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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慎言,你真的不再照顧我們了?”于家老二于慎知兩道眉毛蹙成一團,黝黑的臉也有一絲几乎難以察覺的懇求。
  “叫大姊!”于慎言埋首打包行李,頭也不抬地指正大弟的稱謂。
  “慎言,沒有你,我們怎么過日子啊?”嘴巴最甜的于家老三于慎行愁著一張俊臉,死命搔著他濃密的黑發。走了大姊等于少了個女佣,這還得了?
  “叫大姊!”于慎言走到梳妝台前,將瓶瓶罐罐的化妝品丟進紙箱,當然,她也同樣地指正二弟對她“不敬”的稱呼。
  “慎言,沖動的女人通常會為自己的行為后悔,你要三思。”于家最少年老成的老四于慎謀雙手交疊,環抱在胸前,冷靜地警告。
  “我、說、叫、我、大、姊!”于慎言气得將手中的紙箱摔在床上,倏地轉過身面對三個個頭比她高大、年紀比她小、跟著自己一起長大的弟弟。
  這三個臭家伙就是太沒大沒小了,好歹她比他們大了好几歲,听听他們喊她的口气,活像她才是于家老么似的。
  “看看你們,一個二十一歲,一個十九歲,一個十七歲,你們這還像個在男人嗎?自從爸媽走后,十年來我就像你們的老媽子,煮飯、燒菜、洗衣、拖地,做牛做馬苦死不說,還要被你們嫌手藝太差、動作太慢、照顧不周……你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我七歲前公主般的日子就在你、你、你……”她的食指輪流指著三個盯著她直瞧的弟弟,橫眉豎眼地說道。“你們出生后宣告破滅!我以前可是爸媽的寶貝啊!誰知老媽老蚌生珠,一口气又給我添了三個弟弟,說好听點是來和我作伴,事實上卻一直在支使我這個小童工,到哪里去玩都得背上背著老四,手里牽著老二、老三才能出門,害我常被同學和朋友恥笑為小母親……那种辛酸不提也就罷了,偏偏我才考上大學,正准備好好享受生活,老媽和老爸就相繼出事,活脫脫就是要整死我才甘心!天曉得我一個大學生要如何養育你們三個叛逆期的青少年?可是你們這三個沒良心的家伙,老是在我匆忙赶回來弄出一頓晚飯后給我吐槽說太難吃,甚至不回來也不吭一聲,你們以為我沒感覺、不會累啊?你們以為我的青春是怎么浪費的?在同學和好友一一戀愛結婚之后,只有我還被你們綁住,你們到底有沒有替我想過?這种日子我怎能再過下去?”
  一口气抱怨了這么多,她的心情不但沒轉好,反而更加惡劣。
  車禍過世的爸媽是留給他們四個子女一筆錢,吃穿上學都不用愁,可是,日子又不是在吃穿中就能度過,正值升學壓力的三個弟弟無疑是她肩上的重擔,要如何督促他們上進不學坏且好好讀書才是最困難的,再加上于家男人全是該死的大男人心態,既不幫著做點家事,也不會体恤她的辛勞,成日追著要她做東做西,不然就是把她好不容易整理得干干淨淨的房子再次弄亂,毫無愧疚地等著她回家收拾……
  日子是一成不變的忙碌和無奈。
  所以,她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有生活過得實在是亂七八糟,家里有三個茲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外頭又有些公司的毛頭男生對她騷扰不休,兩面夾攻之下,她要不提前老化也難。
  三兄弟愣愣地听她數落著,過了半晌才開口。
  “我們真有這么糟嗎?”于慎知壓根儿不知道自己罪孽這么深重。他只不過比較懶而已,懶得起床、懶得吃飯、懶得費事把自己的窩弄得干淨點,這樣也有錯?
