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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頭昏腦脹”的气氛就像它的店名一樣,讓人頭昏腦脹。
  這就是Pub的共同特征──重金屬音樂、空气混濁、造型前衛的客人、扭動的軀体。空調設備呼出颼颼的冷空气,以降低熱舞后的体溫。
  董青蘿只踏進這間pub十分鐘便确定自己的听力受到損害。
  “阿陽,你确定我要找的人,今天晚上會出現在這种鬼地方?”她努力与喇叭爆出來的音波抗吼。
  今晚适逢Pub的周年慶,各路舞棍全匯聚在五十來坪的空間內,將舞池和餐桌的空隙擠得滿滿的。她和同伴艱辛的擠到一個角落,環視一圈周遭的裝潢。
  金屬餐桌圍繞著巨大的舞池,對面那几間暗室据說只有老板的好友或貴客才能預約,而她想談話的對象目前正待在其中一間小包廂里。
  青梅竹馬的陳朝陽湊近她耳邊大吼:“分局里上個星期傳來消息,一位專走歐美与中東路線的人口販子來台灣拓展市場,‘頭昏腦脹’的幕后老板就是他們在台灣的接頭對象。目前兩方人馬已經取得共識,明天准備運出第一批‘貨色’,今天在這間店里幫他們餞別。”
  “中東”這兩個關鍵詞眼讓她精神一振。“對方的老大是什么來頭?”
  “警方只知道他是個英國与阿拉伯混血儿,向來以‘約翰’做為代號。”陳朝陽雙手圈成喇叭狀,在她耳邊大喊:“他是中東地區人口販賣的大盤商。舉凡在該地活動的事項,很少有他不清楚的。而且据說他擁有完整的紀錄資料,對每件‘貨色’的去路也了若指掌。我想起你曾經提過令妹似乎在中東失去消息,才對他特別留心。”
  “謝謝,謝謝。”董青蘿感激的握住他雙手。“下個星期咪咪來注射五合一預防針時,就算在我的帳上。”
  陳朝陽滿怀希望的覷向她。“好!至于你替咪咪打完針之后的那場電影就由我來付錢。”
  董青蘿好笑的推他一把,沒有把他的話當真。顯而易見,看電影的念頭大可拋進太平洋了。
  打從七歲那年,董爸、董媽搬入陳家隔壁開始,陳朝陽就栽在他們嬌嬌美美的獨生女手上。而且一跌二十年。
  嚴格說來,董青蘿并非什么閉月羞花的絕世美女,對异性卻別有一股獨特的吸引力。
  “清秀細致”似乎成了她的專屬形容詞。一六三的身材不能算矮,卻因為太過清瘦而顯得單薄。巴掌大的小臉配上櫻桃似的小嘴,相形之下,一雙大眼睛更顯得靈動有神。
  她的肌膚呈現一种漂亮的奶油色,既不會白皙得令人擔心多看一眼都會讓她淤青,也不會黑到半夜走在街上被當成夜景。可惜,鄰家女孩的形象只會為她的專業帶來困扰,尤其當飼主牽著体型等于她二分之一的大型犬上門時,開頭第一句話通常是:“可不可以請塊頭更大的獸醫出來?”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分量加倍、專業不變,上個月她把削直的發絲燙成蓬松的彈性卷,看起來更添几分韻味,害他堂堂中正分局的魔鬼警官心頭小鹿亂撞。
  男人追求女人,不怕被拒絕,只怕對方沒發覺。就像董青蘿一樣!直到現在她還嫌他世面見太少,才會沒魚蝦也好。
  若不是自己占擁天時、地利、人和,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得知她有一個自幼离散的妹妹,又可以趁著職務之便幫她探听點消息,早八百年前使被她當成煩人的蒼蠅,赶到廁所清理病畜的排泄物了。
  “對面有動靜!”他睞見一道人影從包廂閃出來,連忙扯扯她的衣袖。
  “在哪里?”董青蘿精神一振。為了這一刻,天知道她已經等了十年。
  “舞池另一端那個穿著長袍的阿拉伯人,看到沒有?”陳朝陽為她指明目標物。
  五顏六色的舞台燈在暗室內亂轉,實在很難辨明客人的長相。她极力想看清遙遙彼端的人事物,卻只看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看到了!”銀白色的光線恰好掃過對方的臉孔。她的手心發熱,緊緊按在胸口。
  “他好象站在門口守衛,我們該如何接近核心人物?”
