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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步關之站在沁雪院內室的外頭,兩眼盯著已緊閉了一日的門靡。
  從他追上晴絲將她帶回沁雪院之后,晴絲就將自己鎖在房內不見他,他曾試著想破門而入,但又怕嚇坏了她,況且她有心避著他,他也不好在這時進去向她說明,可是他已等了一日,午膳和晚膳仍擺在外頭沒法端進去給她,里頭安安靜靜的,晴絲怎么樣了他都不知道。
  “晴絲,開門……”步關之敲著門靡再也等不下去了,但在他的手指輕触到門靡時房門開啟,他才發現晴絲不知何時已拿起鎖。
  幽幽暗暗的房內,不見一絲光亮,步關之小心地步入房內,入夜時分的冷空气迎面而來。
  “晴絲?”步關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喚著她,但她沒有回應,于是他赶緊點燃桌上的燭火。
  當炮火點亮時,步關之看見晴絲沉默地坐在床頭,不動的模樣像一座沒有生气的雕像。
  “怎么不點燈也不生火?”嗅著空气中冷冷的味道,步關之邊問著她邊去將火盆里的炭火點燃并挪至床邊,原來冷寂的房內又有了點溫暖。
  晴絲一直沒抬首也不作聲,心思回蕩在那舉手投足都能流露出不凡气質的人影上。
  她的唇齒之間,還留有步關之血的味道,濃濃的充斥在她的口鼻間,她反覆地想著,為何當她听見步關之与宁玉釵之間的對話時會如此激動,步關之又為何不挪開手任她咬著,而她的心頭怎會如此埋怨和不甘?
  她在怨什么?步關之?還是宁玉釵,抑或是她自己?
  晴絲想著這個問題,怎么也理不清思緒,直至步關之抬起她的臉,當她接触到他的眼眸時,她解不開的疑惑忽然在她眼前清明了起來。
  “讓我看看。”步關之迫不及待地擁她入怀,發覺她全身冰冷,不禁擔憂地抓著她的雙臂,“你的身子冷透了。”
  “宁姑娘呢?”看著他的動作,她很想知道他多年前是否也曾這般對宁玉釵做過,在他的心中,她們的地位是平等的,還是只有某個人而已?
  “她走了。”步關之不想多提宁玉釵的事,草草帶過,但晴絲的小手卻撫上他的臉龐,拉下他來認真地看著他。
  “你呢?你也走了?”宁玉釵走了,他的人和心是否也被她帶走了?他還在她的身邊嗎?
  步關之皺眉地探著她的額際,“你病了嗎?怎么說話顫顫倒倒?”他這會儿不正在她眼前嗎?她怎么∼副失去他的模樣?
  “我沒病,只是…”晴絲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眉心緊蹩的樣子,又把話吞回肚子里,隨意編了個借口,“只是累了。”
  “累了怎么不說?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步關之殷勤地問著,也很擔心她關在房內一日,不知又怎么糟蹋自個儿的身子。
  晴絲在他想下床出去外頭為她張羅時,冷冷清清地喚往他的步伐。
  “為何要待我這么好?”自從宁環調戲過她后,他整個人就變了,他是把她當貨品在捍衛主權嗎?還是他找出了他為人夫應盡之責?若是如此,他沒有必要將她視如情人般地愛怜呵護。
  猛然听她這么一問,步關之才發覺她不對勁,而她迎視他的雙眸,就像他今日在湖畔時見到的那雙陌生眼眸。
  他跋回她的面前,仔細地看著她幽幽怨怨的表情。讓他不得不覺得他是否在哪方面虧欠了她,她從前不會這般,從前,即使他對她做出了再令她無法忍受的事。她也會默默地承受下來,除了落淚之外,她不會有任何怨言,更不會有今日那种含怨的目光,是她因為在乎,所以才會如此?
