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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魔的天堂”重新開張,人來人往,气息不斷,大門上惡魔的勾魂眼又和以前一樣晶亮有神,舐血唇也比往日鮮艷紅潤。
  田优作依然是一襲不變的黑衣黑裝、長發系花布條,味道比以前更魔,邪里又透三分英气,正耀光華,天使的光環和惡魔的尾椎混成一体。
  曾莎白和賴美里踏著高腳椅坐在吧台邊,懶懶加上几分醉態趴在吧台上,透過高腳杯玩捉迷藏一樣捕捉田优作黑色的身影,時而發出神經兮兮的笑聲。
  “你們兩個醉了。”田优作把空杯收走,各倒給她們一人一杯水醒酒。
  “才沒有!我酒量好得很年!”曾莎白抗議,她腦筋十分清醒,但田优作既斟開水給她,她便也無异議照喝。
  “你們兩人最近好象很閒,沒事少泡在這里!”
  賴美里顫著手舉起白開水,看起來醉顛顛,她其實也沒醉,只是愛裝那醉態,仿真“貴妃醉酒”的嫵媚,她細聲細气的說:“优作老板,你是生意人,而生意人是不該說這种話,給你錢賺你反倒挑剔嫌棄!”
  田优作不理賴美里,他知道她們兩人難纏得很,不像蘇小小,只要有錢賺,罵她、笑她、踢她、捧她都無所謂,而且又不黏人。
  “优作老板,你的明麗甜心今天不來了嗎?”賴美里不放過他,嘻皮笑臉的揶揄田优作。
  自從田优作送了司徒明麗十三朵血色的玫瑰,加上一回浪漫的燭光晚餐后,司徒明麗眼看對沉廣之的愛情無望,田优作魅力又同樣絕倫,終于正式墜入惡魔的陷阱,踏入“感情的墮落”。
  但她不動聲色,表情依然無波,只是有意無意常會出現在“夜魔的天堂”,惹得賴美里和曾莎白看了很不順眼。
  “优作老板,我勸你最好還是放棄,那种見風轉舵的女人!”曾莎白撇撇嘴,她就是對司徒明麗有偏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田优作皺皺眉,但口气并不凶。
  有人結伴進來、有人結賬离開,也有人重新點單,田优作一人身兼酒保、跑堂和收賬的,簡直忙得團團轉。
  “我看优作老板和小小廝混的那段期間,好的沒影響到,倒學會了小小那守財奴的個性,忙成這個樣子,侍應生也舍不得請一個!”曾莎白旋回高腳椅,面向“天堂”內部,一口一口喝著開水,一邊注視忙碌穿梭桌台間的田优作。
  賴美里仍趴在吧台上,回過頭看了看,神態慵慵懶懶。
  “唉,莎白”她說:“你想她會來嗎?你真的約了她嗎?我還以為你恨死她了,一輩子都不會理她。”
  曾莎白淡淡地望了賴美里一眼,手持著酒杯喝白開水,神態像是社交場上老練的名媛,相稱但有种不諧調。她舉高了酒杯在燈光下比晃,光線透過透明的酒杯造成美麗的折射,她看著燈光透過酒杯折射的彩虹說:“會的,她一定會來的,她不來的話,我就真的跟她絕交,一輩子不理她。”
  “你要跟誰絕交?又約了什么人到這里?”田优作捧著一堆空酒杯回吧台,不規則地擺在一旁。“若是真的,那我真要恭喜那個幸運的家伙,終于可以擺脫你這個難纏的噩夢。把酒杯遞給我!”
  賴美里把空酒杯擱在吧台上推給田优作,連帶把曾莎白手中的杯子也一拼推給他說:“我跟莎白在談小小的事,优作老板。”
  “蘇小小?那死要錢的家伙?”田优作停下手上的工作。
  “嗯,莎白約了她在這里碰面。”
  “你們約了她?她會來這里?”
