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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二十歲,可以吃喝游賭、偷盜殺搶的年紀。
  一塊小蛋糕,兩根細蜡燭;無心的燈蕊,暗淡的火光;林如是坐在明星大學校園幽暗的一角,手捧著這塊小蛋糕,對著被風吹得歪東斜西隨時會熄滅的燭火,為自己唱著生日快樂歌。
  除了她自己,全世界大概沒有人會知道今天是她的二十歲生日,她父母也不例外。她父親忙著做學問,母親忙著維持社交,优秀的手足也各有自己的功課才藝要忙;從她懂得生日、新年等這种种對小孩來說具有某种模糊意義的節日或特殊日子開始,就不曾嘗過生日蛋糕的滋味,二十歲,多不可思議!具有神奇魔力的年紀,少女与成人時代的分野;告別青春年代的一個臨界點。二十歲,可以偷盜殺搶、縱飲狂賭的日子了。林如是輕輕咬一口蛋糕。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各自有不幸的原因。”不過林家是模范家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每個人都有該忙的事要忙。所以林如是知道,她這么晚了還不回家還在外頭游蕩也沒關系;因為家里不會有人在,因為這個日子和平常的日子沒有兩樣,因為父親忙著做學問母親忙著社交……因為她一向在林家的標准之外。
  她輕輕再咬一口蛋糕,有一點自怜,但沒有多余的眼淚。她只容許自己放縱或者頹廢消沉這一晚,太陽一升起,新的日子開始,她又會是生气勃勃嶄新的一個女孩。
  可是今晚,二十歲哪,她想學學柔弱的少女做做夢,說說愁。蜡燭還插在小蛋糕上,蛋糕兩頭都各缺了一角。林如是吹熄蜡燭,接著想許愿,卻瞪著焦黑的蕊心想半天,最后她狠狠咬了蛋糕一口,大聲的說:“好吧!干脆來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你想跟誰談轟轟烈烈的戀愛?”陸晉平似笑非笑的嗓音自她背后響起。
  林如是像踩到老鼠一樣跳了起來,她臉紅回頭,嘴角還黏著蛋糕屑。她說:
  “你不要像賊一樣鬼鬼祟祟的好不好?”
  “誰鬼鬼祟祟了?”陸晉平不以為忤。“是你鬼鬼祟祟躲在這里擋住我的路,可不是我吃飽閒著來這里嚇你。”
  “那么多路你不好走,偏偏選這一條!”林如是沒好气的說,她重新坐下,把蜡燭拔掉,一口一口吃著蛋糕。
  “可不可以分我一些?我中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忙坏了!”陸晉平在她身旁坐下,手上的書隨便往一邊擺著。
  “可是……這都沾了我的口水……”
  “沒關系,反正我們都接過吻了。你的口水我也吃得夠多了。”陸晉平自動地把蛋糕取去,沒兩口就吃得干干淨淨。
  他吃完就往草地一躺,閉著眼休息,看起來像是真的很累的樣子。
  “喂!陸——陸晉平!”林如是推推他。
  陸晉平以手當枕,雙手盤在腦后,像是要睡著了。
  “喂,陸晉平,你別躺在這里睡覺,會感冒的!”林如是再次推他。
  “怕我感冒就溫暖我,我喜歡肉体的溫度。”陸晉平伸手將林如是拉入怀里。
  “你這個人真是惡劣。”林如是趴在陸晉平的怀里,瞪著他眼睛說:“那些人都被你的外表騙了,糊里胡涂的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听好,小鬼,”陸晉平說:“我是大學教授,在我研究學問教導學生時,我有那個責任和義務以最嚴肅的心情對待;這是我對我自己的負責,也是對學生負責。這种‘道貌岸然’是我對研究學問的態度,沒有什么不對。但走下了講台,走出課堂,我就是我,我有自己的生活与愛好。再說,我是個成熟的男人,喜歡肉体的感覺有什么不對?”
