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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知道重考生的偏差值有多少嗎?——哦,這是日本式的術語。意思是問,大學上榜的机會率有多少?依据聯招會的調查統計,今年度第一類組文法商考生的錄取率是百分之三十七點六四,比例之低,已顯示高競爭時代的來臨。
  在這高競爭時代,唯有選擇本班以一貫熱忱負責的效學態度,百發百中的逐鹿精神,才能使你在一連串的數据中脫穎而出……”
  聯考的殘暑,落第生頹廢自殺的旺季!走在這條街上,隨時會發現几張這种危言聳听、妖言惑眾的大字報和傳單。林如是舔了一口冰淇淋,揉爛了手中的補習班招生傳單,丟入一旁大型的棗紅色塑料垃圾桶。
  這條街是有名的補習街,舉凡各种留學、高考、升學、以及語言補習班都集中在這條街上。在觀光指南的手冊介紹里,它的著名有三多:學生多;攤子多;還有,蒼蠅也多。
  “猖狂!”林如是踢了一腳擋住她去路的汽水空罐,不知是在咒罵滿地的垃圾,還是各補習班張貼了兩三個月之久,仍舍不得撕下的礙眼的大學錄取英雄榜。“干嘛?心態不平衡?”有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如是沒有回頭,敢情是知道誰在她后頭。她說:“志惠,什么地方不好約,偏要約在這种鬼地方見面……”
  宋志惠把嘴里正在嚼的綠色口香糖分几粒給林如是。她和林如是認識一年了,深深了解她此刻心情的低點,以及滿腔的烏煙瘴气。
  她吐掉嘴里的口香糖,重新又丟了兩粒入嘴巴里。然后說:“‘儒門’柜台的王小姐跟我說,今年再向她報名的話,算我七五折;多個伴,就打七折。
  怎么樣?”
  林如是吐出嚼不到兩口的口香糖,順手黏在一家標榜全數考生皆“考”上大學的英雄榜上。
  “不了,我已經准備在‘北大’注冊上課,秋季班開始。”
  “什么?‘北大’!”宋志惠夸張的吹聲口哨。“你不會感到自卑嗎?跑到那所明星大學的——”
  林如是瞪了她一眼。宋志惠識趣的摸摸鼻子,改口說道:“好吧!好吧!
  你既然不怕丟臉,那我當然是跟你一塊下地獄。”
  “沒人要你陪,你不必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你這樣說就傷感情了。從我們在補習班認識開始,本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義,哪一次作奸犯科我不是奉陪到底?”
  “你還說!我最大的失敗就是認識了你,才會淪落到今天這种凄慘的下場!”
  “講話不要這么陰沉。這次遺恨江東是意外,明年卷土重來一定會更好!”
  “卷土重來?”林如是翻了個白眼。“卷過一次還不夠嗎?你還想卷几次?
  你老爸不曾嘀咕你,因為你沒有一個保送直升國立大學的姊姊;也沒有一個今年一試就上第一志愿明星大學的弟弟;更沒有一個高二音樂資优生的妹妹。我可不同,我這個‘高五生’是我們林家的恥辱,父母胸口作痛的毒瘤!”
  “怎么會?”宋志惠搖晃著腦袋,不相信地說:“林伯伯雖然看起來嚴肅了一點,但還挺開明的;林媽媽就更不用說了,標准的賢妻良母。我想,一定是你自己太陰沉了。”
  林如是再度對宋志惠翻了個白眼,干脆不說話,轉身邁開大步走開。
  “喂,你要去哪里?”宋志惠叫問。
  “回家。”林如是頭也不回地說,腳步沒有停。
  “等等我!我也去!”宋志惠急急赶上林如是。
  林如是停下來,轉頭看看宋志惠,突然說道:“我弟弟不在家。”
  宋志惠臉突地一紅。
  “討厭!”她喚道:“我去你家玩,你扯上你弟弟做什么?”
  林如是丟了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給她。聳聳肩說:“問你自己啊!你到我家做什么?”
  “你……”宋志惠臉更紅了,卻突然歎口气說:“你弟弟他……可也考上了?”
