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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啊……”宁馨倏然從魅境中惊醒。
  國際考古月刊滑下她的膝頭,叭噠一聲,輕細的響音回湯在空气中,再度讓她震動了一下。
  她回家了?雙眼看出去的世界彷佛隔著一層水晶。她迷茫的手探測著玉頰,卻摸到滿掌的濕气。是淚?是汗?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真的回家了,回到台灣的家!触目所及,俱是她熟悉的景物--采光明亮的起居室,華麗中含著溫馨的古典家具。抬起腕表一看,時針悄悄然跨過數字“3”。秋未午后的陽明山,气溫開始轉變成令人哆嗦的冷沁。
  七天前潛逃回台灣,入境,回家,种种過程就像一場透明的夢幻,而且簡單容易得超乎她的預期。
  韓偉格想必气坏了吧?她欺瞞了他,而且視他苦心布置的禮物于無物。
  适才的甜魅中,她夢見韓偉格佇立在廣闊的黃沙中,而自己正背對著他遠遠地逃開。可是,無論她如何跑、跑多遠,他總是隔著一段距离不疾不徐地跟著她,俊臉挂著那副注冊商標的淡笑,教人看不出真心。而真正合她惊醒的,卻是她發覺自己突然回頭,開始朝他敞開的手臂狂奔而去……
  “不!”她究竟必須花多少時間才能真正忘記他,拋開沙漠与綠洲的記憶?
  “小姐,青梅給你端湯來了。”玲瓏輕俏的小女生捧著托盤,出現在起居室門口。
  “……哎呀!小姐,你怎么哭了?”
  宁馨拭去濕濡的水痕。“沒事。”
  她無法勸服青梅回去家鄉,只好讓小丫頭跟來台灣。青梅就像活生生的紀念品,只要她仍然留在自己身邊,她永遠不可能模糊掉在阿拉伯的那段日子。
  “好熱鬧,你們在聊天?”歐陽牧清逸高大的体軀陡然縮小了起居室的空間。
  “哥,才下午三點,你怎么就下班回家了?”宁馨訝然望向大哥。
  歐陽牧本來還想掩飾的,不過他老妹盡得歐陽家真傳,若想蒙混過她,只怕有點儿困難。
  “我擔心你。”雖然明知過度的保護欲會惹小妹不快,他還是老實承認了。
  “你老是在擔心我!”宁馨果然如他意料地板起俏容。
  “沒辦法。”歐陽牧急急趨向妹妹的身畔,將自己龐大的塊頭安置在她惻邊的藤制單人椅。“看看你!回國已經七天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問你為何獨自逗留在阿拉伯一個多月,你也不肯說個明白,同團的其他隊員大多不清楚原因,而且也拒絕談論太多。老哥即使想放心,也無從故心起呀!”
  “我又沒少塊肉,而且人已經站在你的面前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宁馨跳离躺椅,來來回回壓踩著地毯。
  “告訴哥哥,你在阿拉伯究竟遇見什么人?發生什么事?”歐陽牧決定今天非問個明白不可。
  “沒有!”她快發瘋了。“我已經告訴你几遍了,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遇見任何人,沒有發生任何事!”
  “別騙我。”歐陽牧只好拿出兄長的權威。“几個月前,你可沒有一個人偷偷掉淚的習慣。”
  “我……”她能說些什么?說她因為畏怯一個勢力龐大的男人而逃跑,又因為思念他而心痛?宁馨不曉得該如何應付哥哥。
  “好,我不問你。”歐陽牧轉而看向新來的小房客。“青梅,告訴我,你怎么認識歐陽姊姊的?”
  “月梅!”宁馨陰沉沆地命令她。“這里沒你的事,你先出去。”
  “青梅,我是這里的男主人,我有權利弄清楚住客的身分背景。”歐陽牧不肯輕易放過小女生。
  “青梅,我叫你退下,你听見沒有?”
  “青梅,你再不老實交代,我就叫警察。”
  “青……”
  “哎呀!你們兩個好煩喔!”小女生再度被惹毛了。“一天到晚把我拖來拖去、問來問去的,就和韓先生一樣……”
  “青梅!”宁馨立刻喝停了她。
  小青梅赶忙捂住嘴巴。追下子摻了,闖禍了!