  “你有這么多苦為什么不早點說出來?”最擅長察言觀色的于慎行立刻堆起一臉的心疼。老姊發威了,他得放軟語調來接招,否則只有等著被削的命了。
  “老爸給你取個‘慎言’的名字真是名不副實,瞧你總是廢話一堆,听得怪累的。”于慎謀端著小老頭的模樣,還不知死活地刺激已經著火的母雞。
  于慎言怒火霎時燒得更旺,她狠狠瞪了老么一眼,拎起裝滿衣服的大袋子和一箱日用品,大步走出她的臥室。
  “大姊!”于慎知、于慎行責備地橫了于慎謀一眼,隨即搶跟著來到客廳。
  開玩笑,真要讓大姊走了,以后日子可難捱了。他們從不認為少了于慎言的管束會自由些,早就習慣有她在家的感覺,于氏三兄弟深深明白她在家中的地位和意義。不過呢,最重要的是,在他們找到能頂替大姊的女朋友之前,可万万不能讓“女煮人”就這么蹺家了。
  “你搬出我們家,要住到哪里去呢?”于慎知聰明地擋在門前。
  “我公司總經理秘書在內湖附近有棟房子要出租,我已經和她确認好了,隨時可以搬過去。”她不再讓火气干扰她的思維,用繩子將紙箱捆住。
  “地點在哪里?我們陪你去看看。你知道現在有些不肖的人利用租屋引女孩子上鉤,還是小心點才好。”于慎行總會在關鍵時刻發揮他的体貼。
  “不用了!我年紀這么大了還會看不出人心有多險惡?鐘欣是個仔細的人,她不會騙我的。”她冷哼。現在才表現關心?太遲了!
  “鐘欣就是你們公司的秘書?”于慎知問道。
  “是的,我從進公司就認識她了。怎么,三年多的交情難不成會看不出她的心腸好坏?”
  “可是,我們總得知道地點,才好和你聯絡啊!”于慎行又道。
  “聯絡?不用了,我想清靜過一段日子,你們好自為之,等我想再看見你們時自然會回來探望你們,只希望到那時候這棟爸媽留給我們的房子還安在!”她說著就提起皮箱和紙箱,推開身材壯碩的于慎知,准備脫离苦海。
  “可是,大姊,慎謀就要聯考了,你真的不擔心他?”于慎行一想到得自己打理生活就巴不得她留下來。說穿了,他們三個早就被伺候成懶骨頭了。
  “慎謀成天K書K得快像小老頭了,我還怕他不小心考個滿分,連台大都怕收他這位高材生呢!”以她家老四的能耐,要考不上大學簡直是天方夜譚。
  也對!于慎行發現他的藉口站不住腳。憑于慎謀的智商,直接跳級念研究所都沒問題。
  “可是,當初你說要等我們都滿二十歲才要讓我們獨立的,現在慎行才十九,慎謀也才十七,你怎么可以不守承諾?”于慎知再次擋在門前。那怎么行,大姊一走,責任不就落在他頭上?
  “現在的孩子早熟,你們三個就是被我的雞婆寵坏的,什么事也不自己來,我已經覺悟了,唯有放你們自由,你們才能真正成長,体會我的痛苦。”她這次這么決定多少也有正面的含意,并非純粹的沖動。
  “別找藉口了,自是為了我們三個超級拖油瓶讓你找不到對象,你才想急著擺脫我們吧?”于慎謀又要得罪人了。
  “找不到對象?愛說笑,我于慎言什么時候少了追求者了?”于慎謀這混小子沒其他本事,就會惹她生气。
  “是不少,可是全都不合格,你一直想找個比你大的男人當男友,可惜始終是一些小毛頭繞著你打轉,說不定你心里認為這是被我們三個帶來的背運,只要离開我們,你就能拋開這种奇特的戀情。”
  于慎謀冷冷的話一語中的,還差點把她的心射穿!
  她倏地心虛臉紅,對這個小她十一歲的么弟的直言為之語塞。
  沒錯,她是有這种想法,十三歲時算命仙的無聊測命竟然蒙中,她多年來早已備受被小男人追求的困扰,左思右想之后,不能說沒有一點點的怀疑是家中三個弟弟給她的影響。身為長女,又比弟弟們大了這么多,無形中養成了她保護小雞的母雞性格,做事認真,有擔當,為人具親和力,給予人信任感,而且她又長得不差,遺傳自母親的嬌小体格和清秀五官,一看就立刻會被歸納為那种善于持家、相夫教子的女人。
  按理說,這樣的女人理應備受男人的青眯,可是,奇怪的年紀和她相仿或是比她大的男人都只拿她當普通朋友,反而年紀比她小的男人才會主動追她,也就是說,她的致命吸引力只對年輕男人有用,對那些也喜歡的成熟男人卻毫無作用。
  為什么?
