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一章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連魂魄都回煙消云散。
  霽云,還記得我嗎?
  等了你數百年,神魂和思念都鑲在紅玉鐲中。
  答應過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我不曾后悔。
  但,你還記得我嗎?
  那在數百年前為你生、為你死的女子——
  你喚我,水月。
         ※        ※         ※
  西元一九六二年南京
  那是一個紛亂的國度,號稱文明古國之一的人們為了權利与私欲而瘋狂,禮儀、道德、文明全被破坏、搗毀。
  蘇戀荷在南京一家文物博物館中流連。
  忽然,她听見那些被文物鎮壓的魂魄一個個都在哀號,那些魂魄似乎感覺到一個計划將要破坏一切的行動將要展開,為了個人的私欲,他們將被焚燒,永世不得生。戀荷想赶在悲劇發生之前帶走一些古物,為那些甘心犧牲輪回而固守与文物中的魂魄做一些事,也許不能救下全部,但總能帶走一些“有緣人”吧!
  她定定的看著眼前的紅玉鐲,因看得太久,以致感覺眼前只剩下那殷殷的紅色。
  那是一只上好紅玉鐲,色澤晶瑩,通体嫣紅,一如古人所說的“雞血紅”,一看就知道价值非凡。紅玉鐲用一個八卦檀香黑水盒保存著,木盒的雕工极精細看的出是明初的東西。
  然而,這只紅玉鐲吸引戀荷的地方不在价值,而在魂魄的呼喚絕望而執著,揪得人的心發疼。
  她要帶走這只玉鐲,或許等到晚上人潮散去時再來取走。反正那些安全措施戀荷全不放在眼中,憑她的身手,就算深宮內院也可以來去自如。正在沉思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她的后方欺身向前。
  文物博物館主任,虎背熊腰,長相還算端正,但眼神卻极邪惡,令人覺得不舒服。戀荷看他的身形也是個練武的人,卻想不透練武者怎么會有這种眼神,就象是在用眼神在侵犯人似的。
  “小姐,對這玉鐲有興趣?”那人問道,聲音壓得极低。他早留意到這個清麗絕俗的美人儿,在那腦鬼的玉鐲前站了兩個多小時,稀纖合度的身材看得他眼睛噴火,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戀荷不置可否的望著他,想看他能玩啥花樣。
  “如果真的有興趣,大家倒是可以商量商量。”他的眼神更加不堪了,一雙眼睛极不尊重的大量戀荷的嬌軀,簡直侮辱人到极點。
  這個主任的位置可是個肥缺,趁著兵慌馬亂的年頭,他憑一身武術得到這個職位,平日里作威作福,還兼販賣文物,反正中國古物多嘛,賣它個十几二十件也沒有會發現啊!倒是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妙齡美人是天上掉下來的尤物,若不懂得享受豈不是辜負上天一番好意?
  若她想要這只紅玉鐲,聰明點就會曉得乖乖獻身,就算她不識時務,憑那較弱的模樣,難道敵的過他嗎?
  “商量?”戀荷側著頭問,心里覺得好笑。怎么男人心里能容的東西只有那几件
  “是啊!你只要出些東西,這紅玉鐲就是你的啦!”他不規矩的手已經迫不及待的朝她摸來,戀荷輕巧的避開。“這鐲子是在南京出土的,乃是元末明初的東西,根据考石學家的說法是明初一位駙馬的陪葬物,也是皇家女子的配戴品。顏色如此光亮溫潤,又保存的如此完整,走遍全國都難找到第二只。”他說著,一面觀察戀荷的表情。
  當然,他不會告訴她,自從這鐲子移到館中后,館里夜夜鬧鬼,每個巡夜的人都曾看過一個穿紅衣古裝大的女子立在鐲子前輕泣,鬧到現在,根本沒有人敢在館中留宿巡夜。
  “這鐲子我要定了,但閣下想要的東西,我是付不起的。”她淺淺一笑,看得那人暈頭轉向。
  真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种奪人心魄的美女,微微一笑就把人的魂給鉤走。他走進一步,聞到一股很濃的花香,像是六月時節西湖的一池荷花,催人欲醉,聞得人手腳發軟。
  在他倒地前,只記得那摸笑,和那股幽香。
  戀荷看著腳邊癱倒的男人,冷冷的笑,想侵犯她?哈!再等上一千年吧!
