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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五年后
  蕭玄煜复國,定都江陵,立為炅帝,制定年號為南烜炅帝元年。
  弘徽殿
  一陣涼意襲來,永欣下意識地瑟縮著,擁緊了百紋織錦鳳被,卻驅不去滿室寂寥的寒意。
  殿內寂然無聲,帘幕重重低垂,紗帘外,傳來宮女們裙裾曳地的沙沙聲響。她佣懶問道:“什么時辰了?”
  宮女見她醒了,急忙赶過來向她行禮,把珠帘楬起,勾在金色帘鉤中。“還不到五更天呢,皇后娘娘再睡會儿吧。”
  “快五更了呀,玄煜該准備上早朝了吧?”永欣沉吟了一會儿,說道:“本宮也有多日未見到皇上了,這么著吧,你們要御廚准備蓮葉羹、梅花糕、吉祥果,再熱一壺暖酒,本宮要親自送至宜陽殿去。”
  一個黃衣宮女應了,退出弘徽殿去准備。另外兩個宮女捧了盆溫水及香茶來服侍她梳洗盥漱,并為她梳粈,打扮妥當之后,永欣正要走出寢殿時,卻見原先去吩咐御廚准備膳食的黃衣宮女匆匆奔了進來,同她屈膝行禮,气喘吁吁地道:“皇后娘娘,婢女方才在去御膳房的途中遇見了宜陽殿值夜的執事太監,他說皇上已經有多日未在宜陽殿中過夜了,請皇后娘娘改駕至新月小榭吧!”
  永欣沉了臉,心中怒气漸生。“他又在新月小榭之中過夜了?堂堂一國之君,總在偏殿之中就寢,成何体統?”她越想越怒,重重跺腳道:“哼,他便是在月榭中再待上一百年,他心中魂縈夢系的那個人也是永遠不會出現的。他為什么就是忘不了她?”
  宮女們見皇后大發雷霆,個個噤若寒蟬,完全不敢應聲。
  永欣發了好大一頓脾气,依然無法平息心中的酸意,她怒火未熄地一甩袖,轉身道:“備好鳳輦,本宮要擺駕新月小榭。”
   
         ★        ★        ★
   
  依稀私語喁喁,蜜意款款……月光下,那冰姿絕俗的宮紗女子翩翩起舞,衣袂飄揚,他追逐,奔上露橋,捉住她那輕盈欲飛的身影,用力攬她入怀,覆上她甜蜜馨香的唇……
  子夜与黎明之間,在夢寐与醉寢之間,他沉醉在甜美的夢境之中,不想醒來,不愿醒來……
  咚!咚!咚!更鼓沉沉,敲醍了宿醉的玄煜。他睜開眼,茫然四顧,只見水榭寂寂,早成了柔腸寸斷的灰燼,而夢中的擁抱、甜吻都化如云煙,難尋難續……
  他披衣下床找酒,一抬眼,只見几前蒙塵的妝鏡映出一個消瘦憔悴、兩鬢霜白的俊逸人影。他怔忡地撫著鬢邊白發,几乎都要不認得自己了。
  他凄涼地搖了搖頭,輕輕拭去鏡面的塵埃。那曾是照影成雙的妝鏡呵,而今鏡中儷影,卻早成了遠逝的夢。
  難忍胸中苦澀,他捉起散落一地的酒壺,舉壺傾酒狂飲,酒落入喉,如火般灼燒著他的身与心。
  五年了,庭雪离去也有五年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熬過這五年的?只知道自己就像是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埋葬了任何感情和思想,只為了報仇复國而活。
  而今他成功奪回江山,也將仇人囚入死牢了,可他的心卻是空的,自她离去后,他的心使整個空了。
  沒有了庭雪,縱奪回天下,于他,又有何歡?
