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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愛像什么?
  像擁抱著風,擁抱著此刻從燈影光彩的曼哈頓深處吹來的風。滋味略帶寒瑟,有一种异邦的陌生。
  這已經是第三杯威士忌了。江曼光站在窗戶全開的窗口,就著冷風喝著會蝕人心房的酸苦酒汁。
  如果她沒記錯,應該是圣誕夜,每個人各有慶祝的場所和對象。西碧儿邀她回家過節,她婉拒了。一個人喝著酒也許會更有滋味。
  門口傳來敲門聲。她覺得奇怪,這時候會有誰來?
  她狐疑地開門。東堂光一捧著一大束玫瑰和蛋糕站在門外。笑說:
  “我想你大概會一個人在公寓,果然沒錯。喏,給你。”他把花和蛋糕遞給她。“這些花可來得不容易,我跑遍曼哈頓所有的花店才買到的——呼,好冷!”他走過去,啪一聲關上窗戶。
  “你怎么還在這里?不是說要离開一陣子嗎?”江曼光覺得很意外。太意外了,反而說不出的惊喜。
  “我怕你真的把我給忘了啊。”東堂光一笑嘻嘻的,并不是十分認真,他看看她手中的威上忌,浮出耐人尋味的笑容。“晤,一個人喝悶酒?”
  “怎么會悶?空气新鮮得很。”
  “你這個人就是嘴硬,老是不肯干脆的承認。”
  江曼光瞪起眼。“你是特地過來跟我抬杠的嗎?”
  “當然不是。”他將蛋糕插上蜡燭,點燃火,關上電燈。說:“過來這里。這种日子和天气,兩個人靠在一起會比較溫暖。”
  “你又想干什么了?”她皺皺眉,但還是走過來。
  “先把蛋糕吃了再說吧。”他另外點了兩根蜡燭,然后拉住她,一起吹熄了蛋糕上的蜡燭。”這樣气氛比較好。”
  蛋糕被五馬分尸、他盛了一塊給她。
  “要我喂你嗎?”不管什么時候,他似乎都能毫不在乎地說些輕桃的活,真真假假。
  “好甜。”奶油甜膩膩的、讓她起雞皮疙瘩。
  “晤,這里沾到了。”他側頭親厂她的嘴唇一下。
  這樣的日子,他這樣的出現,這樣的舉止,真像那蛋糕上的奶油,因為太甜膩了,她反而不适應。
  “蛋糕也吃了,你想說什么就說吧,我洗耳恭听。”他老是那樣真真假假,讓人像霧里看花。
  “這几只手指頭?”他突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皺眉,不說話。
  “別生气,我只是想确定你還是清醒的,你喝了不少。”他拿拿桌上那杯威士忌。
  空气在屋中流竄,燭火掩映,忽閃忽明。遙遙太平洋東,紐約曼哈頓的圣誕夜里,在這暗舊公寓的角落,西窗燭掩,遠遠有街聲傳來,竟彌漫著古中國的更夜气氛。
  “曼光,”東堂光一口气不那么輕佻隨便了、但他側背著光,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今天晚上我就要搭机回日本,不過,我一定會回來,你一定要等我,可不要太快把我給忘了。”
  “今天晚上?”江曼光呆了一下。“那你不是馬上就要走?”
  東堂光一點頭。“所以嘍,在离開之前,我特地來跟你吻別的。給我一個吻吧。”
  “你不是說你還會回來嗎?那這個吻可以省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他伸手撥了拔蜡燭。“我很快就會回來這里,你可以等我∼——”他頓一下,接著說:“我真擔心我不在的時候,你會跟著那個戴眼鏡的走了。”
  戴眼鏡的……他是說楊耀嗎?
  “沒錯,就是他。”看她一臉疑惑,他替她注解,“就是那個一副优等生模樣的家伙。”
  优等生?他居然用這樣的名詞形容楊耀。不過,還真貼切,十分符合楊耀的形象。
  “你跟他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你們之間有一种默契,這一點對我來說很危險。”
  “你未免太會想像了。”江曼光避開他的目光。
  “不管是不是我的想像,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所以嘍,你可要等我回來。你會等我吧?”
  怎么可能。江曼光微蹙著眉。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离開。就算要等,要用什么名目等?天長地久地等下去嗎?
