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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路直奔見心齋,途中還不慎跌了兩次跤,可是濃情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因為心痛已蓋過了她所有的知覺。
  老天!她做了什么?
  當時她再如何的惊訝、震撼也不該表現在臉上,在袁不棄眼中,那是多大的羞辱,簡直是將他的自尊踩在腳下,而她竟不費吹灰之力就辦到了,也難怪他會恨她了,連她都無法原諒自己。
  濃情直接推開小花廳的門,屋里的袁老夫人正在念大悲咒,因她的闖入而中止,她一下子就扑倒在袁老夫人跟前,未語淚先流。
  “怎么了?情丫頭,好端端的怎么哭成這樣?有話起來再說——”袁老夫人怔愕了几秒,很快就恢复鎮定。
  “老夫人——”她抽噎到無法說出話。
  袁老夫人不再催她,只是輕撫她的發,“好孩子,不要哭了。”
  “對不起,老夫人——奴婢辜負您的期望了。”濃情內疚得掩面低泣,她這時才知道原來光是用眼神和表情就可以殺人于無形。
  “跟不棄有關嗎?”袁老夫人從她的臉上已猜出一二,“你見到他的臉了,是嗎?傻孩子,這怎么能怪你,任何人見著了都會害怕的,你的反應也是正常的。”
  她揚起淚水滂沱的嬌容,“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濃情輕搖搖頭,試著表達當時內心的感受。
  “老夫人,您不明白,奴婢并沒有輕視大少爺的意思,只是當時太惊訝了,才讓大少爺產生誤會,我想解釋……可是大少爺不肯听。”
  “不棄要是知道了,就一定不會怪你的。”袁老夫人安慰道。
  “可是大少爺說不想再見到奴婢,還把奴婢赶出影子居——”她禁不住嗚咽一聲,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惡的人。“他一定恨透我了。”
  袁老夫人執起她的纖纖玉手,端詳著那張被憂傷占滿的小臉,心中一動,“情丫頭,我看你還是先回到我這儿,暫時不要再到影子居去了。”
  她含淚的臉蛋不禁錯愕,“那大少爺怎么辦?”
  “不棄的脾气我非常了解,先給他一段時間冷靜下來,不要去打扰他。”
  “可是……”濃情蹙起眉心,總覺得不太妥當。“老夫人不是說光靠駝叔一個人太累了嗎?要是我不去的話,誰來伺候大少爺?”
  她忽地正色的問:“你這么關心不棄,是因為同情嗎?”
  濃情的臉頰莫名的渲染上一片紅霞,期期艾艾的說:“呃……奴婢不否認同情大少爺,但……也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她被瞧得心慌意亂,手腳不知該怎么擺。
  袁老夫人噙著神秘的笑,“真的只是這樣嗎?”
  “老夫人,奴婢可以對天發誓。”她的确是同情袁不棄的境遇,更何況他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呢!所以她才想幫他,如此簡單而已。
  “呵、呵!不用了,我也只是隨口問問,我相信你就是了。”礙于她還是是個小姑娘,袁老夫人也不好當面點破;她并無門戶之見,要是濃情能成為她的長孫媳,那該有多好。“那么你的意思是還想留在影子居?”
  “是的,老夫人,請讓奴婢再試一次。”
  袁老夫人沉吟片刻,“好吧!你就再試試看,要是不行,只好另外想辦法了。”
  “多謝老夫人。”
   
         ☆        ☆        ☆
   
  “大少爺的情況如何?”
  一直捱到隔天,濃情迫不及待的去向駝叔打听消息。
  駝叔又是歎气、又是搖頭的,“打昨天你离開之后,大少爺就把自己關在房里,連中飯、晚飯都沒碰一下,今天的早飯還擱在門口呢!再這樣下去,身体遲早會弄坏的。”
  “讓我去勸勸他。”既是她惹的禍,理當由她來收拾。
  濃情惴惴不安的來到房門前,竹籃果真還原封不動的放在原位,她深吸了口气才舉起手敲門。
  “大少爺,請你開門。”不管他怎么辱罵她,她都可以忍受。
  里頭驟然發出“砰!”的聲響,隨即听見腳步聲往門口踱來。
  “你還來干什么?”袁不棄煩躁的吼道:“我不是說過不准你再到影子居來嗎?你竟敢違抗我的命令?”