  他醉眼蒙矓地望向湖畔的梅林,紅梅依舊繽紛,可是玉人始終音信杳然呵。這些年來,他只有依靠著酒才能暫時麻痹相思之痛,然而思念依舊如此刻骨,那又酸又苦的相思似乎已浸蝕到他靈魂里去了,令他如此痛苦、如此寂寞、如此心碎他好想見庭雪,想見她,想得几乎發狂了啊!
  叮當微響,佩玉琤琮,他驀地坐直了身子,心中怦跳不已,脫口喚出:“庭雪
  香風襲人,一個艷光照人、儀態万千的華服麗人款款地走了進來。
  不是她——激蕩的心在瞬間僵冷,他失落地頹坐于地,難言的惆悵便在胸口隱隱作痛著——不是她啊!她,遠在千山万水之外……
  “臣妾見過皇上。”永欣屈膝向他行禮,見到散落一地的酒壺,不禁微蹙雙眉,溫言道:“皇上,您喝醉了,臣妾教人送醒酒湯來好嗎?”
  “醉?不,朕很清醒,早在五年前,朕便醒了……”他苦澀地笑,抓起地上的酒壺,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水榭,倚在露橋之上,黯然悔恨地望著梅林。
  自從复國之后,他便命人整修水榭,重新搭好當年被雍王下令砍斷的露橋。他心中總藏著一份不滅的痴念和期望,盼著有一天她會回到新月小榭,盼著她會自梅林中、露橋上,飄然來到他身邊,与他攜手共度晨昏……就是這份痴想,讓他日日夜夜徘徊在月榭之中,讓他竭力回复水榭當年的原貌,希望她回來時,會覺得一切如舊……
  可是,酒已醒,夢已碎,而玉人始終不歸呵……他惘然地飲著越來越苦澀的酒,怎么他是越來越不容易醉了呢?那錐心的刻骨之痛為什么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刻了呢?
  “別再喝了吧,您就要上早朝了。”永欣追了出來,眉間緊皺。“酒會傷身呢!皇上,您每夜醉酒,早晚會把身子搞坏的。臣妾求您,別再喝了吧!”
  “酒,是朕的治病良藥哪!”他低笑。只有在醉酒中,他才能忘記那椎心斷腸的相思之苦啊!
  看著恍恍惚惚的玄煜,永欣再地無法忍受了。她緊抱住玄煜,心痛難抑地喊:“夠了,玄煜,我知道你心中极苦,我知道你心底有极深的傷,我知道你從來沒忘記過庭雪郡主,可是她生死不知,音信全無啊!我求求你面對現實好嗎?她再也回不來了呀,你就別再折磨你自己也別折磨我了,好嗎?”
  玄煜身子一震,甩開永欣,睜著充滿血絲的眼,暴怒叫道:“誰說她不會回來?誰允許你詛咒她的?你以為你知道些什么?你不過是自作聰明罷了,我最恨人家揣測我的心思!你滾,滾出新月小榭!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踏入這儿一步。滾!全都給我滾!”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永欣被推跌在地,疼痛、傷心与難堪緊緊揪住了它的心,淚水再也忍受不住地奪眶而出。“這五年來,你從來沒有在乎過我,沒有正眼看過我。你的冷漠、冷落,我全忍下來了,只因為我深深愛著你啊!我一直告訴自己要給你時間,日子久了,你自然會忘記庭雪郡主,那時你就會發現我的存在,發現這么多年以來,始終有個深愛你的女人默默地守候著你、等待著你……可是五年過去了,我得到的是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她就是比不上庭雪,為什么……他不愛她?
