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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黎湘南剛從舞蹈學苑出來,踏出大廈,就看見門口前方馬路旁停了一輛車身紅得發艷的跑車,喬志高手叉在胸前,停著車子,戴了一副帥气的墨綠“雷棚”,旁若無人地對著她笑。
  她跑過去,又意外又惊喜地說:
  “志高,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特地來等你的。”喬志高拿下太陽眼鏡,微笑說:“有空嗎?到那里去走走。”
  “真不巧,我要到醫院探望個朋友。”
  “沒關系。我送你到醫院好了。”喬志高局打開車門。
  “謝謝,麻煩你了。”黎湘南坐進車內,等喬志高也坐定后,她系上安全帶問道:“這是你的車?相當別致!”
  “謝謝。你喜歡嗎?”喬志高又是微微一笑,隨口似地問。
  老實說,她并不喜歡這种跋扈艷麗,著火似刺眼的鮮紅顏色,讓她有种相當不舒服的感覺;不過喬志高气質冷,感覺陰沉,配上這种鮮麗跋扈,感覺艷亮的紅,卻是相當奇特的對比。黎湘南看著前方,避開問題,不直接回答,維持禮貌說:
  “這部車和你的气質截然不同,一個熱一個冷,給人的感覺很奇特。我原以為你會喜歡那种冷黑青藍的色彩搭配你的气質,就像你的穿著。”
  “這倒真意外,你認為我是個陰沉、冷漠的人?”
  “倒不是;只是你的气質冷,給人一种冷漠的感覺,很有貴族感,而且神秘。”
  “你不喜歡?”喬志高側頭看著黎湘南一眼。
  黎湘南微微一笑,甩甩頭,避重就輕說:
  “跟太出色的人走在一塊,我會心虛。我常想,像你這般常被人當作視覺焦點的人心里有什么想法。”
  “沒有任何想法;不過,我不認為走在路上,路人會回頭多看我一眼。”
  黎湘南輕輕笑起來,笑聲清脆。
  “你大謙虛了!”她笑說:“我想你是早習慣別人的注視,久了變麻木。”
  “就算是吧!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喬志高再次問道。
  這問題讓黎湘南有些為難。她當然喜歡喬志高,所以才會跟他成為朋友;但要她如此赤裸裸地回答,總是有些奇怪不自在;倒不是害臊或別扭什么的,總之就是怪怪的,她不習慣對人描述心里的感覺或者訴說心里的話。
  但喬志高如此堅持,她不得不回答。她想了一想說:
  “那是你的特質,我既然和你成為朋友,自然是欣賞你的气質。”她轉個頭笑說:“不過,說真的,我越來越難將你和落拓的作家聯想在一起。”
  “那么,你是被我的外表瞞過了!”喬志高這句話說得低沉,別有涵意,只有他自己懂得。
  “不!不單只是你的外表,”黎湘南若有所思,看著擋風玻璃外一直像要沖撞上來的迎面路景。“而是你的气質、你的內在。那种神韻成于中而形于外,非常不同。當然,我不是說你缺乏文學素養,我是指你身上并沒有你自己說的那种‘窮酸气’。文學家其實面目百態,最引人難免僵化的藝術感聯想,就是那种窩居在閣樓,滿腹才華,卻落魄潦倒的作家。畫家也是一樣。恕我直言。你給我的感覺,其實更接近少年得志的平步青云,沒有那种窮倒落拓。”
  喬志高沉默不語。黎湘南的感覺相當敏銳。她說得委婉含蓄,也認同他的气宇,但她本能感覺到,他并沒有文學家之所以為文學家的本質──或許該說,他放棄了。
  “窮酸气質”雖然多少是詆毀的形容詞,但那也代表了文人的气質風骨,也是文人之所以和常人不同的地方。那气質,當然不單只是表面那种落拓,窮倒等眼睛所能見識到的膚淺而已,而是去接近,感受后,才會察覺出文人之所以与常人的不同。
  當然,他知道他自己有那种材質──他足足念了四年的文學系。老天!那四年!但他最后終究選擇謀利快速的歧路。若說他還有什么文人气,大概就是多了那么一點多年學院熏陶下的冷書香,也或許是因為這點殘余,才使得黎湘南會接近他。
  本來他以為,黎湘南或許會有興趣查問他許多事,譬如他的過去、他的諸往歷史陳跡和腦袋里想的什么事;但她沒有,她始終淡交如水,并不探問他的隱私。
  如果他保持沉默,她也淡然,并不多問;相對的,她也很少──几乎不說自己的事。
  而黎湘南一連跑了二層階梯,激動的情緒方才慢慢平穩下來。她在樓梯靜坐了片刻,心跳如常了,才慢慢走向高日安的病房。
  高日安一個人半臥在病房上,低著頭,看著手中一顆紅寶石戒指。
  “湘南!”黎湘南進門的聲音惊動他,他抬起頭。
  “好點了沒?”黎湘南微微一笑。
  “完全好了,醫生說隨時可以辦理出院。”
  “那恭喜了。舒睛小姐會來接你吧?”