  “今、明兩天是這票人的大日子,他們必定不希望節外生枝。我亮出證件,表明只是進去問個話,台灣的接頭人應該會配合。”陳朝陽還算有點經驗。
  “你是當差的,他們是賊頭,兩方能對得上眼嗎?”
  “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警民合作’,警察和小賊偶爾也會互施小惠的。”他保證。
  “那就好。”她的眸心放光。“我只想确定約翰是否握有詳細的走私名冊,你能幫我問出來的話,那就謝天謝地了。”
  “但是那些中東人看起來不像會說中文,你熊和他們溝通嗎?”
  “當然,你以為我學了四年的阿拉伯語是學假的?”董青蘿全神貫注于對面那個外國仔。
  “原來你眼巴巴跑去找人學什么阿里不答話,就是為了這一天?”
  “是‘阿拉伯語’!”她瞪死党一眼。
  從十七歲那年得知自己有個妹妹開始,她就把阿拉伯語列為將來必修的第二語言了。
  身為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的養父母從來無意隱瞞她的身世。即使董氏夫婦擔心在真相揭露之后可能失去心愛的養女,他們也平心的將之視為上帝的旨意。
  原來在她半歲大的時候,董父派駐到香港的分公司,當時香港政府破獲一個龐大的販嬰集團,長年向大陸的貧窮家庭收購嬰儿,再轉手賣給香港成日本的不孕夫妻,牟取暴利。
  當時董母擔任社福机构的義工,負責照管這十數個尚未長牙的小嬰儿。警方則依据集團的帳冊紀錄,一一聯系孩子們的原生家庭。
  半年過去了,其它小娃娃陸續被送回家,只有一個從上海拐買來的小女嬰始終沒有人出面認領。警方試著聯絡女娃儿的父母,卻得到一個“該戶人家業已遷离本址”的消息,小娃娃頓時成了香港政府無處安置的山芋。
  社福机构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就地為她尋找收養家庭。而不孕的董氏夫婦眼看机不可失,連忙提出收養申請,正式成為她的法定雙親。
  二十七年來,他們從不吝于施与她愛和關怀!在她需要的時候,提供一個可以哭泣或歡笑的臂彎。即使上天賜給她一雙親生父母,也不會像董氏夫婦如此稱職了。
  “我和你媽咪早已商量好,你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董父溫和的看著心情激蕩的女儿。“如果你希望与原生家庭取得聯系,我們會在能力范圍之內,盡力幫你找到他們。”
  一開始,董青蘿不想!她不愿与一個將儿女當成賺錢工具的家庭扯上關系。
  “就我們所知,你應該有一個妹妹。”養母揭露的消息卻改變了她的念頭。“我們和當地的戶政單位一直保持聯系。在你十一歲那年,你的生父母又搬回原來的地址,但是最年幼的女儿卻失蹤了。大家都怀疑你的父母又賣掉她,可是一來戶政單位人手不足,無法追查下去;二來政府机關也不重視這种小案子,所以你妹妹失蹤的消息也就不了了之。”
  “他們賣了我還不夠,居然又賣掉另一個女儿?”青蘿無法置信。
  董母無奈的點點頭。“消息傳入我們耳中,我和你爸爸無法坐視不理。可是在層層的官僚体系下,我們兩個外地人實在找不到施力點,只能盡量查出你生父母后來居住的地點,以及當時在該地區比較活躍的人口中介集團。”
  直到這一刻,她才体會養父母愛她多深。以她的個性,一旦知道真相后必定會努力找出妹妹的下落,于是他們盡可能先幫她做了訪查。光憑這一點,她便欠他們太多太多。
  “然后呢?”青蘿屏住气息,等待最終的答案。
  董氏夫婦互相交換一下眼光,決定由董父開口。
  “當時有很多國外的人口販子前去內陸地區收購未成年儿童,賣到……嗯……比較‘特殊’的場所。”董父盡量以最含蓄的措辭讓她理解。“你的妹妹應該落在營銷中東市場的販子手中。”
  青蘿怔怔的望著父母,無法落淚,無法思考。
  她的妹妹!一個無緣的小血親。這十多年來,她究竟過著何其悲慘的人生呢?