  她也豁出去了,“除非大少爺親自出來驅赶,否則奴婢不會离開。”
  “你——”他沒想到她會用這种方式逼自己出面。“駝叔!”
  “不用喊了,這里只有我們兩人,大少爺叫得再大聲也沒人听見。”濃情就是要激他走出屋子。“大少爺昨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請先用早飯。”
  袁不棄感到怒不可遏,“我不吃。”
  “大少爺再恨、再气奴婢,也不該拿自己的身体開玩笑,請先把早飯吃了,大少爺要怎么處置奴婢都行。”
  “別以為我不敢?你是袁家請的下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你抱不平。”他故意貶低她,為的是要將她气走。
  濃情莞爾一笑,“大少爺不要以為這么說就可以把奴婢气走,你不是那种暴虐無道的人。”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是個人見人怕的怪物,隨時都有可能會傷害別人,也許哪一天我會殺了你也不一定。”求求你,快离開我身邊吧!
  她喉頭一緊,鼻頭也跟著酸起來,“你不會的,一個擁有這么溫柔、好听的嗓音的人,又怎么可能會殺人?即使你的外表不見容于人,可是你的心卻比任何人都來得善良、慈悲。”
  “不要再說了!”袁不棄厲聲大喊:“你走!走——”
  “我不走!奴婢是伺候大少爺的人,在被老夫人辭退之前,一直都會待在影子居,就是大少爺也無權赶走我。”
  屋里只有壓抑怒火的喘息聲,濃情知道自己占了优勢。
  “請大少爺開門,奴婢要送早飯進去。”她決定跟他耗下去。
  “我說過我不吃。”他像孩子似的鬧性子。
  “好,那么奴婢就陪著大少爺餓肚子,只要大少爺一餐不吃,奴婢也跟著餓一餐,大少爺若一天都不進食,奴婢也一樣。”
  袁不棄又惊又怒,“你這是干什么?!”
  “是奴婢惹大少爺生气的,這是應該受的懲罰。”她只想幫助他走出黑暗。
  “你這又是為了什么?”他的聲音里有挫敗和無助,“你可以去伺候別人,那對你而言會比較輕松,何必為了我這种人傷神,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你的同情只會讓我更加厭惡自己。”
  他的自厭讓濃情心如刀割,即使遭到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背叛時,也從未体會過這种感受。
  她真的只是單純的同情他而已嗎?
  濃情想起老夫人也曾問過她這個問題,當時她承認自己的确是同情袁不棄,可是光是這樣會令她如此椎心刺骨嗎?她真的搞糊涂了。
  “為什么不說話?”袁不棄聲音變得冷硬,從齒縫迸出話來,“我猜對了是不是?你只是同情我、可怜我,那么我告訴你,我、不、需、要,听清楚了嗎?”
  她先拋開心底的疑惑,捺著性子說:“奴婢听見了,大少爺不希望別人同情,那么就該好好的照顧自己,只要你把早飯吃了,奴婢自然會走。”
  “我吃不吃不用你管。”他拒絕她的好意。
  濃情不再苦苦哀求,彎下腰將竹籃提起來,“既然大少爺這么冥頑不靈,奴婢只有奉陪到底了。”
  兩人的對抗就這樣維持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濃情的臉色已經有些蒼白,人如弱柳迎風,看得駝叔不禁替她擔心起來。
  “你怎么跟大少爺一樣頑固,還是吃點東西吧!要是病倒了可就糟了。”
  濃情已經餓過頭了,所以并不難受,只是覺得頭有些昏眩。
  “不行,要是我不這么做,大少爺永遠走不出那座封閉的世界,為了幫助他,受這點苦又算得了什么。”她倒要看看誰撐得久?