  “韓先生?”歐陽牧敏銳的听覺已經捕捉到快速閃過去的稱謂。
  啾啾啾--門鈴的鳥鳴音頻嘹唱起來。
  救星到了。
  青梅如蒙大赦,無論門外的那位訪客是誰,她都愿意伏在地上親吻對方的腳趾。
  “我去應門。”伶俐的小影子一溜煙鑽出起居室。
  “誰是韓先生?”他眯起懸疑兮兮的眼眸,仔細觀察妹妹的反應。
  果然有問題!光是“韓先生”三個字一重复,他老妹的眼尾眉梢立刻有反應,壓根儿遮掩不住心事。
  “無關緊要的人。”她固執地抿著嘴角,一丁點訊息也不愿意透露。
  “好吧!我不勉強你。”他開始和妹妹討价還价。“不過,起碼可以讓我知道這位韓先生的全名吧?”
  “……韓偉格。”宁馨不情不愿地開口。她老哥已經注意到這個人,她若蓄意隱瞞太多,反而會造成副作用。
  韓偉格,VigorHawn,听起來屬于全然西方化的姓名。為何一個听起來像個西方人的男子會出現在阿拉伯,而且對他妹妹造成某种程度的影響?歐陽牧一時之間猜不透中緣由。
  “小姐。”青梅大呼小叫的聒嚷傳進起居室。“小姐,歐陽先生,你們快出來呀!”
  “又發生什么事丁。”他歎了口气。最近以來,降臨在他老妹身上的怪現象已足夠未來品味,他不需要更多惊喜了。
  兄妹倆并肩走出起居室,迎上玄關的四位男性訪客。
  兩人都非常肯定其中并沒有他們認識的人。四位訪客全是白种男人,個個神色嚴謹,穿戴著相同款式的黑西裝、深墨鏡。
  “請問歐陽小姐在嗎?”帶頭的外國人操著標准英語,頗似美國束岸的口音。
  “我就是。”宁馨的心髒突然怦怦怦狂跳。某种詭异的預感催扰得她几乎喘不過气。
  “您好。”四位訪客同時行了恭謙的鞠躬禮。“我們謹代表美國太空總署NASA,為您送來一份珍貴的禮物。”
  歐陽牧的俊容閃過清清楚楚的錯愕。
  來了!終于來了!宁馨暗暗平順素亂的心跳。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反而訝异韓偉格為何等了七天才派人找上她。
  “哥,我可不可以單獨……”宁馨水靈靈的眼波俏俏輻射向至親大哥。
  歐陽牧直覺地想拒絕,隨即,她無聲的懇求打動了他。窮寇莫追,乃為兵家常胜之道。
  “好吧!”他無奈地點頭。“我先回公司,如果有事,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去。”
  “嗯。”她釋然解脫的笑容令為兄的不得不感歎。
  女大十八變,遲早會變成人家的。
  宁馨送走了哥哥,將四位訪客迎進客廳。其中一個人先轉頭出去,從車上抬下一箱怪模怪樣的束西。
  拆開木箱,里頭陳放著一個正方形的透明盒子,長寬高約莫三十公分見方,顯然由強化玻璃訂作而成。
  玻璃盒子被放置在客廳的大理石椅上,宁馨怔仲地坐在它正前方,打量著盒中物。一顆拳頭大小的石塊。
  “韓先生委托本書將這項禮物轉交給你。”帶頭男子露出欣慰的微笑,很高興自己終于完全了使命。
  “這是什么?”她茫然不知所以。
  “月球上的石頭標本。”男子禮貌的解說。“這是本署署長贈送給韓先生的禮物,感謝他在……『某些事情』所施与的援助。其實我們原本打算贈送韓先生土星上的殞石,然而韓先生不愿接受,執意要求得到這塊月球表面的石頭,并且委托我們轉運到台灣,送交給歐陽小姐。”
  “我要一顆月亮上的石頭做什么?”她呢喃自語。
  “噢,對了,韓先生另外要求我們連同一封密函轉交給你,請收納。”第二名美國人從西裝口袋取出米白色的信封。
  宁馨伸手去接,卻發現手掌正在微微顫抖。
  拆開質地細致的信封,几行英文字揮在短箋上。韓偉格的筆跡与他狂放的性格完全相反,看起來出奇的整齊划一。這男人,連字跡都能瞞騙別人、掩藏自己。
  月亮的体積太過龐大,很難摘回地球,請容許我以一顆小巧的原石代替。
  宁馨玉手輕輕一顫,雪白的紙箋飄然跌落在地毯上。當初,在地下私室裹,她隨口的一句戲言……
  只是一句戲言而已!