  “我妹妹小我几歲?”她輕聲問。
  “我們只知道你的本家姓‘杜’,以及那小女孩叫做‘青梅’,除此之外缺乏任何資料。”董母溫柔的將她攬入怀中。
  杜青梅。有名有姓,妹妹的存在更加真實了。
  青蘿,青梅,這原是一雙姊妹的名字,如今卻人海天涯。腦中的空白開始凝聚,匯成一個鮮血淋漓的漩渦,如同一顆被剖開的心髒,疼出她再也禁受不住的淚。
  “爸,媽,我不能裝做什么都不知道,繼續獨善其身下去。如果妹妹和我一樣生長在充滿愛与關怀的環境里,我還能試著遺忘她,開展自己的未來,可是現實并非如此。她可能活在一個悲慘的深淵,而我卻幸福無恙!”青蘿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找到她才行!”
  從此之后,她的人生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
  她近乎饑渴的吸收一切与中東相關的信息,積极結識她所能接触到的每一個中東人。
  她的書架上堆滿了介紹中東地區的書籍,剪報簿內搜集了与中東相關的所有報導。大學聯考放榜時,她痛苦的徘徊于阿拉伯語文學系与心愛的獸醫系之間,最后終于還是讓興趣占了上風。為了平衡心中的罪惡感,她立刻透過大學的語言中心,与一位阿拉伯學生進行語言交換。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她的一切苦心即將在今晚獲得代价。她即將從一個人口販子口中得到她需要的資料。
  董青蘿定定凝望著VIP包廂,彷佛擔心約翰會從空隙中飛走似的。
  “哇咧,完蛋了!”陳朝陽突然叫出來。
  “你不要忽然嚷嚷嚇人好不好?怎么回事?”她惊魂甫定的拍拍胸口。
  “老四也來了。”陳朝陽懊惱的指著另一道接近包廂的身影。“那家伙兩年前被我提過,最近剛從苦窯里蹲出來。媽的!他如果看到我,一定先干架再說,什么正事都甭談了。”
  “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平常應該廣結善緣嗎?”青蘿無奈的白他一眼。“沒關系,我自己過去好了。”
  “那怎么行?”陳朝陽想也不想的否決。
  “我已經來到虎穴,只差臨門一腳,你現在叫我退回去,門都沒有。”她的意志更堅定。“你留在這里等我消息,我馬上回來。”
  “喂,等一下……”
  青蘿靈巧的躲過它的抓攫,順勢將一位女客往他的怀抱推過去。這一欄一阻的時間,已經足夠她遁入人群里。
  困難的擠過滿室人群,來到包廂外面,她尚未發話,對方搶先一步。
  “你想做什么?”綽號老四的台灣人惡狠狠的喝問。
  “警察。我和你們老大有約。”她晃了晃方才從陳朝陽腰間摸來的證件,不等對方看清楚便收回來。
  老四半信半疑的瞄她一眼。
  “……你等一等。”看門狗閃進門里,嘰哩咕嚕講了几句后,又回身出來。“我老大說,今天原本不是警察討規費的日子,既然你人都到了,大家交交朋友也好。”
  他們顯然認為警方收到今天有大人物上門的密報,借故來揩點油水。青蘿正中下怀,也不急著否認,先隨他進入包廂再說。
  進房的那一刻,舞台燈正好划亮她的五官。她刺目的眨了下眼瞼,還來不及發話,包廂角落突然響起酒杯摔裂的嘩啦聲。
  “你!”一個油胖的外國男人指著她,惊駭欲絕的表情彷佛看見了妖魔鬼怪。
  她突然用流利的阿拉伯語開場:“約翰,你的膽子不小,走私人口的生意做到台灣來。”
  “布……布雷……”油胖的男人渾身發抖。
  “我有几句話問你。你要干脆回答也行,和我走一趟局里也行,一切就看你的配合度了。”她冷冷的打几句官腔。
  約翰陡然大喊一聲:“利德!”
