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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夜魔的天堂”那晚酩酊大醉后,蘇小小足足頭痛了三天,止痛片吃了十几顆還是沒有效,一顆腦袋像是被砍去了半邊,所有的神經完全打結,一條條敲鑼打鼓似的不讓她有舒服好過的時刻。
  雖然頭痛欲裂,她還是照常工作上班,看在一天一仟塊大洋的份上,她的耐受力异常的比常人堅強,這點“小痛”根本不算什么,更何況,叫她因為頭痛丟掉賺錢的机會,那不讓她嘔死才怪!
  她提早到事務所,把一天該做的工作列個表,擱下包包,給自己倒一杯水吞了顆止痛片后,開始按表列的工作順序,一項一項忙碌起來。
  沉廣之給她的這個工作,除了不必倒茶、打掃外,還真是“類小妹”的工作,舉凡影印、打字、送文件等這些工作她都要做,而且要求嚴格;除此,份外的工作特別多,總之,該做的她都要做,不該做的也塞給她做。
  她心里明白,那些人欺生,加上她職位低好使喚,她忍气吞聲,違背自己的向來個性原則,拚命說服自己吃虧就是占便宜。本來也是沒什么好計較的,反正在她的能力和容忍范圍之內,更何況份內份外工作量加起來,不管怎么算,她都覺得拿了一仟塊大洋划得來,因此才會一直忍下來。
  當然,大半也是因為沉廣之;事務所是他的,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是為他做,這么想,就沒什么好計較。
  不過,蘇小小常常忙得沒時間抬頭,連沉廣之什么時候到事務所都不知道,而沉廣之又常常待在私人辦公室里,兩人在公司里打照面的机會實在不多。
  為了避免引起蜚短流長,蘇小小更是很少主動跟沉廣之打招呼,認生的程度比以前還過份。她雖然跟曾莎白承認她喜歡沉廣之,但她不确定沉廣之的,她不是那种靠眉目傳情就能領略對方心意的人,她需要明确表露的誓言。
  雖然沉廣之對她用情极深,許多的言行舉止也都表露出他對她的心意,但她仍然不敢确定,不敢把夢做得太甜、太美。
  “怎么這么早?”白瑞嘉親切的笑容和聲音在蘇小小身邊響起,蘇小小抬頭回她一個笑。
  第一天上工時,沉廣之很鄭重地把她介紹給白瑞嘉和郝思德;他們兩人是沉廣之的好朋友兼合伙人,郝思德在事務所占有小半資金,白瑞嘉是他的未婚妻,兩人是沉廣之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當蘇小小知道白瑞嘉是郝思德的未婚妻時,滋味极其复雜地看了沉廣之一眼,沉廣之沒忽略她那复雜的眼神,捕捉住她的眼光,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白瑞嘉就是常常陪伴沉廣之出現在百貨公司的那名女郎,本來蘇小小以為她和沉廣之之間或有什么不尋常的關系,沒想到他們出入百貨公司餐廳,只是利用一同午餐之際,順便討論工作的內容与事項。
  白瑞嘉也認出蘇小小,由沉廣之鄭重的態度,她和郝思德概略猜知蘇小小和沉廣之之間的不尋常。起碼,蘇小小對沉廣之有特殊的意義和份量,但是,猜測歸猜測,事情未明朗前,只有心照不宣、緘口不語。
  除了當事人和他們之外,整間事務所沒有人知道蘇小小与沉廣之的交情,以及蘇小小在沉廣之心中所占有的特別份量,從整個事務所的職務階級來衡量,蘇小小在多數人心目中只是一個沒什么份量的“小妹”,是可以呼來喚去的。
  “這是什么?你的工作表?”白瑞嘉把蘇小小擺在桌上的工作表拿起來瞄了兩眼,輕輕放下說:“其實你不必幫他們做那些工作的,這是他們該做的事,并不是你份內的工作,你有權拒絕。”
  “沒關系,我還做得來。”蘇小小笑了笑。
  白瑞嘉以為她這樣忍气吞聲是為了息事宁人,不免有點不贊同,不以為然地說:
  “姑息就會養奸。不必怕別人說你計較或批評你,只要是不合理或者侵害你權益的事,你都有權拒絕和反擊,你這樣做,非但沒人會感激你,反而會得寸進尺,更加欺負你。”
  “我知道,但我只是個過客,來去匆匆,沒必要為這种事給自己惹气生,划不來。”
  “過客?什么意思?”
  “咦?沉廣之沒告訴你嗎?我以為你早知道了。”蘇小小詫异地抬頭。“我只是暫時性的打工,把這些檔案資料整理妥當就差不多會辭工。事實上我沒在一個地方待過三個月以上的,也不怎么習慣這种固定的上班族工作,多半時候我都是打零工,投資報酬率高不說,而且也比較自由,不像這种坐辦公桌的工作,綁手綁腳的。”
  “怎么會?我還以為……”蘇小小那一席話讓白瑞嘉無法置信,沉廣之特地將蘇小小安插進來,怎么可能只是讓她暫時性的打工?
