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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以前并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突然取消所有約會的事情,可那都是因為突發狀況,要不,就是他臨時需要出庭,但現在?
  他越過她。“今天我不會再進辦公室,有事再call我。”
  “是……”
  所有人都從公事上抬起頭,一臉惊愕看著向來以冷靜、從容不迫著稱的老板,匆匆走進他的辦公室,然后又飛也似的走了出來,像陣風一般离開了事務所。
  “出了什么大事呀?”所有人交頭接耳猜測道。
  四大天王則全都聚在仲凱的辦公室。
  “我有預感我的工作量將會加重。”羲雅皺著眉頭埋怨道,不過語气卻毫無火气,因為他和仲凱一樣,全都擅長打民事訴訟案件。
  于伊好笑瞥了他一眼。“也不過偶爾如此,就當是考驗吧!”
  尚勤若有思的望著他們。“好像……會發生什么大事。”
  孟軒點點頭。“嗯!沒想到這個‘梅華琳’一出現,咱們的大哥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羲雅沒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這個樣子你們就嚇到了?”他搖搖頭。“真沒用那,若你們看過他兩年前剛离婚的模樣,那才叫作恐怖!”
  于伊心有戚戚焉。“看他那個樣子,你絕對會不敢談戀愛、想結婚的。”
  又來了!孟軒忍住气,擺出溫和的表情。“學長,可不可以請你詳加說明當時的情況,讓小弟們明白案情的發展經過。”几近低聲下气要求道。
  “唉!這种事難講呀……”羲雅和于伊都一臉沉重地搖頭歎道。
  再一次,謀殺的气氛充斥在這間辦公室。

  “我真不懂,你為什么一定要那么堅持跟我來。”
  華琳兩臂交叉,眼睛直視前方。
  仲凱抿緊唇。“陪你去确認,确定沒事的話,我也能比較放心。”他簡單地說道。
  她聞言鼻頭一酸,可惡!他為什么要對她那么溫柔?但她更气自己,直到今天才發現,在她心底深處,還是對他有如此深的眷戀和依賴。
  “你容易暈車,要不要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反正,起碼還要一個小時才會到達那棟房子。”
  “嗯!”她別過臉.不欲讓他見到有淚珠在她眼眶中打轉,以前,她可以很安心睡覺,但現在,她只想好好品味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也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這樣的机會。
  “我一直想找机會和你談談。”仲凱突然開口說道。
  她心一緊。“不!別在這個時候談。”她太清楚他想說什么,是的!有很多事情都該談,但現在、現在她還是不能、不能……
  “該死!都已經過了兩年,為什么還不能談?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談,就這樣算了?”他的音量不自覺拉高了起來。
  “你再囉嗦,我就跳車!”她火大地說道,不想談就是不想談!她個性一拗起來,誰也拿她沒轍。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滿肚子的怒气和心痛無處可發,只有不斷踩油門,讓車子如脫弦之箭,向前奔去。
  他們倆個性天差地別。
  仲凱冷靜、嚴肅、做事態度一絲不苟、細心謹慎。
  華琳火爆、直爽、做事態度大而化之、粗心大意。
  一個像冰。
  一個像火。
  惟一稱得上是共通點的,只能說兩人都是善良、富有正義感、做事光明磊落的人。
  有時候,會讓人很怀疑,兩個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為什么還可以在一起談戀愛,甚至生活在一起?