  “但你沒必要說得那么露——咦——坦白。”林如是皺著眉。陸晉平說的道理其實她懂,她只是礙著少女的含蓄矜持,受不了他什么都要攤開來說得一清二楚的透徹。
  “那我不用說的,直接用做的。”他摟緊林如是親吻著她。只是好長好久的一個吻。林如是又像上次一樣,頭腦昏昏沉沉的。她听著陸晉平的心跳,二十下才抬起頭。”
  “你若敢再對我這樣,我就含粒毒藥毒死你!”林如是用凶巴巴的口气說:
  “這姿勢難看死了,快放開我!”
  “你不是想談轟轟烈烈的戀愛嗎?气氛這么好,正适合談情說愛;如果談不成,也可當作練習。”
  “我才不想和你練習!”林如是的臉又紅了一紅。她母親的警告她可沒忘記。
  “你不跟我也不行了!我們已經接過好几次的吻,你已經不純洁了。”陸晉平伸手比比她的嘴唇,開了一句玩笑。
  “照你這么說,那些影視明星不就得和每個接吻共戲的男人都結婚,嫁來嫁去,嫁個沒完。”林如是沒被陸晉平的玩笑唬倒。
  “我可沒這么說。”陸晉平笑笑地,將她摟近了說:“你想嫁給我?”
  “你慢慢做夢吧!”
  林如是瞪了陸晉平一眼,語气相當不客气。但兩人在夜里這樣摟抱在草地上,感覺卻像在打情罵俏。
  其實林如是很容易就可以起身,只是趴偎在陸晉平怀里久了,她竟然有些舍不得那感覺。她覺得訕訕的,稍微用力一掙,坐了起來。
  “你真忍心!剝去我最喜愛的溫度,連美夢都不肯讓我好好做做!”陸晉平夸張的訴怨,跟著坐起來。
  林如是有些困惑地看看他。陸晉平很少用嚴肅正經的態度對待她,也很少裝得一副八百正經,像在她家時那般那樣地一副有為青年的裝模作樣。她覺得真正的他有些浮世不恭,卻又不敢下斷論地以偏概全。
  “對了!”陸晉平皺皺眉說:“你母親打電話邀請我周末晚上到你家晚餐。”
  “哦。”林如是反應不怎么關心。她母親開始行動,她以后最好還是和陸晉平保持更遠更疏的距离的好。
  “你知道有什么事嗎?只是簡單的吃頓飯?”居然有受邀的人如此怀疑主人的企圖,陸晉平算是第一個。但林如是對此仍顯得不怎么關心。她說:“我怎么會知道,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才對。”
  “為什么?”
  “你不是很聰明嗎?自己想啊!”
  “我的聰明才智不浪費在這种無聊的事上。”陸晉平大言不慚。
  “那怎么才算是‘有聊’的事?”
  “比如說計划和你約會,思索怎么做才能讓你獻身……”
  又來了!這算哪門子的幽默?林如是搖搖頭,莫可奈何地說:“陸晉平,你好歹也念過一些書,算是高等知識分子,而且在大學里教書,能不能拜托你稍微有點修養,講話不要一副地痞滑頭的腔調?拜托你有一點形象好不好?”
  “怎么?你嫌我講話粗魯沒教養?”陸晉平感興趣地看著她。
  “如果我也滿口的什么体溫、肉体、他媽的,你會受得了嗎?”
  “等等,”陸晉平抗議說:“我可沒有出口說髒話,最后那一句是你自己加上的。”
  “反正都是差不多。”林如是說:“形象是很重要的,你知道不知道?別人看你是大學教授,所以肅然起敬,看重你,你當然也會端起一份名門教授的架子。但你在我面前完全沒形象,說話的口吻全然像個惡心沒水准的色情狂。
  拜托你,就算那种事是真理,也不要說得那么理直气壯。我不是拘泥古板,實在是有些事,不必一定要說的那么明白!”
  “那你是要我在你面前端起一副名門教授的架子囉?”陸晉平噙著笑研究林如是半天,然后明知故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如是恨恨地瞪他一眼,邊起身邊說:“我要走了。我不想把寶貴的二十歲生日夜晚浪費在這里和你抬杠。
  “等等,小鬼!”陸晉平抓住她問:“今天是你二十歲生日?”