  步關之壓抑不了心頭雀躍的歡喜,她若不在意她不會有怨,她若不是對他有情,就不會對宁玉釵的出現產生這么多平日無法見到的舉止,可是他在欣喜之余,又對摸不透她的心思而感到懊惱,因他無從分辯也無從為她解憂。
  “你為何不做回從前買下我那時的步關之?”晴絲此時真想要他做回以前那個對她不聞不問的步關之,那個步關之要把她給誰,要她在他的手心像塊水做的泥被捏成什么形狀都不在意,他不會為她怜惜呵護,不會讓她在得到了她的愿望之后,又逐漸地讓那個愿望遠走。
  步關之突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他在她的身旁坐下,輕捧著她的臉龐,深深切切地望進她眼瞳的最深處。
  “你還在惦著宁玉釵所說的話?”也許,宁玉釵的出現嚇坏她,可是他不已經在她面前表態得很清楚了?他可以把不敢再触情的心翻出來給她看,難道她還不明白嗎?
  晴絲听了他的話,腦海里立刻響起宁玉釵的种种話語,告訴她自己不是他所要的。
  他可以為宁玉釵愛得心碎,這個一旦對愛投入就如此情深意重的男人,怎可能對一個買來的女人有心?有了再度返回他怀抱的宁玉釵,他可還會將她擱在心頭一角?
  “她對你說了什么?”步關之愈看她飄忽的眼眸越覺不對勁,兩手緊握著她的手臂,把心揪得緊緊地問。
  “你我良緣木前的誓言可算數?”晴絲不答反問,只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是全心全意,或是如她當初所認為的,只是哄哄她罷了。
  “當然。”
  “那你當年對宁姑娘也是真心的?”她輕聲地問,緊盯著他的眼眸,期望他說聲不。
  “我不否認,但就算我當年如此,現今已不同往昔,我也不是以前的步關之。”
  他不否認?晴絲的∼顆心跌跌撞撞地墜落得好深。
  樅他買下他說句“不悔”起,她把此生的感情毫不保留地給了他,她將他的山盟海誓,字字珍惜地擺在心頭,將之視為她此生最美的擁有;可是他同樣也給了宁玉釵,她不是唯一的。
  是她太沉醉,是她不該忘了他曾深愛過另一個女人,可是感情是不能分享割舍的,她私心地想要全部,但他能給的卻只有一些些。
  “這里仍是住了個宁姑娘,是不是?晴絲一手指著他的心房,眼眶里隱隱含淚。
  步關之握住她的手,堅決地搖頭。
  “熙然的身子大夫說已快复完了,你還需要我嗎?”晴絲卻不以為他的感情能放能收,反而覺得她就快失去了她留在紫冠府的原因。
  “我不需你再以沖喜的名分嫁我為妻。”步關之緩緩地吻著她的唇,他真切地知道,她才是他這生想要的妻。
  “不是你的妻,那我現在又是什么?”晴絲急速感到寒冷,強制地將淚水困在眼眶里不肯流出。
  “你是我……”步關之正要回答,她迅速地為他提供答案。
  “我依然是你手中的泥?”
  步關之證住了,先是以唇柔柔地吻去她眼中的酸楚,再輕柔地將她摟在胸前,安撫地順著她的愛,“別把宁玉釵的話放在心上,不要想大多,有心事就告訴我。”
  晴絲偏首凝視他焦急的眼眸。
  她知道他將會怎么柔聲安慰她,可是他看不見她的失落和痛處。
  他不會知道他介入她的生命之中為她開了一扇窗,引領她進入另一個世界,令她有情能言、有愛不敢訴,像道影子般縮在他心底的角落,不敢對他言愛也不敢有恨。
  在姑蘇時,不管多大的風雨、日子再怎么困頓,她也未對人世感到絕望,無情無欲,總能夠乎心靜气地度日。在有了他的日子之后,雖添了份光彩和喜悅,卻也讓她深深体會到絕望的滋味。
  “我不愿是你手中的泥……”
  “晴絲?”步關之怀中的人明顯變得僵硬,惶然地抬起她的臉龐,總覺得她正在將他划分開來。
  “宁玉釵才是你日思夜盼的姑娘。”他這紅极一時的紫冠商人,是該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共度一生,而他所盼望的不也是這一天”
  他堅決地否認,“我盼的不是她。”
  他的心頭荒涼了這么久,好久好久都沒人能像她進駐,并且像道清泉給他滋潤,他盼的就是一個能安然栖息在他怀里,不受拘束地与他相依的女干,他要的是她那顆剔透而善解的心。
  “是她,你盼了她五年。”她知道的,在他娶她過門前他就說過他根本不要什么妻,他要的妻,是遠在五年前棄他而去的宁玉釵。
  “誰說的!”對她一而再。再而工地反駁,步關之又惱又急地想揪出對她胡亂灌輸這种思想的人來。
  “從我人紫冠府的第一日便知此事,而你的舉止也曾經告訴過我。”流言在她未嫁之前便已滿天飛,她在嫁了他之后,夜夜望著他在鄰房的影子,這一切不都是不需她找的證据?