  “你做什……”青蘿的后頸猶似針刺般的輕微戳痛。
  隨即,黑暗蒙蔽了整個世界。
  而她甚至來不及涉入正題。
         ※        ※         ※
  然后,她來到這里。
  她慢慢從溯思中回過神,約略明白自己中了暗算了。
  天性中實際的一面立刻發揮作用。
  眼下并非推敲約翰為何暗算她的好時机,先求生存比較重要。
  她的運气不能算太差。目前正值十月份末尾,沙漠進入溫度較和煦的冬季期。即使白日里仍然异常酷熱,卻比五、六月的盛暑宜人多了。尤其現在是近傍晚時分,气溫大約為攝氏二十三度左右,与台灣相距不遠,她的絲衫很适合遮擋太陽,又涼爽通風。
  不過据她所知,沙漠冬夜的气溫會驟降到季度以下,這身衣料絕對無法抵擋如此的低溫,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有人煙的地方。
  悶悶鈍鈍的噪音忽然從她頭頂上掃過。轟轟轟轟……
  石破天惊的閃光從她的記憶庫中喚出一個名詞──直升机。
  “有直升机!”她得救了!青蘿連忙跳起來,脫下纖薄的外衣沖出遮蔽處,用力向天空揮喊:“救命啊!這里有人!”
  飛机已經駛出百來公尺,駕駛人看得見她嗎?
  “哈囉!這里有人!”她扯開沙啞的聲帶又蹦又跳,祈禱上蒼讓駕駛人低頭瞄一眼。
  “Help!”
  在心跳几乎失律的瞬間,直升机的机身撇了一下。
  “救命啊!”青蘿更狂亂的揮動衣衫。
  對方看到她了!直升机緩緩飛回頭。
  “Yes!Yes!”她歡暢的尖叫起來。“我在這里!救救我!”
  机体旋回到她的上方,小心翼翼的降低高度。螺旋槳卷起渦型的空气因子,將黃沙撩成一股惊人的沙暴。
  “咳咳咳!”她無可避免的嗆咳起來。
  机体在上方十公尺盤旋了一陣子。青蘿將臉頰埋進前臂以抵擋風暴,一面等待對方將直升机停下來,救她回文明世界。
  良久,轟隆隆的巨大噪音終于靜下來。四周回歸平和,風沙也慚漸的飄降回地面……
  直升机消失在西方的一座沙丘后方。
  那個混蛋飛走了!
  她含著滿嘴沙子,啞口無言。
  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先吐掉嘴里的黃塵,再深深吸一口气。
  “王──八──蛋──”台灣國罵統一了整片沙漠。
  好痛快!出掉這口惡气,腎上腺素也被激發出來。
  直升机屬于中短程交通工具,而且它一路朝西北方飛去,可見那個方向必定有城鎮。
  幸運的話,她現在開始出發,日落之前便能抵達文明地帶──如果這片鬼沙漠里真的有文明。
  她掉頭走回樹蔭下,試著找個容器盛水,做為旅途飲用。走出數步之后,腳下不期然踢中一個硬鼓鼓的東西。她用足尖撥開黃沙,一個水壺和一包肉干赫然出現在眼前。
  想必是直升机駕駛人方才空投下來的。
  “他以為留下水壺和肉干,就能平撫見死不放的罪惡感?”省省吧!她從來不是不念舊怨的爛好人。
  休息片刻后,她抱起食物和水,踩著滿地黃沙,開始踏上漫長的尋找文明之旅。
         ※        ※         ※
  “……墜机、螺旋槳解体、毒蝎子掉在座位土、漏油、遇到龍卷風、撞上沙漠鬼打牆………”青蘿吃力的爬著沙坡,一邊喃喃輕咒那個見死不救的無名氏。
  對方是否罪該万死并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個專注的目標,來忘卻目前的多苦多難。
  飲水只剩下三分之二,頂多再支撐四個小時。倘若四個小時的腳程內皆沒有人煙……烈日當空,她卻打了個寒顫。莫非天要亡我也?
  她埋頭往前走,下一步腳底忽然踏空,差點滑下數百公尺長的下坡路。
  “啊……”她及時收住勢子,在沙丘棱線上穩住自己。
  登頂成功!