  田优作的問話中,摻雜异樣的欣喜和興奮。自從那次他認為“惡魔之味”的符咒解了之后,在街上遇過一次,之后他就沒再看過她,而“夜魔的天堂”重新開張至今,她也還沒踏進過。
  每當思及蘇小小,他就有那么點說不出的感覺,而有點疑惑惡魔的力量;照理說,惡魔的力量是靈驗了,因為它讓他終于追求到心儀多年的司徒明麗,但是,喝了“失戀的滋味”是蘇小小,和他結心、結情的應該是她才對——他知道“失戀的滋味”的咒術其實還沒有解,因為他始終找不出解咒的“只愛你一個”;而“失戀的滋味”對蘇小小沒有發生作用,他不承認惡魔的力量失敗,只有一廂情愿的認為咒術已解,但自此每想到蘇小小,他心頭就有說不出的滋味。
  也許套句蘇小小說的——對于相信的人來說,那一切才會發生影響。而像她那种不信天地、不拜鬼神的人來說,金錢的力量才是最偉大的。
  他罵蘇小小拜金、死要錢,從未去深入思考過她的內心層面;而她的反應總是吊儿啷當、嘻嘻哈哈,并沒有為誰開放她的心靈。
  他對她的感覺錯綜复雜,但体會得太遲,惡魔的新娘人選早已決定,他并不后悔,只是每當想起她,心頭的滋味難免惆悵,恨不相逢未定時。
  蘇小小不像司徒明麗那樣“單純的愚蠢”;起碼就信仰學說而言,她是那种惡魔又恨又愛的人類,不是愚蠢,也不盲目,但就是不信天地、不賴鬼神,神明的力量對她發生不了作用,她活在人間而存在人間,在天地人間只信賴唯一的自我。這讓惡魔低回不已,產生不應該有的怀念,也只是怀念,除了惡魔的新娘,惡魔對人類是不應該也不會有愛。
  “优作老板,請你給我一杯‘毒蝎子’。”曾莎白突然開口。
  “你要喝‘毒蝎子’還太早,省省吧!”田优作習慣性皺眉說。
  “毒蝎子”是他休業這段期間研究出來的“新品种”,味道很辣,而且又烈,后勁更強,不善飲酒的人喝了保證頭痛三天,爛醉得一塌糊涂。
  “又不是我要喝的,你緊張什么?”曾莎白揚揚眉。“蝎子的毒用來腐蝕人心是最恰當不過,就算我原諒小小,不再計較,但她也該付出點代价,為我們之間的友誼表示一些忏悔。”
  “莎白,你是說要叫小小喝‘毒蝎子’?”賴美里問。
  “嗯。”曾莎白點頭。“她如果喝了‘毒蝎子’,那我就不再計較,承認她和沈大哥之間的關系。”
  “你說什么?莎白,蘇小小跟沉廣之有什么關系?”田优作再度停下手邊的工作。
  “情人關系啊,笨!优作老板,就像你跟你的明麗甜心那樣,懂了吧?”賴美里又調侃田优作一番,轉頭問曾莎白說:“不過,莎白,你以為小小那顆只長錢不長肉的心,還用得著去腐蝕嗎?”
  “是用不著。”曾莎白想想不禁笑起來。“不過,最起碼也讓她頭痛個三天,這算很便宜她了。搶了沈大哥害我失戀,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好朋友的份上,我一輩子都不會再理她,更不用提原諒她。”
  “其實,你心里還是很在乎她的,對不對?”賴美里酸酸的接口說:“如果搶了沈大哥的那人是我,我看我不被你宰了才怪。”
  曾莎白睨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條件讓沈大哥看上。”
  “那小小呢?她又有什么條件?”
  “她?”曾莎白想想又笑起來。“最起碼她那死要錢、不要命的劣根性,就比你惊世駭俗!”
  賴美里睜大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然后自言自語喃喃地說:“說得也是,我的确是比不上她。”
  她們倆不著邊際似的談話,田优作听得心煩,塞耳塞但嫌耳朵痛,他又不好隨便离開吧台,正煩沒個去處,大門推開,蘇小小探頭進來。
  “對不起!來晚了,等很久了嗎?下班以后我就直接赶來,誰曉得公共汽車半路拋錨,我是走路來的。嗨!田优作,好久不見,你看起來越來越魔了。”
  蘇小小進來就直接走向吧台,自動坐上高腳椅,笑吟吟地對曾莎白解釋晚到的理由,又笑吟吟地跟田优作打招呼。
  “這种事果然只有你做得出來,十塊錢也舍不得花而走路來,看你一身瘋婆子樣,丑死了!”曾莎白忍不住諷刺。
  她對她冷淡了那么久,乍再相見,蘇小小竟還能如此自然地笑臉相向,顯得她气量小又計較似的。
  蘇小小咧嘴一笑不說話。田优作靠向她,開心地問:“要喝什么?你看起來越來越奴相了,這么久不見,我還以為你掉進哪個錢坑當奴隸了!”
  “嘿嘿!”蘇小小早料到田优作見到她准沒好話,不以為意的說:“給我己杯白開水就好,我現在窮得很,付不起你這破酒館的高消費。”
  “哈哈!”田优作開心大笑,見到蘇小小,他全身的神經都亢奮起來。“你果然還是一副死要錢的沒品狀!放心啦!今晚我免費招待,要喝什么?”
  “真的?”蘇小小摩拳擦掌,想想又搖頭放棄說:“算了,還是白開水就好,你那些什么‘蝙蝠的唾液’、‘獠牙的滋味’、‘血唇之吻’的,听起來惡心透了,又不曉得加了什么毒藥在里頭,不喝也罷。”
  “天啊,小小,你實在真沒品味,誰不知道优作老板的調酒技術遠近馳名,妁居然舍卻光喝白開水?”賴美里嬌滴滴、惊人疙瘩地叫道。“是嗎?不過那是你覺得,不是我。”
  “优作老板,給小小一杯‘毒蝎子’。”曾莎白說。
  “什么‘毒蝎子’?”蘇小小問。
  “新品种的惡魔之味,喝了會——”田优作解釋不到兩句,看見蘇小小眼里似笑非笑的怀疑。泄气地說:“算了!那种深奧的理論,不是你這种普通的人類所能了解的。不過我勸你最好听我的,莎白存心報复醉死你,你可別傻傻的任她報复,叫你喝什么就喝什么。”
  “优作老板,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別插手。”曾莎白瞪眼說:“小小,我約你出來,是找你談判的。”
  “談判?”
