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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繞成一片哀傷


  石建國的汽水厂里,來了個不速之客。
  那是方璧君。
  她告訴秘書說她是文宓來自外地的舊同學,一時找不到文宓的新地址,想放下一點禮物托石先生交給她,并且向石先生打個招呼。
  秘書小姐見她斯文秀麗,反正石建國剛好有空,使替她通傳了。
  汽水厂只是石氏家族生意之一,歸石建國管理。
  “請坐!”石建國雖然沒听過文宓提起有位姓方的同學,不過文宓中學時念的是女校,女同學多也不出奇。她只是出奇文宓有位這么清雅秀麗的舊同學。
  “石先生,我有樣東西交給你!”方璧君把一個信封放在石建國的辦公桌上。
  “噢!是給文宓的信嗎?”石建國想當然地說:“其實你們可以通電話約見面,我給你家里的電話和地址!”
  “好,謝謝你!”方璧君含笑說,把寫著電話號碼和地址的字條放進皮包里。
  “那這封信,你自己交給她還是我交給她?”石建國問,“也許你自己交更妥當,男人善忘!文宓不曉得埋怨過我多少次了,叫我做事總忘記!”
  “石先生,你先打開信封看看。”方璧君說。
  “我也有份儿的?你真好心事!”石建國以為是個什么有趣的卡,一打開,不禁呆了:那是張一百万元的支票,收款人的名字是自己!
  “這是什么的一回事,方小姐?”
  “這是我欠她的。”
  “文宓借過一百万給你?”
  “是,給我先生周轉。”方璧君平靜地在撒謊。
  “那為什么收款人是我?”
  “文宓不要我還,所以我只好還給你2”
  “方小姐,我是生意人,銀行的事我也略懂。”石建國開始覺得事情有點古怪:“你即使不知道她的戶口號碼,支票也可以寫她的名字,我可以代她存進去!”
  “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方璧君誠懇地說:“請你先收下,再回去告訴文宓。她會告訴你為什么。”
  “我不能胡亂收你的支票,讓我先打個電話給文宓!”
  “好!”方璧君在微笑。
  石建國顯然找著了太大,文宓的話,又顯然令他臉色本變。
  “方小姐,我太太說最好請你馬上离開這里。你并不是她的同學,她并不認識你!”
  “那也不見得吧!”方璧君在冷笑。
  “你是什么意思?”
  “我唯有說真話:我跟你太大是認識的。我們有個共同的朋友——范斌!”
  “范斌已經死了!”
  “他死前叫我送這張支票給你兩夫婦!”
  “為什么?他花過文宓的錢?”
  “我怎知道?我只是受人所托,你回去問太太好了!要是她沒有隱情,便不至于要你馬上叫我走吧?”
  “我不能收這張支票I”
  “支票是可以撕掉的,石先生;你回去跟文宓商量好了!我的任務已完,現在我倒請你讓我告辭哩!”方璧君款款地起身出去了。
  石建國馬上飛車回去找文宓。
  “你解釋!”石建國咆哮著。
  “那個女人對你說了些什么?”文宓是個細心的人,她要弄情楚方璧君在搗什么鬼。
  “她說是受范斌所托,交這張支票給我們!”
  文宓明知,范斌所托的是沈休文律師,絕不會是方璧君,沈休文代范斌交給過她一百万,這個石建國當然不知道。雖然她猜得到范斌亦托沈休文給了方璧君一百万,但是,她絕不能讓丈夫知道她上過律師樓。
  石建國見她久久不作答,便說:
  “他那時花過你的錢,死前良心發現還給你,是不是?”
  “范斌沒花過我一文錢,他自己有足夠的收入!”
  “那為什么要還我們一百万?是不是你婚后還在倒貼他?”
  文宓一個耳光摑在石建國臉上,石建國還她重重的一記耳光。
  “他從沒有打過我!”文宓強忍著眼淚,對石建國清清楚楚地說了這句話,搶出門外駕車絕塵而去。
           ※        ※         ※
  方璧君坐在的士里,想著石建國會回去跟文宓吵得天翻地覆,心里很得意。
  她叫的士在花檔停下,一朵一朵花地揀,揀好了,一步一步地在向墳場的路上走,一邊喃喃地說:
  “我把你一片好意留給我的錢,去糟踏了,去害了你所愛的人,你心痛嗎?范斌?這都因為我愛你,你的心痛,比得上我的心痛嗎?”