  “你挺不住的,再怎么說你也是個姑娘家,哪能跟大少爺比?不要硬撐了,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駝叔說。
  她連考慮都不考慮,“都撐到這時候了,我不能半途而廢,駝叔,你別管我了,我現在要送飯去給大少爺。”
  駝叔見勸阻不了她,也只有由她去了。
  “大少爺,該吃飯了。”她按時送三餐過來,卻都被拒于門外。屋里沒有回音。
  濃情強忍著暈眩感,“大少爺為什么不出聲?該不會是餓暈了吧?”
  “誰說我餓暈了?”袁不棄低斥。
  她輕哂,“大少爺已經餓了兩天,肚子應該很餓才對,奴婢今天特地煮了一道素面叫‘冬菇炒面’,老夫人相當喜歡吃這道菜,大少爺要不要嘗嘗?”
  他隔著門又吼又叫:“不吃、不吃,統統拿走。”
  “大少爺還是不肯吃?”她突然有些站不穩,不得不扶住門框。
  “囉唆!”
  濃情一手支在額上,還想說些什么,緊接著周遭的景物開始旋轉,眼前驀然一黑,登時“碰!”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怎么了?濃情,你在嗎?”袁不棄察覺有异,音調不禁揚高,“濃情,你怎么不說話?回答我——”
  他無法待在門后干著急,飛快的打開門一看,卻見濃情昏倒在地,那景象讓他的心髒險些停止跳動。
  “老天——”袁不棄小心翼翼的扶起她,确定她有呼吸,才赶緊找人來幫忙。“駝叔、駝叔快來——”
  當駝叔赶到現場,倒沒有袁不棄來得惊慌失措。
  “駝叔,濃情昏倒了,快去請大夫!”她千万不能有事啊!
  駝叔安撫著說:“不要緊張,她只是餓昏了,沒事的。”“餓昏了?”他不解的望著駝叔。
  “是呀!大少爺昨天沒吃飯,情丫頭也跟著餓了一天,不餓昏才怪。”
  袁不棄心疼的低喃,“她為什么這么傻?”
  “請大少爺先把她抱進去,老奴去熬點粥,等她醒了可以吃,還有,大少爺也別再倔強了。”說完就丟下他們走開。
  “你這傻瓜,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他將濃情先抱進房中安頓好,輕輕的歎了一口气,才將眼光凝注在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無瑕嬌顏上。“要你走也是為了你好,你為什么要這樣虐待自己?我不值得你這么做啊!”
  袁不棄輕柔的將她蓮藕般的小手放進被褥里,戀戀不舍的再看了她一眼,才走出內房。
   
         ☆        ☆        ☆
   
  “她多久才會清醒?”
  “應該就快了,這鍋熱粥老奴就放在桌上,等她醒了之后,你們可以一起吃。”
  濃情隱約听見兩人的對話聲,動一下睫毛,所有的知覺也漸漸回复。
  “我——”她好像躺在床上,“我在哪里?”
  一具高大的黑影佇立在床頭,“你昏倒了,忘了嗎?”