  好吧!既然把這家伙解決了,干脆就趁現在帶走紅玉鐲吧!
  她緩緩的將手伸進玻璃柜,取出八卦檀香黑木盒。
  “姑娘,出來吧!”戀荷喚道。
  密閉的空間中一陣風吹過,戀荷敏感的看看四周,猛然回眸,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站立在面前,而她竟沒有發現這女子是如何出現的。
  女子一身紅衣古裝,卻不是中原人的服飾,戀荷細細的看著她身上手工精細的銀飾,推斷是邊塞服裝。女子長得很美纖細白皙,不論在古代或現代都稱的上是美人,只是神態悲戚,一雙美眸中盡是痛楚。
  她站在戀荷面前,戀荷卻可以看到午后的陽光穿透她的紅衣、她的身体。
  那女子也看著戀荷,沒有一絲吃惊,或許是因為存在了數百年,神魂都被悲傷腐蝕,心中已沒有其他情緒了吧!戀荷猜想。
  “你是誰?竟然能喚得出我來?”
  戀荷听見她的聲音,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一個度你的人。”
  “度我?”
  戀荷點點頭。“我將帶你离開。”
  女子緩緩的搖頭,向后漂移了几步。“不!我不走,我要等霽云。”
  戀荷歎了一口气。她早該知道,會放棄輪回固守在紅玉鐲中數百年的魂魄總有理由的,而其中最傻的,又最令人執迷的理由卻是一個情字。算一算紅玉侳的年代這女子已經等了那男人將近八百年了。
  “冥冥中自有天理存在,那人欠了你八百年的情債,上天會讓他償還的。但是,你不去轉世,就算是遇見他,也是人鬼殊途啊!”戀荷勸道。“九世是一個轉机,你不如去輪回,看看与他是不是還有緣分,不然,過了九世,你与他就真的毫無机會了
  他將永遠不再想起你,連神魂都把你忘得一干二淨。”
  紅衣女子不停的搖頭,神情中的痛苦令戀荷心疼。
  “九世,經過九個生死后,他真的會忘了我?”
  戀荷點頭,繼續游說:“走吧!去輪回,至少試一試啊!”
  “但是,我不愿忘記過去,我要告訴他那些遠古的真相,我受不了他再誤會我。”女子仍在遲疑。
  “這樣吧!我替你把記憶封在紅玉鐲中,等你轉世后再交還給你。這鐲子將會引他來与你相見,開啟你的記憶之門。”戀荷仍舊勸她。
  等數百年能再相見嗎?她不奢求礎霽云會再愛她,只求他不再怨她、恨她。
  “別遲疑了,去吧!”
  輕咬下唇,紅衣女子仿佛下了決心,她看向戀荷,問道:“你倒底是誰?為何要如此幫我?”
  戀荷淺笑,“我只是一個好管閒事的人,專管古往今來各類閒事。是仙、是魔都不重要,反正我答應要幫你,就一定做到。”低吟了一會儿,她又道:“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這樣我才能在遇見你時,為你開啟封印。”
  “水月。”
  好美的名字啊!鏡花水月,美得一如眼前的紅衣女。但……是不是這個名字給了她不幸的命運?水中的明月,注定只是場虛幻,也注定了她在青春年華時成為痴情的魂魄。
  水月彎膝行禮,轉身飄向窗外,很快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拿出紅玉鐲,戀荷將其戴在纖細的腕上。
  決定了,她要將紅玉鐲帶离南京。戀荷知道,紅衣女子与她生命中的男人將會相見,遠离這片神州故土,在一個名喚“台北”的奇异城市,再次展開他們的命運。
  她輕巧的轉身走出文物博覽館,遺留下一室的荷花香气,与那只八卦檀香黑木盒。
         ※        ※         ※
  西元一九九五年台北