  “我當初冷落体的原因不是因為她。”他那時這么做,是怕再有一個狠心的宁玉釵出現,他宁可將她安全地隔在一旁,這樣他便不會傷她,而他也不會再被愛所傷。
  她將他的手掌按向他的心房,要他明确地對她吐實,“告訴我,當真不是?”
  “我承認,那時我……”步關之正想對她詳細地解釋,卻看見她盈滿眼眶的淚無聲地落下,于是他又急急地搖著她的肩,“晴絲,我沒有要納妾,這事是我三叔他擅作主張的,我已叫熙然他們代我上宁府去退了親事,我娶的人只有你。”
  晴絲靜靜地對他落淚,淚如清渭細水,滑下她清瘦的臉龐。
  “晴絲?”步關之試著她的淚,不論怎么喚她,她就是不回神,只是一逕地掉淚。
  步關之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化成一聲聲的長歎,被風吹散了一地再也找不回。聚不攏,消失得無蹤無影,而她也不想繼續在愛恨之間浮沉,守著不知是真是假的諾
  她倦怠地合上眼,倒臥在床邊不愿再想,緊緊環抱著自己。
  步關之也在她身邊躺下,并且將她拉人怀中面對面地著著她淚痕交織的臉龐,心疼不舍地擁緊地。
  晴絲在他胸前夜咽他說:“我好久沒哭了,能讓我哭一會儿嗎?”
  “為什么哭?”步關之讓她靜臥在他的胸膛上,追究起她的眼淚為何而來。
  “為你。”她細聲地啜泣,淚珠顆顆落在他的胸前。
  步關之岭听著她的哭聲,感覺她的淚滴進了他心里,一淚一滴,都令他有如鑿心般的疼痛,如今他才知道,原來除了晴之外,淚也能傷人傷心。
  “別哭了。”他動容地抱著她,一手撫上她的雙眼,“睡吧,我在你身邊,無論如何都不會變的,我說過,我不會負你。”
  暗絲靜倚在他的怀里,听著他逐漸沉穩人睡的气息,雖然他的怀抱仍是那么溫暖熟悉,桌上的燈火依;日未熄,她盯著那蓋燈,在他怀里淌淚且微笑,恍然明白上天會讓她在此生被喚作晴絲的原由。
  那琉璃燈台里燃燒著的不是蜡油,是她如春蚕般吐盡了的情絲。
  晴絲緩緩地离開步關之溫暖的胸怀,站在床前幽暗的光影下看著他熟睡的模樣。
  悄聲為他蓋好錦被,證忡地看了他良久,好一會儿才踏出千斤般重的腳步,來到桌前點燃燈火,拿出一直貼胸珍藏的繡帕,淚眼模糊地看著淡紫色的繡帕在燭火的映襯下,浮現那對相依偎的鴛鴦。
  一道金色的流光划過繡帕,晴絲擱下手中用來剪絞繡線的金剪,再度將繡帕收回胸口,她回首再看了看步關之一眼,輕輕巧巧地步出內室,推開門靡走至沁雪院外。
  安靜的雪夜听不見一絲聲響,柔細的雪花靜靜地飄落,天際干干淨淨的,似乎什么也未發生過。
  踩著綿綿軟軟的細雪,一切喜,一切哀,都被她身后的雪花輕巧地掩覆,不留痕跡。
  步關之在進入屋內的冷風中惊醒,燭火在風中飄搖不定,昏暗不明地照出一室的冷清。
  他抹去額上的冷汗,剛從一場遙夢中醒來,清冷的空气讓他朦朧的神智稍稍清醒,他看著搖晃的燭火納悶地思索怎會有風進入室內,才轉身想看看身旁的晴絲是否蓋好被子,轉頭才知身旁的晴絲早已人去床空。
