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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半夜里醒來,時鐘嘀嗒的,空气有些冷,有點陌生。江曼光坐起來,望著黑暗怔忡,一時不清楚身在何處。慢慢,她才想起來,這里是紐約曼哈頓,离家很遙遠。
  這個時候,楊照應該已經到了意大利。她沒再去見他。他离開的那個下午,她一個人從下東區走到上西城,消磨了一天的青春。他曾用溫潤的唇,給她定情的吻,但時移事往,威尼斯的夕陽早已緘默的沉落。
  她拉開被子下床,在黑暗中摸索著,倒了一杯開水。杯子沒拿穩,掉落在地上,咚一聲,破裂成碎片,水花四濺,那聲音像裂開來,在黑暗中傳出回音,十分惊心。
  她連忙打開燈,收拾破碎玻璃,將地板擦于。然后,她愣愣站著,突然不知該做什么。
  這一夜,她就這樣醒著,到陽光燦亮方又睡去。但沒多久,她就又醒了。她迅速跳下床,穿上厚外套,匆匆搭了地鐵到中國城,在一片嘈雜紛亂的街聲中,吃了一個叉燒包。卻突然有一种渴望,試著去回想燒餅油條和豆漿的味道。
  回公寓后不久,她收到從東京寄來的快遞包裹。包裹里除了一件米色長風衣,還附了一張美金三仟元的匯票及一雙夾腳拖鞋。看著那雙夾腳拖鞋,她忽然笑起來,笑得出淚.淚水溫溫燙濕她冷冷的臉龐。他父親在附加的信說,天气冷了,叮嚀她要多穿衣服.紐約多風,風衣可以擋風;夾腳拖鞋可以當擺飾。
  她脫掉鞋襪,光著腳穿上夾腳拖鞋,站起來輕輕踏一踏,又試著走几步,只覺得腳背涼涼的,有一种奇特的興味。她翻出了一件滿是補釘的棉外套,和一條洗得發白、膝蓋屁股和大腿綴几塊七彩雜繪布、褲腳滿是鬢鬢的牛仔褲,光著腳穿上那雙夾腳拖鞋出門招搖。
  她先在附近走一圈,果然招引了許多目光。然后她轉到美國人開的壽司屋,買了一盒現成的壽司。回到公寓,意外地遇到西碧儿,她也剛回來。
  “最近過得怎么樣?”她好几天沒看到西碧儿了。她在樓階上坐下來,空出身旁的位置給西碧儿。
  “還好。”西碧儿的表情看起來不是那么有光彩,但也不至于大糟糕。她一屁股坐下來,指指壽司說:“可以吃嗎?”
  她把壽司遞給她,自己也拿了一個。
  “看你好像不怎么快樂的樣子。工作不順嗎?你那個角色怎么樣了?”西碧儿參加演出的那個電視劇集剛在哥倫比亞電視台播出不久,收視率好像不怎么樣。
  “出車禍死掉厂。”西碧儿回答的口气有些悻悻的。
  “怎么回事?”
  “那個胖得跟肥豬似的制作人前陣子暗示我,如果我可以陪他去邁阿密度假的話,他可以給我更好的角色。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拒絕了,結果演了兩集就被寫死。”西碧儿的態度像在敘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沒什么大不了。
  江曼光正張開嘴巴吃壽司,听見這話,吃到一半的動作停在半空中,轉頭看西碧儿。
  “啊,你別露出這种表情啦。”目光相對,西碧儿一派漫不在乎說:“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沒什么好大惊小怪。這种事是很平常的。”
  “哦。”出了這么一聲,江曼光把吃到一半的壽司重新塞到嘴里,“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放掉那個机會,机會不是很重要嗎?”
  “話是沒錯。可是我想了又想,就算要做,也得選擇效益高的比較合算吧?明年春天福斯公司有部新片即將開拍,預算高達兩億元,演員導演都是一時之選,有可能成為賣座強片,如果能在這部片子里得到一個角色,只要自己本事不是太差,應該會引起注意。所以嘍,下個周末我不回家。我要陪片子的選角指導去長島度周末。”
  “是嗎?你都想好了。”江曼光點點頭。
  西碧儿忽然轉過頭看她,說:“你不給我一點意見,或說點什么嗎?”
  江曼光想想,然后問,“這是個好机會對吧?”
  “沒錯。”
  “你不想錯過是吧?”
  “嗯。”
  “那么,你還要我說什么?你希望我阻止你嗎?”