  “其實土星的殞石比較有价值。”美國人兀自喋喋不休的訴說著。“本署也如此告訴韓先生,可是他不管,只說歐陽小姐偏愛月亮。”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她的嗓音壓得低低的。“月梅,送客人出去。”
  “是。”青梅不敢打扰小姐的心情,向四位訪客示意,領著一行人走向門外。
  偌大空室獨剩她一個人,雖然宁馨緊緊捂著唇,卻沒能克制淚水漫涌的速度。
  她真的不明白,韓偉格究竟想做什么?等候了數日,她發覺他并未派人前來抓捕逃兵,還以為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他厭膩了她,任她浪跡天涯。
  如今,他遣派的人馬雖然出現了,卻扮演了圣誕老人的角色,轉交給她一樣曾經開玩笑提到的禮物。
  禮物應當屬于做對事情的小孩,不是嗎?莫非他在暗示,她的离去是一個正确的決定?芳心深處有一道微弱的聲音极力吶喊著:禮物縱然可以當成獎勵品,又何嘗不能視為討好或求和的手段?
  “韓偉格,你究竟想做什么?”宁馨輕聲自問。“你想獎勵我?或者討好我?”
  這個疑問一直糾纏著她,度過午后,度過傍晚,直到深夜。
  當夜,宁馨郁郁地蜷躺在房內,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鈴鈴的電話聲惊醒她游移的迷思。
  “喂?”她接起話筒,低啞地開口。
  “韓先生的禮物安然送進你手里了吧?”尖尖細細的怪音透過話筒詢問。
  宁馨震動得如此之劇烈,險險跌下床沿。
  她認得這個詭异的變音!這尖細詭异的怪聲屬于韓偉格的神秘手下--布雷德。
  韓偉格為何不親自打電話給她?宁馨首先興起這個念頭,隨即命令自己不唯去探思。她一點都不想,也沒必要接到韓偉格的致電。
  “我收到了。”她很安慰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冷漠不帶感情。“他想做什么?向我顯示他的影響力無人能及嗎。如果是這樣,請你轉告他,我從來不曾怀疑過他的『韓氏神通』。
  “你非把韓先生想像得如此膚淺不可嗎?”布雷德有些不悅。“我可以告訴你,韓偉格專注于你的程度遠遠過他從前的女人們,但是你卻固執得不肯去挖掘他的在乎。八成就像你們中國人的名諺:『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他的做法不叫『在乎』!”宁馨陡然感到憤怒。“所謂的『在乎』,并不是把女人擱置在錦衣玉食之中就夠了,還包含更深層的情感付出。他只想用完美的物質生活收買我!”
  “物質收買是韓先生唯一知道的方式,也一直奉行多年而不諱。”布雷德不甘示弱地反駁。“從來沒有人教導他如何去愛一個女人。如果你有更特殊的意念或情感需求,應該主動台訴他,而不是落荒而逃。”
  宁馨的手微微震晃,話筒砰地一聲掉在地上。
  布雷德說得沒錯!她逃跑了,像個懦夫一樣的逃跑了。
  可是,她又有什么選擇呢?韓偉格是這樣的深沉內斂,她根本捉摸不定他的真我,又如何能“教育”他?
  上帝!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她快崩潰了。
  而且,他為什么不親自打電詰給她?
           ※        ※         ※
  歐陽牧身為亞洲知名電腦工程師,并且經營一間超科技的專業公司,“地球無國界”的概念在他的組織裹發揮得淋漓盡致。
  強將手下無弱兵,他擁有的那票頂尖電腦玩家若有意侵入世界各國的主要資料庫,通常沒有任何防堵設施干扰得了他們。
  “老葉,我交代幫忙查探那個『韓偉格』的資料,有沒有消息?”歐陽牧撥給手下兩個星期的播种時間,如今到了收割季節。
  葉行仁名列公司幕僚群的首席地位,交由他負責的任務罕少有失敗的紀錄。
  “我花了十天切入全球的人口紀錄,總共找出六千七百二十四位叫做『韓偉格』的男人。”葉行仁頂了頂七百度的近視眼鏡,將主要資料秀在電腦螢幕上。“他們大部分集中在美加和英國一帶,而其中曾經入境中東半島的只有一百四十七個。”
  “這么多?”歐陽牧听得頻頻皺眉頭。“你不能再把范圍縮小一點嗎?”