  “咩。”
  青蘿呆呆望進一雙水汪汪的羊眸。倘若這是海市蜃樓,距离未免也太近了,居然就映生在她的鼻端。
  “咩咩。”一雙沙漠綿羊眨著長長的睫毛,似乎正向她保證,你沒有作夢,我是真實的。
  “呼──”另一個濕濕冷冷的鼻子頂了頂她的耳朵。
  “什么東西?”她火速轉回身。
  一匹馬。一位馬背上的騎士遮蔽了烈日。
  以及一只羊。全是活生生的。
  天不吐地帶突然冒出這三种生物,她的腦功能暫時失常,無法做出合理的演繹。
  展目往前望下去,五公里以外有一座城鎮。再回頭望向所來處,出發的綠洲也在視線范圍以內。亦即,她距离有人煙的地方前后不出十公里。
  難怪那輛直升机直接飛走了。
  “你……嘰哩咕嚕……東方女人……獨自在沙漠……嘰哩咕嚕嘰哩咕嚕……”馬背上的騎士倏然冒出一串又快又長的阿拉伯語。
  她筋疲力竭的軟倒在沙地上。“如果你能放慢說話的速度,我會非常感激。”
  “你居然會說本國話。”騎士跳下馬背,蹲到她面前來,似乎對她能說流利的阿拉伯語頗為意外。防塵沙的頭罩蓋住他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笑吟吟的黑眼珠。“你看起來很狼狽。”
  “謝謝你告訴我。”她當然知道。
  “這是我第一次救了別人的命。”騎士竟有几分得意洋洋。“呵呵呵,原來當個救命恩人的感覺這么好。”
  青蘿冷靜的望進他眼底。“你知道嗎?只要再送給我一盆熱水和一張干淨的床,我甚至可以舔你的腳趾頭。”
         ※        ※         ※
  這是一個城鎮!一個貨真价實的城鎮!不是她想象中的落后部族!
  青蘿跨騎在馬背上,騎士坐在她身后,寵物羊悠哉游哉的跟在最后頭。兩人一羊緩緩走在沙城的街道上。
  小鎮雖然迷你,卻出乎她意外的先進。
  馬路是由柏油舖設而成,人行道上种植綠油油的行道樹。建筑物以低矮為原則,以适應多風多沙的地形。道路兩旁蓋妥一間間的石磚小屋,几乎每戶人家的窗口都裝上冷气,表示小鎮擁有自給自足的發電設備。
  這根本不像普通沙城啊!若非前腳甫由沙漠踏入市鎮,她會錯以為自己蒞臨了某個歐陸小鎮。
  小鎮后方的居所以帳蓬居多,八成是提供給流動率較高的旅人或商販。遠方隱隱可見一片小巧的綠林,為沙城點綴出清涼的翠意。
  几條較繁忙的馬路上行駛著吉普車、載貨小卡車,也跑著駿馬和駱駝,形成特殊的街道景觀。青蘿近乎著迷的看著這個文明与部族特色共存的沙城。
  “城里有很多外國人。”她与某位路人甲的湛藍眸子互相對上。
  “在他們眼中,你才是外國人。”她的救命恩人──麥達維加。利多。隆特史瓦。
  阿格亞。麥地尼克拉那──除了冗長的全名之外,還有一副過度友善的性情。
  直到她确實記牢他全名之后,他才應允她可以簡稱他為“麥達”。
  “你方才告訴我,這里是沙特阿拉伯境內。可是鎮上的人种為什么如此复雜?”
  她大惑不解。
  放眼望去,除了絕大多數的中東裔之外,尚且看得到白种人在街上走來走去,甚至有几張東方面孔偶爾從街角飄過。
  中東地區向來排外性极高,難得竟有這等五族共和的景象。
  笑咪咪的麥達有問必答。“這座沙城是私人產業,鎮民几乎都是城主的好友或親人。”
  原來如此。
  “麻煩你帶我到飯店去。我必須和家人取得聯系,順便請他們匯點錢來……對了,鎮上有金融机构吧?”她當初是被偷渡出境的,身邊沒有護照,將來要如何回歸國門還是一個大問題呢!