  “不,我并不希望。”西碧儿搖頭。“這一次我是下定決心,決定賭一賭。”
  “呃,再吃一個吧。”江曼光把壽司遞給她。說:“不過,你所處的這個世界也真嚴格,除了努力和實力之外。想成功還必須懂得運用許許多多手段,更要懂得抓住倏然從眼前閃過的一切,未免大辛苦了。”
  “你們不是有一句話——‘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嗎,很有道理。不管每件事都是這樣,就連愛情也是。”說到最后,西碧儿似乎意有所指。
  “愛情啊,…”江曼光喃喃。忽然說:“唉,西碧儿,你覺不覺得我性格自我冷淡,又情緒性?”
  “怎么突然這么問?這很正常啊。”
  “是嗎?我還在想,我是不是該找一個性伴侶,免得荷爾蒙失調。”
  西碧儿忍俊不住,噗哧笑起來。“我說曼光,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幽默。”
  “我是說真的,我也許該找個性伴侶——”
  “我都听到了哦。”突然落下一個人影,打斷她的話。
  江曼光愕然抬頭,看見東堂光一明晃晃的笑臉和站在稍后的楊耀与洪嘉嘉。洪嘉嘉溫甜的臉龐微微僵硬,臉部的線條不自然地扯動,尷尬紅著臉;楊耀則面無表情,深棕色的眼睛很沉默。
  “你們一起回來的?”西碧儿問。
  東堂光一一搖頭。“我們是在街口遇到的。”
  “so。”西碧儿意味深長地看看洪嘉嘉,起身站起來。
  洪嘉嘉轉頭對楊耀說:“今天真謝謝你,楊大哥。那我就先進去了。”對江曼光微微彎個身,慢慢走上樓階,推門進去。
  “你怎么光著腳?不冷嗎?”東堂光一發現江曼光光腳上穿的夾腳拖鞋,走到她身前。
  “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西碧儿也注意到了,惊呼起來。仔細看了几眼,笑說:“你從哪里弄來這東西的?曼光。”
  “好看嗎?”江曼光問。
  “好像挺有意思的。你這身打扮也頗為壯觀。引起很多人注意吧?”
  “嗯。下次也讓你試試。”
  “當心把腳凍僵。”東堂光一打量几眼江曼光的裝扮。蹲下去,雙手握住她的腳踝說:“哇,你的腳好冰。”
  “真的很冰嗎?”江曼光低頭問。
  “很冰。”東堂光一抬起頭,兩個人臉對著臉。“你沒感覺嗎?麻木了還是遲鈍?”
  “可是我不怎么覺得……”她摸摸腳背。“好像有一點冰。”
  “我就說吧。”
  “好吧,是有一點。”她聳肩。“你要找coco吧?她好像不在。”
  “不是,我是來找你的。喏——”他拿了一張照片給她。
  “好丑!”是那天晚上照的那張。照的時候距离太近了。照出來的頭部比例過大不說,影像也模糊。
  “還說,你就長那個樣子。”
  兩個人語气平常地拌拌嘴,气氛也平常,但總有點微妙的奇异感。
  “曼光一一、”一直站在一旁默默不發一語的楊耀突然開口。“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有事嗎?”江曼光仰頭問。
  “有事。”楊耀決斷有力地回答。
  西碧儿見狀,不想打扰。“那我先上去了。”
  東堂光一站起身,也無意攪和,說:“我也該走了,你們:慢饅談吧。”他取過照片,放進貼身口袋。“這我收著。”彎身親親她臉頰。
  气氛有些沉落。江曼光望著東堂光一的身影,說:“如果是那件事,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不必再說了。”
  “我想向你道歉,那一天我不該說那些話。”
  “你不必道歉,反正你說得也沒錯,我是變了,變得不會溫和地笑,自私又自我。”
  “別這樣,曼光。我并不是那個意思——”
  “別再說了,楊耀。”她斷他的話。“不管你是不是那個意思,你說的都沒錯,都是事實。”她停一下,臉上突然浮出荒謬的神情,看著他。“奇怪,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向你解釋什么?”
  “曼光,就不能回到以前嗎?”
  江曼光沉默一會,才說:“你听過時間能倒流嗎?”她伸長腿,忽然轉移話題。問:“你們今天是不是去了中城?”
  楊耀愣一下,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過了一會才點頭。
  “我想也是。好看嗎?那些摩天大樓漂亮嗎?”
  江曼光這种態度實在有些奇怪,雖然她的語气神情都很平常。楊耀有些不解,難道她會在意?