  “她不會來的。”高日安把玩著戒指說:“我跟她解除婚約了。湘南,你听我說,我承認我被舒睛吸引,所以找才會跟她訂婚;但請你相信,我真的愛你。你罵我濁,我承認,但我──”他抬頭注視黎湘南,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如紙。“湘南,你怎么了?”
  “你為什么要跟她离婚?為什么?求求你,別這樣,別离婚……”黎湘南連連后退搖頭,爆出一聲大叫:“為什么!不要──”
  “湘南!”高日安急忙下床,在她崩潰前及時抓住她。
  他急速扶黎湘南到床上坐著,強迫她喝些水。醫院不許人喝酒,病房里也沒酒,否則他真會要她喝些酒。
  她父母离婚給她的打擊太大了,所以她才會有如此錯亂而且激烈過度的反應;可是──高日安隱約覺得不對;至于那里不對,卻說不上來。
  “湘南,你冷靜一下。”他說:“我是日安,我并沒有和舒睛結婚,所以我們也沒有所謂的离婚。你大概把我的事跟你父母离婚的事混淆了。我看你心情很紛亂,要不要跟我談談?別把什么事都悶在心里,把它說出來,心情才會舒坦好過些。”他肯定黎湘南心里藏著很多事,她的舉止太反常了。
  “我很好,沒事。”黎湘南力持鎮定的樣子,可是握著杯子的手卻顫抖個不停,語气也顯得异常高亢。
  高日安靜靜地打量她。每當他触及她的心底事,她就像一只刺蝟似的,以絕對防衛的態度拒絕他;像野獸一般嗅著敵人的味道,怀疑而机警地戒備森嚴,不讓他越過雷池一步。
  尤其是她父母离婚的事以及她無故离家一個星期的事件,那是她最大的禁忌。高日安默默地看著靜靜喝著水的黎湘南,思緒快速地走轉。從她剛剛近乎失控的歇斯底里的反應,職業的敏感讓他覺得有种不尋常,深藏在黎湘南內心里的秘密,似乎不只是因為她父母离婚表面上那么單純,還有更复雜的結在糾纏她的內心。
  從行為心理學的觀點來看,影響人行為的因素,大都有一定的刺激,才會產生行為的反應;也就是說,個人的舉止行為并不是表面所見所行的那么無意識,通常有其一定的原因或理由──也就是刺激。
  這种說法算是比較科學。然而人的舉止行為并不是可以完全如此加以控制研究而導出結論,有些行為反應并不單只是受刺激影響,而是深潛在個人意識內的某种因由所產生,而這就得從個人的生活中去追溯尋求導致其行為的因由。
  這便是心理分析的功用了,但偏偏這是黎湘南最痛恨的。她甚至鄙夷地說這是一种偷窺。
  “湘南,你父親──”高日安試探著。
  黎湘南眉毛一揚,怀疑、警戒毫不保留地表露在眼里,野生動物的气息很濃。
  高日安心頭一跳。黎湘南這种充滿動物性的防衛抗拒的气息神情,沒來由地讓他聯想起臨床所見,那些精神崩潰的個案。他們都有那种失去理性后近乎野生動物般的狂野气息。
  太荒謬了!高日安用力甩甩頭。
  “湘南,你父母是為什么才离婚的?”他整理思緒,語气盡量壓得平淡。
  “我怎么知道!”黎湘南莫名其妙地又突然急躁起來。她放下杯子,起身走到桌子旁,背過高日安,避開他的注視。而她先是否認知道她父母离婚的原因,隨后卻又回身說:“你又想研究什么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爸外面有女人,他們才离婚的!”
  她的情緒顛顛倒倒,眼光閃爍,口气浮躁。高日安看著心里又是一跳。黎湘南心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看得出來,她极力在壓抑。看看她先前拿著杯子的手,那顫抖可沒逃過他的眼睛;還有她那种強作鎮定的樣子与她不自覺高亢的語气,那种不協調,在在泄露她心里有秘密。
  他見過大多那种情緒壓抑太久,導致崩潰的例子。他們平時都和常人沒兩樣;一旦遭受刺激触發某個引爆點,就全盤崩潰,終至精神錯亂。
  他想幫她解開心結,因為他隱隱覺得,黎湘南不單僅是如一般少女內心怀有某些尋常、不欲人知的秘密那般單純而已。他怕──
  “湘南,相信我,我愛你,我──”
  “別再說了!”黎湘南猛烈搖頭,有些激動。
  “好,我不說,你躺著休息一下。”高日安扶著黎湘南,想扶她到床上休息。
  黎湘南揮開他的手,閉著眼慢慢調整呼吸,一會,情緒才漸漸平穩下來。她張開眼靜靜看了高日安一會,然后微微一笑。
  控制呼吸可以減緩情緒焦躁,但耐受力再強,過度壓抑的結果仍會導致精神錯亂。尤其當那情緒刺激超過她所能耐受的极限時,后果只怕更加不堪設想。
  高日安憂心忡忡地看著黎湘南;而黎湘南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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