  “我昏倒了?”她慢慢的想起來了。
  見她蘇醒過來,袁不棄明知不該靠她太近,可是他的雙腳卻偏偏不听使喚,彷彿生了根似的動不了。
  待她睜開那雙宛如子夜般的黑眸,視線緩緩移到他身上時,袁不棄渾身震動一下,就算有斗篷遮掩,自慚形穢的他仍本能的閃避。
  “不要——不要走!”濃情慌忙的扯住斗篷的一角。
  袁不棄果真听話的定住不動,只是將斗篷扣得緊緊的,帽檐壓得更低,以免又嚇到她。
  他的舉動令濃情自責不已,她雙眼發熱,淚水在眼眶中凝聚。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逕的道歉,似乎這樣還無法表達她內心的慚愧。
  “不用道歉,我已經習慣了。”袁不棄已經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事實,而且原諒了她,只有他知道那傷痕刻得有多深,只是個已學會如何与它共處。
  濃情很快的穿上繡花鞋,一手還緊捉著他的袍角,深怕他會离開。
  “不,請大少爺先听我說——”她擦掉淚珠,仰起小臉迎視他,不讓他乘机逃避。“奴婢絕對沒有半點輕視你的意味,就算大少爺要奴婢發誓也行,這是奴婢的真心話——”
  袁不棄狼狽的想別開臉,“事情過去就算了,不要再說了。”
  “奴婢一定要說,當時奴婢雖然已經作好心理准備,在腦子里想像著各种可能看見的景象,可是當奴婢真正見到時卻完全超乎預料,所以才會那么震惊,那种震惊只是人類与生俱來的正常反應,連奴婢也不能例外,可是其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惡,是真的——”她的語气鏗然有力,“請大少爺一定要相信奴婢。”
  他几乎要相信了。“是嗎?”
  “是的,當然是。”濃情正色的頷首。
  “我生來就有一張令人畏懼的臉孔,每個見過我的人都會害怕,這是不容質疑的事實。”他的嗓音含著悲傷。
  她怜惜又歉疚的瞅著他藏在帽兜中的臉龐,“那是因為他們不了解大少爺的為人,一般人向來都以外表來評斷一切,這也是人們的無知所造成的,但是,奴婢和大少爺相處過不少日子,所以可以肯定大少爺絕不會傷害人的。”
  袁不棄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咧出笑紋,“你很會安慰人。”
  “這是贊美嗎?”她幽默的問。
  他發出一聲輕笑,讓气氛不再僵凝。
  濃情掀唇笑得明媚動人,袁不棄從上往下俯視,一時之間也看呆了。
  “其實奴婢這么說也是有根据的,若說有個老人,他生著一張看似凶惡的臉孔,每有孩子見了都會被他嚇哭,左鄰右舍也說他一定是個心腸狠毒的老人,可是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去了解過他,不知老人常將積蓄默默的拿去接濟窮苦人家,就只因為他的外表,所有人都定了他的罪,這對他是何等的不公平,這是奴婢親眼所見,絕不是虛构。”
  袁不棄動容了。“我相信。”
  “那么大少爺還想不想听另外一個例子?”她喉頭像被什么東西卡住,雙瞳迷蒙起來。“有個年輕人他外表生得相貌堂堂,待人謙和有禮,論人品、論才華都是相當出眾,更不說是京城最大綢緞庄的少東家了,他可算是未出嫁的閨女眼中的如意郎君。
  “只不過,這年輕人早已有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她是京城首富之女,兩人的感情可以說得上是情比石堅,不料,某日首富之女攜婢女外出,在路上巧遇一名落魄潦倒的窮書生,首富之女心生同情之際,便贈以銀兩救濟他,想不到她的未婚夫卻以此污蔑她与窮書生之間有曖昧情事,藉机提出退婚的要求。
  “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不說,任憑首富之女如何解釋,那年輕人就是一口咬定她不貞,最后在雙方長輩的協調之下,年輕人才同意納首富之女為妾,另娶正室,三個月不到,年輕人便娶了侯爺千金為妻,首富之女在黯然神傷之余,偶然間得知真相,原來這一切都是年輕人設下的圈套,目的就是為了迎娶侯爺的千金,好得到更大的權勢,可以不須十年寒窗苦讀,便能謀得高官厚祿,接著再娶首富之女為妾,又能獲得一筆為數可觀的嫁妝,可謂一舉兩得。
  “沒有人想到,在年輕人衣冠楚楚的表相下,卻有一顆陰險、算計的心,所有的人都被他騙了。”
  袁不棄為那年輕人的行為深感不齒,“后來首富之女嫁他為妾了嗎?”