  “在你眼睛里,永遠看不到我的人、我的心!我要求的并不多,只要你好好看我一眼哪!只要你曾經認真地看我一眼,你一定能看到我的真心、我的感情!可是你不肯,你眼中永遠容納不下我。對你而言,我不過是你用來報仇复國的一顆棋子罷了!”她痛哭失聲地道。
  玄煜默然了,痛楚与歉意掠過他雪玉般的眸。
  “五年了,我總是祈求著時間能撫平你心底的傷,希望我的愛能彌補你心中的空虛。為什么你總是要追尋著那已經遠去的幻影呢?為什么你不肯回頭來看看眼前的我呢?”她鼓起勇气,再度抱住玄煜,淚流滿面、抽抽噎噎地道。“就當我求你……求你不要讓你的心隨著感情一起死去,好嗎?求求你,用心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我,好嗎?”
  玄煜凄凄惘惘她笑了。“心?早在五年前,我便沒有心了。每日每夜,我都要依靠著思念才能過得下去,你知道嗎?我早沒有了自己,只有想著她,我才能活得下去——一個沒有了自己、沒有心的人,你要如何要求他用‘心’來看著你?”
  永欣渾身發冷地放開了他,踉蹌退了几步。是他那几句:“我沒有了自己,只有想著她,我才能活得下去”的話,狠狠擊潰了她所有的信心和夢想。她搖頭,再搖頭,不敢相信自己五年來的痴心愛意竟會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
  “為什么?”她的心碎了,痛楚欲絕地狂叫道。“為什么你要這么傷我?就算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可我宁愿你騙我啊!為什么你連騙我都不肯?”
  永欣再也受不了地轉身掩面而去。
  玄煜空虛而迷茫地望向梅林,他咬緊牙齦,用拳頭抵住前額,淚水緩緩爬滿了面頰。
   
         ★        ★        ★
   □微雨霏霏。
  永欣狂奔著,淚水和著雨水交織著模糊了她的眼。她好痛啊,五年來的執著,帶給她的竟是身心俱疲的創傷——玄煜,你太殘酷了呵!
  她踉蹌奔著,細雨濕了泥地,也濺髒了她的鞋,她卻恍若不覺,跌跌撞撞地奔過梅林,跑上回廊,卻沒注意到突起的石階,腳下一絆,眼看著就要摔倒
  一雙厚實的手臂及時攬住了她的身子,使她免于摔跌在地。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扶住她的人正是護國大將軍炎夜。玄煜复國之后登上帝位,首要功臣淡夜除了承繼江陰王府,立為江陰王爺之外,更加封為護國將軍,掌握京畿軍權。
  永欣狼狽地掙出炎夜結實寬厚的胸膛,別過臉去,不讓他看到自己滿面淚痕。
  “江陰王爺,你這么早便進宮來了?”
  “我是來上早朝的。”炎夜銳利的目光并沒有忽視掉她臉上的淚水。“已經五更了,皇上還沒到朱雀殿去,我擔心他又不上早朝了,所以正想到宜陽殿去找他。”
  “你不用去宜陽殿了。”永欣气怨傷心地道。“要找他,你得去新月小榭才行
  “他又待在新月小榭了?”炎夜皺眉,了悟地看著她。“是他傷了你的心,是嗎?”
  看著炎夜擔心和關怀的眼光,她再也忍不住多年的傷心及委屈,扑入炎夜怀中,嚎啕大哭。
  “為什么?你告訴我,他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她狂亂地哭泣道。“他清醒時,眼睛里看不到我;酒醉時,眼睛里看到的更不是我!他眼中永遠沒有我的存在!他好狠心哪,為什么他可以對我視而不見、無動于衷?我是這么這么地愛他啊!”
  听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哭訴著對另一個男人的愛意,炎夜強忍下心中苦澀,安撫著永欣。“你別多心了,玄煜怎么可能對你視而不見、無動于衷呢?他只是忘不了庭雪郡主,你要給他時間才行啊!”
  “五年了,我給他的時間還不夠長嗎?”永欣凄楚地道。“這五年來,他有了喝酒的習慣,几乎每天睡前他都要喝得酩酊大醉,醉時夢里,他總是喃喃念著一首詞:‘為容不在貌,獨抱孤洁;酒醒天寒,空對一庭香雪’……”
  她歇斯底里她笑了起來。“酒醒天寒,空對一庭香雪!他眼里心中,永遠只有江庭雪!”