  她曾經百思不解,也和鐘欣討論過這個問題,向來是情場常胜軍的鐘欣思索之后告訴她,肯定是因為她身上有“母親”的影子。
  “母親的影子?”她瞪著迷糊的眼瞳問道。
  “是啊!你的三個弟弟把你磨成母親慈祥的樣子,這個形象通常是那些有戀母情結的小伙子愛慕的目標;至于成熟的男人,他們可不想娶個老媽子回家,他們要的是情人和蕩婦。”鐘欣可真是直言不諱。
  這一席話讓她如夢初醒,細想從頭,她從八歲就被訓練成照顧幼弟的保姆姊姊,在對待男人的態度上可能多少會變得婆婆媽媽和嘮叨不休。
  “天啊!我竟然在虛耗了這么多年后才發現這個嚴重的關鍵。”她撫著額頭惊喊。
  “你得先把造成你這個模樣的主要因素除去。”鐘欣閃著美眸道。
  “怎么做?”她慚慚地問。
  “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啊!”鐘欣鼓動著她。
  “搬出來?我哪有地方住?”在台北要找個比她家還好的房子已屬奢想。
  “我爸媽恰七有間小別墅就在內湖,里頭有俱一應俱全,只有我弟弟偶爾從國外回來時才會住進去,不過他長年不回台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就租給你吧!”鐘欣爽快地說。那棟別墅白白空著實在太浪費了,租給別人她多少能賺點外快。
  “你家的別墅?”天!這租金恐怕貼上她所有的薪水都還不夠。
  “是啊!一間自地自建的四十坪別墅,是我爸媽十年著蓋的,雖然地點偏僻了點,搭公車不易,幸好你有車,上班不會有交通問題。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一個月就算你一万五好了。”
  一棟別墅一個月租金才一万五千元!有這么好的事?于慎言几乎要怀疑鐘欣的好心。
  “呃……為什么你不住在那里?”該不會是棟搖搖欲墜的鬼屋吧?
  “呀!你對我的企圖起疑?”鐘欣撥了撥及肩的卷發低叫。“我住慣了离公司近、交通又方便的老家,那种偏僻住屋我沒興趣,告訴你,我可是個离不開城市和流行的女人!”鐘欣輕啐一聲。
  “偏僻?怎么會?還不就在大台北地區嗎?”鐘欣這位大小姐大概對“偏僻”的定義与常人不同。
  “那又怎樣?大台北地區又不是每一寸土地都熱鬧,我就覺得那里太安靜了,也只有我弟弟那個怪胎住得慣那里。哎!反正你去看看,喜歡的話再說。”鐘欣后來遞給她一串鑰匙和一張寫著地址的字條就走開了。
  于慎言足足考慮了一星期才去看房子。鐘欣說得沒錯,這間位于郊區的獨棟別墅環境的确是冷清安靜了點,四周的鄰居也都是獨棟房屋,只有三、四戶,而且互不相連,感覺上沒什么人居住,可是只要開車十分鐘就有座大廈住宅區,有間便利商店、几家店面和超市,買生活用品和三餐都不成問題,這樣的地方當住家正好,只有像鐘欣那种女人才會習慣住在鬧區里而安之若素。
  別墅是棟兩層建筑,造型非常特別,有個小前院和車庫,院中有棵大尤加利樹,襯著外表以花崗岩砌成的別墅外觀,很有歐洲的風味。沿著石磚步道走進去,里頭格書面簡單大方,原木的裝璜自然怡人、高雅舒适,每個房間都有窗戶或落地窗,光線充足,空气對流佳,實在是個上好的居住地點。這屋子可能少有人住,除了些微的霉味之外,看不出已有十年的歷史。
  她看完了每個角落之后,獨獨鐘情二樓的一間套房,那里頭全是藍色系的布置,光線透過淡藍的印花窗帘投射進來,讓人恍如置身藍天之中,舒服极了,她當下就決定,如果她搬過來,一定要挑這間住。
  不過,那次參觀完房子之后,她就把這件事擱著了,主要是因為公事太忙,而家里三個弟弟她一時之間又放不下,于是搬家計划便一直延緩下去。
  但是,今天晚上這三個男人實在太過份了!