  “當然可以。”葉行仁再度按下某個控制鈕,切換到下一頁螢幕。“我又扣除掉在考古隊入境之前就离開阿拉伯的人數,盡量掌握剩余人口的行蹤。”
  “然后呢?”
  “零。”手下大將的回答簡洁又有力。
  “什么意思?”歐陽牧瞪著一片空白的螢光幕。
  “那一百四十七個韓偉格全部不在中東半鳥。”更別提小小的沙烏地阿拉伯。
  “這是不可能的!”他蹙起烏漆抹黑的深眉。“那么我妹妹遇見的男人是誰?鬼嗎?”
  “或許吧!”葉行仁眼中閃過特异的光芒。“噢,對了,我順便找到几項很有意思的資料,你應該會感興趣。”
  “目前我只對一個名叫『韓偉格』的男人感興趣。”他瞪了手下一眼。
  “話別說得太早!”葉行仁突然天外飛來一個新話題。“老板,你對令妹名下的資產了解多少?”
  “為什么提起這個問題?”歐陽牧發出不解的質詢。
  “因為我剛取得一份動產与不動產的明細表。”葉行仁將一塊磁碟片插入A槽,叫出第二份資料檔案。“根据上頭的記載,令妹擁有兩棟位于紐約与倫敦的宅邸、兩輛限量生產的世界級名車、三艘游艇、一艘潛水艇--她需要潛水艇做什么?數不盡的名貴珠寶、四家國際財團百分之二十以上的股權。噢,差點漏掉這一項。一座位于奧地利的百年古堡。”
  歐陽牧陡然挺拈起來,速度之猛烈,几乎撞倒他的座椅。“說藐什么?”這四個字等于用吼的。
  “抱歉,老板。看樣子令妹的身价比你更可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誰會送給宁馨這些价值連城的資產?”他震惊得差些說不出話來。
  這一瞬間,一道靈光向時劈進兩個男人的腦中。他們同時脫口而出口--
  “韓偉格!”
  “沒錯。”葉行仁若有所思的搔了搔下巴。“我找不到『韓偉格』的一切資料,包括他的出生紀錄、醫療紀錄、出入境紀錄、金融往來紀錄。即使這個男人一輩子獨居在深山野岭,好歹也會采買日常生活用品,或者讓巡警、旅客偶然看過蹤影,可是沒有,我什么也查不出來。換句話說,我們所鎖定的那個男人其實是不存在的。”
  韓偉格絕非一個虛构的人物!起碼歐陽牧敢肯定韓偉格与美國太空總署的關系相當密切。
  “姓韓的有法子把自己的資料從全球人口中抽离,可見是個非比尋常的人物。”
  “老板,你應該常常在國際新聞中,听見『世界高峰聯盟』、『國際人權協會』或者『國際菁英組織』這一類的全球性團体。”葉行仁忽爾想起另一個追查方向。
  “當然。”他開始深思手下大將的言下之意。“你是說,韓偉格擁有類似的組織勢力?”
  葉行仁所提到的系統在國際間相當出名,時常登上新聞媒体曝光。這些頂尖組織通常由各國政要或財經圈名人組成,名義上雖然是民間經營,甚或以基金會的型態存在,實際上卻与國際局勢、政治經濟有著密不可分的互動。
  “不,以韓偉格不著形跡的權勢來判斷,我認為他的權力來源比這些机构更隱晦難捉摸,帝國的規模也更龐大威赫。”葉行仁嚴肅地分析著。“如果『國際人權協會』、『世界高峰聯盟』像一顆棒球,那么韓偉格的地下勢力就像整座球場,兩者根本不成比例。”
  “我不懂……”歐陽牧困扰得猶如墜人十丈深的迷霧。“宁馨這一趟去阿拉伯,究竟發生過什么奇遇?”