  他走過去。說:“你想知道什么,你說,我都告訴你……”
  江曼光站起來,避開他的視線,說:“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以前跟楊照之間的關系立場,她是沒有資格干涉的。她深呼口气,說:“那天很抱歉,對你發了脾气。”
  “沒關系,我不會在意。”
  “哦。”她哦一聲,然后就不知該再說什么。
  她將手插進口袋,碰到了一些紙張銅板;她掏出來一看,是她今天在中國城吃了叉燒包、又買了一盒壽司,花剩下來的三塊五角二分。她看看那些錢,想起房間里還有一張三仟塊的美金匯票。
  她決定了,明天再去一次中國城,好好吃一頓丰盛的料理。
   
         ☆        ☆        ☆
   
  “媽?!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先通知我?”東堂光一漫不經心地開門走進客廳,將鑰匙丟在桌上。轉身卻看見他母親坐在沙發上時,嚇了一跳。
  “剛到一會。”東堂裕子說。她穿著一套剪裁合宜的套裝,舉手投足充滿傳統日本女性的溫婉。“我打了几次電話給你,都沒能聯絡到你。”
  “呃,我最近比較忙。所以……”
  “你不必解釋了,媽了解。”東堂裕子走過去,看看放在他身后柜子上的一張照片,說:“這照片照得好奇怪。是你的朋友?”照片中江曼光上下兩端窄小中間膨脹的大頭,像极了凸透鏡映出來的效果。
  “啊,那個只是照著好玩。”東堂光一連忙解釋。
  東堂裕子沒追問,走回沙發,說:“光一,你應該知道媽為什么來的吧?”
  東堂光一跟著坐在他母親面前,卻答非所問,說:“爸還好吧?還是那么忙嗎?”
  “你爸爸很好,你不必擔心。倒是你,你一個人住在這里讓我們很擔心。回去吧,光一。”
  東堂光一沉默不語。東堂裕子放輕聲音,聲音里有一种母親的焦慮。
  “你已經很久沒回去了,你爸爸跟我都很希望你能回去,一家能團圓在一
  “那你就跟爸過來啊,像以前一樣。以前我們一家三口不是在紐約過得好好的?”
  “不行呀,你爸爸是東堂家的長子,他對東堂家有責任。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我不明白。為什么什么事都不能自己替自己做決定,都要扯到家族?”東堂光一說得有些气憤,音訓不禁提高。他母親默不作聲,等他冷靜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對你吼。”過一會,他低頭道歉。
  東堂裕子拍拍他,臉上有做母親的挂心。
  “媽明白。我知道你對那個家有些地方不能接受,但那畢竟還是你的家。光一,回去吧。媽不希望你一個人再待在這里。只要忍耐一些,我想應該沒問題的,媽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怎么可能。”東堂光一搖頭。“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對那個硬梆梆的家水上不服。對我來說,那根本不是家,而是束縛。”
  “但你不能永遠不回去啊,你到底是東堂家的長孫。”東堂裕子拼命想說服。“雖然你祖父一直沒表示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很在意,畢竟你是東堂家的繼承人。”
  “什么繼承人?那老頭只是想塑造一個沒有思想主見的傀儡罷了。什么家訓、什么庭規,他的所作所為根本只是為了束縛而束縛。我走了,他還有玩弄的對象,應該不會無聊才對。晴海那個笨蛋,我真替他覺得可怜。”
  “晴海是很認真跟著你祖父學習的,你別這么說。”
  “有了,媽,你就跟爸一起回來紐約吧。公司的事就交給叔叔他們去管理,我們一家人重新過以前那种自在快樂的生活。”
  “不行,你爸爸他放不下身為長子的責任,否則他當初就不會回去了。”東堂裕子說:“光一,跟媽媽回去。新年就快到,你爸爸很希望能看到你,一家人熱熱鬧鬧過新年。”
  “再說吧。”東堂光一不置可否。
  “光一一一…
  “你別再勸我了,媽。”他制止想要再開口的母親。起身說:“你搭了十多小時的飛机過來,應該已經很累了。早點休息吧,我去幫你放熱水。”
  “光——”東堂裕子又叫了一聲,多少有些無可奈何。
  她知道她說不動儿子改變心意,隨她回去。在紐約自由奔放的環境下長大的他,無法忍受東堂家規范嚴厲、條條束縛的禁忌;也無法接受那些不合道理的要求,無法扭曲自己的意志默默順服,但他畢竟是東堂家的繼承人……想到此,她不由得憂慮地歎了一聲。
   