  她照例又是一下班就赶著到超市買菜,再忍耐著台北交通的嚴重寒車,沖回家替那三張待哺的大胃王張羅晚餐,忙得連妝都來不及卸,就披著一頭亂發埋進廚房里,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才把飯菜弄好。
  結果,第一個進門的于慎行一點也不慚愧地說他在外面吃過了,還將襪子隨手丟在客廳的椅子上;第二個回來的于慎謀一看桌上的菜以,說是要先洗個澡才吃飯,冷著臉就進了房間,久久不出來;最后一個回來的于慎知一屁股坐下,也不等大家到齊就大口地吃起來,邊吃還邊批評菜色不好、味道奇怪、不合胃口……
  于慎言僅存的一丁點耐性和對脾气的控制力終告瓦解,她气得頭上直冒火,用力將一碟碟菜倒進垃圾桶,二話不說,直接進房開始整理行李,腦中只不停地繞著一句話:我再繼續伺候這三個欠揍的男人就是只小狗!
  于家男人被她突然的火山爆發嚇坏了,尤其是于慎知和于慎行,他們對她的翻臉程度了如指掌,通常當于慎言不說話時,就表示事態嚴重了。
  只有年紀最小的于慎謀不知進退,他向來言詞刻薄,絕不容情,即使在此刻屋頂快被于慎言的怒火掀了之時,他這個酷弟依舊直攻老姊心里的秘密,尖銳地指出她搬离家里的真正理由。
  于慎言的忍耐至此已是极限,想想也是該向這三個小男人表態的時候了。沒錯,她是演膩了“姊兼母職”的角色,她已經二十八歲,想要有屬于自己的生活,想要找個成熟的男人托付終身,嫌他們礙手礙腳是正常的想法,又有什么好心虛的?
  于是,她朝著于慎謀冷笑,抬起下巴,眯著眼睛道:“你說對了,我是認為被你們三個綁得死死的,失去自我,受夠了以你們為中心的日子,所以才要搬出去,而且,我已經決定,除非我結婚,否則再也不踏進這個家門!”
  于家三兄弟似乎被她的堅決唬住了,于慎謀對她的坦白尤為吃惊,她一點都不顧他們的死活,他們又干嘛非得留住她不可?
  “女大不中留,你想走就走吧!說不定你將來還是會嫁給比你小的男人,只不過是從這個火坑換到另一個火坑罷了!”于慎謀惡毒地說。
  “慎謀!”于慎知和于慎行同時惊惶疾呼,他們真會被這個小弟害死。
  “好,于慎謀,就沖著你這句話,我走給你看!”于慎言气得差點吐血,拎起兩個行李就沖出大門,把那三張令她覺得心痛又厭惡的臉也關在門后。
  我要是再回來,我于慎言就是小狗!她發誓。
  鐘肯風塵仆仆地走出中正机場大廳,時間正好是晚上十二點,他伸手撥弄著前額凌亂的頭發,手里拉著一只行李,朝著迎面而來的細雨歎了一口气。
  台灣陰冷潮濕的冬季實在是個夢魘,不過,多年來往返歐美之間看多了名畫般的美景,他卻依然對這里的“濕意”念念不忘,或者,該說是思鄉情結在作崇吧!
  他跨進一輛計程車,用久違的中文說道:“台北內湖。”
  車子像箭一樣疾速朝台北駛去。
  黑暗中,台北繽紛的夜色正在向他招手,他凝視著窗外的雨絲,整個人向后靠在椅背上,年輕性格的臉龐有點疲憊,長腿也因后座的狹窄而無法伸展,但他“回家”的心情還是很愉悅的,盡管那個家中沒有任何人會等他,他的老姊也可能沒心思理會漂泊不定的他乍然歸來,他在心里依然將那棟內湖別墅定義為自己的窩,因為那里的一切都是他一手設計的,比起位于忠孝東路上的老家,他更喜歡那里的幽靜与冷清。
  冷清?是的,他就喜歡這股味儿,和他給人的冷淡感覺一樣。
  鐘肯基本上是個滿自我的人,外型斯文溫和,淡漠客气,凡事不疾不徐,很穩重,也很沉靜。單憑外表,許多人都猜不出他真實的年齡,因為他的气質是多种風貌的,可以成熟,也可以洒脫,与他較熟的人才有幸能看見他略帶稚气的笑容,一般人也只能領教他疏离的姿態,無法直接看出他的內心世界。
  換句話說,他就是悶!