  初秋的傍晚,空气中帶著一點涼意,賞心悅目的秋裝紛紛出籠,比起夏天涼快的裝扮,人們顯得較為幽雅、美麗。但是城市中的忙碌是不分季節的,雖然處在微涼的秋天,街頭的人們依舊行色匆匆。
  今天是穆嬋娟二十三歲的生日。
  剛從護理系畢業的她,目前還是個無業游民,幸好家里一票親戚都學醫的,家大
  業大衣食無虞,但是她這一輩的穆家子孫卻偏偏陽盛陰衰,十多個堂兄妹中只有她是姑娘家,全家人寵得不像話。所以羅,雖然她找不到工作,家中也沒人會心急,而她也樂得在眾家親戚家中打零工。
  今晚要如何慶祝?她一面打開烏木抽屜,抓起一些藥草,一面思索著,任由那抹幽雅的香气包圍她。
  穆嬋娟喜歡這种味道,像是帶著淡淡的溫柔擁抱她,從小喜歡在藥草堆中幻想的嬋娟,總覺得那味道能安慰她的靈魂。或許是因為父親本身是中醫師的緣故吧!從她有記憶開始,藥草就已存在她的日常生活中,甚至在幼年時就會辨別藥草的种類,令父親驕傲极了。
  嬋娟能想象出今晚的盛會,滿滿的人擠在家里的庭院喧鬧著、鼓噪著,而她的父母鐵定又會東看西瞧,准備替她找一個好男人,在第一時間把她嫁出門,活像她穆嬋娟嫁不出去似的。
  好奇怪,她忽然覺得內心深處的騷動,像是有什么事情將要發生般心亂到連藥草的香气都不能安撫她。
  正在沉思,哥哥穆瀚禹猛然拍了她一記。
  她渾身一震,原本放在指間的藥草掉落在桌上。
  “看你弄的!”嬋娟給他一個大白眼,气呼呼的收拾著桌上的藥草。“怎么突然冒出來嚇我啊?門診結束了嗎?”
  穆瀚禹露出一個迷死人的微笑,瀟洒的揮揮手上那面“暫停營業”的牌子。“還不簡單,只要把這東西挂在門口,我就要休息啦!”
  “好啊!那你去挂啊!”嬋娟挑釁的說道,一雙美目斜斜的睨著他。
  她這個大哥遺傳了穆家男子出色的外貌,也遺傳到父親的醫學天分,但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誤,穆瀚禹沒有一點父親的穩重、气定神閒的气質,從小到大,老是一派天塌下來与他何干的調儿,雖承了父親經營數十年的中醫診所,卻總是三天兩頭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挂起來,到處去獵艷,气得家中諸位大老差點集体心髒病發作。
  正好,近來嬋娟閒得發慌,父親干脆讓她來診所為大哥撮藥,美其名曰是讓她做大哥的助理,實際上卻是要她把這心如野馬的浪子牢牢盯住,免得大少爺一興起,又把牌子一挂,四處風流去也!
  所以說羅,嬋娟這回可是料定了瀚禹根本不敢去挂牌子,要是被父親大人逮到,這個瀟洒英挺的大男人就完啦!
  看來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瀚禹繼續擺出迷死人不嘗命的笑容,誘哄這他這個美麗又刁蠻的妹妹。
  “哎呀,別這么不顧兄妹情誼嘛!我可是為了你才休息的。”
  “為我?算了吧!勸你把那一臉勾引女人的笑容收起來,對別人或許還有些用處,對本姑娘我,可是完全起不了作用的。”嬋娟忍住笑,一面把藥草包起來。“你心里在想什么,難道我會不清楚?不過是想調班,又怕被爸爸逮到,想讓我替你去挂牌子,好在東窗事發時撇得一干二淨,在一旁看我背黑鍋,對吧?”
  瀚禹猛搖頭,一手撫住胸口,努力表現出自尊心受了重傷的模樣。
  “天啊!我是這种人嗎?我像嗎?”他裝出無辜的表情,配上他高大的身形,看起來實在可笑。“我只是想,今天可是我妹子的生日,家里為你請了不少客人,我總要早點把你送回去,好讓咱們那一票姑姑嬸嬸、表姨表嫂替你打扮啊!”
  嬋娟的眉挑得更高了。“喔!是嗎?你不是急著想回家看看爸爸請的客人里有沒有你中意的美女嗎?”