  “曼光,你考慮看看我吧。”東堂光一直視著她。燭光在他的眼里跳躍,閃著光。“你搬這公寓時,本來我還以為你是那种性格瑟縮放不開,小家子气的女孩,不過,那次在樓梯間看見你和西碧儿吵架的強悍气勢,實在真惊人。我對你的偏見就改觀了。我欣賞勇敢把話說出來的人,當然,我喜歡你,還因為你是個漂亮的女孩。”
  他親親她,然后站起來。
  “我該走了。今晚來這里,看你一個人,沒有和那個优等生在一起,我很高興。你考慮看看——圣誕快樂。”說著,又親親她臉頰,平安夜祝福的吻。
  他打開門出去,邊下樓還邊回頭對站在門邊的她揮手。敞開的門流風灌進去,吹熄了燭火,古中國的更夜遂陷入一片黑暗中。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會,想起她許久沒有打電話回家去了,但她望著電話,遲遲沒有拿起話筒。她怕電話那頭傳來太歡樂,她沒把握她能擠出愉快的笑意。
  她又倒了一杯威士忌。這是個寒峭的夜,适合薄醉。
   
         ☆        ☆        ☆
   
  眼前瞪著他看、如看管犯人的家伙,一張無表情的扑克臉,斜峭如劍的雙眉低壓著利銳的眼神;削直的鼻梁、抿薄的唇、緊實的線條,像一座死火山,情緒毫無波動的感官,沒有任何喜怒哀樂。
  “才几年不見,你怎么變成這副德性,晴海,越來越像那個頑固的老頭。”東堂光一皺著眉,簡直無法忍受面前那張沒有表情的扑克臉。
  “能像八云祖父是我的榮幸。”東堂晴海面無表情,他被訓練得即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倒是你,這些年不見,越來越墮落,完全失去身為武士應該有的尊嚴。”
  “我拜托你好不好。”東堂光一翻個白眼。“你腳踩的這個地方是紐約耶,紐約甘乃迪机場!你搞清楚沒有?不要跟我說那种十八世紀的廢話!”
  東堂晴海不為所動,仍然穩如泰山,也像石頭一樣沒表清。“你拋棄了身為東堂家長孫的責任,自甘墮落,就是為了待在這种低級文化充斥、嘈亂沒有秩序的地方?”
  “隨你怎么說,反正這就是我要的生活。墮落也好,這种自由奔放不是你這個被八云老頭牽制的可怜虫所能懂的。”
  對東堂光一的嘲諷,東堂晴海毫不動气。說:“你所謂的自由奔放、其實不過是任性、不負責任,沒有使命感。老實說,對于身為東堂繼承人的你,我覺得相當失望。”
  這口吻、這表情、這態度,完全和東堂家那個討厭的老頭如出一轍。東堂光一皺皺眉,沒好气說:“看來,你是完全被那個老頭洗腦了。听我的話,晴海,趁現在還不遲,赶快脫离老頭的魔掌,不然你的人生就完了。”
  “依我看來,你才是要赶快覺醒,別再執迷不悟。別忘了,你是東堂家的繼承人。”
  “我才不管什么繼承人呢,我只要當我自己。再說,老頭不是指定你當繼承人了嗎?干嘛又扯上我?”
  “沒有這回事。東堂家由身為長孫的你繼承是理所當然的事,我跟東堂家其他人一樣,都只是處于協助的地位。”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回去那個家。”光一搖頭。
  “可是你現在不是正要回去嗎?”東堂晴海用毫無表情的聲音說:“你盡可以拋棄你身為東堂家一分子的責任,但你可想過,如此一來,秋人伯父伯母在東堂家的立場全有多么為難?秋人伯父還好,他畢竟是東堂家的人,但秋人伯母就不同了,她必須承擔‘教子無方’的罪名,這是她的責任,東堂家的人不會諒解的。”
  “你少拿這個威脅我,我的事和我母親無關。”東堂光一悻悻的。有大半的成分,他是被這些危言聳听撩撥,才乖乖地回日本。“真要不行的活,大不了我帶著我母親离開就成了。”
  東堂晴海沒說話,只是看他一眼。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不說,沒有人會知道。
  東堂光一也不再理他,在風衣的口袋找到一張照片。那是和江曼光合照的那張照片,他順手竟將它帶出來。
  “就是因為這個嗎?你遲遲不愿回去的理由?”東堂晴海突然開口。他伸手取去照片,端詳了几眼。
  “跟你沒關系/東堂光一悻悻地搶回照片。
  “沒想到你品味這么差。這個女孩姿色這么平庸,甚至可以說是丑陋。以你身為東堂家繼承人的家世背景,大可以配得上一個才貌都胜過她千倍的名門閨秀。”
  “那种傀儡似的日本娃娃有什么好!像曼光這种活生生、有生气有自己的想法主見的女孩才有魅力,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女人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她只要盡心維持一個家,成為丈夫在外頭努力的支柱就可以。”
  “這又是誰告訴你的?八云那老頭嗎?”東堂光一簡直不相信他听到的。“晴海,我真怀疑你還有沒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見。真要像八云老頭所說的,娶到一個沒有自己想法主見的妻子有什么意思?只是一具徒有軀体的木偶。你不會覺得乏味嗎?”