  林如是皺皺眉,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待看到宋志惠一臉沮喪的模樣,也歎了口气說:“上了!上了!當然是上了!就在‘北大’旁邊那所明星大學。”
  說著,和宋志惠兩人對看。看著,看著,兩個人极有默契地又大歎一聲。
  “你說,他會不會取笑我或者看不起我……呃,我們?”宋志惠垂著頭,低低地說。
  林如是看了她一眼,回道:“難說,他知道我當定‘高五生’時,整整嘲笑了我一個晚上。要我到‘北大’注冊上課,也是他向我爸出的餿主意,說甚么那里師資好、教學認真——想到以后每天可在午間吃飯,或者上下課在街頭轉角都會碰到那個小混蛋,我連睡覺都會做噩夢。”
  “你別這么說他。你弟弟,他……他其實是很优秀。”
  “這用不著你的提醒,我知道。”林如是說:“我實在不懂,像我老弟那种种性卑劣的惡魔,怎么會值得你這樣為他牽腸挂肚?”
  宋志惠將頭垂得更低。“我也不知道。從我第一次到你家看見你弟弟,我就那樣無可救藥喜歡上他了。”她抬頭殷切地看著林如是,又有點擔憂地問:
  “你會不曾覺得我很變態?我比你弟弟大一歲,長得也不是很漂亮……”
  “說什么傻話!”林如是伸手勾住宋志惠的肩膀,充滿老朋友的溫暖,安慰她說:“愛情是不分年齡立場的,我絕對支持你。只是,我真的還是不懂,還是想勸你,我老弟那家伙除了會念書,其它的,一無是處。”
  “你這么說,那是因為你看不清他的优點。你弟弟不但頭腦好,而且運動神經發達,外形又俊秀挺拔,走在路上沒有女生不對他回頭看。”
  “你怎么那么清楚?”林如是一臉怀疑。“我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八年又四個月二十一天,從來不知道他有那些优點。”
  “我就是知道。”宋志惠白了林如是一眼。
  兩個人各怀心事,轉了趟公共汽車回到林家。進了門,只見客廳坐了兩個人緊盯著電視,電視則傳出陰森的配樂聲。
  其中一個人听見開門聲,轉頭看清是她們,隨便地打聲招呼說:“嗨!姊,宋姊!”便又將注意力轉回電視。
  另外一個則站起身,臉上堆滿了欣喜的笑,很有禮貌的說:“你好,如是姊。”然后對宋志惠輕輕點個頭,顯然對她不是很熟悉。
  林如是對那人隨便點個頭算是招呼。這個應覺非來她家廝混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她弟弟升上高三第一天開始,他就進出她家報到,至今已一年有余,兩人同時考上同一所明星大學,她老爸早將他視為第二個儿子了。
  “立天!”她走向她弟弟。“你怎么會在家?不是開學了嗎?”林立天眼睛牢牢盯著螢光幕,有點不耐煩的說道:“拜托你,姊,今天是星期天,你叫我上哪儿上課?”
  這時房間里隱隱傳出音樂聲,哀哀涼涼的。
  “維心在家?”林如是問道。
  林立天拿起遙控器,暫停住螢光幕的切換。點頭說:“也不知道她在發甚么神經,放著長笛不練,抱回一堆色士風演奏的錄音帶,一上午就放著那些噪音,吵死人了!”
  “哦……”林如是看看她妹妹緊掩的門扉,失了一會神。
  “姊!”林立天叫了她一聲。
  “什么?”
  “媽不在,你去煮點什么東西來吃好嗎?我肚子都快餓扁了。”
  “媽又不在了?”林如是輕輕吐了一口气。
  她爸在大學教書,她媽卻一點不像一般的教授太太,反倒像個鎮日無所事事的官家太太,成天這個會那個會的穿梭不停,儼然這個社區里的主婦領袖。
  她總覺得她父母的搭配很奇怪。她母親愛好社交,樂于打扮,時髦又亮麗;
  她父親卻嚴肅古板,認為朋党敗事,除了學校里的同事,根本不大和人來往。
  “那爸呢?”林如是小心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
  “爸——”林立天正要回答,看見林如是擔心的神色,賊笑了兩聲說:“爸交代不准你再亂跑,等著他回來訓話呢!”
  “你這小子,又告了我什么狀?”林如是當真气急敗坏地說:“午飯你自己看著辦吧,餓死你算了!”
  “姊——”林立天嘲謔的賊笑轉為哀號。“你哭破了喉嚨也沒用!你應該知道你老姊我拿起菜刀就跟拿大刀一樣,怎么下廚啊?”林如是同情她弟弟的說。她轉向應覺非:“對不起你了,應小弟,只好讓你陪我弟一起挨餓。”
  應覺非輕輕一笑,不以為意。
  一旁從進門就沒開口的宋志惠突然說道:“我來煮吧!”
  “你?”
  林如是和林立天同時將焦點轉向她,同時開口,同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同樣的怀疑神色。
  尤其是林如是。宋志惠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她都了解得“透透”,連燒壺開水都會燙到手的人,竟然敢暢言煮飯!
