這是替你出一口气。”密索惡狠狠的口气舯出不祥。
  “密索,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傻事?”琪雅掩不住口气中的惊惶。
  “我什么傻事也沒做!”密索的大笑充滿報复意味。“那個腳踏兩條船的家伙喜歡玩火,我就讓他玩個過癮。”
  火!
  倚月猛地喘了一口气。密索該不會……
  齊霖待在倉庫里。采收季節剛剛過去,倉庫里堆滿了晒干的春茶。
  火!倚月醒悟過來。密索打算燒死齊霖。
  天哪!齊霖有危險!不!不行!她必須立刻回去阻止!
  她跌跌撞撞地沖离小屋,奔回齊家主屋。沿路橫生的樹枝冷不防勾倒她,震出她体內的空气,也擠出了她惊駭交加的眼淚。
  失火了!她再爬起來沖向大屋,喉嚨居然哽咽得喊不出聲。
  “齊……齊媽……”她用力抹去頰畔的淚痕。
  遠遠的,主屋在望,她張嘴再試一次,終于找回自己失去的聲音。
  “齊爸爸,齊媽媽!”狂奔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直接撞在緊閉的鐵門上。“快點開門,齊爸爸,倉庫失火了!”
  “求求你們開門!”她几乎泣不成聲。“失火了!齊霖被關在倉庫里面!求求你們快點去救他!”
  沒人應門。為什么會沒人應門?
  不!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她必須立刻赶到齊霖身邊!
  齊霖——***
  空气中騰蕩著火因子不安的溫度,對流的風將熱流傳導向各個角落。
  距离主屋五十公尺遠的倉庫似乎發生异狀,齊父站在窗前眺望,不期然發現倉庫屋頂的樹枝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顫動著,仿佛正隨受著某种气流的吹拂。
  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庫房里可能發生不尋常的异狀。
  他轉頭招呼妻子,夫婦倆急匆匆地奔出主屋。
  整座倉庫由鐵皮和鋼架搭蓋而成,為了防止濕气濡浸了內部的茶葉,當初并未設計窗戶,反而以完善的空調設備取代,目前由倉庫的外觀完全看不出內部的情況如何,但鐵屋上端飄浮著氤氳冉升的液狀空气,顯示沁涼的夜風已經被燒熱了。
  “喂,里面發生了什么事?”齊父才赶到門口,立刻感覺到一股扑面的熱气從鐵皮牆向外襲來。
  “爸……咳咳……爸爸。”齊霖猛烈地敲打鐵門。“里面失火了,快把門打開。”
  “失火!”齊父這一惊非同小可。“忍耐一下,我馬上救你出來。老婆,快點去找其他人來幫忙滅火。”
  齊母顯然不愿意离開儿子、丈夫,卻沒有其他選擇。“我馬上回來。”
  她轉身狂奔回主屋打電話。
  齊父掏出倉庫鑰匙,發現它一點用處也沒有。
  門鎖被人破坏了。有人拿斧頭劈坏了電子鎖,并且把備用鎖也用石灰土塞滿,蓄意讓任何人無法把門打開。
  該死!齊霖居然被關在火場里!而他只能眼睜睜站在門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失火了!”
  “倉庫失火了!”
  “齊老板在倉庫里!”
  一小群工人接獲得齊母的通知,遙遙跑鐵皮屋。訊息飛速在鄰近村民之間傳播開來,嘈雜的叫嚷夾雜著忙亂的腳步聲,匯集向焚燒的倉庫。
  “齊霖,齊霖,你听得見我嗎?”齊父必須肯定儿子的神智是否清醒。
  “里面完全燒起來了!”齊霖隔著鐵皮大喊。“自動消防洒水系統也坏掉了,爸,快把門打開!”
  齊父沒有浪費時間,立刻指揮現場工人。“阿里布,快去拿手壓幫來,潑濕鐵皮降低外牆的熱度。其他人把所有的鐵鍬、斧頭匯集起來,我們必須破門而入。”
  “其他人快點過來救人!”阿里布大喊。
  工人手持著鐵追、鏟子等各式工具,紛紛湊至近密封的入口。
  “齊伯伯——”倚月一路從家里沖過來。
  “齊霖——火——”她喘得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我們正在想法子弄他出來!”齊父將她推到旁邊,急著救出儿子。
  “密索!”倚月哭著大喊。“是密索放的火!”
  什么?
  瞬間,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動作。
  “小姐,你不要亂說話。”阿里布脹紅了臉,沖過來大吼。
  “真的。他剛才告訴琪雅,被我听見了。”她噙著眼淚指控。
  “好了,好了,救人要緊,現在先別討論責任歸屬問題。”齊父大聲吆喝,“你們發什么呆?還不快點灌水!其他人去打截樹干來,我們試試看撞開鐵門。”
  “齊霖!”她奔向倉庫的入口處。“齊霖,你還好吧?”