  炎夜心痛地看著她,無奈地喟歎道:“永欣……”
  “我知道他的心是空的,除了江庭雪,沒有人可彌補他心中那深不見底的空洞
  可是我呢?我就活該受他冷落?活該守活寡?”
  炎夜聞言為之一凜,急忙追問道:“你說什么?什么守活寡?玄煜不曾和你同床嗎?”
  永欣惊覺自己竟說出了多年來難以啟齒的秘密,這始終是她心中糾結多年的痛,她不曾對任何人說過,而今竟在炎夜這樣一個大男人面前脫口而出。她脹紅了臉,別過頭去,只覺再也沒臉見人了。
  炎夜卻不肯放過她,顧不得已經逾越了分寸,他捉住永欣的肩膀,气急敗坏地追問道:“你說呀,玄煜不曾和你同床嗎?”
  永欣只覺難堪至极,掩面泣道:“除了大婚之夜,他和我圓了房之后,就……就不曾再碰過我了。”
  “那混帳,他怎么可以如此待你?”炎夜咬牙切齒地道。“我找他理論去!”
  “不,你別去!”永欣急急忙忙拉住他。“我不想玄煜看輕我啊,他要知道我跟你說這种事,一定會很生气的,就更加不會理我了。”
  “事到如今,你還一心向著他?”
  “我的心,始終就沒變過。”她凄凄地道。“當年在弘徽殿第一眼看到他時,我的心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炎夜心中一慟,果然,她眼中從來沒有自己,但听她親口說出……仍舊傷人。
  她凄然四顧著殿里的重重院落,寂寂庭院。“我并不在意獨守空閨,只是想要一個玄煜的孩子。我太寂寞了呵,你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多寂寞嗎?玄煜那顆早已隨著江庭雪而遠去的心是如何狠狠地折磨著我,將我的心磨得千瘡百孔……”
  她酸楚她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祈求他的愛了,只希望有一個他的孩子,伴我度過漫漫余生……我的要求,過分嗎?”
  炎夜心痛難仰,嗓音喑啞地道:“是玄煜負了你呵!如果可能,我真想……”他倏地住了口,他在想什么?帶她遠走高飛,掙脫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她是玄煜之妻、南烜的皇后啊!
  他是不該痴心妄想的,然而他卻不能不歉疚自責,當年在北垚,是他硬逼玄煜娶了永欣的。為了复國,他永不會后悔這樣的決定。然而面對著永欣的痛苦寂寞,他又如何能夠坐視不理?畢竟這么多年以來,她始終是他心中最珍貴、唯一動了心的女子啊!
  “你放心,再多給玄煜一段時間,我會想法子教他回心轉意的。”他拍了拍永欣的肩膀,毅然決然地轉身离去。
   
         ★        ★        ★
   
  玄煜徘徊在梅林之中,千株梅樹如海,暗香浮動。他摘下一枝梅花,痴痴怔怔地瞧著,醉眼蒙矓之中,他仿佛又見到她輕靈縹緲的身影在滿地的白霜中,踩著凌波微步,徘徊低迥,仿佛若有所思,又似若有所恃……
  “庭雪……”他熱淚盈眶,喑啞低喚,伸出手想去捉住那似幻疑真的倩影。
  幻影翩然而逝。他捉在手中的,不過是一片片落悔花瓣。
  “臣江陰王,拜見皇上。”
  炎夜的聲音將他自迷惘中惊回。他听著遠處傳來黎明前的雞鳴,疲倦地道:五更天了,是嗎?你是來催我上早朝的?”
  “你又喝醉了?你這樣子能上早朝嗎?”炎夜歎息道。“五年了,為什么你就是忘不了她?”
  “我想忘,但實在是忘不了。”他迷茫而凄楚地笑。“你以為我好受嗎?”