  在憤怒惆悵中駕車的文路,是五年來第一次到墳場。她知道范斌葬在那儿,但是她一直沒有去,到底,她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方便讓人看見。
  文宓緩緩地走著,找到了范斌的墓。碑上的照片,是如許地熟悉,眼睛、嘴角,都跟她從前吻過撫摸過的一樣。
  “你沒有打過我……你一句重活也沒有對我說過……”文宓的沮珠簌簌而下,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彷徨。
  想起范斌對自己的珍惜,以及丈夫對她的粗暴,文宓知道,六年前的選擇是錯誤的。她的婚姻,不但令范斌郁郁終身,亦令到自己非常不快樂,外邊的人只道她和石建國是一對壁人,在社交場合中,石建國先生夫人是光芒四射的,愉快得体的,然而誰猜得到,石建國對太大并沒有太多尊重,他不留情面的說話,和暴躁的脾气,都不能令文宓有被人疼惜的感覺。然而,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能怪誰呢?
  文宓站在范斌的墓前,剎那間有天地無容身之處的感覺,她但愿范斌仍在,他會張開雙臂迎她入怀,呵護她,溺愛她……
  正在胡思亂想問,文宓突然覺得被人用手□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向旁邊讓了兩步。一看,原來是捧著一大束鮮花的方:壁君,她嫌文宓阻著基前的石花槽,把她推開,蹲下來把那一大束花插下去。
  方璧君望了范斌的遺像一下,又望了臉帶淚痕的文宓下,開心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你不開心,他不開心,沒有人開心!很好!很好!”
  方璧君那雙長長的鳳目,陰森森地望住文宓。方璧君那白似雪的皮膚,一條皺紋也沒有,文宓發覺,這個女人的皮膚天生繃得比普通人緊,怪不得她一直給文宓個狠狠然的感覺。文宓開始明白為什么范斌怕了她,沒有人可以長期對著神情可以突然變得那么陰森恐怖,那么神經質的女人生活。文宓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轉身离開墳場。雖然她极度惱怒方璧君在石建國面前陷害她,不過她知道這個女人不可理喻,她亦不屑跟她說話,所以一句話也不搭腔便离去。
  “石夫人無話可說了?”方璧君在文宓背后嘲笑著,然后又蹲下去把花儿弄得好點:“斌,她不快樂,你高興嗎?我是很高興的。要是沒有她,我們便會一直在一起,是不是?……唉!其實,我也不是那么高興,我也不開心!”
  方璧君喃喃自語地坐在范斌墳頭,動也不動,直至夕陽西下……”
  文宓茫茫然地駕車回家,她忘記了在四處胡亂兜了多少個圈子。踏入家門,石建國已經穿好禮服坐在客廳,
  “你到哪儿去了?”
  “駕車四處兜風。”文宓答。
  “還不快上樓換衣服?”石建國看看表。
  文宓猛然省起,今天是他們結婚六周年紀念,她自己安排了舞會慶祝,請了很多朋友。
  “我有點頭暈。”文宓實在興致索然:“我很累。”
  “你開玩笑嗎?”石建國黑著臉孔:“這是你自己每年攪的玩意,你不出現怎成?”
  文宓歎了口气:“對!對!不能丟臉!這是我攪出來的社交盛事!一定要風光!……你不要擔心,今晚我會是個談笑風生的女主人。你也合作一下吧!”
  石建國從口袋掏出一盒禮物:
  “今晚戴這條弱翠頸鏈吧!你的請貼印了是‘翡翠之夜’!”
  文宓打開一看,那是條鑽石伴了七顆大翡翠的頸鏈,价值不菲,但是奇怪得很,她一點也沒有開心的感覺,只是禮貌地謝了丈夫。
  在房間內,文宓拿出那件早已准備好的翡翠綠塔夫綢露肩晚禮服,無褚打采地坐在床緣。她的頭既昏且痛,夢游似的化過了妝,穿上了禮服,戴上了丈夫送她的翡翠項鏈。突然間,她覺得一切都沒意思,六年來,除了赴宴外,她和石建國之間實在無事可以聯系,兩個單獨相對時,永遠話不多,只有在朋友中間,他們才可以活潑起來,不互相冷落。“這是否健康的婚姻呢?”文宓感慨地想。
  “夠鐘了!還不下來!”石建國在樓下嚷著。
  文宓忙拿了手袋,從二樓下大廳。”
  梯上的文宓是擁容華貴,美艷不可方物的,石建國不能否認太太的風華出眾,雖然那一百万元支票的問題仍令他耿耿于怀,雖然文宓沒有跟他解釋清楚便獨自往外邊跑到黃昏才回來。
  “你今晚真漂亮!”