         ☆        ☆        ☆
   
  黃昏時,站在布魯克林大橋上,由布魯克林的方向朝曼哈頓走,太陽會從自由女神的身后沉沒人海中,盞盞的燈火點燃了曼哈頓的夜色。猶帶淡紫色的天空与昏黃暮色,常常引人勾起思念的情愁。异鄉的黃昏多風。
  “多美麗的世界……”江曼光喃喃自語著。這樣的景色教人看了心底有點痛。不管到了哪里,思念永遠在黃昏的那頭,而她在這一頭,飄飄蕩蕩,望眼欲穿。
  西碧儿看她一眼,顯得安靜。看到這樣的景色,她不再那么感動或傷感了,或許偶爾會有一點愁,但都會沉淀的。
  “我拿到那個角色了。”平淡的語气說:“演男主角所愛的女人,幫他度過低潮、克服難關,最后還為他犧牲了生命。戲分不多,但角色很討好。”
  “恭喜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江曼光側過臉,面對著殘黃的暮色,微微一笑。那個周末,西碧儿果然沒有回公寓,賭出了她的一切。
  “謝謝。”在余暉的照耀下,西碧儿如琥珀的淡棕色臉龐,映出水晶的光澤。“你知道嗎,曼光,你能了解我很高興。我希望成功,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成功。”
  “我知道。”
  每個人都在追求一些什么吧,雖然所有的追求都是飛蛾扑火,都是一种祭奠的儀式。在追求的同時,也出賣了一些什么。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吧?”她看看時間。和比爾他們約好了在洛克斐勒中心廣場碰面。廣場中央的圣誕樹點燈儀式在七點半開始。
  等候地鐵時,西碧儿說:“唉,曼光,我可以問嗎?你是不是跟楊耀吵架了?”
  “你怎么會這么問?”
  “我覺得你們之間怪怪的。還有,你怎么跟東堂變得那么好?那小子很坏的,你是認真的嗎?”
  地鐵進站了。江曼光隨著人群走進地鐵,站穩了才說:
  “我跟東堂,就和跟大家一樣,沒有特別的關系。他是有點差勁沒錯,可是我覺得他蠻坦白的,是一個不錯的朋友。”
  “你喜歡他嗎?”西碧儿問。
  江曼光想想,說:“應該是吧。他不會令人討厭。”
  “那么,楊耀呢?你不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讓江蘭光沉默很久,她不曾將楊耀和“喜歡”這個代表情愫的心緒意象明白地聯絡在一起。她和楊耀的來往,是那樣不知不覺中,察覺時她跟他之間就存在一种奇特的關系了,在曖昧的情海中擺蕩。
  “你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她無法回答。
  “你自己還不清楚嗎?”西碧儿像是很了解這种“當局者迷”的狀況。說:“可是這樣好嗎?JJ洪千方百計接近他,像今天,他們兩個也會結伴去洛克斐勒中心,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被JJ供搶走。”
  “西碧儿,楊耀他不是東西,不可能會被人搶走。他若跟嘉嘉在一起,也是他自己有那個意愿。”
  話雖這么說,江曼光也不禁在內心問自己,存有疑惑。楊耀已經跟柯情妮离婚,當然有再追求婚姻的權利。
  經過轉車、步行,雖然覺得時間應該很充裕,她們卻還是遲到了。到的時候,裝飾在圣涎樹上的燈已經點亮。
  “曼光,西碧儿,這里——”廣場上都是人,比爾揮著手喊她們。她一眼就看到身材修長的楊耀和挨靠在他身旁、只在他肩膀高的洪嘉嘉。
  比爾擁住她,在她臉頰各親了一下,然后對西碧儿也是如此表示親切。這是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和禮節,她現在已經習慣這种身体相触的感覺;抱著某种東西在怀里,仿佛可以令人心安。
  “嗨,大衛。”大衛也來了,江曼光朝他揮個手。
  他的表情臭臭的,故意挖苦她說:“原來是你。我還以為從哪里跑來一只矮猴子。”
  “大衛,你今天嘴巴很臭。你是不是吃到屎了又沒刷牙?”她立刻回嘴,尖酸刻薄。
  “說得好!”西碧儿拍手笑說,“對付大衛這家伙就是要這樣,不然他以為你好欺負,騎到你頭上來。”
  大衛沉著臉,抿嘴不說話。他不跟她說話,江曼光覺得無所謂。她抬頭望著璀燦的圣誕樹,有些被迷惑。
  “曼光。”楊耀輕喚了她一聲。她轉頭,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好几天沒見過面了,她竟然覺得有點陌生。
  “最近都沒見到你,還好吧?”楊耀態度仍舊和以前一樣,并沒有什么改變。
  “嗯。”江曼光淡淡回一聲。“你呢?”