  “沒錯,老頭。”林如是以牙還牙。
  她這計較的反應,讓陸晉平咧嘴笑了。
  “你怎么沒告訴我?”他問。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因為我們親過嘴了!”
  “你又——不跟你說了!”林如是閉上嘴不理他。
  其實她明白陸晉平并不真的是那等雙重性格面目气質,他只是在尋她開心;
  也許其中或多或少有他一些真心話,但她相信真正的她要深陷太多。否則公共汽車上的偶然遇見,她不會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气質神采所吸引,而做出跟蹤他的傻事。
  “別忙著生气了!”陸晉平總算正經的說:“二十歲是值得紀念的特殊大日子,我們得好好慶祝!”
  “慶祝?”林如是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回想起林維茵二十歲生日那天,家里熱鬧滾滾的情形。
  “你這樣閉著眼睛是想要我吻你嗎?”陸晉平又玩笑地說。
  林如是睜開眼看他一眼,沒有說什么。
  “怎么了?想好要怎么慶祝了嗎?”
  “我看算了吧!”
  “怎么行!”陸晉平看看表說:“現在才九點。走!我保證十時半以前送你到家。”
  他拉著林如是大步走在前頭,林如是小跑步跟著,兩只手交握成一直線。
  他先帶林如是到一間酒吧喝酒,說喝酒是一种成人的儀式。店主知道他們是來慶祝林如是二十歲生日,免費招待了一杯白蘭地。林如是大口喝下,像在吞藥一樣,嗆得她四處找水喝。
  經過酒的洗禮后,陸晉平摟著帶她去跳舞。酒精在熱舞狂歡下揮發掉不少。
  然后他再將她塞進紅色跑車,整個市區夜游兜轉了一圈。
  回到林家時,正好十點三十分。
  “謝謝你,我今晚玩得很快樂。”林如是對坐在駕駛座里的陸晉平由衷感謝。
  “你覺得快樂就好。”陸晉平魅眼一笑,踩動引擎。“星期六再見了!”
  林如是在原地又站了一會,才悵然回身,卻被應覺非巨大的身影嚇了一跳。
  “如是,你喜歡的是那個陸大哥嗎?”應覺非消沉的問。
  “這么晚了,你在這里做什么?”林如是避開應覺非的問題。
  “我在等你,我已經在這里等了好久。”應覺非說:“你知道我喜歡你,如是,你為什么不肯接受我?”
  “不要跟我提這种事。”林如是微微搖頭。
  “為什么?你知道我愛你,我對你的感情是認真的!”應覺非不死心。
  林如是對應覺非的執迷相當無奈。她說:“听著,覺非,你還小,你根本還不懂真正的愛戀是什么樣。”這個林如是也不懂,她只會說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你對我的感情,你自認為的愛,只是一時迷惑的情結——這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不是嗎?你只是還沒遇到情投意合的女孩,感受到真正的震撼,所以才將那些感情投射在我身上。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感情,也不是否定你的愛。我看得比你清楚,因為你是當局者迷。”
  “不!不是這樣!”應覺非仍然不肯死心。“你只是找借口在拒絕我,為什么?”
  “好吧,既然你這么堅持——”
  “你答應了?愿意接受我的感情?”應覺非歡喜的說。
  “不!”林如是說:“不過,既然你那么不死心,這樣吧……”林如是下賭注。“我們以兩年的時間為期限。兩年后。那時你也二十歲了,如果你仍然認為你喜歡我,甚至愛我,對我的感情仍像你現在說的這樣,那么,我就答應跟你在一起。當然,這段時間內我不會刻意回避你,但你也不能糾纏我,怎么樣?”
  “好!”應覺非重重地點頭。“我一定要讓你相信,證明我對你的感情。”
  林如是在心里苦笑,但并不擔憂。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兩年的時間足夠扭轉歷史了。兩年后人事物的變遷、心情的轉投,會改變應覺非對她的情結,到時候他會感謝她所做的一切。
  “不過,我得先說明,”林如是說:“我不會因你而放棄交友的權利,當然你也不必因為如此而束縛住自己的感情。我們彼此都順其自然好嗎?”