  “這——奴婢就不清楚了。”她是第一次將自己的遭遇告訴別人,可是又不能承認故事中的女主角就是她。“大少爺,奴婢舉這兩個例子,只是想證明一件事,盡管你的外表讓人望而生畏,可是奴婢并不害怕。”
  他默默不語,像是在考慮她話中有多少真實性。
  濃情失望的低斂娥眉,懊喪的歎道:“大少爺不肯相信也是正常的,是奴婢的錯,不該把話說得太滿,是奴婢先越了本分——”
  “我沒有怪你。”袁不棄抬起手想阻止她再說下去,伸到一半又警覺的停住,怕褻瀆了她。“你已經說服了我,讓我相信你不是害怕,所以不要再一味的責怪自己了。”
  她張大惊喜交織的淚眸,“大少爺真的愿意原諒奴婢了?”
  “不原諒也不行,我怕你又要舉千百個例子給我听,直到我原諒你為止。”他磁性的嗓音帶著笑意。
  濃情眼波流轉,极其嫵媚,“如果真要這樣大少爺才肯原諒奴婢的話,奴婢倒是很樂意。”
  “還好我先投降了,否則往后耳根子就不得清靜了。”他自我調侃的說。
  她嗔罵,“大少爺好坏!”
  袁不棄透過帽檐偷覷著她嬌嗔的媚態,胸中的愛火越燒越旺,赶緊轉開話題。“對了,這儿有一鍋駝叔剛熬好的粥,過來吃一點吧!”他故作輕松的說。
  “讓奴婢來吧!”她掀開鍋蓋,里頭還冒著熱气,她俐落地先為他盛了一碗,“大少爺請用。”
  他在她的眼神威嚇下,不得不撩起袍擺落坐。
  兩人舀了粥吹涼吃,這才發現肚子真的餓坏了,因此就算只配醬瓜也一樣吃得津津有味。
  袁不棄出其不意的問:“你根本念過書也識字對不對?”
  “咳——”她被含在嘴里的食物嗆到。
  “你的談吐不俗,誰都听得出來你曾經受過极好的教養。”他又說。
  濃情偷覷了他一眼,“大少爺在生奴婢的气嗎?”
  “你當我這么愛生气嗎?”他的口气中听不出半點慍意。
  她再幫他盛了一碗粥,不愿因為一個善意的小謊言破坏了兩人好不容易才改善的關系。
  “奴婢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她允諾。
  袁不棄接過她遞來的碗,不再說話,這讓濃情心里七上八下的。
  雖然他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可是她感覺到他仍處處謹慎,將自己的心保護得更緊密,這樣脆弱的關系隨時都可能因為一點風吹草動而破裂。
  她凝睇著對座的人,心痛的忖道。
   
         ☆        ☆        ☆
   
  閬鳳軒內。
  “表姨媽,您身子好點了嗎?”林婉筑每日來同表夫人請安已經成了畏途,但身為晚輩又不得不來。
  袁夫人今天气色不錯,不用奴婢撬扶也能下床走路了。
  “嗯!好多了,你表姨丈從京城托人送回來的藥還挺管用的,我才吃了几帖,就覺得精神好很多。”她啜著剛沖泡好的茶,語出關心的問:“倒是你,臉上都有淡淡的黑眼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晚上才沒睡好?”
  林婉筑心頭一惊,“沒有,我怎么會有什么心事呢?”“沒騙我?”袁夫人端詳著她容貌端麗、才德兼備的遠房外甥女,見她倔強的點下頭,才微微一笑,“沒有就好,我跟你去世的娘算得上是閨中好友,你是她唯一的掌上明珠,對于你的終身大事,我這表姨媽更不能疏忽了。”
  “表姨媽,我還不想嫁人。”她還放不下那個負心漢。
  袁夫人當她是害羞,“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女大當嫁可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有不嫁人道理?還是,你心里已經有人了?”