  “還好。很久沒有過過這么輕松悠閒的日子了,還真有些不習慣。”
  “別擔心,很快就會習慣的。”她邊說邊望了洪嘉嘉一眼,頓一下,問:“你陪她去看芭蕾舞了嗎?”
  又來了。楊耀目光緊鎖著她,說:“嗯。”
  “好看嗎?”
  “很好看。”
  “是嗎?”
  又是那种奇怪的態度語气。楊耀深深注視她,突然問:“你在意嗎?”
  江曼光猛然抬頭,有些錯愕。
  “不……我怎么會……。”她找不到話可說。
  “嗨!”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她回頭一看,是東堂光一。心頭一寬,從困境中被解放出來。
  “你什么時候來的,我剛剛沒看到你。coco呢?她沒跟你──起來嗎?”
  “我才剛到,所以你問的問題我統統不知道。”東堂光一很自然摟住她,親吻她的臉頰。
  她看他神色匆忙的樣子,說:“你是不是很忙?”最近這些天,她也都沒看見他。
  “嗯,有點。”他點頭。“我也許會离開紐約一陣子。”
  “去哪里?”
  東堂光一笑笑,沒回答。反問:“你會想我嗎?”
  “大概吧。”語气卻不确定。
  “你這個冷血的動物,我想我一离開,沒兩天你大概就會把我忘了。”雖然是開玩笑,卻似有某种試探。
  “也許。反正記著你也沒什么好處。”江曼光也說了句玩笑。雖然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卻有笑意。刻意不去看楊耀。
  “所以說,女人才是見异思遷的動物。”東堂光一伸手捏捏她的臉龐。晚風吹過他稍長的發,拂上他臉頰,他一身風意,很有浪子的味道。
  “啊,我得走了。我只是過來和你打個招呼。”說著,又親了她一下,對楊耀揮個手,揚著風走了。
  他一离開,江曼光又得面對楊耀。楊耀沉默地把一切看在眼里。說:
  “看得出來,他似乎很喜歡你。”
  “有嗎?他的態度一向如此,我看他對其他人也是這樣。”
  “我不會看錯。”楊耀黑棕色的眼睛掩了一層深重。“那么,你呢?曼光。”
  江曼光沉默著,沒有承諾沒有否認。洪嘉嘉頻頻望向他們,一臉擔心的神色。
  “你不想說也沒關系。但你還沒有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告訴我,你在意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楊耀似乎耿耿于怀。他想知道。
  “我……”江曼光囁嚅著。
  “楊大哥!”洪嘉嘉終于忍不住跑過來了。
  江曼光心頭突然涌出一股不是滋咪,沒來由的。她心惊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舒服。她不喜歡洪嘉嘉對楊耀那种形同霸占的姿態,討厭看到她那种故作的笑容,而楊耀對洪嘉嘉的親切,她也有一种無法解釋的奇怪感覺。
  她在意嗎?她問自己。
  可是她為什么要在意?這沒道理的一一一
  她越想思緒越混亂。西碧儿抓住她說:
  “你怎么了?臉色很糟糕。”
  “沒什么。我們去吃大餐好嗎?我請客。”
  “好啊!不過……”太突然了,西碧儿覺得奇怪。
  “你不要一副多疑的表情。偶爾奢侈一下是很必要的,不然你容易因為心態不平衡而產生反社會傾向。”她說句玩笑,挽住西碧儿。“走吧。”
  “曼光——”楊耀叫住她,大步走過來。“對不起,西碧儿,曼光借我一下。”
  他將江曼光拉到人群外,說:“為什么要躲著我?我以為我們可以無話不談。”
  “我不是躲著你。只是我總不能永遠把你當成我的守護天使吧。”
  “當然可以。我說過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不管你什么時候找我,我都會在你身邊。”
  听起來真像綿綿的情話,江曼光不禁呆望著他。
  “你不必對我這么好。”她說。
  楊耀仰歎起來,露出一种寂寞的神情,這神情,她已很久沒有看過。
  “你還是那么愛阿照嗎?我就真的不行嗎?”
  江曼光微微嚅動嘴唇。這句話她并不陌主,許久以前,他也曾這樣對她歎息過。
  “我好想再去一次威尼斯……”她抬起頭,又低下來。“可是……”
  她沒把話說完,留下一截未完的情感。
  就算舊地重游,心頭已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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