  他的眼眸停留在桌上被紙鎮壓住,但仍因風飄飛的手絹,冷汗爭先恐后地自他額間沁出,莫大的恐懼一點一滴地將他包圍,那令他感覺又回到了當年宁玉銀棄他而去時的情境,只是,這次的恐懼更廣大,還帶看前所未有依心刻骨的疼痛。
  一張极為眼熟的淡紫絲絹靜靜躺在紙鎮下方,步關之證證地看著那張地頭一回蹭与晴絲的繡帕。
  鴛鴦繡帕依然是初時所見色彩斑爛,只是此時繡帕被桌上擱放的金剪一分為二,猶存的半片徒留鴛,另一只鴦不知所蹤,鴛鴦不再相依,离散各据一方。
  天未破曉,步關之聲聲的吶喊便傳遍了沁雪院,而后尋找晴絲的呼喚聲蔓延至紫冠府的每院,惊醒了府里所有的人。
  步關之逢人便問晴絲的去處,問不到行蹤時又像只火爆獅子,對每個被問到的人大發雷霆,失去的感覺隔了五年又壓在他的心頭上。府里原本該歡歡喜喜准備過除夕的每個人,都被他給嚇得六神無主。人人自危。
  一批又一批留在府中過年的下人,皆被他退出府在大雪紛飛的天候中尋找晴絲。其實他知道,當一個人不想被找到時,用什么方式都找不到。
  步千歲在府里亂成一團時,赶緊在步關之未把他也派出尋人之前躲來倚云院。
  “今儿個除夕,讓大哥這樣鬧好嗎?”也不敢出院一步的步熙然,頭痛不已地問著躲來這儿后就一派從容的步千歲。
  步千歲聳聳肩,“好久沒過這么熱鬧的年了,讓大哥鬧一鬧也好。”難得他大哥會這般大吼大叫,就當是在看戲也不錯。
  “喂,你知道嫂子的下落是不是?”步熙然了然于心地看著他的模樣,心想他能這么安然地穩坐,必定在暗中動了什么手腳。
  “當然知道。”步千歲朝他眨眨眼,“我早就派人暗中盯著沁雪院的所有出人口,不論大嫂上哪儿我都找得著!這一點甭擔心。”
  “那你要讓大哥瘋多久才告訴他?”整座紫冠府都快被他大哥給掀起來了,他還不赶快去通知那個我不到妻子的男人?
  “他還不夠瘋,再等等。”不讓他大哥深刻体會失愛的痛苦,怎會好好珍惜晴鐵,并把心底的真話對心上人說出口?
  步熙然歎了口气,“要怎樣才算夠?”
  “等他再瘋一些,我想看他愛得死去活來。”
  一陣諷諷的冷風頓時圍燒在他們兩人之間,而更冷的聲音冷颶颶地在他們兩人的身后響起。
  “她——在——哪——里?”步關之眼眶里泛著血絲,火气旺盛地走至他們兩人面前將他們拎起,眼神狂暴似要刺穿他們。
  “你認為咱們還有必要等嗎?”步熙然咽了咽口水,流著冷汗問也被拎得高高的步千歲。
  步千歲僵硬地扯著嘴角,“看樣子是不必了……”
  “晴絲在哪里?”步關之雷劈似的吼聲直直轟向這一對最愛耍心机的弟弟。
  “他知道,問他。”步熙然連忙指向派人暗中跟監的步千歲,把火气全讓給他消受。
  “那個……大哥,你先冷靜一點……”步千歲知道他大哥真的快瘋了,只好高舉著雙手想先將他的火气給緩下來。
  “說!”步關之一手扔開步熙然,緊接著兩手就將步千歲扯得几乎喘不過气。
  被派出去找人的步少堤卻在此時闖了進來,劈頭就是一串緊急的大叫,“大哥,我找到大嫂了,大嫂在出云魔!