  “就因為你執意難忘,所以才會無法相忘。”炎夜蹙眉。“你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永欣啊!”
  “五年了,我和庭雪分离竟然已經五年了。你看我兩鬢白發,她要是見到我,可還會認得我嗎?”他對炎夜的話恍若未聞,只是凄茫地自言自語道:“人間別久不成悲呵,我們分開這么久了,她會不會忘記這刻骨的相思之痛?她會像我想著她一般地想著我嗎?”
  “夠了,我是在和你談永欣啊!”炎夜气憤地捉住他的肩頭猛力搖晃。“你清醒些,別再藉酒裝瘋了,好嗎?為什么你總想著一份不可能再挽回的感情,而不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呢?”
  “不可能挽回?你錯了,只要讓我找到庭雪,我不可能再放她走!”玄煜激動地道。“我也相信有一天她將會歸來,我們終能團圓的。”
  “你是在作夢!她要肯回到你身邊,早就回來了。”炎夜殘忍無情地道。“你難道不曾想過,也許她不是不肯回來,而是回不來?或許她根本早已不在人世了?”
  “住口!”玄煜暴怒大喊。“誰允許你詛咒她的?你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我降罪于你!”
  “今天就算是你要砍了我的頭,我也要說,我不能再看著你繼續自欺欺人下去了。”炎夜冷冷地道。“你用腦子好好想想吧,你奪回南烜江山也有兩個多用了,當初你公告天下說三月后要將雍賊斬首,而且每日午時,還將雍賊吊在城頭示眾。她身為雍賊之友,怎么可能不出面營救生父?而她如果耍救雍賊,就只有出面求你一條路可走。因為當初雍賊篡國之日,她以死相逼,讓我們安然脫身,算是對我們有救命之恩,現在她想救父親,就得出面要你報恩,就算無法求得你饒了雍賊性命,起碼也可以求你免去雍賊用于城頭示眾之苦。可是如今兩個多用過去了,她有絲毫音訊沒有?如果她還活著,怎么可能不管父親的死活?”
  玄煜面色蒼白,邊踉蹌后退邊搖頭道:“別說了,不要再說了。”
  “為什么不要我誽?因為你不敢面對現實,是嗎?”炎夜毫不留情步步進逼地道。“其實你也知道,她身為郡主自幼尊貴,又是柔弱女流之身,這樣一個金枝玉葉流落民間,她有什么謀生的本事?而以她惊人脫俗的美貌,難道不會引起歹徒的覬覦?她性子剛烈,宁死也不肯受辱的,一旦遭受逼迫,她必然自盡以保貞節。你說,她存活的机會有多少?”
  玄焜痛楚地搖頭,喃喃道:“別說,別再說了!”
  “就算她吉人天相,無災無難地好好活在世上,你以為你們之間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嗎?你捉了她的父親,而且即將處斬,你會因為她的出面求情而饒遇雍賊嗎?”炎夜殘酷地道。“她仍然是你的仇人之女,而你也即將成為她的殺父仇人!橫亙在你們之間的,依然是老問題,是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
  “夠了,你說夠了沒有?”玄煜慘厲地道。“如果你說夠了,就給我滾!”
  “玄煜,你醒醒吧,与其對一份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執迷不悟,倒不如好好珍惜眼前所擁有的一切。永欣溫柔可人,又對你一往情深,如果你肯好好待她,你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玄煜瞪著他,牛晌后,他像是發現了什么,十分古怪地笑了起來。“原來你跑來說了一堆詛咒庭雪的廢話,全是為了永欣?”他譏諷地笑道。“還說我執迷不悟呢?你對永欣又何曾忘情過?”