  她把她的疑惑說出來,遲疑而怀有試探意味,蘇小小听了哈哈大笑說:“怎么不可能?你以為他重視我到什么程度?給我這种‘類小妹’的工作!別誤會,我不是說這個工作不好或有什么不滿,而是……”她停了下來,自嘲地笑了笑:“他很清楚我只有這么點能耐。”
  雖是自嘲,但說得很從容大方,白瑞嘉強烈感受到蘇小小那种溢于言詞之外的不卑不亢,以及某股難以言喻的不凡之處——气韻或魅力什么的。她突然有些明白,沉廣之會那么特別看重,甚至可以說超乎常軌的著迷蘇小小的原因。
  她想,那是一种情不自禁。
  照理說,蘇小小和他們簡直是天与地,兩個不同世界中的人,根本就搭不上調。
  按照一般邏輯,沉廣之應該認識一些受過良好教育和高雅品味的名媛淑女,事實上也的确如此,然后從中選擇出一位情投意合,各方面條件皆适合的結為伴侶,這樣才對。但沉廣之卻偏偏著迷上了沒受過高等教育、個性如脫韁野馬,完全和上層社會搭不上邊的“异世界”的蘇小小。
  本來礙于教養的關系,她自是不會把這种想法表露出來,但內心或多或少有點不以為然,不過此刻她心中深深感覺到,蘇小小自体的光華和引人注目的魅力。
  其實所謂智商,只是認識人類文明与熟悉人類文物典制和文字后,所表現出來的成就;大凡地位、層次不高的人,并不是因為智能不足的關系,而是教育不足的緣故。白瑞嘉突然了解到,她和她所屬世界中的人的“不凡”,只是有幸繼承了父母的社會關系和地位,并且由父母洒下大把鈔票“栽培”出來罷了,他們其實不是天生的“貴族”。
  而蘇小小,她相信如果也有幸擁有和她相同的“幸運”,絕對會比她更光芒蓋人,她也相信,沉廣之便是因為如此,才對蘇小小產生那种情不自禁。
  但璞玉不琢,永遠只是一塊石頭,這就是這個人間世界的現實。雖然白瑞嘉的“不凡”只是投了好胎的運气,但畢竟已是事實,而蘇小小,再怎么內蘊光華,玉不琢,永遠只是一塊石頭而已。白瑞嘉默默地觀察蘇小小,不禁有些替她感到惋惜。時間在過,陸陸續續有人進來,蘇小小忙得忘我,連白瑞嘉什么時候走開也不知道,直到有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嚇了一跳,抬頭看見沉廣之。
  “早啊!老板!”她反應很快,仍不免惊訝和愕然。
  “跟我到辦公室,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沉廣之輕輕搖著手中一卷表格和資料,神情相當愉快。
  “什么好消息?”
  “跟我來,進去再說。”
  沉廣之在前頭領路,蘇小小默默跟在后頭,周圍那些好奇的眼光不知為何突然讓她覺得很討厭。
  “到底是什么事?”她關上門問。
  “過來這里,坐!”沉廣之把自己的座椅讓給蘇小小,站在她身邊攤開手上的資料表格說:“看,我幫你找好一間學校,在舊金山附近,你可以先在大學附設的語言學院念英文課程,然后通過資格考試再申請入大學,這是這所大學的簡介,你看看!”
  “謝謝。”蘇小小出乎沉廣之意外的漠然,甚至有點無動于衷。
  “怎么了?你不高興?”沉廣之問。
  “不!我很高興,謝謝。”蘇小小笑說:“環境很美、很漂亮。”
  蘇小小笑得牽強,沉廣之不禁有點气悶,但他忍耐著,又問道:“喜歡嗎?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不!謝謝你,我很喜歡,但請別再為我這么麻煩費心,我暫時還不可能去。”
  “為什么?”沉廣之總是愛固執追問她“為什么”,蘇小小顯得頗為苦惱無奈地說:“你想想,這和我原先的夢想差了多少?本來我只是想存有六十万,吟游三年,但現在藍圖修改,別說我現在身上根本沒有那么多錢,就算有,那些錢也不夠我用兩年!,吟游和念書畢竟不同;念書花費大,而你想想,語言課程再加上大學教育,我得待上几年才行?我根本沒那么多錢可以支撐那么久!”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沉廣之釋然微笑,他原先擔心蘇小小的漠然是出于對他的無動于衷,他柔聲說:“你別擔心,我會幫助你,你還是依照我們原先計划好的,這個夏天就出去念書。”
  什么“我們原先計划好的”?根本是他一個人獨斷獨行!蘇小小不可置信地搖頭看著沉廣之說:“沉廣之,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要花多少錢?更何況你根本沒有理由幫助我!”
  “怎么沒有?你為我工作,我有義務幫助你。”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蘇小小連連搖頭后退。
  “小小!”沉廣之抓住她。“你別再固執,我是很誠心想幫助你達成夢想,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為了你,我只是為了你,我會為你做任何事的!”
  沉廣之言詞懇切、情意動人,句句打動著蘇小小。但蘇小小堅持搖頭說:“不!