  雙手剛触到鐵門,嗤地一響立刻被它灼燒的勢度逼退几步。
  “倚月,快离開這里!咳咳——”齊霖听見了她的聲音。
  他不希望倚月看見這些景象,尤其當他很可能葬身火窟的時候。
  整座倉庫如同一具精心鑄造的大鐵籠,前后前出口皆被破坏,內外都無法打開。熱度一波一波地升高,近千排架子上的干燥茶葉更助長了火勢的蔓延。
  整座倉庫的干貨完全引燃,逃生的空間越來越有限,再加上濃煙逐漸吞噬新鮮的冷空气,齊霖的呼吸系統正承受著難以言喻的威脅。
  轟隆聲響,一排鐵架子垮落下來,他及時往旁邊跳開。架子癱倒在門板后,完全阻隔了前門的出口,也中斷了他和外界的聯系。
  揚起的煙塵沖進他的鼻翼。
  “咳咳!”灰煙吸進肺中,齊霖嚴重地嗆嗽起來。他的眼眶因為刺痛的淚水而紅腫模糊。
  不行,即使門外的人沖進來也幫不了他,兩方人馬已經被廢鐵骨架隔開了。如果再不想法子脫困,他遲早會變成一只烤豬。
  他必須想法子离開火場。
  齊霖在火線中迂回,闖向右側的出口,徒勞地試圖撞開鐵門。
  沒用!可見他當初請人設計一座門鎖鎮密的倉庫多么成功。
  空气的溫度接近沸騰,他怀疑自己怎么可能還能生存在這种密閉悶燒的環境中。角落再度傳來砰然巨響,一連排的茶葉架耐不住高溫,崩潰墜地。
  翻卷的煙舞讓他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情景。
  真的要葬身此處嗎?他再度彎身猛烈咳了起來。
  齊霖……
  他仿佛听見倚月叫喚他的名字。這是不可能的!她的聲音不可能透過重重阻礙,傳達到他所處的角度。
  齊霖,后面……
  他真的听見了。是錯覺嗎?
  他停頓片刻,而后,下意識地朝倉庫后方移動過去。
  延燒而至的火焰吞沒他的衣袖,在他皮膚上灼出一片殷紅的水泡。齊霖跌跌撞撞地挨到火場的左后方。
  死角!眼前只有一處直角鐵牆,無路可逃!
  “該死!”他居然把自己陷入死角。
  齊霖,抬頭看上面……
  殷切的叮囑再度響起。
  上面的活門,我上次逃出去的地方。
  對了!他猛然憶起,那道活門!倚月曾經從那里逃出去過。
  他本來打算利用它作為另一管空調設備的出風口,卻因為事忙而忘了,事后也一直沒有將它封死,如今居然變成他唯一的逃生机會。
  齊霖精神一振,開始找尋墊腳的台架,几個被火焰徹底焚燒過的空鐵架成為他最好的抉擇。他脫下襯衫包住手掌,以免被烏鐵的余溫燙傷,然后三、兩下湊齊了几個焦黑的支架。
  砰!兩座鐵架朝他傾倒下來,差一公尺癱在他的頭頂上方。
  必須加快動作才成。
  齊霖艱困地爬上支架,手指隔著襯衫終于触及天花板,用力撐開活門,鮮美甜冷的空气立刻沖進他的肺葉。
  成功了!他几欲虛脫地深呼吸一口气。
  齊霖有种感覺,出去之后,他會在同一個角落的牆外看見倚月。
  他用兩掌撐住出口,骨肉僨起,緩緩將身体舉向屋頂。
  剛探出半個身子,已經听見倚月激動叫嚷的呼聲:“他會從這里出來的!一定會的!他知道我曾經從這個角落爬出來過。”
  “蘇小姐,老板起碼困在里面燒了二十分鐘,我們把門撞開了也沒看見他,只怕……”
  “胡說!”她凶惡地反駁。“齊霖要是敢死在里面,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
  “嗨……”一聲有气無力的招呼從倉庫頂飄下來。
  驀地,所有爭辯在夜風中止息。
  齊母原本伏在丈夫怀中哭泣,也突然停住抽咽,抬起泛著淚意的眼睫。
  倚月的嘴唇僵成半開的角度,眼睛發直。
  大家全以為自己見到鬼了。
  齊霖狼狽地向他們揮揮手。“各位。上頭真的很熱,有沒有人可以幫個忙,帶我去乘涼?”
  “老板?”這聲不敢置信的惊呼蓋過整山區的所有聲源。
  齊霖歎了一聲,顯然大伙儿全呆住了,短時間內沒有人會回過神來幫他。他認命地沿著樹干慢慢爬下來。
  “老板。”
  “齊霖。”這次的聲浪稍微失去統一性。
  他居然還活著!
  當齊霖的雙腳終于著地,洶涌的人牆一窩蜂地擠向他。他的耳朵几乎被震聾。
  “太好了!”
  “幸好你沒事!”
  “我們都以為你——會來不及。”
  “逃出來就好,逃出來就好。”
  好几記興奮的拳頭追打在他的燙傷部分,閃也閃不過,但他的心思暫時從疼痛中移開。
  “倚月?”齊霖的眼光在人群中搜索。
  人群自動分出一條隙縫,宛如一道連接著銀河兩岸的鵲橋。橋的彼端,佳人盈盈而立,神情恍惚的凝視他。
  “齊霖……”淚水仍然挂在她的頰上,迷茫的雙眸几乎無法接受自己所見到的事實。“齊霖?”
  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他不會死,雖然他也真的活生生地重現她眼前,但是——她的大腦停擺,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齊霖替她解決不知所措的難題——他緩緩敞開手臂。
  “齊霖!”倚月飛扑進他的怀里。
  一場火災,燒掉了齊氏茶業本季的全部收成,但,沒有人在乎。
  眾人端凝著緊緊相擁的人儿,眼中噙淚,嘴角含笑。
  此時此刻,一切已經無所謂了。
  真的無所謂了。
  他們還有彼此,不是嗎?
  齊霖貼近她耳畔,傾吐著堅定而自然的情話,不再拘謹、不再掩飾——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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