  “不錯,這就是問題重點!”葉行仁緊緊盯住老板。“歐陽小姐究竟如何招惹上這樣的特殊分子?”
  歐陽牧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看樣子宁馨安然返回台灣并不代表著這個秘密的結束,相反地,有根多好戲現在才正要上場。
  他發覺自己開始感到擔心了。
           ※        ※         ※
  五天前巴拿馬總統親自訪華,此次前來的目的除了向台灣政府尋求經濟支援之外,尚且希望与國內的科技、資訊專業人才會面,將高科技技術引進巴拿馬,進而帶動該國的資訊發展。
  于焉,國家資訊委員會今儿晚上召開“台巴資訊科技交流會”,而榮居十大電腦專家之一的歐陽牧自然也在与會的受邀名單內。
  來來飯店的會場,宁馨躲藏在角落里已經將近三十分鐘,并且開始怀疑自己為何會答應哥哥的約請。
  八成是因為她已厭煩了繼續和大哥抗爭吧!凡是歐陽家出產的品种,都遺傳了頑固不撓的意志力,既然大哥下定了決心將她拖出象牙塔,重新擁抱塵囂人摹,聰明的她自然深諳威武暫時屈的道理。
  “宁宁,過來!我替你介紹几位年輕有為的資訊界尖兵。”歐陽牧精神奕奕,已經盤算好對策。只要將小妹的社交生活排得滿滿的,他就不信她會有多余的時間去品憂郁。
  “不用了,你盡管去招呼熟人。”宁馨淺笑得相當勉強。她本來就無意赴會的。
  “來嘛!『宇業資訊』的總工程師很值得認識。”
  “哥。”她明示不成,只好轉為軟綿綿的請求。“我實在缺乏交朋友的好興致,改天吧!今晚先讓我習慣一下人群好不好?”
  命運之神安排了一個巧机緣,會場人口處突然熙熙攘攘地聒噪起來,隱約听見賓客間漫散的耳語,似乎是巴拿馬貴客和几名重要的外交官員入場了。
  歐陽牧把握机會,立刻進行游勸他小妹的工作。
  “今晚的正主儿出現了,你陪哥哥過去認識一下,說不定可以替咱們未來的國際市場奠定好基礎。”他抖擻了精神,硬托起宁馨的手肘往前邁進。
  天!她吁出無可奈何的歎息。也罷,今晚若婉拒了哥哥引她人世的好意,回家之后誰知他會再盤算出哪些新把戲。
  “你先答應我,見過那几位高官權責之后就讓我回家。”宁馨強迫自己捺著性子,和大哥討价還价。
  “那怎么行?我們才剛到一會儿而已。”歐陽牧如果這么軟耳根、好說話,他也不會成為聞名亞洲的電腦專家了。
  兩人避開壅塞興奮的參宴者,繼續往門口附近的目標物行進。宁馨只要望見這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太陽穴就感到隱隱作痛。
  她忽然很感激造物者將女性捏塑成弱態的生物,隨時可以拿身体狀況為由,名正言順地逃离欲躲避的場合。
  “哥,我的身体不太舒……”后半段語句她沒有机會完成。
  一張眼熟到极點的白种男性臉龐投射進她的視覺神經。
  巴拿馬總統--巴雅違雷思的身旁,包圍了七、八位外交部官員,以及几位資訊界重量級人物。他努力与每張開合的嘴進行寒暄。因此,當他瞟到了宁馨的面容,話聲突兀地斷了,權責們自然而然順著外賓的視焦轉移到她身上,訝异的神色表露無遺。
  “你--你--”巴雅達雷思也認出了她。
  他們倆見過面!就在韓偉格的會客室門外!當時她正為了收購青梅的問題,忽气沖沖地奔到韓偉格面前,准備尋他晦气。
  巴雅達雷思震惊過度,彷佛忘卻了他們所在的時机和場合。
  “小姐,我不曉得韓先生也來到台灣了。”他沖口而出。
  “誰?”歐陽牧霎時提高警覺。情況又生异變!
  “總統先生,您認識這位小姐?”外交官員納悶地打量著這個平民小百姓。她看起來不像出名的社交名媛呀!