  炎夜紅了臉,惱羞成怒地道:“我承認我是對永欣不能忘情,可我對你說的這些話,全是為了你們好,你用不著嘲笑我。”
  玄煜歎了口長气。“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好好打算打算了
  炎夜心中一寒,苦澀道:“你用不著逼我成親。就算我喜歡永欣,也不會搶你的女人,你放心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你要搶她,我求之不得呢,只怕你沒這個膽子。”玄煜歎息道。“你也知道我對庭雪用情之深,這輩子是不可能再愛上第二個女人了,如果你肯替我好好照顧永欣,也算是稍稍彌補我的過錯,我感激你都來不及呢!”
  炎夜惊疑不定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究竟在玩什么花樣?“你說的是什么鬼話?我知道你不愛永欣,可她終究是南烜皇后,不是你想讓就能讓的,你把她當什么?又把我當什么了?”
  “立她為后,是因為虧負她太多。”玄煜淡淡道。“可是一個完璧之身的皇后,我要廢了她,也不會有絲毫難處,南烜臣民不會接受一個生不出子嗣的皇后。”
  “完璧之身?”炎夜惊得目瞪口呆。“不可能的,她說你們大婚之夜圓了房啊!”
  “她連這种事也跟你說?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入婚之夜她被我灌醉了?”玄煜冷冷道。“所謂的‘圓房’,是我用匕首割傷自己手臂弄出來的血跡。自始至終,我都沒碰過她。”
  炎夜退了兩步,不敢置信地搖頭。“這太荒唐了,你灌醉她,并且假造圓房證据?你真是太胡來了。”
  “不碰她是因為知道她是你的心上人,別說我不愛她,就算我對她有意,也不可能奪你所愛。”玄煜歎息道。“也許你會笑我异想天開,但我确實一直希望能夠有‘完璧歸趙’的一天。”
  炎夜耳根子都發熱了。“這种事,不是你我希望便成的,還得看永欣的意思啊!她愛的人是你,不是我呀。”
  “總之我是把真相告訴你了,要怎么做就全看你自己了。”玄煜轉身离去,走了兩步,突然又回身,露出一抹甜蜜而凄楚的笑容。
  “對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大婚之夜,我是在庭雪床上過的!”看著再次目瞪口呆的炎夜,他笑了。“和我一起度過洞房花燭夜的人是庭雪。所以在我心中,她才是我的妻!你若不信,盡可以去問玄陽十八騎,那年大婚之夜,他們親眼看著我進了崇光殿。”
  他拍了拍因惊愕而說不出話來的炎夜,溫言道:“別發愣了,該上早朝了。”
  江陵郊外,云水庵
  大殿中央一座鎏金觀世音菩薩端坐蓮座之上,眼含悲舍,法相庄嚴。
  “南無普陀琉璃世界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您度人間一切有情,救苦循聲,千處祈求千處現——善女蕭元永欣,誠心誠意祈求菩薩,讓善女的夫君能回心轉意,不再冷落善女。求菩薩保佑善女能和夫君恩恩愛愛,共度此生。”永欣跪立菩薩座前,虔心祈禱,磕頭三拜。
  侍女將她扶起,她尚未站直身子,突然間咳嗽不止,胸悶气促,一時間喘不過气來。
  侍女們慌了手腳,叫道:“皇后娘……不,夫人,您還好嗎?咱們快回宮——不,是回家要御——大夫為您診治。”
  “不,我的痛大夫治不好的,听說云清禪師是個妙手華佗,或許她可以治好我也說不一定。”永欣轉向一旁誦經的女尼,溫顏問道:“這位師姊,請問云清師太什么時候回來呢?”