  “謝謝!”文宓麻木地應著。
           ※        ※         ※
  在“翡翠晚會”中,不少女賓都是裁了翡翠飾物,衣服倒不是件件綠色,到底,那不是個每個人都合穿的顏色,不過,女士們倒可趁此机會讓自己的翡翠項鏈、手鐲、胸針、耳環、指環亮相,大宴會廳中是一片珠光寶气。
  “石太大,”有位太大對文宓說:“我們剛才在說,你今晚十足一位皇后,你的髻梳得那么好看,怎么不叫石先生鑲個翡翠皇冠給你戴呀?今晚到底是你們的日子呀!”
  “翡翠皇冠?”文宓一句有适可而止的好品味:“我怕過份一點了!我一直覺得,只有真正皇后公主戴才合身份的,我就了反而象小丑了!”
  “這也有道理!怪不得王太太那晚戴了個小鑽石皇冠做生日,我們就覺得有點不順眼!”那位太太說。
  平日,文宓會有興趣跟女士們聊聊衣著首飾,今晚,她倒沒興趣了,她只覺得累,很累,整個人空空的。
  她一向享受男土贊美和殷勤;但是這些在今天晚上也失卻功效了,她只覺人在面前轉,聲音在耳邊響,她的腦袋被這些形象和噪音弄得脹大,脹大……
  “文宓,有什么事?你不舒服嗎?”宁國起關切地問,他記得文宓在宴會中一向是神采飛揚的。
  “國起,我也不曉得為什么,人又軟又空的……空气好象混濁了!”
  “剛才的晚餐你沒怎么吃,我在鄰桌看得見。別空肚吃酒,你又不大會吃!”宁國起說:“來,我陪你出大堂走一會,吸吸新鮮空气。”
  “國起大哥,將來嫁著你的女子是幸福的!”文宓邊走邊喟歎。
  “為什么突然這么說?”
  “你人又好,又細心,又關心別人!”文宓說。
  “我問為什么不是這個意思。”宁國起細看文宓的神情:“你今晚有心事。是不是跟建國嘔气了?”
  “誰跟他嘔气?”文宓委屈地說:“不問情由先發脾气的總是他!”
  “以你的性情,我也奇怪你一直讓著他!”
  “我又不是個很凶的人!”文宓說。
  “然而自小至大,從來沒有人可以欺負你的!”
  “我要面子,我不肯讓人竊竊私語說我不快樂,所以我忍著。很傻,是不是?”文玄自嘲地說。
  “文宓,要強是有代价的!”宁國起說:“自以為理智的決定,有時根本是愚蠢的決定。”
  “國起大哥,有時思前想后,我但愿我不是個理智的人,只是我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我但愿能讓自己豁出一切去瘋去狂!”
  “你后悔?”
  “后悔什么?”
  “范斌。”
  “后悔有什么用?他都不肯見我。”
  “你婚后找過他?”
  “找過一次。亦只見過那次。”
  “他說什么?”
  “他說愿我快樂。”
  “之后呢?”
  “之后就不見我了。”
  “那不等于說他忘了你。”
  “他有了宁三。”
  “宁三就是死心狠,你不能怪她。”
  “我怪她。”
  “宁三倒是真正愛范斌的。”
  文宓默然不語。
  達時,沈休文律師匆匆進來,東張西望了一會,很快便看見文宓和宁國起。
  “石太太,幸好你不在舞會里邊,不然可難找了!”
  “你有事找我?”文宓奇怪地說。
  沈休文看看宁國起,想了一想,從口袋掏出個小盒子來,交給文宓。
  “這是一位朋友托我交給你的結婚周年禮物。這位朋友要我親自交給你,但是你下午不在家,我只好送到達里來。”
  沈休文帶來的禮物?文宓心里怦怦地跳,難道又是方壁君?又難道是范斌?
  “麻煩了你,沈律師,真不好意思!請進去吃一杯嗎?”文宓說。
  “不!不!多謝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沈休文說:“我這儿也恭喜一聲,請原諒我告辭了!”