  “我相信八云祖父的安排。”東堂晴海還是一張扑克臉。他個子高,比例恰當,修習武術的身材也顯得結實有彈性,看起來相當有魄力,英气十足。只是,他臉上毫無表情,气質有些冷森。
  “安排?你是說他幫你找好對象了?”
  “還沒有。不過,我會和八云祖父決定的對象見面,如果祖父滿意對方,我也不會有意見。”
  “天啊,晴海,你連自己的婚姻都要由八云那老頭主宰嗎?”
  東堂晴海不惑不動,反而回答說:“配得上東堂家的女孩,家世條件都不會太差,都有一定的水准,品貌才藝也在一般人之上。和這樣的對象結婚,應該是很理想的。”
  “東堂家!東堂家!你別口口聲聲都是東堂家!東堂家有什么了不起?和這整個世界相比,根本如滄海一粟。想想,光是在紐約就有多少豪門巨富,東堂家算什么!我不要听你說那些空洞的場面話。我問你,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東堂晴海依舊面無表情的看看他,提起隨身的行李起身說:“時間差不多了,走吧。”擴音器不斷在播報,往東京的日航第一次班机即將起飛,尚未机的旅客請盡快登机。
   
         ☆        ☆        ☆
   
  該不該去呢?楊耀有些猶豫。
  他第一次這樣猶豫,好像被拒絕的不安。他的疑問,江曼光都沒有回答;關于那句未完成的話,也帶有許多的不舍。她心里還是很難割舍吧。他一直很想問,但無法開口問。對于她心里的事,他一直是知道的,以前不曾猶豫,現在卻為何猶豫了?
  想到這里,他匆匆拿起外套,走向門口。一開門,赫然看見洪嘉嘉,她正舉起手准備敲門。
  “你怎么知道是我?楊大哥。”對于這個巧合,她顯得很高興,隨即看到他手上的外套,笑容一怔,說:“你正要出門嗎?”
  “嗯。”
  “你要去哪里?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對不起,我并不是要去參加派對或聚會,所以——”
  “不方便是嗎?”洪嘉嘉甜得像蛋糕的笑臉起了奶油疙瘩。“你要去找曼光對不對?你跟她約好了?”
  楊耀沒說話。他覺得他沒義務回答。
  洪嘉嘉咬咬唇說:“今天是圣誕夜,本來我想你應該跟曼光約好了,所以不好意思來打扰你。可是,我看到東堂去找曼光,他帶了好大一柬玫瑰;他們一直在房間里沒出來,所以我才跑來找楊大哥。”
  “東堂去找曼光?”楊耀站在原地許久,然后慢慢退回桌邊。
  洪嘉嘉跟著進去,掩上門。
  “我來泡咖啡好嗎?你要加几匙糖?”她放下皮包,腳步輕快地周旋起來。
  “對不起,嘉嘉,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下。”楊耀拒絕她的好意,連帶也拒絕她的接近。
  洪嘉嘉笑容再次凝結。她放下熱水壺,背對著楊耀,站在爐邊。說:
  “楊大哥,請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曼光?你一直對我很親切,但除了親切就再沒有其它了。我一直希望能更接近你——”
  “很抱歉,嘉嘉,我現在不想談這個問題。”楊耀打斷她的話。
  “可是——”
  洪嘉嘉還想說什么,門上傳來咚咚的敲門聲,沒有節奏感的,節拍很紊亂,跟著,一個人影踉蹌地跌進來,摔坐在地上。
  “曼光?!楊耀猛然站起來。江曼光簡直喝得爛醉,一身酒气。
  “呵——我打扰到你們了嗎?”江曼光朝他們晃了晃手,動作遲緩,狼狽的爬起來,步履不穩,站得顛顛晃晃。楊耀連忙扶住她。她抓住他的手甩晃了一下,說:
  “圣誕快樂啊,楊耀。還有你,嘉嘉,圣誕快樂一一你應該很快樂吧?我也很快樂——”
  “曼光。”楊耀怕她又摔倒,一直扶著她,匆匆對洪嘉嘉說:“對不起,嘉嘉,你有什么話,下次再說。”
  現在,他的眼里完全只有江曼光,江曼光以外的人事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不為那种無關緊要分心。