  她看看她鼓起最大勇气后緋紅的臉,突然懂了。唉!可怜戀愛中的女人心!
  平常白白嫩嫩,從不沾塵惹埃的玉手,如今要沾鹽抹油,洗手作羹湯,為的竟是她那种性卑劣的弟弟!唉!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啊!
  “宋姊,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行嗎?”林立天卻完全不了解宋志惠的一番愛意,潑她一盆冷水地說。
  “行!當然行!為什么不行!”林如是瞪著她老弟。“你也一起到廚房幫忙。”
  “什么!我……我也要……”林立天大呼不平。
  “少嚕嗦!你到底想不想吃飯?”
  林如是恫嚇兼威脅,林立天只好摸摸鼻子,悻悻然地咕嚕几句倒霉,跟著宋志惠到廚房。
  等他們离開客廳后,林如是才噙著几分得意的笑,坐在長沙發,拿起遙控器重新激活電視畫面。站在沙發一旁的應覺非,一言不發,很自然地走來坐在她身旁。
  林如是微覺奇怪的看他一眼。地方這么大,干嘛偏偏要坐在她身邊?繼而一想,這個位置正對電視机,視野好,也就不以為意。
  看了一會,連續几個畫面血漿、稠液紛飛血濺,林如是打了一聲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呃!真惡心!我以為是恐怖片,怎么處處是這种倒胃口的鏡頭?看看那個像糞便又像鼻涕的東西——老天!不行,我快吐了!”
  應覺非快速搶過她手中的遙控器,切掉畫面,伸手拍拍她的背,擔心地問:
  “你還好吧?如是姊?要不要喝點水?”
  林如是一邊干嘔,一邊點頭。
  應覺非喂她喝了口水,另只手仍然殷勤關心地拍撫她的背脊。
  “我好多了,謝謝。”林如是將杯子推開,擦拭掉眼角溢出的淚水。
  應覺非收回手,沉默地將開水放在茶几上。
  “呼!”林如是重重往沙發一靠,手臂触到了應覺非的臂膀。“五髒六腑差點全給嘔出來。那東西真的很惡心,你們到底是從哪里弄來的?”
  “向同學借的。听他們說這個片子還得過最佳特殊效果的獎,當選年度全美賣座第一名。”應覺非側頭看著林如是。
  “全美賣座第一名?這种超級惡心大爛片?”林如是不相信地轉頭說著,冷不防接触到應覺非的視線,臉和臉靠得很近。她稍稍不自在地笑了笑,打哈哈說:“哈哈,美國人的水准可真低啊?”
  應覺非沒有陪著她傻笑,瞧著她望了一會,突然叫了一聲:“如姊!”
  林如是心頭一跳,眉頭跟著皺起來。這小子“認親動作”未免也太快速了吧!剛到她家時,見到她必恭必敬的喊一聲“林姊姊”;過不久就自動改口作“二姊”;又過不久改口為“如是姊”。現在可好了,關系一步一步推進,她變成他的“如姊”了。不知再過不久,她又會變成他的什么?她朝她妹妹緊掩的門扉又看一眼。她怎么會不知道這小子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如姊!”應覺非見林如是默不作擊,大膽又叫了一聲說:“听立天說,你准備到‘北大’報名上課?”
  “嗯。”林如是沒好气的應一聲。
  “那太好了,以后我們就可以常見面了!”應覺非語帶期待的說。
  “好什么好!”林如是听不出他話中的期待,更加沒好气的說:“你嫌我不夠自卑嗎?成天遇見你們,看你們得意!只怕我以后會天天作噩夢。”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應覺非突然靠過去,雙眼緊緊地纏住林如是。“我……如姊,我……”廚房突然傳來一聲惊天動地的慘叫。林如是赶緊奔過去察看究竟,應覺非小歎了一聲,緊跟在后頭。
  “發生什么事了……”林如是奔到廚房,話尚未問完,腳下一滑,差點跌個四腳朝天,幸好應覺非在后頭將她抱住。只見地上四處是水,濕成一片,工作台上更是一片狼籍。林立天正抓著宋志惠的手,在冰冷的水龍頭下開大了水注拚命地沖洗;宋志惠則一直小聲地抱歉,自責自己笨手笨腳,羞紅著臉,直由臉頰一直傳到手掌心。
  林如是回頭看看應覺非,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外的林維心;再由林維心視線的焦點,低頭看到了應覺非攬在她腰上的那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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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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