  再不,就像他老姊鐘欣常說的:“溫吞。”
  沒辦法,誰教他爸媽幫他取的名字叫鐘肯呢,鐘肯,中懇,就是既不激進也不閉塞,遇事以中庸為宜,被人叫這名字叫了二十五年,個性多少也會受點影響。
  但是,他從事的行業可一點也不能以“中庸”來打馬虎眼過去,他得在三秒鐘之內分辨出許多气味,不能有錯,也不能模棱兩可,因為歐美許多香水公司一都仰賴他那個能媲美超級靈犬的嗅覺。
  他正是個靠鼻子吃飯的人!
  在香水業界,調香師是香水的靈魂人物,他必須擁有無盡的想象力和藝術修養,方能調配出迷人的香气,而嗅覺的靈敏与否則決定著調香師的身份等級,鐘肯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從小就展露對气味的靈敏,混雜著多种气味的東西如果同時在他周遭出現,他便能一一說出這些气味的名稱。這項才能讓他從事香水進口代理商的父親惊羡不已,在他十二歲時就將他送到法國某家有名的香水公司進一步接受訓練和學習。
  法國是香水的故鄉,鐘肯憑著他的嗅覺天賦和記憶力,不僅能牢記四千多种香味名稱,還能在混合香气中說出每一种成人的比例,并且預測兩种以上香气混合后的气味,此外,他還能調配出許多有別于他人的特殊香水,讓香水公司的老板嘖嘖稱奇,對他另眼相看,稱他是近十年來香水界最年輕、也最出色的“名鼻”!
  但是,就在大家的期待中,他在取得了調香師的資格后,突然轉往生化科學發展,十八歲時進入大學主修香味對人体的影響,并進一步將各种气味与化學合成物結合,畢業時以一篇“气味可以控制人腦”的專題論文再度成為名噪一時的人物。
  他的這篇論文引起許多注目和回響,尤其他在文中提到的某种合成香气能控制人的情緒和行為,這种大膽的論點曾讓他陷入無法預料的危險中,許多不肖者都想得到他論文的進一步資料,不斷地騷扰他,軟硬兼施,最后終于逼得他逃离法國,到美國去別闖天下。
  為了求得清靜与自在,他放棄了他鑽研許久的生化科學,再度進入一家名為“神奇”的香水公司,成為其旗下的首席調香師,三年來,由他調配出的許多款香水在市場上造成熱賣,他的英文名字“Ken”也成為香水中的經典品牌,在眾多名牌香水中獨樹一幟。
  人一旦出了名,要不忙碌也難了,他的名气讓法國的許多香水公司爭相聘請他當調香顧問,于是這一年來他又游走在歐洲和美國之間,為制造人間獨特的芳香而奔走。
  這一次有机會回台灣,主要是因為以他為名的“Ken”第二代香水在台上市,他藉著主持發表會為由,順道向公司請了年假,打算要在台灣停留三個月,乘机休息一陣子再返回美國。
  車子轉進熟悉的彎道,午夜時分,一切都靜悄悄的,他在黑蒙蒙的雨夜中看見了那棟花崗岩的別墅,以及那棵他最愛的尤加利樹。
  下了計程車,他拿出鑰匙,打開門,沒注意車庫里停放一輛陌生的小車,站在小庭院前望著二樓那扇挂著藍色窗帘的落地窗,一陣游子返鄉的悸動慢慢地在心中漾開,暖暖的,极為溫馨。
  直接走進客廳,他脫掉外套,將行李放在地板上,先到廚房打開冰箱,不料竟看見里頭裝滿了食物和飲料,他愣了半晌,心想這可能是老姊這几天光顧這里所留下來的,倒讓他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只是,對這棟房子沒什么好感的老姊怎么會突然轉性來替他清理房子?