  我怎么能接受你的資助?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幫助,你知道別人會怎么想?”
  “別去管別人怎么想。”沈廣之滿怀柔情、滿腔愛意。“你不是一向不在乎別人的批評,不受制于別人的指點?別再固執了,答應我好嗎?”
  “不!我不能。”蘇小小拼命搖頭。
  “小小!”沉廣之努力說服蘇小小,耐性惊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猶豫甚么?接受我的幫助真的那么可恥嗎?你是塊美麗的璞玉,但如果不加琢磨,永遠只是塊石頭,我不允許這事發生,而且,能夠為你做點事,我覺得非常歡喜。”
  “但——那是筆相當大的數目——”
  “為了你,我會做任何事,只為你。”沉廣之低低凝視蘇小小,深情又痴迷。
  “不行的,行不通的!”蘇小小為沉廣之的凝視心跳不巳,撇開頭。
  “看著我!”沉廣之將蘇小小的臉轉向自己,“听我說,小小,你一定要听我的話,照我的安排去做。其實我非常舍不得讓你离開我,希望能永遠將你留在身邊,但是我不能,你有你的夢想,而我能做的,就是盡我的力量幫助你,你是我的唯一,你的幸福才是我的快樂。”
  “我……”沉廣之每一言、每一句都叫蘇小小心跳不已。
  “如果你覺得接受我的幫助欠我什么的話,那些錢你可以回來后慢慢還我。”
  沉廣之一直非常有耐性地勸說蘇小小。
  “怎么還?只怕我一輩子都還不完!”蘇小小幽幽的歎息。
  沉廣之听著她這一聲幽歎,情感蕩漾,情不自禁摟住她說:“那就用你的一輩子來還。”
  “放開我。”蘇小小被沉廣之突然的舉動惹紅了臉,嬌羞地掙扎。
  沉廣之非但不放,而且摟得更緊,在蘇小小耳邊輕輕說道:“我愛你,小小,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和心意,好不好?接受我的安排出去念書,然后用你的一輩子來還?”
  沉廣之終于明确地表露出愛的誓言,渴望又焦急地等著蘇小小的回答。
  “我……”蘇小小歡喜又高興,偏偏吞吐說不出話。
  “小小?”沉廣之等得心焦,等待是一种折磨,即使是短短的几秒。
  “我……我也愛你……但我不能……”蘇小小低著頭吞吞吐吐,聲音很低,臉紅得發燙。
  “為什么?”沉廣之心花怒放,但仍固執的問為什么。
  這時他們進來已經很久,外頭有人敲門要找沉廣之,沉廣之大聲回答說:“有什么事待會再說!”
  他現在一心只有蘇小小,私情干扰公務,不听到蘇小小親口答應他的幫助絕不罷休,蘇小小知道自己妨礙到他工作,低聲說:“別這樣,現在是上班時間,工作為重,這件事我們改天再說,請你放開我吧。”
  “不!我等不了那么久,現在就給我回答。”沉廣之固執地不放手。“小小,給我一個回答,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
  這再度惹得蘇小小臉紅,她別扭又羞怯,困難地開口:“我已經說了啊!我……我愛你。”
  “那你答應我,接受我的幫助出國念書。”沈廣之欣喜欲狂,挾愛要求。
  蘇小小极無奈的歎口气。
  “你那么想赶我走?”她說:“剩下不到兩個月,這一去又要好几年……”
  “我當然舍不得!可是,這關系你的一生,還有你的夢,你為它打算了很久,不你是嗎?”
  “唉!”蘇小小又幽幽歎了一聲。“讓我好好想想、好好考慮。”
  “不需要再考慮,現在就點頭說好。”
  沉廣之急切地迫蘇小小接受他的幫助出國念書吟游,不只是因為他愛她,希望幫助她達成她的夢,主要的也是因為他深刻的了解這個現實的世界;蘇小小才質美、光華內蘊、价值連城,可是少了人工的雕琢,她永遠只是一塊出不了土的石頭,沒有人會有透視眼去了解到她的美、她的才華、她的不凡。
  他愛她,就必須為她考量,為她的一生前途打算。
  “小小!”沉廣之又說:“听我的話,接受我的幫助,不要再考慮了。”
  “還是讓我再好好想想吧!”蘇小小內心猶豫不已。
  “小小!”沉廣之仍不放棄想說服,蘇小小阻止他說:“這關系我的一生,不是嗎?你應該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也好。”沈廣之終于不再堅持,他輕輕捧著蘇小小的臉頰說:“但請你別忘記,為了你,只要是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謝謝你,我會牢牢記在心里,我該回去工作了。”蘇小小說。
  她走到門口,握住了門柄,沉廣之一直痴痴地看著她的背影,此時她突然回頭說:“有個問題我很想問你,你為我設想那么多,甚至不惜大筆金錢幫助我,但你有沒有想過,此去經年,如果我變心,或者愛上了別人,或者受不了其它的誘惑時該怎么辦?”
  “沒有,我沒有想過。”沉廣之微笑,情溢于言表。“我只愛你一個,也相信你的愛。”
  蘇小小嫣然一笑,打開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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