  洪嘉嘉努力從僵硬的表情擠出溫甜的笑。但現在,這樣的笑容再也打不動楊耀了。她用力咬唇,拿起皮包捂著嘴鼻跑出去。江曼光口齒不清地喊著:
  “咦?為什么走了?我打扰到你們了是不是——”腳步一歪,摔跪下去。
  楊耀連忙將她提起來。她歪頭看他,拍拍他的肩膀。說:“啊,謝謝你。你真是我的守護天使——”
  “你醉了,曼光。”楊耀好脾气地任她胡鬧。
  “是啊,我醉了,醉在這個神秘熱鬧的夜里。”抓住他雙手,大幅度地揮開。“今晚是圣誕呢,我們來跳舞。
  “曼光,你醉了。”楊耀及時抱住因為平衡感失調,而險些往后栽倒的她。“怎么會喝這么多呢?”他將她安放在椅子上。“來,這邊坐一下,我去幫你倒杯開水。”
  但他一放手,江曼光便往旁邊栽倒下去。他連忙又抱住她,聞到她滿身的酒气。
  “怎么了?你今天很灰色哦——”她笑嘻嘻的,有些醉酒的癲瘋。突然打了一下嗝,猛然彎下腰。
  “怎么了?”
  “我想吐——”顛顛倒倒地走向浴室,嘩一聲,浠瀝嘩啦吐了一馬桶,虛脫似地靠著牆坐在地上。
  楊耀扶起她,讓她坐著,默默把浴室清干淨。然后幫她將弄髒的外套脫掉,拿了他自己的衣服替她換上,又盛了一盆熱水,像對待嬰儿般,用熱毛巾輕輕擦拭她的臉龐和嘴角。
  “為什么要喝這么多?對身体不好。”他攤開她的手掌。用熱毛巾擦干淨,再換了另一手。
  “慶祝啊。”江曼光酒气濃厚他說著。目光散焦,仍是癲癲瘋瘋。“今晚是圣誕夜,不是應該好好慶祝一番嗎?放心,我只喝這么多——”她隨手胡亂比了一下。
  听她說話好像還有條有理,似乎不致于醉得太厲害。但她腳步卻站不穩了。她搖搖晃晃走到床邊,如自由落体般往后一躺。
  “曼光!”楊耀嚇了一跳,以為她又摔倒,急忙跑過去。
  “我沒事。”江曼光笑嘻嘻的。“你不要那副天快蹋下來的表情,開心一點。”
  “我是擔心你。你突然這樣喝醉跑來,是不是發生什么事?”這不像她的作風,可是,話說回來,又應該怎么樣才是真正的江曼光?
  “什么事也沒有。你不是說,不管我什么時候找你,你都會在我身邊嗎?所以我來了——”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含著醉意說:“給我一個吻吧,今天可是特別的日子。”
  “你真的醉了,曼光。”楊耀俯視著她,試著拉她起來。
  “我是醉了,”她順從地坐起來,雙手卻仍勾住他的脖子。“我早就跟你說我醉了,醉在這神秘的夜里——”她湊過去,紅紅的唇親吻住他的唇,吸吮著。
  “曼光,你醉了,我送你回去。”楊耀忍住心中一股急欲沖穿的悸動,拉開她勾住他脖子的手。
  “我今天不回去了。”她反而纏住他,捧著他的臉,手指插入他濃密的頭發中。“你跟阿照一樣,有一雙很美的眼睛……我也喜歡听你的聲音,低低的,充滿磁性,卻又帶著金屬冷……你給我的那條項鏈——嗯……。”她停下來,以乎是因為酒醉,記憶落人斷層,也像是因為時間太久了。想不起來。
  “我給你的項鏈,怎么樣?”楊耀輕聲的問,极溫柔的語調,不知覺的摟著她的腰。
  “我忘記了。”江曼光恍恍一笑,又勾住他的脖子,側臉貼著他的臉頰。“你知道嗎,其實我沒有醉……。”
  “是的,我知道。”他覺得他仿佛也在說醉話。
  “我只喝了這么一點……”她伸出手,食指和拇指相疊比了比。“所以根本不會醉的。”她把啤酒和威士忌齊頭比量,所以以她喝啤酒的能耐,不過半瓶的威士忌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只是腳步不穩,不清楚她自己在說什么而已。
  “是的,你不會醉。”醉的反而是他嗎,他仿佛也喝了那种迷魂的酒汁,輕輕扳起她的臉,吻了又吻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曼光呵呵的笑,猛然扑到他身上,將他扑倒在床上,跌趴在他身旁。
  “曼光?”他擔心她怎么樣了。
  她沒動,好半天才低低說:“楊耀,你帶我去意大利好嗎?”