  “不錯,你搶了沈大哥,我們之間必須有所解決。”曾莎白說:“我承認我很嫉妒你,但因為是你,只要你喝了‘毒蝎子’,我就不再計較追究,并且祝福你和沈大哥。”
  “莎白,你誤會了,我和沉廣之并沒有……”
  “不要跟我說你和沈大哥之間沒什么!你少自欺欺人!”曾莎白大聲說。
  賴美里也用充滿怀疑的眼光盯著蘇小小,蘇小小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開口,而且說得很慢:“好吧!我承認,我喜歡沉——廣之,但是他對我并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單……”
  “哼!”曾莎白制止蘇小小說下去,說:“他如果對你沒有那個意思,我就不會說你搶了他,沈大哥已經安排你到他事務所工作,不是嗎?”
  “你怎么知道?”
  “瑞嘉姊告訴我的,她是我姊姊的好朋友,她也知道我喜歡沈大哥。”
  “哦……”蘇小小明白似地“哦”一聲。“不過,我想沉廣之這么做的緣故,只是為了想幫助我。”
  “拜托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曾莎白不耐煩地揮手,將田优作調好的‘毒蝎子’出气似地重重放在蘇小小面前說:“如果你還想要我這個朋友,就把這杯‘毒蝎子’喝了,喝了它之后,我們之間一切的不愉快就一筆勾銷。”
  “毒蝎子”的酒液呈血褐色的沉淀,髒棕色居中,最上一層的是么青綠;三色漸層,又毒性分明難以相溶。
  吧台邊三個人——曾莎白、賴美里、蘇小小,全都聚精會神,沉重地凝息專注,只不過曾莎白、賴美里緊張看著的是蘇小小,而蘇小小一動不動凝視的是那杯“毒蝎子”。
  至于田优作,他抱著雙手在一旁旁觀。
  當他听到蘇小小親口承認說她喜歡沉廣之時,腦袋轟轟隆隆地;簡直不敢相信——只對賺錢感興趣的蘇小小竟然會被感情俘虜住!而且還是那個沉廣之!
  他雖不致于妒恨攻心,但實在覺得懊惱,一定是那杯“失戀的滋味”出差錯,發生反作用,蘇小小才會愛上沉廣之。可是調酒施咒的人是他,怎么他還是選了他原定的“新娘”,而沈廣之卻愛上蘇小小?
  難道這就是“天使之愛”的力量?可是“天使之愛”根本只是軼失的傳聞,如何能制伏“惡魔之味”的力量?
  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田优作百思不解。
  吧台邊,蘇小小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杯“毒蝎子”已經很久,突然她伸手抓起“毒蝎子”,閉著眼仰起頭一口气喝下去。她那姿態顯得不顧一切,代表她的決心,也代表了她內心真正對沉廣之愛的承認。
  “很好!”曾莎白壓抑住聲音里的興奮和沖動。
  上回她才嘗了兩口“毒蝎子”,就頭痛了半天,蘇小小這种喝法,非痛上三天不可,她并不是故意要整蘇小小,只是她們之間屬于“女人的恩怨”,必須做個了結罷了。
  “你還好吧?”曾莎白擔心地問。“恩怨”既了,友情就抬頭,現在蘇小小死人一樣的表情和久久不能言語的痴呆,讓她看了實在覺得擔心。
  蘇小小慢慢轉動眼珠,邊揮手邊點頭表示沒事。曾莎白和賴美里先是對視無語,然后同時惊爆一聲,瘋狂地喝酒作樂,重新慶祝她們三人“重生”的友誼。
  “喂,你沒事吧?醉了沒有?”田优作搖搖蘇小小。
  蘇小小抬起頭,眼光沒有焦點,一片茫茫。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你為什么會喜歡上沉廣之?我實在想不通!”田优作仍然覺得耿怀。
  “這個啊!我也不知道。”蘇小小的聲音听起來,神志仍然很清楚,她搖搖頭,遲鈍的說:“他好象對我很了解,總是能讀破我的心思,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而且很体貼,時常為我著想,使我不禁地為他心跳,就那樣不知不覺喜愛上他……”
  田优作心髒猛然一跳,頓時了悟,對啊!就是那樣,就是那個字——心,他怎么沒想到?
  “天使之愛”的力量就在于那顆心,交了心才能談情,許了情才能說愛,付出了愛才能得到心——對!就是這樣!沉廣之就是因為用心去了解蘇小小的心,最后才得到她的心;而他一開始就忽略蘇小小的靈魂,所以和她始終無法交心,當然更不能許情,“惡魔之味”的力量才會失敗。
  他低頭看看蘇小小,她趴在吧台上,嘴里喃喃說著“我不行了”,曾莎自和賴美里卻拚命灌她喝酒,她有時勉強喝下有時搖頭,看樣子是差不多了。
  “不!我不行了,喝不下去……”她一直喃喃搖頸。
  然后“咚”一聲,癱在吧台,就此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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