  “主持師姊半年前便帶著俗家弟子到山里采藥去了。主持師姊云游四方,行蹤不定,誰也說不准她什么時候才會回來?”那女尼合十回道。
  “喔。”永欣极為失望。自從數日前她和玄煜在新月小榭一番爭執之后,因為气悶攻山加上又淋了雨,便染上了風寒。本來也不難調養,只是她常年悒悒郁結于心,再染上風寒,便气血攻心,沉重入骨,難以調治了。
  她在床上躺了几天,听宮女談起云水庵主持師太云清禪師是個妙手華佗,曾治好無數百姓,因此得了妙手菩薩的稱號,而且廟中觀音靈驗無比,几乎是有求必應。她一听便心動了,帶著侍女微服出宮,悄悄來到了云水庵,詎料云清禪師采藥末歸,她求醫不遇,自是失望至极。
  “既然云清師太出游末歸,信女見貴庵十分清幽,想借住數日、納還香金,順便等師太回來,不知是否可行呢?”
  那女尼微笑道:“本庵為十力供養,自當供養十力。女居士若不嫌小庵清陋,便住下吧。只是主持師姊未必會在數日內回來。”
  “無妨,若是無緣,信女也不會強求。”永欣淡淡道。“只能說信女命薄福淺吧!”
  “女施主是福慧雙全之相,身分定然尊貴無比。若說女施主命薄福淺,只怕世間便無富貴之人了。”一個溫和蒼老的聲音從庵門口傳了進來。
  永欣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灰色緇衣的老尼緩步踱入庵內,面容慈祥、气定神閒,眸中隱隱有琉光流轉。
  庵中女尼見到老尼,俱都歡欣,合掌躬身喚道:“主持師姊,您回來了。”
  永欣惊喜异常,顫聲道:“您……您就是云清師太?信女實是福澤深厚,能當面拜見師太。听說師太醫術精湛,信女是慕名而來,懇求師大為信女治病。”
  云清師太仔細端詳她的面相,歎道:“女施主病從心起,恐非任何藥物可治。女施主相貌福慧雙全,應是人上之人,本該一生富貴無憂,只可惜心魔太深,注定受劫,若不省悟,只怕難逃災劫啊!”
  永欣一惊忙道:“求師大明示!”
  “從痴有愛,則我病生。”云清禪師微笑道。“女施主的痛根,應是痴愛引起,長年郁結于心,所以沉痾難治。”
  永欣心中一酸,熱淚涌上眼眶。“師太果是神人,一眼便看出信女的痛根。”
  云清師大歎道:“你若能悟得五蘊皆空的道理,不執著、不強求,心病自龍無藥而愈。”
  永欣淚如雨下。“要信女放下痴愛,不執著、不強求……信女做不到!”
  “痴儿,痴儿。”云清禪師搖頭歎道。“貧尼有個俗家弟子,也是個痴人,心病數年難愈,貧尼為她煉了一种靜心宁神的藥丸,你拿一瓶回去試試,雖不能根治你的心病,但至少會舒服些。”
  云清禪師揚聲喚道:“悟痴,你拿一瓶宁心丸給這位女施主帶回去吧!”
  “是,師父。”一個白衣女子緩緩從痷外走了進來。
  永欣瞧清楚了這位白衣女子的面容,不禁一愣:全想:“世間竟有如此絕色女子?”
  只見這白衣女子肌光如云,秀美絕倫。雖然面色蒼白若有病容,卻絲毫無損她的美,只是更顯得她清靈逼人,飄麗如仙。
  她緩步走到永欣面前,從怀中拿出一個朱紅小瓶,遞給了永欣。
  永欣失魂落魄,尚未從白衣女子逼人的容光中回過神來,喃喃道:“我元永欣一生自負美貌絕倫,可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衣女子听到她的呢喃自語臉色微變,輕聲問道:“元永欣?你是北垚永欣公主嗎?”
  永欣大為惊訝。“你知道我的身分?你識得我?”自她被立為元德皇后之后,南烜少有人知道她的閨名。
  白衣女子面色變幻不息,牛晌后才微微搖頭,幽幽歎道:“不,我不識得你!我只是听說過北垚有個艷冠天下的美麗公主,名喚永欣。”
  “大膽!竟敢直呼皇后名諱!”服侍永欣的侍女厲聲叱道。“你明知站在你面前的是北垚公主,自然也該知道她是當今南烜皇后,還不快跪拜見禮?”