  “呃……”巴雅達雷思蓋地漲紅了臉。“不,我是說……這位女士和我恰好擁有一位共同的朋友。”
  總統大人為時已晚地憶起,韓偉格從來不讓閒雜人等泄露他与各國政要的關系,而自己剛剛触犯到韓某人的禁忌。
  希望韓偉格別在現場,而且他的情婦也不會多嘴才好,否則上回兩人在綠洲談妥的經濟發展計畫可能就化成泡影了。
  “小妹,總統先生指的是哪位朋友?”歐陽牧多少摸到一丁點影子。
  宁馨眼前晃過一陣凄楚的暈眩。
  “我不曉得。”她定了定神,眼底泛涌著冰冷無比的疏离,回覆的口吻也缺乏熱絡。
  “總統先生,您八成認錯人了。”
  “可是--”巴雅達雷思猶自想彌補。
  “很抱歉,您真的認錯人了!”她猛然回身,用力擠到人潮外圍。“恕我失陪。”
  歐陽牧發覺情況不太對勁,連忙跟著追出來。
  “小妹!”
  宁馨的腳步跌跌撞撞,腦中亂烘烘的混沌成一片。老天爺究竟安排給她何等因緣?竟然連回台灣,參加一個不相干的餐會,也能遭逢到讓她触目傷情的對象。她需要新鮮空气!她需要一處清靜無負擔的空間!她更需要弄清楚自己為何如此輕易地受到震撼,巴雅達雷思只是個她曾有一面之緣的人而已!
  命運之神根本不愿讓她忘了韓偉格!
  這個大魔頭無處不在,完全沒有因為她的离遁而遠逸出她的生活圈!
  盡管他隨時找得到她,卻不曾露出揪捕她的意思。每每當她認為自己安定下來了,或者猜忖韓偉格已放棄對她的掌控,和他有關的人事物就會陰魂不散的冒出來。
  為什么?宁馨絕望地把臉埋進手心里。她到底該如何擺脫他的魅影?
  “宁宁。”不知何時,歐陽牧俏然站在妹妹的身后。
  一輪冷月凄清地洋著她的背影,彷佛嬌弱不胜,万分的惹人怜惜。
  “你有沒有什么心事想告訴哥哥?”他輕問。
  淚水突然潰堤,瘋狂地涌出她的目眶。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微咬著唇,避免自己啜泣出聲。“我錯了,竟然以為离開『那裹』,他便無法再影響我……”
  “起碼回答我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歐陽牧的要求越來越低。“韓偉格究竟是何方神圣?”
  宁馨的香肩輕輕一顫。即使听見他的名字,也能帶給她莫大的情緒牽引。
  “我也不清楚。”她的呢喃几乎低弱難聞。“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我從來不曉得他的真實身分。”
  歐陽牧听得出妹妹沒有撒謊。這會儿連他也沒轍了。
  他再怎么有心派人出外查探,也得有真實姓名、基本資料才行,而“韓偉格”的做事方式卻完全不留絲毫痕跡。
  “哥,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霍然轉身,揩拭被淚水模糊的粉妝。“我不能每天封閉自鎖,苦苦猜想他接下來會做些什么,然后任憑一大堆無根据的幻想把自己逼瘋。”
  “你想要哥哥怎么幫你?”他取出手帕,細心擦抹妹妹的情淚。
  “我必須重拾原本的生活目標。”汪盈盈的秋眸蕩漾著懇求。“大哥,國際考古研究會預定在士耳其舉辦一系列的古文明講座,你讓我參加好不好?”
  他嘴里還來不及回詰,拒絕的意思已經寫滿整張俊臉。“那怎么行?如果你又發生意外--”
  “我繼續留在台灣才會發生意外。”宁馨激烈地反駁。
  “可是--”
  “求求你!”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淚水,再度威脅著流出她的眼眶。“哥……請你讓我選擇自己的人生,走自己想走的路。”
  歐陽牧啞然無語。
  為情所困,何嘗不是成長的初始?
  他歎了口气,終于退讓。“好吧!如果考古生涯是你真正想要的。”
  “謝謝。”宁馨輕輕的呢喃。
  當初,她出于自主的選擇而導致失心的后果,放逐已身于天涯。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一切活該由她獨力承擔,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呵可是,無論在廣寒宮里或地球上,數千年与數個月的孤枕難眠,都是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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