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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相親!?”
  當她父親從電話那頭傳來這兩個字時,江曼光還以為她听錯了,不禁輕叫起來。
  “也不真的那樣啦,只是見個面,隨便聊聊。”江水聲解釋。
  “那還不是一樣。”江曼光盤腿坐在床上說:“爸,你怎么會突然有這种奇怪的想法,你應該知道我不會答應。”
  “這個爸當然知道。但對方指名希望能跟你見面。對方是爸公司在日本的大客戶,公司和他們也有合作的企划案。案子是由我負責的,所以對方的要求,爸不能置之不理。拜托你,曼光,就算是幫爸爸的忙。”
  “這不是普通的事情,你不應該把我扯進去的。再說。如果我答應你。万一對方真的看上我,該怎么辦?對不起。爸,我不能幫你。”
  “不會的,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對方家族算是有些歷史,年長一輩的很重視傳統。像他們這种重視傳統的家族,是不太可能允許异族通婚的。我想,他們之所以想見你。大概是想借此了解爸的背景底細。畢竟爸是代表公司和他們議定企划案的負責人。”
  “真的是這樣?”江曼光還是有些怀疑。
  “應該不會錯的。你就當是去參加宴會便可以。”
  “讓我再想想吧。不過,我想知道,如果爸拒絕了對方
  她覺得此刻的她,仿佛也是這般千瘡百孔。的要求,會有不好的影響嗎?”
  “應該不會吧。這畢竟是私人的事,和工作無關。”
  “讓我考慮一下。”如果真只是見個面那么簡單,應該不會太困難,就怕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枝節。
  她挂上電話,往后一仰,重重躺在床上,思緒開始如走馬燈紛亂。腦中近處,不時會搶出洪嘉嘉大聲叫說“楊大哥太可怜”那一幕。
  她翻個身,還是覺得頭昏腦脹。
  那一晚,她到底曾說了什么?……她瞪著天花板,動也不動。窗外射來金黃的太陽光,閃閃像鑽石一樣——一
  “項練厂她突然叫出來,翻身跳起來。
  楊耀曾經給她一條鑽石項練,當時她覺得太貴重不敢收,他硬是要她收下。她翻箱倒柜,終于在衣服堆里找到。
  雖然蒙塵了很久,在陽光的照射下,仍然反射出美麗的光芒。她有些愧然,這么貴重,應該小心翼翼呵護的寶石,她竟然對它那么輕忽。
  她小心地戴上,想想又覺得不妥,取放在手上。
  “不行!”她又仰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看手上的項鏈。
  還是收起來比較好,她還無法承受鑽石大鋒銳的光芒。
  這是世間最堅硬的寶石,象征一种堅持,但她不太相信那种神話了,雖然這世間猶有流傳美麗的傳說。
  愛情也就像象征它的鑽石,以克拉計算,輜銖必較,能有一點點的真心真意,便顯得那么奢侈,難以如同青春的揮霍。
  所謂愛的傳說,也許反過來,是等待的折磨。
  想到這里,她猛然坐起來。
  楊耀說的,他會等的。那年在星夜的街頭。
  難道他真的在等待?
  看著手中的鑽石項練,她忽然覺得有些傷感,心田泛著微微的哀愁。
   