  “不急、不急。我先帶你去找我弟弟,他應該幫得上忙。”麥達看出她一臉愁容,連忙拍拍她頭頂。
  “不用了,你只要送我到飯店就好,其它問題我自己想辦法解決。”青蘿連忙討饒。
  還得認識另外一個什么什么隆特史瓦。阿格亞的人?天哪!再說,連他這個做哥哥的都濟不了事,換個弟弟上場也不會有太大作用。
  “沒關系,我們快到了,轉角過去就是我弟弟的地盤。”麥達的聲音充滿愉快。“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他擁有這個沙城。”
  “你确實忘了。”青蘿猛地回過頭。“下次再有這种重要消息,麻煩你盡早宣布。”
  “好。”麥達欣悅的點點頭。“我弟弟原本只想為自己建构一個落腳處,但是這座小鎮完工之后,几位舊屬下和朋友跟著遷過來,再加上一些來來往往的沙漠商旅,便形成今日的沙城了。”
  “听起來令弟是個很能干的角色。”青蘿恍然頷首。
  “能干厲害是不消提的,可惜啊可惜!”麥達從鼻端嗤了一聲。
  “可惜什么?”她問。
  “可惜那家伙一點都不像個麥家的男人。”他若有憾焉的搖搖頭。
  “怎么說?”她很湊趣的接著問。
  “麥家男人向來以溫柔多情而聞名,足跡飄蕩于世界各地,多少女士將她們的芳心獻給我們啊!”麥達重重歎出心中之痛。“可是齊磊從小就不愛看漂亮女生,連人家女孩子主動送上門,他也原封不動的在人家脖子上扎個蝴蝶結再送回家,只差沒蓋上‘品質無誤’豬肉印,實在枉費了麥氏祖先傳承給我們的風流天性,唉……”
  青蘿翻了個白眼,對于他的高度自戀不予置評。齊磊(Qirrei),這名字听起來就很阿拉伯。
  駿馬轉過街角抵達目的地。
  齊磊先生的家由石磚和沙磚堆砌而成,平地面積保守估計約有一百坪,但只有單層建筑。產業測方停著一架直升机。
  啊,原來是他!新仇舊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青蘿蹙起眉頭。
  麥達先跳下來,再協助她降落在地球表面。他們的抵達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几個阿拉伯女人奔過來對麥達恭謹的行個禮,快速的說了一堆招呼的話詞,想來是他家的女佣之流吧!
  磚屋大門緩緩往兩側分開,男主人的身影出現在門框之間。
  青蘿屏住气息。老天!他美得不象話!一個男人長得如此美麗,實在是罪過!
  雖然麥達也很俊挺优雅,但城主,他的美麗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和麥達年紀相若,約莫三十一、二歲,身穿傳統的白色“索布”──一种長袖高領的薄袍,衣擺到達小腿肚,衣衫下的胸肌結實有力。
  他的膚色融和了中東人的黝黑,与白种人的奶白,形成一种接近東方人的橄欖色調。
  他的臉頰瘦削。線條完美,丰潤的下唇誘人獻上一吻。
  墨黑的長發用布條扎住,其中几綹掙脫了它的同伴,彷佛有自我意識的飄晃在肩頭,一雙黑眸深邃不可見底。
  “你終于回來了。”超級俊美無敵大帥男開口了,低沉、輕柔,彷如一縷微風拂過肌膚,連聲音都好听得不象話。
  這是她第一次被男色眩惑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假若他能改進一下說話的語調,去掉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暗示,一切就太完美了。
  “齊磊!齊磊!親愛的弟弟!我想死你了。”麥達戲劇化的張開手臂抱過去。
  回報他熱情的,是一記扎實的鐵拳,狠狠擊在他的小腹上。麥達坐倒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
  “下次你再擅自跑出城,別怪我對你不客气。”齊磊將哥哥的身体扯直,輕柔的語气和強硬的表情形成反比。
  青蘿倒抽一口寒气。完美男人表現出的小小不完美,將她的神智拉回現實。
  “你又是什么鳥?”齊磊終于注意到現場尚有第三者存在。
  “那架直升机是你的?”她望望那架直升机,再望望美男子。
  “是又怎樣?”他的口气毫不友善──不過依然那么好听。
  “這樣!”
  青蘿一拳揍向美男子的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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