  沈休文說完,便匆匆朝外邊走。
  “國起,你的車子在下面嗎?”文宓有點緊張。
  “在,司机在等。”
  “陪我到你的車子坐一會,好不好?”
  “好。”宁國超明知她心里有事,見她心神恍惚,亦不再追問。
  文宓叫司机把車兜到酒店附近一角,停了車,叫司机出去。
  車子里邊只剩下她和宁國起,她才放心把禮物拆開。
  那是一個小小的白金心型盒子墜,盒子打開了,是顆跟盒子大小十分相近的心形鑽石,四、五卡拉左右,白金盆子里面,刻著一行小字:
  愿你永遠快樂
  斌
  文宓雙手抖額著,是感激也是心酸,那些字,一刀一刀地刻在她心上,是那么的疼,又是那么的哀傷,她呆呆地握著那顆心,頭靠在車子的椅背上,眼淚一行一行地挂下來,雙肩抽搐著,終于失聲而哭。
  宁國起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讓她哭個痛快。
  良久,文宓擦干了眼淚,茫茫然地望著宁國起。
  “你想回家,還是回舞會?”宁國起溫柔地問。
  “我也不曉得。”
  “要是你可以冷靜下來,還是回舞會吧,就當沒事發生過。”宁國起說:“你有什么問題,我們以后再商量。”
  “給我根煙。”文宓說。
  宁國起給了她根煙。文宓默默地抽了,定了定神。
  “好,回去吧!”
  宁國起陪文宓回去大堂,燈下,宁國起看見她花容失色。
  “要不要補補妝才進去宴會廳?”’
  文宓搖搖頭。
  石建國見文宓失蹤了好一會,老早不耐煩,突然看見文宓雙眼紅腫,化妝掉了一半的由宁國起陪著回來,既詫异又不高興。
  “建國,文宓今晚有點不舒服,你們有什么事回家再談。”宁國起保護著文宓。
  “我等著她回來向客人敬酒。”石建國望望文宓的臉:“怎么象洗掉了化妝似的?”
  “我現在很難看嗎?”文宓冷冷地問。
  石建國沉著臉不作聲。
  “文宓,你的樣子沒事,去,敬酒去!”宁國起說,推著她。
  石建國和文宓走到樂隊前面的米高峰前,拿起香擯,石建國舉杯說:
  “在這個紀念我們結婚六周年的快樂日子,我們要舉杯多謝各位好朋友,令我們這六年的生活,平添不少樂趣!”
  在慶杯齊舉的祝賀聲中,文宓眼前一片迷糊,耳朵嗡嗡地作響,象有陣陣涼風在耳邊掠過,心象被什么東西往下用力拉扯,眼前越來越黑,猝地昏在舞池邊。
  眾賓客都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宁國起忙抱起地上的文宓。石建國對太大的昏倒,是反感多過關心,他覺得文宓是當眾出丑,令他丟臉,雖然他亦亂了手腳,不過隨即恢复鎮定,對各賓客說:
  “對不起,我太太今天有點不舒服,也許太高興了,酒多吃了兩杯,休息一會就沒事了,各位請繼續跳舞!”
  宁國起在情急之下,把文宓抱進了化妝室,化妝室內的阿嬸和酒店女職員,七手八腳地替她擦藥油,敷熱毛巾,文宓悠悠醒轉,宁國起輕輕拍了她的臉頰兩下:
  “文宓!你覺得怎樣?”
  文宓呆呆地望著他。
  “文宓!你沒事吧?”
  “沒事……沒什么……”文宓仿佛在跟自己說。
  這時石建國也進來了,一臉的怒容,宁國起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表示絕對不許他發脾气。
  “文宓,你想回家嗎?”宁國起邊問邊扶她坐起來。
  文宓這時也看見了石建國,夫婦倆冷冷地對望了,眼。
  “不!我沒事,我怎可以有事呢?宴會要緊!”文宓語低气弱地針對著丈夫:“石建國,你不要挽著我的手回去宴會廳嗎?”
  “剛才你和文宓出去,發生了什么事?”石建國審問宁國起。
  “文宓覺得不舒服,我陪她到外邊遠透气。”宁國起說:“建國,她的精神不好!”
  “她今天早上還是好端端的!”石建國顯然不信。
  “石建國!”文宓勉強站了起身:“你不要挽著我的手回去宴會廳嗎?”