  “出云庵!”步關之腦袋空白一陣,想也想不到暗絲居然去廟里了,但她為何要去那個地方”
  步少堤可沒心情看步關之發呆,一個勁地推開步千歲,然后強拉著步關之生根不動的腳,“你還楞著做什么?快點,大嫂要削發為尼了!”
  “施主可是步關之?”
  當狀极狼狽的步關之直闖人出云魔魔外的竹門時,一名站在雪中等候的女尼喚往他的腳步。
  “我是,晴絲她人呢?”步關之連气也沒有換,點頭應著她后就四處搜尋晴絲的身影。
  “晴施主不見您,請回。”女尼攏著衣袖,謙恭地揚手送客。
  “晴絲!”步關之听了就大步上前,想快點搶回几乎就要從他手上溜走的妻子。
  “步施主,晴姑娘要老尼轉交這個給您。”另一名在庵門前的女尼站在他面前攔下他,一手將手中的木缽交給他,一手拿出一張墨潰末干的紙。
  步關之接了過來,胸口開始崩毀塌陷。
  這君一缽淚,以償重恩。
  淚盡緣斷情減,花自飄零水自流。
  步關之激動地讀著晴絲所寫的每一字,再看問手中盛滿淚水的木缽,不禁挖心掏肺地朝庵里大喊:“我沒有負你!”
  听著他凄然的喊聲,靜跪在怫前的晴絲身子一震,更是緊閉著眼帘,并掩住雙耳試著把他的聲音隔在庵門之外。
  步關之得不到晴絲的回應,把木缽和紙交給一旁的女尼,不顧阻攔地沖至緊閉的庵門前捶打著,一聲比一聲重的叩門聲,仿佛敲打在晴絲的心版上,使得晴絲更用力地掩住雙耳。
  “晴絲,你听見了嗎?我沒有!”步關之在嚇走了庵前的女尼后,又一聲聲地在門外對她喊著。
  晴絲方土歇的淚水被他的呼喊聲逼出眼角,即使面對木魚,她也靜不下心來,往事頻頻在心頭翻騰著。
  她逃來這里,只想不留牽系地度過下半生,而他何苦要這么糾纏?現在的她只想要一輪月、一位香、一只木魚。他要娶美眷。他要做何事,在她隨佛之后她都可無動于衷了,他怎么忍心在她就快解脫之時,又來拉扯她不讓她逃躲?
  暗絲深吸了口气,不顧一旁女尼的惊呼,將按散的長發攏聚成一束綁緊,在女尼奪了剪刀時,已統下一絡微溫似鍛的烏絲,霎時逸地的長發剩至腰際。
  庵主在晴絲又想揮剪時拿走剪刀,一雙清明的眼望進她种种思緒泛漫的水眸,而后輕歎,“你尚有塵緣,情絲未斷,不該隨怫”
  “情絲?”晴絲低首望青地上那束整齊的發,落淚紛紛地問:“我的情絲已斷,不是嗎?”