  他屏息沒說話。
  “曼光?”過了片刻,他試著喚她,卻發現她已沉沉跌人夢鄉了。
  “睡了是嗎?”他喃喃望著她沉靜的睡臉。
  醉的果然是他。那又酸又苦又甜的愛的酒汁,只讓他淺嘗即止,留下一腔繁复的滋味。
   
         ☆        ☆        ☆
   
  第二天早上,江曼光醒來,頭痛欲裂。她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心悸了一下,試著回想。她記得昨天晚上東堂光一去找過她,她喝了一些威土忌,然后,她記得她跑出公寓,然后一一一
  “醒了?”楊耀推門進來。
  是了,她跑來找楊耀了。
  “對不起,我昨晚是不是帶給你很大的麻煩?”她記得她強拉著他跳舞,還說了一些亂七八糟她記不太清楚的話。
  “沒什么,你不必在意。”楊耀對昨晚發生的一切絕口不提。“你先去洗個臉。我買了早點回來,等會我再送你回去。”
  “不了,我馬上就回去。”江曼光立刻跳下床,整理好床舖,稍微有點慌張。她必須為昨晚的失態負責,但怎么負責,她依稀記得,她似乎吻了楊耀,發生過的一切是收不回來的。
  “好吧。既然你這么說,我就不送你了。這個你帶回去吃。”他把早餐遞給她。
  她默默接過。
  “曼光——”走到門口,他忽然叫住她。
  她回頭。
  “除夕夜我們一起到時代廣場慶祝新年好嗎?”他聲音低而富有磁性,黑棕色的歸眼眸閃著流動的光彩。
  她默默點頭,浮起淺淺的笑容。
  公寓相距离不遠,她放慢腳步,邊走邊思考發生的該与不該的事。街上洋溢著節慶的气氛,迎面不時有相遇的人微笑祝她圣誕快樂,她也微笑回祝,思路不斷被打岔,回到公寓時,思緒依舊是一團亂。
  “回來了?這么早。”洪嘉嘉蹲在她房間外的樓梯口,陰沉的盯著她。
  她沒說話,也可以說是無話可說。洪嘉嘉看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嗓音尖銳的又說:“你別故意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昨天晚上你喝得爛醉,跑去楊大哥那里又吵又鬧,借酒裝瘋,給他惹了很大麻煩。你可別說你都不記得了。”
  江曼光抿抿嘴,無法不理虧。“昨晚我真的喝醉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或說了什么很糟糕的事?”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
  “記得一些。我向他道過歉了。”
  “你以為道歉就沒事了嗎?”洪嘉嘉的態度簡直是興師問罪,一反平時的柔弱怯怯。“毫不在乎的傷害別人,然后再道歉,這樣就沒事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江曼光微微蹙眉。“我傷害誰了?”
  “你真的不知道嗎?”洪嘉嘉慢慢站起來,情緒有些激動,臉色因而緋紅。“我問你,你喜歡楊大哥嗎?”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這個問題。”
  “如果你不喜歡楊大哥的話,就不要再打扰他。不然你心里想的是別人,又不放掉他,那樣的活,楊大哥實在太可怜了!”洪嘉嘉沖著她大聲說出這些話,便轉身跑回房間。
  江曼光呆站在原地一會,反身靠在門板上,仰起頭。樓間的天花板上,汕漆有些削落,疏疏落落的,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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