  “嗯。”應覺非咬了咬牙點頭。林如是這個說明,無疑使得他的處境更艱難。“好了,我必須回去了,你也赶快回去吧!”林如是說。
  她家如她預料的安靜漆黑。林如是放輕腳步直接回自己房間,打開電燈后今晚第三度被突現的人影嚇到。
  “維心!你在我房里做什么?”她惊魂未定。
  林維心斜靠在書桌腳旁,兩眼浮腫,顯然曾大哭一場。
  “維心?”林如是輕聲又喚林維心。
  “你好啊,二姊。”林維心陰沉的抬起頭,陰沉的盯著她。
  林如是把書包丟在床上,拉把椅子坐在林維心跟前。
  “我知道你為上回的事還在怪我。”她說:“那一天我不得不強行帶你回家,你喝得那么醉,發生事情怎么辦?”
  林維心哼了一聲,不說話。
  “我知道你喜歡李——尼克,欣賞他的才華,我了解你的心情,因為我也喜歡他。”林如是又說:“但這种事情強求不來,尼克對你的感情只是像對小妹妹那般,你強求了只是害苦你自己。看看你,你為了他又逃學又不去上音樂課,惹爸媽發脾气不說,自己的功課也耽誤了,尼克他更不樂意見到你如此。
  听姊姊的勸,不要再想尼克,把書念好才是要緊!”
  “你知道什么!”林維心渾身是刺。“我愛尼克。我要在他身邊陪伴他。
  不需要你假慈悲來關心我的功課,我不會像你那么沒出息,只會丟爸媽的臉!”
  “維心!”林如是簡直不敢相信她妹妹會對她說出這种話。
  “不管你怎么阻撓我,我都不會放棄尼克!”林維心用憎恨的語气說:“你別以為假惺惺地說一些關心我的話,我就會受你的騙;也別以為尼克親口對我說他喜歡的是你,我就會退縮!我會爭取到底的!”
  “你在說什么?尼克喜歡我?不可能的,我們只是朋友。”林如是被林維心的話搞胡涂。
  “你別得意!”林維心站起來撩開窗帘。“即使尼克親口說他愛你,說他討厭我,我仍然不會放棄。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她說到最后,哭叫起來。
  “維心!”林如是過去想安慰林維心。林維心撥開她,用憎意很深的眼光穿刺她說:“走開!不要碰我!”
  “維心,你冷靜一下!事情絕不是你想的那樣,大家都是在為你著想,為你好!”
  “為我著想?”林維心冷笑不斷,扯裂了窗帘。“如果真的為我著想,為什么不成全我和尼克?還是你想腳踏兩條船?”
  “腳踏兩條船?”
  “我全都看見了!”林維心笑得陰森森。“你從陸大哥的跑車上下來,還有上次你們在門口接吻……”
  林如是真正大吃一惊。只听林維心接著又說:“你沒想到那天我也在家吧?
  你想,媽和大姊知道了這件事后會不會覺得很有趣?”
  林維心平時雖然沉默,但心思剔透,林如是看明白的事,她也明白在心。
  “維心,你別跟媽胡說!”林如是著急的說。
  林維心突然大聲笑起來,笑聲頗為异樣,而且時大時小,又像在哭的樣子。
  她在家一向沉靜少言,內心感情卻固執強烈;外柔內剛,感情一發就不可收拾。
  她笑到最后果然哭起來,哀求林如是不要奪走尼克。
  “維心,你听我說,我沒有——”林如是試著解釋。
  林維心不听林如是解釋,對林如是又咬又踢又罵,哭哭笑笑,舉止精神都有些失控。
  “維心!”林如是被咬得臂上一塊紫一塊紅的。
  林維心向她狠狠一堆,抓起手邊拿得到的東西往她砸去,然后大叫說:“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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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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