  他疑惑地聳聳肩,將食物放進微波爐加熱,然后大口吃著,又灌了兩罐可樂,祭一祭餓慘了的五髒廟,才將廚房整理干淨,拎起行李走上二樓。
  二樓有三間房間,一間是他的書房,一間是客房,還有一間則是他的臥室。那間臥室是偏愛藍色的他利用回國的時間親自設計裝璜的,清一色的藍,連浴室馬桶蓋都是特別訂制的靛藍,當初還被鐘欣譏笑為憂郁男孩的“憂郁寢室”哩!
  對鐘欣那种沒什么美感神經的人,他通常都懶得反駁,誰會要求一個物質化的女人了解心靈層面的觀念呢?這就好像要求一只豬會飛一樣可笑!
  打開房門,他沒有開燈,摸黑將行李靠牆放著,筆直而准确地朝著柔軟的大床走去。他累坏了,打算先睡個覺,明早起來再洗澡。
  說真的,在倒向軟床前一刻,他對即將來臨的錯愕一點心理准備都沒有,直到身体碰到一團又軟又硬的東西,直到一聲尖叫貫穿他的耳膜,響徹云霄——
  “啊——”
  睡夢中被壓醒的于慎言當真要嚇掉三魂七魄了。
  媽呀!有人趁她入睡時要非禮她!
  這地方果真太偏僻了,不然不會三更半夜成為歹徒闖空門的目標!
  “誰?你是誰?闖進我家要干什么?”她忙不迭地滾下床,拿著枕頭護在身前,聲勢惊人但气息不穩地怒叫著。
  黑暗中一個瘦削的男人矗立著,她的雙腿嚇得直打顫。男人耶!天曉得他想干什么?
  這人是怎么進來的?大門明明上了兩道鎖啊!怎么她連一點聲響都沒听見?還是她晚上被家里三個臭男人气乏了,睡得太沉?
  “你家!”鐘肯被她惊天動地的尖叫聲嚇得從床上彈跳起來之后,惊駭的程度一點也不比她小。天下還有這种荒唐事嗎?回家反而被誤為入侵者!
  “小偷!你想偷什么東西?我先告訴你,我可是身無分文,這里的一切也都不值錢,你闖錯房子了,光聞這股霉味你也該知道這里的主人有多窮酸!”她防衛地看著對方模糊的身影,聲音中卻泄漏出藏不住的懼意。
  窮酸?鐘肯被她的用詞逗得險些笑出聲,不過這時他沒心情听笑話,嘴角的微笑硬是收回去,他向前跨了一步,說道:“小姐……”
  “別過來!”于慎言立刻阻止他越雷池一步。“我……我會空手道,我舅舅是警察局局長,表弟是雷霆小組隊長,我有電擊棒……”
  很好笑的台詞,這個女人的反應妙透了。
  “我想,是你走錯了房子吧?”他無奈地提醒,她該不會是闖空屋的游民,以為沒人人住,想霸占這地方栖身吧?
  “我走錯?”她夸張地斥罵,“我要是走錯地方,頭就剁下來給你!”她十點半才冒著雨搬進這里,皮包里還放著鐘欣給她的鑰匙呢!哪有可能走錯?
  “我要你的頭干什么?我只要你离開’我的‘房間’。”他冷靜地說。
  “哈!你的房間?”太好笑了!
  “沒錯,這里是我家。”
  “你家?”哦,這是她一星期來听過最好笑的笑話。
  “如果你沒地方躲雨,樓下還有間房間,我允許你在這里過一夜,不過明天你就得离開。”他以主人的口气說話,自認已經夠好心的了。
  “老兄,該走的人是你吧?我今天才把這里租下來,你要是以為我沒權力將你送警法辦,那就大錯特錯了!”她气呼呼地警告著。
  “你說什么?你把這里租下來?”這下子鐘肯的語气變了。難不成……
  “沒錯!”
  “誰租給你的!”他几乎要有答案了。
  “我的同事,鐘欣!”于慎言篤定地說,好似一說出鐘欣的大名事情就能解決。
  鐘肯吁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老姊一缺錢什么蠢事都干得出來,他竟然打起他房子的主意來了!該死!