  說罷,也不管石建國怎樣,把手插在他臂彎,石建國亦擔心別人講閒話,想想,終于跟她一同回去。
  宁國起擔心文宓不穩的腳步。
  文宓知道,這是她最后一次挽丈夫的臂,她心中已經作了個決定,這樣的生活是沒有意思的!既然面對現實,文宓反而不亂了,意志堅強地跟石建國一同回到賓客之中。她立定了主意,不論頭如何的昏,腿如何的軟,她一定不再倒下去,她要演完這最后一夜,然后,她不需要再對石建國解釋什么。
  眾人本在竊竊私語,看見文宓和石建國回來,又馬上停止了議論,紛紛過來問候,文宓雖然虛弱,但她极力裝得若無其事,她厭惡閒話。
  宴會完了,石建自一進車子便發作了:
  “你跟國起出去了大半句鐘干什么?”
  “國起已經告訴過你了!”
  “現在我是問你!”石建國提高了嗓門。
  “你想我回答什么?”
  “早上來了個假舊同學,下午你不曉得跑到哪里去了,宴會中途又失蹤,還哭腫了眼睛回來,你以為我是盲的嗎?”
  “我喜歡哭不行嗎?”
  “要選我們結婚六周年紀念來哭?你分明想令我沒面!”
  文宓不答他。
  “怎么不說話!”
  “現在不喜歡說!”文宓突然覺得石建國十分討厭,對他十分灰心,她很不舒服,然而他一點也不理。
  “我要你現在說!”
  “你以為發脾气我便一定要說?”文宓忍不住了。
  石建國惱得頸筋暴現,但是文宓突然的強硬態度,令他一時拿她沒法。
  到達家門后,石建國扔掉了上衣,砰砰彭彭地把可以掃在地上的東西都掃掉。文宓冷靜地坐在床邊,看著他掃。文宓的冷靜,令他火上加油,當他再找不到東西亂摔時,便沖前把文宓頸上的翡翠項鏈一把扯下來,扔在地上。文宓俯身把項鏈拾起來,走到窗前,一把將項鏈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石建國怒道。
  “我要离婚。”文宓低聲而清楚地說。
  石建國呆了一呆,然后諷刺地說:
  “又是范斌那賤种?”
  “他說話沒你賤!”文宓鄙夷地說。
  “你休想离婚!”
  “你以為你是上帝?你以為你有脾气我便沒脾气?我有受你气的必要嗎?石建國,請你自量!”文宓把積了六年的气都發了出來:“我今晚也要學你,出口傷人!石建國,是我選你做丈夫,也是我不要你,你听清楚了!”
  石建國再也忍不住,一腳把文宓踢在床上,文宓痛徹心肺,然而她沒有气力還手,也不想還手,只是虛脫地躺在床上。
  石建國憤然出去,砰的一聲關上了她的睡房門。
  剛才文宓是擠命支撐著說了她不吐不快的話,現在她只覺頭痛欲裂,百骸俱散。她軟弱地伏在床上,連換衣服的气力也沒有,伸手把在床角的手袋拉過來,掏出了范斌送給她的心:“愿你永遠快樂!”’——那是范斌最后見她那回對她說的話。
  ……
  “為什么不肯再見我?”
  “要記住一個人,是不需要見面的。”
  “斌,我很想念你!”
  “你始終會忘記我的!文宓,快樂的生活會令人不需要好念過去!”
  “你不原諒我?”
  “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事。原諒打傷我的人,不等于我沒受過傷。”
  “那你是不原諒我了?”
  “假使你第二次結婚,仍是不嫁給我,我才真正不原諒你了!”
  “……”
  “對不起,我只是開玩笑。文宓,我也不習慣騷扰別人的婚姻,你才結婚兩個多月,你們剛有個快樂的開始。我不想令到本來快樂的婚姻變成不快樂,你不要任性,你明白嗎?”
  “我不能忘記你!”
  “你會的。”
  “不要這么說!”
  “文宓,我不要再見你。知道你快樂,于我而言,已經足夠。”
  “斌!不要走!”
  “愿你永遠快樂!”
  “斌……”
  ……
  那一幕往事,在文宓腦海中翻滾——假使你第二次結婚,仍是不嫁給我,我才真正不原諒你了——斌,我現在嫁給你……是因為我不快樂,所以才不能忘記你,還是,因為我不能忘記你,所以才不快樂?……我現在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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