  但很奇怪,几乎是在第一次碰面時,兩個從不相信一見鐘情的人就此掉進了愛河。
  她為他的冷靜、明理心服不已。
  他為她的慧黠、直爽著迷不已。
  從他的身上,她找到停泊處,只想為他一人喜、怒、哀、樂,想為他建筑一個全世界最完美的樂園,將世界上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和他一起共享。
  從她的身上,他找到人間的樂園,原來生命中有那么多值得喜樂的事情,透過她的眼,他感受到周遭環境的美麗和藝術性,學會了以各种不同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
  兩個人是最完美的互補伙伴,毫無疑問,認定彼此是月老手中紅線牽連者,共同步進禮堂,准備一生一世都要這樣一起走下去。
  兩人世界是可以很完美,但一旦加入第三者時,一切都改觀了。
  而偏偏這個第三者不是一般女人,是仲凱最敬愛的母親。
  華琳曾經相當有自信,認為自己婚后一定可以扮演好妻子和媳婦的角色,尤其在婚前,她和仲凱的母親處得還算融洽(她自認為),更加堅定了信心。
  但是,當婚后一起生活時,才發現現實并不像想象中那樣美好。
  仲凱的父親是名警察,在他四歲時,即在一場緝毒行動中,因公殉職,留下高齡的母親,年輕的妻子和稚齡的孩子。
  仲凱的母親柯麗卿,當時年紀雖輕,卻沒有被這挫折擊倒,未再改嫁,能干強悍的她,不僅獨自扛下任家的生計,含辛茹苦將仲凱撫養長大。
  因為仲凱是親眼見到母親是如何辛苦走來的,所以也格外孝順,因此婚后理所當然會和母親住。
  麗卿是很典型的中國婦女,保守、吃苦耐勞,做什么事都一絲不苟、有板有眼的,仲凱做事方式多半是傳自嚴母的教導。
  婚后前數個月,華琳并未辭去工作,做個典型的職業婦女,任母堅持不請佣人到家中幫忙,一切都自己動手做,但任母年事已高,自然會期望媳婦進門后,能承擔下來。
  所以華琳在上完一天班后,得要立刻沖到超市購物,然后再沖回去做晚餐,因為任母很堅持,六點半全家准時用餐,用完餐洗完碗之后,她得開始打掃家里上下、洗衣服、拖地。
  每當做完一切之后,已是晚上十一、二點,整個人都累癱了,仲凱當然會竭盡所能的幫忙,可是事務所業務增加,經常都得加班,所以能幫的有限,更別提每當仲凱出手幫助,任母都會露出不悅和不滿的神情,因為在任母的觀念中,男人不用做家事,只要專心在外面奮斗賺錢就好。
  這种情況持續三個月后,華琳就宣告投降,咬著牙硬是將做了五年、年薪高達百万的廣告企划經理辭掉,專心做個全職家庭主婦。
  但事情并未因她辭職而好轉,事實上,她待在家里和任母相處時間愈長,磨擦也愈多。
  在仲凱眼中最欣賞她的直爽、大而化之和不拘小節的個性,在任母眼中卻成為隨便、粗心、不端庄。
  她老嫌華琳做事不仔細,即使華琳很努力將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但任母總還是可以因為看到角落有一根頭發,然后數落她不是,嫌她沒用心。
  在任母觀念中,她是在訓練媳婦成為一個做家事的高手,但華琳卻快瘋掉,在她眼中,任母根本是個大洁癖,無論她做得多努力、多用心,在任母眼中永遠都是不完美的。
  而她無法不怀疑,這种洁癖的個性是在她嫁進任家后,才變得异常嚴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總覺得任母看她的眼光好像……有些恨意,她們兩個相處在一起的時間,比她跟仲凱在一起的時間長太多了,但白天時,若只有她們兩個在時,任母絕不主動跟她開口說話——除了指責她那些家事沒處理好外,即使當她主動示好,任母態度也不熱衷,硬是澆盆冷水給她,然后坐在客廳中,專心的看電視。
  可是當仲凱回來時,情況完全改觀,任母有說有笑,對她的態度也比較熱絡,會告訴她仲凱小時候的頑皮事跡,母子倆會因共同的回憶而相視大笑,在那一刻,雖然她臉上帶著笑,但內心卻悲哀感覺到,自己是“外人”,他們的過去,毫無她插足之地。
  而當夜晚奏起愛的樂曲時,她再也無法像過去,毫無顧忌釋放出初嘗的熱情,她得壓抑住歡愉叫聲,像做小偷般,怕被某人听到、察覺。
  因為從蜜月回來以后,仲凱和她几乎夜夜留戀在愛欲的國度中,那時,她覺得好幸福,可以在他的怀抱中,感受那与日俱增的濃烈愛戀。
  直到有一天,她匆匆從公司沖回家准備做飯時,任母卻把她叫進房中,以冰冷的口气對她說,女人要端庄一點,而且要多為仲凱的身体著想,不要每晚都做“那件事”!