  “你我心知,別再漚騙自心。”庭主攙扶起她,牽著她的手帶她走至緊鎖的門邊。
  “晴絲,宁府的親事不是我的主張,我未曾向宁府提過親,今后宁玉釵絕不會再出現在你我面前,你開門見我一面!”步關之不死心地在門外吼著,不愿見一個灰塵般的小小誤會,讓她在嗟歎垂淚之后,化為清泉湍湍流出他的生命,令他再度嘗到失愛的痛楚。
  庵主正要幫步關之開門之際,晴絲急忙掩往門靡袁在門上,無助地直對她搖首。
  “施主?”魔主沒有拉開她,只是敵眉看她淚珠一顆顆墜地。
  “不要開……不要開……”晴絲泣不成聲地掩著臉,被背后那扇門外步關之拍擊錘打的力量,震得心頭七零八落。
  魔主悠然輕歎,“孩子,請字難得,你要想仟細。”隨后庵主便揚手帶著庵內所有的女尼自佛堂之后的庵門走出,留下她一人在庵內細想。
  晴絲的淚水凝在庵主的話上。
  步關之對她有情嗎?理智叫她別錯用心思來妄想,越美麗的東西她越不可碰,情愛是如此美麗,她碰了便落得絕望的局面。
  想當然爾,聰明又不敢愛的步關之,怎會把情用在她身上?
  門外的步關之,在雙手垂打得紅腫不堪后,又累又痛地靠在門前,隱隱約約地,他嗅到了暗絲身上熟悉的香气,他由們縫中看去,發現晴絲与他隔了一道門正背對著他。
  “還記得我在良緣木前對你說的話嗎?”他問著她的身影,不信把他什么話都放在心底的她會忘了他起的誓言。
  緣不晰,情不滅,晴絲閉上眼,良緣木前的往事輕輕叩響她的心靡,令她淚水不能抑止地奔流。
  她雖是個順命知命的人,但她的心頭也會淌血,也會想要自私地擁有情愛,她真的很想相信他,可是,誰知道她那曾緊緊抱住而失落的愿望,再一次地抬回之后,會不會又落空?
  “你為什么從不問我愛的是誰?”步關之頹然地將額倚在門前,音調沙啞。她走,是以為他不愛她嗎?她以為他愛的人是誰?宁玉釵嗎?所以她才能這么狠心地离開?
  晴絲便咽的嗓音透過門靡傳來。
  “你的心底……究竟愛誰?”
  “你。”步關之毫不猶豫地告訴她,令門里的晴絲惊愕得忘了呼吸。
  晴絲悶上眼,什么宁玉釵都記不起了,心頭只蕩漾著他的那句話,反反覆覆地拉扯著她。
  “你說我不會再愛人,不,我會,只是我想守著我的心不說出口,我以為這樣就不會再有一次情傷重演,而你也不會自我的心頭走開,我只是想留往你而已。”步關之掏出了心底深藏的話,赤裸裸地告訴她,他不是不愛,而是怕愛得過深而留不住。
  躲在庵旁角落的步熙然三人,全都在跟來出云庵之后,噤聲不語地看他大哥登門尋妻,什么也不幫忙地只當觀眾。
  “你听听,感人吧?”步千歲愛笑不笑地推了步熙然一把,對他大哥能說出這种話心頭感到大樂不已。
  “肉麻死了。”步熙然卻是頻搓著雙臂覺得毛骨悚然,胃部還隱隱作惡想吐。
  “大嫂若不愿出庵,大哥會不會瘋了?”只有步少堤在關心他大哥的情況,才不像這兩個哥哥還有興致在閒聊。
  “大嫂若還是不肯出來的話,那就只好用下下策了。”步熙然歎口气,与步千歲一同走向庵后,准備執行和步千歲商量好的嫂主意。
  “慢著。”步少堤提心吊膽地攔住他們一致的腳步,“你們的下下策,下到什么程度?”
  步千歲吹了聲口哨,在他的口哨響起之后,原本已出庵的女尼們,皆魚貫地從庵后的小門离開,步少堤猶弄不清楚步千歲和步熙然他們兩個在搞什么鬼時,步熙然已拿出火捂子使勁地吹出火星。
  “這种程度。”步子歲笑笑地拿起庵后備好的于革引燃火苗,与步熙然聯手在庵后堆起的草堆上放火,讓火勢直竄上出云庵的屋頂。
  “天啊!”步少堤掩著臉,有种天昏地暗的感覺。居然放火燒廟?他怎么會有這种哥哥?