  “當然不是!我穆瀚禹是那种登徒子嗎?”瀚禹臉不紅、气不喘的回道,“況且,今天請的客人全是名流才俊,是所有長輩特別為你請來,讓你在其中挑一個順眼者,早些嫁人的。”
  “這么急著要我出嫁,怎么,你看不得我待在家里?”嬋娟的性質也來了,存心和他斗嘴。
  瀚禹一看苗頭不對,連忙鳴金收兵。他小妹子從小刁蠻伶俐,每次和她對陣都被傷的体無完膚,況且今天是她的生日,總得順著她一些,以后才有好日子過。
  “怎么扯到這儿來了?我怎么會急著把你嫁出去呢?像你這么美麗又善解人意的妹妹,我還想多留几年,才不希望這么快就被人娶回去當老婆呢!”瀚禹急忙陪笑。
  他所遇到的女人大部分只要見到他的微笑就會迷得暈頭轉向,但是嬋娟是唯一的例外,瀚禹對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夠了!夠了!再听下去,我就要拿吸塵器吸掉我掉在地上的雞皮疙瘩了。”
  “好啊!那……我去挂牌字,咱們回家去。”
  “說了半天,還是要我去挂!”
  瀚禹朗聲一笑。“父親大人疼你嘛!動作要快喔,我去發動車子。”說完,便把牌子塞進嬋娟手中,急忙轉身,怕被妹妹看到奸計得逞的笑容。
         ※        ※         ※
  瀚禹和嬋娟回到家中時已接近黃昏,庭院里擠滿了前來道賀的賓客,嬋娟才一踏入家門,就被一票蜂擁而來的女人綁走。
  “怎么這么慢才回來?來不及打扮啦!”
  “是啊!怎么能讓客人等你這個壽星呢?”
  “快,先換衣服,等會儿再上妝……”
  眾多女人吱吱喳喳的,瀚禹仿佛能听到妹妹微弱的慘叫聲,在万般無奈下被那些女人挾持進屋里。看來家里的長輩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如花似玉的妹妹嫁出去了,光看今天請的客人,就知道是費心挑選過的。
  瀚禹在滿是客人的庭院中晃了晃,心里暗偷笑,穆家是動用了許多心力去為嬋娟物色人選,但那女娃脾气大得很,精明刁蠻,普通男人光看到她的外表,魂儿就丟了一半,多半會立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而一般的男人根本制不住嬋娟啊!眾人為她找來這一園子的多金凱子,只怕那姑娘不發飆才怪!
  不過,他還有別的目的,沒空理會嬋娟怎么整那些家伙。
  一個艷麗的混血女郎從他身邊走過,別有深意的拋了一個媚眼,上上下下打量著瀚禹高大俊朗的外表。他認得那种眼光,代表他最熟悉不過的生活,直覺告訴他,跟著這女郎走,有個美麗的艷遇正在等著他呵!正想邁出步去,背后卻傳來一聲熟悉的問話,硬生生的在他的頭頂澆了一盆冷水。
  “你怎么這么早回來?門診結束了嗎?”
  果然是父女,連問的話都一樣,瀚禹咬牙想道。轉身面對父親。
  穆家主人的外表和儿子一樣出色,除了兩鬢有些許的銀絲外,根本不像是個中年人,但是和儿子玩事不恭的气質比起來,穆濟行顯得更有醫者風范。
  “我專程送嬋娟回來。另外,今天診所沒什么病人,所以才提早收工的。”
  穆濟行看著儿子,緩緩的點頭。“今天晚上是嬋娟的重要日子,你可別搗亂,你媽為了今晚可是耗費了相當多的心力。”
  笑話!有嬋娟在,還輪得到他搞破坏?瀚禹沒搭腔,只是點點頭,在心中暗笑父親把妹妹想得太乖巧了。
  “別去招惹客人,不論男女都一樣,懂嗎?”穆濟行實在放心不下這個風流成性又沖動的儿子,深怕他毀了眾人一番苦心。要知道,穆家為了嬋娟可是費盡心思,天下父母心,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有個好歸宿呢?而嬋娟對婚姻的不著急,卻急坏了家中這一票長輩,既然女儿在這方面少根筋,做父母的也只好扮起月老,牽紅線啦!