  “南烜皇后?”鏘一聲,白衣女子手中朱瓶落地,碎成片片,她卻恍若未覺,臉上血色消失殆盡。“現在國號不是南雍嗎?南烜不是早在五年前便亡國了?”
  “悟痴師妹,你隨師父入山采藥半年,難怪不知世事變化。”一個女尼道。“兩個多用前,流亡于外的玄煜太子率領百万兵馬,直搗京城,奪回江山。現在已經登基為帝,复國號為南烜了。”
  “原來是當今南烜皇后駕到了。”云清禪師率領女尼們向永欣合十行禮。“請恕貧尼和小徒愚昧,不知鳳駕在此,多有失禮。貧尼和小徒在深山里采藥,當真是山中無日月、歲盡不知年,更不知原來已經改朝換代了,冒犯之處,還請皇后見諒
  永欣急忙說道:“師太不須多禮。永欣原為求醫而來,不欲別人知曉身分,是以才微服出宮。是侍女們太大惊小怪了,請師太莫怪。永欣對師太好生敬仰,又豈敢要師太見禮?”
  白衣女子臉色變幻,眼中神色更是難以捉摸,似喜似悲,似冷絕又似黯然神傷。
  她喃喃輕語,聲音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見。“嗯,他复了國,奪回南烜江山了。這么說,他現在是身在南烜了……”
  白衣女子突然想起一事,面色蒼白地捉住原先告知訊息的女尼,顫聲問道:定慧師姊,你說玄煜太子攻下了皇宮,那雍帝呢?雍帝是生是死?”
  “叛賊雍王現在還活著,不過也快死了。”那女尼道。“他被生擒入獄,每日午時,吊在城頭示眾,并定于三月后斬首,算算日子,現在离他該被處斬之日,剩下不到十天了。”
  白衣女子神魂俱亂,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直噴出來。
  女尼們亂了手腳,急忙扶住她。云清禪師從地上摔破的朱瓶中撿起一粒异香藥丸,喂她服了下去。
  “痴儿,快定心沈气。”云清禪師為她把脈,只覺六脈俱亂,心气已衰。“你急痛迷心,心症又犯,只怕宁心丸是鎮不住了。”
  云清禪師回頭向一個女尼道:“快到藥房去拿守靈丹和通神散來。”
  女尼答應了,急匆匆跑至后院藥房。
  白衣女子伸手撫住心口,臉色慘白异常。她睜開眼來,同云清師大道:,徒儿不礙事的,只是一時郁气攻心才嘔了血,您別擔心。”
  永欣疑惑地看著她,心中疑云大起。“這位師姊,你一听見雍賊的事便气急攻心,以致嘔血,莫非你和雍賊有什么關系嗎?”
  “悟痴本為雍州人氏,曾受過雍王恩惠,是以一听到雍王將被處斬,才會急痛攻心。”白衣女子按著心口,喘息道。“皇后娘娘若是疑心悟痴和叛賤逆党有所牽連,盡可將小女子羈押入獄。”
  “听到恩人有難,一時憂急攻心也是人之常情。”永欣微笑道。“你是云清師太的高徒,本宮怎么會怀疑你和叛党有關呢?”
  白衣女子沉吟了一會儿才道:“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識得江陰侯爺?”
  “你是說護國將軍?原來你也認識他?”永欣笑道。“他現在是江陰王爺。”
  白衣女子從怀中拿出一把菱形烏篆匕首,宮女們俱都神色大變,圍了上來護在永欣身前,喝叱道:“你想做什么?”
  “小女子想求皇后娘娘一件事。”白衣女子將匕首遞給了永欣。“懇請娘娘將此匕首交給江陰王爺,并請轉告江陰王爺兩句話。”
  永欣接過匕首,好奇地問:“哪兩句話?”
  “故人在此相候,請王爺務必前來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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