  “你買通庵主了?”在一旁幫著引燃火勢的步熙然,邊幫忙放火邊問步千歲。
  “我向庵主保證我會再蓋一座更大更新的出云淹,她就隨我燒啦。”老早就拿出銀兩去擺平庵主的步子歲,不但放火放得很快樂,還准備等著回去看英雄救美的戲碼。
  “大嫂……”步少堤被他們的這种作法嚇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張張地就要去救會被困在火場里的晴絲。
  步熙然動作迅速地架住他,“你別去礙事,大嫂自會有大哥去救。”他們倆精心設計的這碼子戲,要登場的主角可是大哥,他這個小弟去湊什么熱鬧?
  “你們怎么可以用這种手段?”步少堤扯緊他的衣領,不敢相信他們連這种事也做得出來。
  步熙然很無辜地攤著手,“我都說這是下下策了啊!”要是;有別的好方法他們早就想出來了,何必在這邊冒著天想神怨的罪過來放火?
  身為主謀的步千歲倒是看得很開,“過年嘛,就當我們倆在應景放煙火。”
  “這火挺大的,應該可以把庵里的人都燒出來,你再也用不著擔心大嫂會躲在里頭不肯出來。”步熙然拍拍步少堤的肩頭,要他這個經不起刺激的小弟先別那么惊張。
  步少堤被他們倆的舉動嚇得快昏倒,可是在庵門外頭的步關之看到了從庵后竄升的火笛,急速地蔓燒成熊熊大火,在惊嚇過后叫晴絲遠离門邊,一腳端開庵門直闖入火海內救人。
  步關之一踢開門靡,已陷入火海的庵里早已濃煙四起,濃烈的煙將他的雙眼熏得几乎張不開,他邊拭著疼痛的眼眶邊喊:“晴絲,你在哪儿?”
  “關之……”被煙霧嗆咳得遠离門靡俯臥在佛壇前的晴絲,在濃密的煙霧里又嗆又咳地喚著找不到她的步關之。
  “沒事的,我在這,別怕。”步關之循聲找到她,將她摟在怀里安撫著,并把身上的大衣敞開來包容住她的身子。
  晴絲正欲起身离開火勢越來越大的火場,但步關之卻是停住了腳步,往火勢正燒得旺烈的佛桌前看去。
  “關之……”晴絲輕推著他,在濃煙中根本就看不清楚地在做什么。
  步關之睜亮了眼,喃喃地念著,“你的發……”她的發斷了?那她對他的情絲是否也斷了?
  “別管它了。”晴絲窩在他胸前頻頻咳著,只想赶快出去免得葬身火海。
  “不,我一定要拿回來。”步關之搖著頭,說什么也不肯讓她的發留在這里,而不是在他身旁,若她的發似她的心,他一定要把她的心拿回來。
  晴絲在他用脫去的外衣仟細地里好后,即被他推至庵門邊,她又急又懼地在煙霧繚繞的庵里喚道:“關之,不要去拿……”
  步關之顧不得燙熱的火苗在他的四周蔓延,快速地奔至已被烈火燃起的佛桌拾起她的發放至怀中,他才轉身欲返時,文撐不住沉重佛像的怫桌頹然倒塌,破碎而厚重的木頭壓住他的腿,他咬牙搬開木頭時,燭台落在他身邊的佛像旁,蜡淚滴在佛像的臉龐上。
  朦朧中,他仿佛看見佛的眼底有淚。
  步關之有一刻證住,但晴絲的呼喚聲又飄進他的耳里,令他想起晴絲的淚,才急急忙忙地回過神,拖著一條不听使喚的腿去尋找細聲哭泣的晴絲。
  “閉上眼掩往口鼻,我這就帶你出去。”步關之找到她后在她耳邊交代,攔腰抱起已被嚇坏的她,步步艱辛地閃避著火舌走出庵外。
  方走出庵門數步,森隆一聲,簡陋木制的出云庵便在大火中揚了,一點一點地被火舌吞滅。
  一將晴絲放下,步關之便緊張地將晴絲全身上下仔細檢查是否受傷,再三地确定她毫發無傷之后,步關之才坐在雪地上以冰冷的雪來冰鎮他被壓傷的腿,在触及雪花時,一种放下心的解脫感令他忍不住向后仰躺,閉上眼放松地讓全身浸在白雪里。
  “關之?你怎么樣了?”他的舉動讓晴絲的眼眶急出眼淚,連忙跪在他身上找傷處。
  步關之睜開兩眼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拉至胸前緊盯著她的眼瞳告訴她。