  “我想,我們最好到樓下好好談談。”他不想繼續杵在黑暗中和一個陌生女人為了房間爭執。
  “我們沒什么好談的,你最好快滾!”他可沒閒工夫和一個陌生人談天。
  “你如果知道我是誰就不會這么說了。”
  “是嗎?你是誰?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不能亂闖民宅!”她怪笑一聲。
  “我是鐘欣的弟弟,鐘肯。”他朗聲地道。
  鐘欣的弟弟?老天!他是鐘欣說的那個“怪胎弟弟”?鐘欣不是說她弟弟根本不回台灣的?她啞然地瞪大眼睛,小嘴張得好大,對這突如其來的答案震惊不已。
  “現在,你愿意和我談談了嗎?”他說著便精准地找開牆上的燈,乍亮的光線照亮了一室的清藍。
  這個女人長得還不錯,個子中等,清秀可人,年紀介于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一頭直發披垂在后頸,穿著白色休閒服,從五官判斷得出她是那种凡事都親自打理、熱心過頭的女人。鐘肯只花了五秒鐘就將她研究完畢。
  于慎言則怔怔地盯著站在門邊的斯文男人,還有點猶豫著該不該相信他。不過,這男人給人一种干淨清新的感覺,灰藍條紋襯衫里一件白T恤,一條深藍色牛仔褲,他和這間房間几乎成為一個整体系列,光是這點直覺就告訴她,她可能真的遇上這房子“真正的主人”了。
  “你……真的是鐘欣的弟弟?”她支吾地問。鐘欣從沒說過她弟弟叫什么名字。
  “要看我的身份證或戶口名薄嗎?或者,打個電話把我老姊挖起床質問一下?”他嘲弄地反問。
  “不,不用了……”她覺得頭好痛。事情怎么會變得這么复雜?鐘欣啊,我會被你整死!她的表情哀怨而頹喪。
  “那我們到樓下談談吧!”她率先下樓,留給她片刻整理思緒的時間。
  隨著他走出門外的流動的空气,一股清淡的香味倏地飄進她的鼻腔,她的焦慮霎時化為無形,慌亂的情緒也被撫平。真奇怪!這是什么味道?聞起來滿……對味的。
  五分鐘后,他們面對面坐在一樓的沙發上,終于理出所有問題的症結所在——鐘欣。
  “這房子早已登記在我的名下,我姊無權動用,她這次做得太過分了。”鐘肯面有難色,鐘欣不經他同意就將房子租給別人,況且還是個女人,這一次他不找她出來理論就太善待她了。
  “她也是為了幫我……”于慎言振作起精神,開始解釋。“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從我家搬出來,鐘欣自然好心地提供我這個地方落腳,她說你平常根本不會回來的……”
  “我是不定期會回來,不表示不會回來。”他更正道。
  “是啊!誰知道這么巧,我們都挑今天晚上住進來。”唉!她依稀刻鐘欣和她同年,這么說來,眼前這位又是個比她小的男人了?為什么老天不放過她?剛脫离一堆幼稚男,就又碰上了個小男生!
  “我姊收了你多少錢?我退給你好了。”他看得出她有難言之隱,不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太好,更何況他是回來享愛“冷清”的,多個人實在有違他的度假計划。
  “你要赶我走?”她睜大眼,兩道秀气的眉瞬間聚攏。
  “不是赶你走,是請你搬回你家。”他平靜地回答。
  “我不能搬回去!”現在回去只會讓三個弟弟笑話她而已,再說,她怎么能破了自己的誓言,甘愿淪為小狗?
  “為什么?”
  “因為……”這要她從何說起?既牽扯到個人隱私,又和她難以啟齒的乖舛命運有關,她要怎么向他開口她离家的真正原因?