  听完后,她整個人從頭冷到腳,覺得恐怖极了。
  她在梅家一直是個最受寵、最被稱贊的女儿,可是在任家,她卻是個處處被人嫌的媳婦,這种天差地別的待遇,在這种情況下,她當然會把不滿發泄在仲凱身上,因為若不是嫁給他,她怎么會遇到這些事?
  但她更悲哀的發現,仲凱也在不斷承受來自母親對她的埋怨和不滿,仲凱夾在她們兩個之間,她痛苦,他也痛苦;任母痛苦,他也痛苦.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站在中間也不行。
  她完全亂了,兩人的婚姻關系走到遠超過她想象的地步。
  隨著一天天過去,她對自己愈來愈沒信心,不斷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個差勁的媳婦,甚至連個妻子都當不好。
  她相信仲凱很清楚這個情形,但他卻束手無策,一點忙都幫不上,當他在任母面前說華琳的好話時,馬上會招來一頓責罵,說他有老婆就忘了老母,母親不如妻子,再來便是哭訴當年她是多么辛苦的把他拉拔長大,沒想到娶了老婆,就什么都忘了,哭完后,便開始質問仲凱,問華琳在向他埋怨什么?
  每當這些完全不壓低聲量說的話,透過牆壁穿進她的耳朵中.她都有個沖動.想拿起一把菜刀,把那個老太婆砍死!
  但她不能,若是她傷了那個老太婆,仲凱一定不會原諒她。
  為什么會變得這樣?
  她在身心俱疲的情況下,体重直直往下掉,仲凱急得不得了,怕她生了什么怪病。
  是呀!是怪病!是心病,而且不是一般普通藥物可醫治的。
  她愛仲凱,但同時也恨他,為什么嫁給他之后,她會變得那么不快樂?甚至可以說是痛苦的過日子,他為什么不能保護她?反而一味要她多体諒、多忍耐。
  夠了!真的太夠了!
  再這樣下去,她會將對仲凱的愛全都轉為恨,這种讓她快覺得被撕成碎片的婚姻,她不想要了!
  當她提著已收拾好的行李,將完成簽章的离婚證書放到仲凱的面前,他臉上的表情讓她痛徹心扉。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滿眼的痛楚和憔悴,更讓她深刻感覺到,他的痛苦并不亞于她呵,也讓她下定決心,這個婚非离不可!
  無論他們彼此再怎么相愛,但終究是有緣無分。
  在仲凱仍不放棄為他們的婚姻努力時,她幽幽望著他。“別逼我要你在我和你母親之間作選擇,你沒辦法的。”她离開,是惟一的解決方法,停止互相折磨,對她、對他、對他母親都好。
  他不再說話,但也沒動手簽名蓋章。
  她亦未再多言,提著兩大箱嫁過來時所帶的衣物,頭也不回地离開了任家。
  在娘家待不到三天,她便到中正机場,隨便搭上了任何一架可以离開台灣的飛机。
  當她在世界各國流浪快一年后,才抱著歷經滄桑的行囊回國。
  回到娘家,走進她的房間,在她的清洁如新書桌中央,端正的放著一個牛皮紙袋。
  拆開后,一如所料的,正是仲凱完成簽章的證書,見證人則是于伊和羲雅。
  很奇异地,當看到那份正式宣告他們婚姻結束證書時,她并沒有產生想象中的解脫感,也沒有痛苦,只有淡淡的愁,在眉宇間徘徊不去。
  這一年她一國一國的游蕩,拼命想找回那個婚前無憂、快樂、直爽的自己,但卻發現……再也找不回來了。
  婚姻的失敗對她的打擊,遠比她想象還嚴重;更可怕的是,有部分的她,已經隨著那場婚姻的結束而埋葬了,生活中再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激起她的熱情。
  她搬出了娘家,重新找一份工作,她并未對任何人提到過去年薪百万的丰功偉績,從頭再做起,一步步地,直到今天。
  當蔚藍大海映入眼帘,濱海公路怡人的風景在兩旁迎接著,她才從回憶中醒覺過來,兩頰已濕漉一片,淚水正不絕從她雙眼中溢出。
  她拿起面紙將臉上的淚水拭淨,不愿被身旁的仲凱發現,死命地望著窗外。
  仲凱早就察覺到,當看到她的淚水無聲滑落時,他的心有如被刀割般,但他無法出聲安慰她,因為……言語在此刻,只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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