  “我要的是你,絕不娶別人也不負你,我——不——負——心”
  “不要說了,先告訴我你傷到哪儿?”看他似在忍痛的樣子,晴絲眼眉蹩得緊緊的,淚眼汪汪地扳著他的手要看他的傷處。
  “你相信我嗎?”步關之困住她的腰,只怕這么一松手她又要离開,執著地要先听到她的答案。
  “我……”對于他的執著,晴絲啞口無言,不知該怎么回答他,也不知自己現在該想些什么。
  步關之將她的沉默視為否定,蒼涼地對她笑著。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若執意要走,我陪你。”
  晴絲閉上眼靜靜地落下淚來,“我走是為你好,不是要你證明什么。”她沒有要他來此格心掏肺地大喊他對她的情,也沒有要他以此證明她在他心中有多少份量,她只是不想讓他為難,好好地去娶那個匹配得上他的宁玉釵。
  “我把所有情意全都放在你身上,你要走,不可不帶我,五年前的宁玉釵無法將我打倒,可是你若執意要离開,我會徹徹底底的葬心在你的手里簽”步關之撫著她的眼淚平靜地對她說,身子底下的白雪冰涼人骨,可是她的淚卻燙人他的心,將他的心緩緩地融化無法复原。
  晴絲流著淚向:“這是你的情深意切,還是你的真心?”
  “皆是。”步關之原原本本地將心中話對她托出,“我這生只對你許諾,也從未帶你以外的人去過良緣木前許諾,我當日曾要你把心交給我,就是說明了我只要你一人,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
  晴絲將他的話。他的神情全記在眼底,并仔細地回想庵主對她說的話,心頭不禁開始動搖。
  步關之將她的一手拉至他的胸口,“你要試探我的真心可以,只消你說一聲,我可以不計一切地把心捧至你面前,但千万不要离開我。”
  “你因我的离開而害怕?”晴絲動密地問,一手按著他的心房,一手拭著他被煙熏黑的面龐,掌心似感受到了她在他心底所占的份量。
  “怕,我怕极了。”步關之完全不掩心頭最深處的恐慌,直接向她吐實。
  “為什么?”
  “因為你是晴絲,是我今生唯一把心交付的妻。”步關之掏出胸前搶回來的發和那剩半片的繡帕,緊握在掌心明确地告訴他。
  “即使是泥也好,我愿再做你手中的泥……”
  晴絲的淚落至他的臉上,俯下身環緊他的頸項,為他的死心塌地決心再重回他的手心里,哪怕他將他視為水或泥,她只要他說的這一句就所愿償矣。
  步關之牢牢地擁住她,“你不是泥,你是我的情絲。”
  在遠處看得津津有味的步熙然,不好意思地對步少堤搔著發道歉,“糟糕,咱們好像燒錯東西了。”
  “燒錯什么?”被擠在后頭的步少堤連忙問,想知道他們倆又闖下什么大禍。
  “大哥。”步熙然好心地向他指點,一手指著躺在庵門前的步關之。
  “什么?”步少提張大了嘴,兩眼不听使喚地翻白。
  “燒錯沒關系,只要能燒到大嫂的心坎,讓她回心轉意就成了。”步千歲一臉的不在意,還得意洋洋地接著下巴佩服自己的机智。
  步熙然突然听見身后傳來一道劇烈的撞擊聲,回首看了一跟,而后摸著鼻子,有點良心地反省這次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千歲。”他拉拉步千歲的衣袖。
  “嗯?”
  “那小子昏倒了。”步熙然一手指著身后躺平在雪地上,心髒受不了這等刺激的步少堤,開始煩惱要怎么把他給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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