  見她不語,鐘肯倒也不強人所難,他退一步說:“這樣好了,我再叫我姊幫你找間房子,你明天先回家,等找到房子再搬出來。”
  “不行!”她斷然否決。
  “那你到底想怎么樣?”他無奈地攤開雙手。
  于慎言看了看四周,霍地雙手支在桌面上,探身向他。
  “這樣好了,反正這里有這么多閒房間,你就分租一間給我,我保證絕不干涉你的生活。”跟個小男生住一間房子也沒什么好忌諱的,頂多再把他當弟弟。
  “我不習慣和別人同居。”他冷冷地道。
  “這不叫同居!我跟你說,我已經二十八歲了,你可以把我當成姊姊,而且我一有空會幫你打掃房子,必須時還能幫你准備晚餐……”
  “我已經有個姊姊了,不需要再多一個。我自己會整理屋子,因為我有輕微洁癖。再者,我廚藝還不錯,從不麻煩別人。”他一一駁回她的話。
  有這么上道的男人?于慎言簡直呆住了。為什么她家的三個弟弟不能像他這樣?和這种男人住在一起肯定輕松多了。
  “那更好,你就把我當隱形人,我每天早上七點半出門,晚上七點半以后才會回來,几乎有十二個小時不在,白天你一個人逍遙自在,晚上我回來后你也差不多要就寢了,所以,多我一個人并不會干扰你的作息。”她將情況一一分析讓他明了。
  “我這個人滿孤僻的,這也是不喜歡回家和我老姊住在一起的原因。”他直接表明不希望又多個“姊姊”來煩他。
  “我不管!我已經把錢給鐘欣了,三個月沒住滿我不走!”她只好用上耍賴這招了。
  “我姊收了你三個月的錢?”老天!正好是他的假期長度。
  “沒錯!”
  “我退給你!多少?”
  “我不要錢,我只要有房子住。”開玩笑,要她去哪里再找間一個月只要一万五千塊的別墅住?
  “你……小姐,別為難我行不行?”疲倦讓人耐性喪盡,他的好脾气快用光了。
  “是你為難我吧?”她咬著下唇,叉腰瞪眼。“還有,我叫于慎言,為了不讓以后日子過得尷尬,你可以叫我于姊,或是大姊,我不會介意的。”她說得好像人家已經答應讓她住進來。
  “于慎言?”這個名字和人一點都不相稱,瞧她說話几時謹慎斟酌過了?他在心里暗忖。
  “對,我今年二十八……你几歲?”她的話鋒轉得特別快。
  “二十五。”
  “瞧,我年紀比你大,別擔心我會欺負你或騷扰你,因為我自己就有三個弟弟,我對比我小的男人早已免疫,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我還沒答應讓你住進來,于慎言。”這位大姊未免太自動了。
  “鐘肯老弟,你忍心看一個二十八歲的老女人流落街頭而不伸出援手?”她使出哀兵之計。
  “我向來沒什么同情心。”這年頭不酷一點會被別人爬到頭頂撒尿!
  “鐘肯,其實把一間房間租給我對你并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才對,想想,你說不定過几天又要离開台灣,多個人幫你看家又有什么不好?”她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說。
  “我會在台灣停留三個月。”他又恢复冷淡的表情。
  “哦?那不是正好,我也付了三個月房租,你可以拿這段時間當試用期,看我合不合格成為你的室友。”
  “我說過,我不習慣和人同住。”
  “不習慣久了就習慣了,人的适應力很強的。”
  “我不想花精神去适應你。”他很不客气地說。
  “那你可以無視于我的存在,反正我只是要找個落腳之處而已,又沒有久留的打算。”她不放棄地游說。
  “先告訴我你為什么不能回家?”總要有個理由吧?二十八歲的女人還蹺家,有點說不通。
  于慎言瞪著他犀利的眼瞳,僵了許久才說:“等我和你熟一些,我會告訴你,但現在能不能放我一馬?我明天還要上班。”
  “我明天會去找我姊姊,現在先借你住一晚,至于要不要讓你留下來我還沒決定。”他站起來,也沒什么力气再和她談下去。
  “那好,我有車,明天我載你一起去公司。”她熱心提議。
  “不用了,我自己會搭計程車。”徑自走向二樓,他在階梯上停住,轉身對她說:“那間藍色臥室是我的房間,請你去睡客房。”
  “哦!”這個鐘肯不太可愛嘛!和直來直往的鐘欣一點都不像。于慎言半嘟著嘴咕噥著。
  鐘肯走進他的房間,把自己丟向大床,床被間還存有于慎言身上的淡香。
  雅詩蘭黛的“WHITELINEN”香水!他的腦中立刻反射性秀出這款香水的名稱。
  清雅高貴,于慎言的香水品味還不錯。
  只是,他可不會因為她對香水的高品味而讓她住下去,明天他得找到罪魁禍首出面解決這檔事。
  哼!鐘欣若不能幫他擺平于慎言,他會讓她清楚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發起火來是何种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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