         ☆        ☆        ☆
   
  晚上六點開始,時代廣場上就擠滿了人,在距离新一年的六小時前,等待年終最后的十五秒倒數。楊耀緊牽著江曼光,怕她被擠散了,人來人往的群潮如水流,很容易將他們淹沒。西碧儿和比爾大衛及洪嘉嘉,還有磯崎他們与其一大票的日本朋友也都卡位在附近,各帶了啤酒和點心,全都有備而來。
  八點過后,晚到的人早被排擠在廣場的街道外。但不斷還是有人過來,興致勃勃的要親身慶祝最初也是最終的一刻。
  “那一天真對不起。”江曼光還是耿耿于怀。她望著前方,時報大樓上懸挂的大苹果,雷射光線如舞,激射在底下的張張興奮,如吸了過量嗎啡的面孔上。
  “你不必一直挂在心上。我其實很高興你來找我。”楊耀轉頭對她笑,他笑起來极好看,臉部的線條柔和光彩流動,蘊含著一股溫熱。
  “那條項鏈……嗯……。”
  “什么?”人大多太嘈雜了,她的聲音太低,他听不清楚。
  “沒什么。”她搖頭。
  時間差不多了,最熱烈的一刻就將來到。廣場上万千的人全都屏息等待,楊耀緊緊握著江曼光的手。
  “十五,十四……。”開始了。廣場上人的齊聲倒數。
  大苹果逐漸下移。隨著十,九、八、七……倒數聲的接近,人群的興奮激動也逐漸上升到极點。
  零時零分零秒,新的一年跟著光也似的苹果球從天降下來。全場歡聲雷動,在彩帶紙屑的飛舞中狂亂起來。每個人互相擁抱親吻,互相快樂。
  “新年快樂。”楊耀和江曼光面對面,微笑著互相擁抱和親吻。
  “新年快樂。”到了紐約之后,江曼光第一次如此刻。笑得如花朵。
  看到那樣的笑容,楊耀忽覺一种說不出的安慰。
  “阿照寫情給我,他現在在一家藝術學校修習油畫和雕像,認真朝他的夢想前進。倩妮目前人在法國,她并沒有和阿照在一起。”
  “晤。”江曼光只是點個頭,好似已經沒有什么必要說。
  “曼光,”楊耀把心中的猶豫擱在一旁。他相信這樣做江曼光或許比較快樂,雖然是他的失落。”阿照是喜歡你的,我相信他一定在等你。你何不過去,別輕易放棄。”
  “謝謝你,楊耀,但請你別再為我操心這些了。”
  “曼光——”楊耀還有話,比爾已鑽了過來。
  “新年快樂。”他抱住江曼光,給她一個熱情的吻。
  人潮已無秩序可言,沉浸在新年的狂歡里。
  “大衛,”江曼光和大衛碰上。他還是沒給她太好的臉色。她歎口气說:“大衛,是新年耶!”
  她提醒他要有風度一點。大衛這才給了她一個淺淺的擁抱和臉頰一個冷冷的吻。
  “新年快樂,曼光。”洪嘉嘉走過來,在她耳邊說:“你不要大自私了,你還想利用楊大哥到什么時候?”
  听到這些話;江曼光的心髒緊縮了一下。
  “新年快樂。”她只有這句話能說。
  西碧儿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江曼光反身見是她,立即浮起淡淡的笑。兩人友愛的互相擁抱。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新年快樂。這個世界是這樣的美麗,她衷心希望煙塵下的每個人都快樂。
  她回頭望著曼哈頓亮耀的夜色,鉛華已收,新的日子開始新的涂抹。
  “你怎么了?好像怪怪的。”西碧儿問。
  “你知道嗎,西碧儿,我們有一句話‘繁華事散逐香塵’。看到這樣的景象,有時我會覺得有一點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它過去。就像相聚。”
  “這個我懂,小時候在除夕時,我常哭著不肯睡覺,怕睡著了它就不見了,可是它還是一分一秒過去了。以后長大了,我也很怕畢業典禮那一刻;朋友相聚、离別,一切的熱熱鬧鬧都過去。”
  “是啊。”江曼光帶一點傷感般的微微一笑。
  她望著隔在几道人潮外的楊耀,說:“西碧儿,我打算离開了。”
  激爆的,新年的燈火,炸亮了午夜曼哈頓的天空。
  尾聲
  新年過后,西碧儿就投入電影的拍攝,工作的時間常常不定,和江曼光碰面的机會是匆匆。時間似乎越來越近,她几次找江曼光,江曼光總是不在。
  “曼光?”這個上午沒通告,她每隔一個小時就敲一次江曼光的房門,始終沒有人應答。她确定她還住在公寓,她向房東史畢柏詢問過了,江曼光還未向他退租。
  出門的時候,恰巧在公寓樓下遇見楊耀。她打個招呼,問說:“你來找曼光的嗎?”
  “嗯。”
  “真不巧.她不在。”
  “又不在?”楊耀低喃一聲,說:“你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嗎?我找了她几次,都沒碰到她。”
  西碧儿一副頗無奈地搖頭。
  “我也在找她。”她看看時間,說:“對不起,我得走了……”
  走了兩步,突然回頭,
  “對了,楊,你知道曼光為什么突然要离開嗎?”
  “曼光要离開?”楊耀錯愕住。
  “你不知道嗎?她沒告訴你?”
  “你什么時候听她說的?”楊耀急躁追問。
  “除夕那晚。”看樣子江曼光打算瞞著楊耀离開。西碧儿開始覺得事情也許有什么微妙。
  “她有沒有說,离開紐約以后要去哪里?”
  “沒有。”
  “是嗎?”楊耀喃喃,頹坐在樓階上。
  西碧儿表情嚴肅地看他一會,走到他身旁坐著。說:
  “我可以間你一個問題嗎?楊。你是不是很喜歡曼光?”
  “是啊,我是那樣地喜歡她。”楊耀又喃喃。第一次正面承認。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像個男人,熱烈地展開行動,追求曼光。你如果不明白的表示,她怎么會知道。”
  事情如果真能那么單純就好了。楊耀露出一絲苦笑,無法解釋個中原因。
  “打起精神。你這樣垂頭喪气不是辦法。”西碧儿有著典型美國式單純、樂觀、努力往前沖的精神。
  “你能告訴我更好的辦法嗎?”楊耀已無平袁冷靜、條理分明的精英姿態。他垂著頭,顯得落寞。
  “很簡單,你就當面直接跟她說你愛她。”西碧儿侃侃而談。
  “別看這樣好像很陳腐很庸俗,‘我愛你’這三個字其實是很有震撼力的。”
  楊耀又露出個苦笑。
  “事情又沒到絕望的時候,你別露出這种表情。我知道你們東方人比較含蓄,但愛情其實就像戰爭,想得到你心上人的愛,你就必須奮戰。”
  奮戰?他其實沒有大多的奢想;只要能在她身旁,只是這么一點小小的奢侈。
  “如果你真的那么愛曼光,就盡你一切去追求,把她搶到手。這才是愛,摸得到,看得著。”
  她站起來,拍拍他肩膀,有种鼓勵的味道。
  “謝謝,你還要赶通告不是嗎?請吧。”
  “那你呢?”
  “我想再坐一會。”
  再坐一會,坐到天黑,坐到石爛海枯。
  這時候,他只能等待了。
  天長地久的等下去。
   