  听到父親的話,瀚禹又向那艷麗女郎看了一眼。“我從不招惹良家婦女。”他能夠做的保證也只有那么多了。
  穆濟行搖搖頭。“你自己斟酌吧!若是真的破坏了這個生日宴會,就自己把脖子抹干淨,等你媽媽來提項上人頭吧!”
  “哇!”瀚禹怪叫一聲。“虎毒不食子啊!”
  穆濟行左右看了看,微笑道:“母老虎例外。”
  說著,父子兩人仰頭大笑。
  這時,人群中興起了一陣騷動,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一定是嬋娟來了,我過去招呼客人,你千万安分點。”穆濟行臨走還不忘叮嚀一番,看見瀚禹點頭后才安心的离開。
  瀚禹順著父親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身殷紅柔緞的嬋娟款款立在眾人間,那雪膚花貌讓人只看一眼就被她吸引。瀚禹心中一陣驕傲,這個美麗的女子可是他的妹妹啊!
  雖然嬋娟努力裝出笑臉,他卻能看出妹妹心中的不耐与難過。
  唉!為何家里一票長輩都使盡全力想把她嫁出門呢?瀚禹搖頭輕歎,怎么沒有人來關心他這個長子的終身大事啊?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清楚自己不是結婚的料,要他一生固守一個女人,不如先殺他吧!或許嬋娟也是抱持著這种觀念,所以從小到大總不喜歡和男人打交道,想動她歪腦筋的人,不是被嬋娟的伶牙利齒損得灰頭土臉,就是被瀚禹一拳打得飛出屋外,不敢再接近嬋娟半步。就因為如此,家人全為著美人儿的歸宿煩惱得白了頭發,卻沒有關心瀚禹的婚姻問題,只求他大少爺別去招惹良家婦女就是万幸羅!
  他甩甩頭,又看到先前那位艷女郎在身邊晃來晃去。
  管他的,先跟去再說!瀚禹傾盡所有的魅力一笑,那女人只差點沒癱倒在他腳下。
         ※        ※         ※
  嬋娟忍受了約一個小時的煎熬,發現自己的笑容已經僵在臉上了。她受不了像個洋娃娃似的讓眾人評頭論足,各怀所思的眼光不斷的投射到她臉上,有的极好奇;有的极無禮,像是用眼光在剝她的衣服;有的則极為淡漠,冷冷的觀察她,像是評估她的售价有多少。
  決定自己受夠了,嬋娟匆忙找了個借口,半跑半跳的逃离人群,任父母在后面喊破喉嚨,仍是頭也不回的往前沖。
  左轉右轉,嬋娟到處找尋著瀚禹,想請他帶自己逃离現場,可是卻怎么也找不到他大少爺的行蹤。
  該不會又看上哪個女人,找一個僻靜角落幽會去了吧?嬋娟在心中猜想著,轉身走向庭院綠蔭最濃密的地方。她記得那里有許多樹木能遮掩外人的眼目,還有一座不小的荷花池,景色浪漫迷人,最适合幽會了。
  今天的月色很美,照在小徑上,映得路上的小石子分外可愛。嬋娟仰起頭,這才想起今天是農歷九月十五,月亮正是光洁圓潤呢!
  荷花池中也映照出一輪明月,波光粼粼,嬋娟乍看到時不禁呆了一下。好美的景色,就像是某一段記憶、某一個場景,只差一個身旁相依的人,擁著她、陪著她……
  “水月。”一個清脆有如銀鈴的聲音響起。
  嬋娟猛然從恍惚中覺醒,鼻尖聞到一股荷花香。是她的錯覺吧!都已經是秋季,池中的荷花早謝了,哪來的荷花香?轉眼間,一個身穿白衣的美女蓮步輕移的朝她走來,娉娉婷婷,美得像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仕女。
  水月?水中的明月?她指的是眼前的景色嗎?
  “是啊!”嬋娟虛應著,一面打量眼前的陌生女子。這种佳人要是被瀚禹看見,鐵定會盯住不放。“鏡花水月,好美的景色,不是嗎?”