  她臉上掠過一抹惊惶,“表姨媽,婉筑很少踏出袁家堡一步,哪來的意中人呢?人家只是舍不得离開您。”
  “這倒也是,表姨媽又何嘗舍得把你嫁到太遠的地方,可是為了你后半輩子的幸福著想,總得找個跟我們門當戶對的人家才行,這樣才不至于委屈你。”袁夫人把她當作親生女儿一般疼愛,自然希望她能嫁個好婆家。
  林婉筑一臉的失落,似乎沒有人會將她和袁詠光連想在一塊。
  “那么婉筑就全憑表姨媽作主。”她心底暗自惱恨袁詠光的無情,難道他真要眼睜睜的見她嫁給別的男人嗎?
  聊了好一會儿,袁夫人露出倦意,林婉筑這才起身告退,愁緒万千的走出閬鳳軒,恰巧和等在外頭的袁詠光碰著。
  “婉筑。”他憂郁的俊容讓她得到些報复后的快意。
  林婉筑對他的呼喚不理不睬,高傲的越過他身旁。
  “婉筑,你听我說几句話好嗎?”袁詠光不只一次到朝霞院找她,可是全被她的婢女擋下來,苦無解釋的机會,只好趁這時候半路攔劫。
  她眼光幽幽的睇睨他,“我們之間還有什么話好說的嗎?”
  “當然有。”他沖口道。
  “好,有什么?”
  袁林光支吾了半天,一時間千言万語不知從何說起,沒想到他平日口才极佳,也有語塞的時候。
  “我……的意思是說……說……”
  林婉筑眼中閃動著期待的火花,又怕希望落空的問:“是不是你已經愿意去跟奶奶和你爹娘說明我們的事了?”
  他大聲的說:“婉筑,你不知道我多想大聲的告訴袁家堡所有的人。”
  “可是你終究還是沒有勇气說出口。”她諷刺的說。
  “婉筑,我不想害你。”他還是重复那句老話。
  她气惱的嬌喝:“我看你是為了你自己,因為你不想有個像你大哥那樣的儿子,往后出去怕會遭人指指點點,所以才不想成親。”
  袁詠光臉色變得很難看,“婉筑,你怎么可以這么說?我像是那种人嗎?”
  “那么是你對我的信心不夠,不相信我是真心的?或者,這不過是你的推托之詞,你想娶的人根本不是我?”她哽咽的問。
  “當然不是,婉筑,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一臉冤枉的喊。
  林婉筑頻頻追問:“那么是什么?”
  “唉!事實上,另外一個原因出在我娘身上。”袁詠光終于露了口風。
  她花容慘淡,顫聲的問:“你娘——她不喜歡我?”
  “不,我娘怎么會不喜歡你呢?其實她還巴不得你能嫁給我呢!可是你也知道的,我娘本來只是個鄉下村姑,大字都不認識一個,卻不知怎么被奶奶看上,要爹娶了她當二房,這二十多年來,她一直相當敬重大娘,只要是大娘說的話,我娘絕不會違背。”
  “表姨媽她說了什么嗎?”她急問。
  “大娘曾對我娘說過,可怜你失去雙親,一個人無依無靠,所以她希望你將來嫁的對象是京城里的富貴人家,后半輩子能受盡夫婿的眷寵,一輩子無憂無慮,所以我娘就把這番話當作太后的懿旨,不許我阻斷你的姻緣。”
  林婉筑惊詫不已,“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什么榮華富貴。”
  “我也跟我娘不知吵過了多少遍,但她生性魯直,說不答應就是不答應,還叮囑我,要是我敢亂來,她就不認我這個儿子。”他無奈的說。
  “那么你就要看著我嫁給別人?”她埋怨的問。袁詠光緊握拳頭,表示心中的無可奈何。
  “我當然不愿意了,所以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想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是不是只要你娘同意,你就愿意跟表姨媽提我們兩人的婚事?”她倒有一計也許可行。
  “那是當然,袁家不能無后,除了大哥,我是唯一的男丁,到最后我還是非成親不可,只是委屈你了。”
  林婉筑含情脈脈的偎向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委屈我都愿意承受。”
  “婉筑——”他將她擁到樹叢后,低頭封住她醉人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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