         ☆        ☆        ☆
   
  由帝國大廈遼望台望出去,曼哈頓盞盞的燈火燃起。仿佛一种告別的儀式。江曼光依依再望一眼,該舍處難舍。
  她深深覺得,就如西碧儿所說的,只有在這里.才能看盡這城市。這是一場華麗的告別与告白。
  因為深冬吧,回到公寓,時間還并不是很晚,但天色已經很暗了。她緩緩爬上樓梯,疲憊地停在房間外摸索著鑰匙。
  “你又要不告而別了嗎?”黑暗中,冷不防有人抓住她的手,聲音帶一點痛。
  她知道是誰。那特有的,低沉中帶金屬冷富磁性的嗓音,除了楊耀,不會再有別人。
  “你都知道了。”她不反抗,站著沒動。
  “如果我不知道,你打算一直都不跟我說嗎?”
  她沉默不語。是有那個打算。
  “告訴我,你准備去哪里?”
  她又沉默著。這沉默讓楊耀徽微不安,說:
  “如果你打算去找阿照,我——”
  “我到東京。”她打斷他,“我去我父親那里。”
  “那好,你等我,我明天立刻訂机票,我們一起一一·”
  “別再說了。”
  “為什么?”他不禁要問。
  “這樣比較好,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沒必要跟著我團團轉,浪費你的時間。”
  “我說過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江曼光低喊起來。“我覺得我在阻礙你的人生,我會愧疚!”
  “你何必這么想……”
  “我不能不想。”
  楊耀俯身捧起她的臉龐,心中有股情感澎湃。
  “你還不明白嗎?我全是心甘情愿的。我——”他說不出那句話,最有震撼力的那句話。
  江曼光垂著眼,低聲說:“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對你有虧欠,像負了你什么。”
  “那么你就還我吧,把該給我的還給我。”他的聲音也低也輕,卻划破宁靜的海波。
  江曼光心頭震了一下,怔忡望著他。
  “你要我怎么還?”她喃喃地問。
  “我希望你回頭看看我。”他望著她,就那樣凝視著,始終沒有把目光移開。
  她垂下眼,無法開口。
  “看著我,曼光。”他輕聲請求。
  她慢慢抬起頭,感到心口一些波濤洶涌。
  他輕輕將她拉到怀里,擁抱住她。她遲疑了一下,緩緩伸手摟抱住他。
  他感受到她的擁抱,將她抱得更緊,怕愛無法說,感情也默默。
  “我愛你,曼光。”他一直想這么說的。
  江曼光屏息了一會,嘴唇微微懦動。他感覺她擁抱他的手微微在顫抖。
  這時候,除了他的心跳,她無法再听到什么,曼哈頓夜的風,無聲刮過。
   
         ☆        ☆        ☆
   
  “那么,我走了。”
  時間差不多了。江曼光對楊耀一笑,擺了擺手。
  最后,還是要兩分离。這樣的收尾是好的,否則她怕她會不知如何收拾。
  “嗯。”楊耀點頭。“我會先回去一趟,然后馬上過去找你。”
  “嗯,我會等你……”
  這算是承諾吧?她又有了相信的勇气。
  “自己要保重。你不太愛惜自己,常常讓我很擔心。”
  這句体帖的關心,勾起陳舊的故事。江曼光想起不禁笑起來。“你知道嗎?曼哈頓多風。”說得毫無理由。
  他知道,她在跟他說一种心情。
  “那我走了。代我向西碧儿說一聲,祝她一順利。”
  “我知道。”
  她再一笑,定眼看看他,轉身走了,沒儿步,她忽然停住,轉身過來。
  “那條項鏈,”她喊說:“你給我的那條項鏈,我其實一直帶在身邊!”然后朝他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耀浮起溫潤的笑,戀戀地望著她的背影。大西洋的晴空下,曼哈頓吹拂著寂靜的風。
  他想起她剛剛說的,曼哈頓多風。
  他們的故事才剛要開始,從紐約多風的街頭。

  一一全書完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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