  那女子淺淺的一笑。“景美,人更美啊!我想,今晚所有的人的心中已容不下第二個月亮,心心念念的都只有你這与月爭輝的嬋娟。”她滿意的看著嬋娟,像是和嬋娟极為熟識的。“這名字取得好,人如其名,一樣的美麗動人,為何取這個名字?”
  “因為我生在十五,月色十美,所以命名嬋娟羅!”嬋娟回國她一笑,心中卻在思索,自己曾在哪儿看過這個女人呢?
  是嗎?是這樣嗎?誰能保證不是冥冥中的宿命使然,前世的水月、今生的穆嬋娟,一樣絕世的容姿,一樣靈秀的气質,但是,是否象征著一樣的命運呢?戀荷暗忖著。
  “你也是今晚受邀的客人嗎?”嬋娟問道,心中有些奇怪,今晚的客人以年輕男子居多,母親既已下定決心把她嫁出去,又怎么可能邀請個顛倒眾生的美人呢?
  “是啊!我是個開古董店的,專賣一些珍奇古玩,姓蘇,你可以叫我戀荷。”
  蘇戀荷?嬋娟确定自己沒听過這個名字,但是為什么那种似曾相識的感覺會如此濃厚呢?
  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走近兩人,月光透射在他臉上,五官顯得格外深刻,仿佛是黑夜中的异教神靈,從地獄而來。
  嬋娟渾身一顫,她沒見過這個男人啊!可是,為什么那种相識的感覺愈來愈強烈,深深的思念在凌遲她,要把她的靈魂一寸寸的划開來,她今晚是怎么了?
  那男人年約三十,眼神銳利,甚至可以稱得上冷酷無情;薄薄的唇抿得死緊,像是從未笑過。嬋娟發現自己對他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她放任自己打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一如宴會中的其他人,他也是西裝革履,一副商界人士的打扮,嬋娟認得出,他身上的服飾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文明的外表卻沒有減低這個男人所散發出來的侵略气息,他整個气勢都在和外界宣告自己的优秀,嬋娟甚至能感覺得到她眼光所散發出來的傲气。嚴格來說,他不算是英俊,和瀚禹的俊美完全是不同典型的,卻讓嬋娟聯想到古代的武將。
  “終于找到你了。”男人對蘇戀荷說道,完全無視于嬋娟的存在。
  戀荷淺淺一笑。“你還不死心啊?”
  不知是不是嬋娟的錯覺,她感到池中的荷花似乎也在回應戀荷的笑,輕輕的掠過一陣顫動。
  “我說過我不會賣的,不論你出价多少。”戀荷說道。
  男子一臉冷漠,似乎不肯接受她的答案。無意中,他的眼光落在一旁的嬋娟身上,臉上的表情有一剎那失去控制,冰封的外表也因吃惊而稍融。雖然他掩飾得极好,但終究難逃嬋娟一雙明眸。男人惊艷的目光她看多了,一直以來,她太了解自己的美麗,也自信于自己的美麗,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种自信卻在他的注視下轉變為羞怯。
  太可笑了!她從未見過他啊!為什么要如此在意他?嬋娟百思不解。
  男人很快的拾回自制,語調如先前一般冰冷。“任何東西都有它的价錢,只是价格的高低罷了。”
  “還是這么的憤世疾俗。”戀荷搖搖頭。
  “難道我說錯了嗎?”
  “或許你是對的吧!但我并不贊同你的說法。”戀荷看向一旁的嬋娟,笑著對她說:“這男人好狂啊,不是嗎?”
  嬋娟不發一言,在心中猜想他們兩人的關系。是兄妹、朋友,還是情人?她發現自己對最后一种假設有一种微微的心痛。
  “在淑女面前不先介紹自己的身分嗎?而且這位美人儿還是今天的壽星喔!”戀荷了然于心的笑道。
  “我是楚浩雷,令尊的客人。”男人濃濃的劍眉皺得死緊,不甘愿的開口。
  荷花池畔吹起一陣怪异的風,荷葉狂亂的舞動著,似乎等了好几生、好几世,就
  為了今晚的邂逅,只為了他与她。嬋娟胡亂的想著,沒有注意到戀荷腕上的一只紅玉鐲正映著月光,不偏不倚的投射在她如花似玉的面容上。
  ------------------
  晉江文學城 掃校
  錄入者:Apple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