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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雨秋的畫展,是在九月間舉行的。
  那是一次相當引人注目的畫展,參觀的人絡繹不絕,畫賣得也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几乎百分之六十的畫,都賣出去了,對一個新崛起的畫家來講,這成績已經很惊人了。在畫展期間,曉妍和子健差不多天天都在那儿幫忙,曉妍每晚要跑回來對雨秋報告,今天賣了几張畫,大家的批評怎樣怎樣,有什么名人來看過等等。如果有人說畫好,曉妍回來就滿面春風,如果有人說畫不好,曉妍回來就掀眉瞪眼。她看來,比雨秋本人還熱心得多。雨秋自己,只在畫展的頭兩天去過,她穿了件曳地的黑色長裙,從胸口到下擺,是一支黃色的長莖的花朵,寬寬的袖口上,也繡著小黃花,她本來就纖細修長,這樣一穿,更顯得“人比黃花瘦”。她穿梭在來賓之間,輕盈淺步,搖曳生姿。俊之不能不一直注視著她,她本身就是一幅畫!一幅充滿詩情畫意的畫。畫展的第二天,有個姓李的華僑,來自夏威夷,參觀完了畫展,他就到處找雨秋,雨秋和他傾談了片刻,那華僑一臉的崇敬与仰慕,然后,他一口气訂走了五幅畫。俊之走到雨秋身邊,不經心似的問:
  “他要干嘛?一口气買你五幅畫?也想為你開畫展嗎?”
  “你倒猜對了,”雨秋笑笑。“他問我愿不愿意去夏威夷,他說那儿才是真正畫畫的好地方。另外,他請我明天吃晚飯。”
  “你去嗎?”“去哪儿?”雨秋問:“夏威夷還是吃晚飯?”
  “兩者都在內。”“我回答他,兩者都考慮。”
  “那么,”俊之盯著她:“明晚我請你吃晚飯!”
  她注視他,然后,她大笑了起來。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以為他在追求我?”
  “不是嗎?”他反問:“他叫什么名字?”
  “李凡,平凡的凡。名字取得不坏,是不是?”
  “很多人都有不坏的名字。”
  “他在夏威夷有好几家旅館,買畫是為了旅館,他說,隨時歡迎我去住,他可以免費招待。”
  “還可以幫你出飛机票!”俊之沒好气的接口。
  “哈哈!”她爽朗的笑:“你在吃醋了。”
  “反正,”他說:“你不許去什么夏威夷,也不許去吃什么晚飯,明天起,你的畫展有我幫你照顧,你最好待在家里,不要再來了,否則,人家不是在看畫,而是在看人!”
  “哦,”她盯著他:“你相當專制呵!”
  “不是專制,”他低語:“是請求。”
  “我本來也不想再來了,見人,應酬,說話,都是討厭的事,我覺得我像個被人擺布的小玩偶。”
  于是,她真的就再也不去云濤了,一直到畫展結束,她都沒在云濤露過面。十月初,畫展才算結束,但是,她剩余的畫仍然在云濤挂著。這次畫展,引起了無數的評論,有好的,有坏的,正像雨秋自己所預料“毀譽參半”,但是,她卻真的成名了。“名”,往往是件很可怕的東西,雨秋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瀟瀟洒洒的滿街亂逛了,再也不能跑到餐館里去大吃大喝了,到處都有人認出她來,而在她身后指指點點。尤其,是她和俊之在一起的時候。
  這天,他們又去吃牛排,去那儿的客人都是相當有錢有地位有來頭的人物。那晚的雨秋特別漂亮,她刻意的打扮了自己,穿了一件淺紫色的緞子的長袖襯衫,一條純白色的喇叭褲,耳朵上墜著兩個白色的圈圈耳環。淡施脂粉,輕描眉毛,由于是紫色的衣服,她用了紫色的眼影,顯得眼睛迷□如夢。坐在那儿,她瀟洒脫俗,她引人注目,她与眾不同,她高雅華貴。俊之點了菜,他們先飲了一點儿紅酒。
  气氛是迷人的,酒味是香醇的,兩人默默相視,柔情万种,連言語似乎都是多余的。就在這時候,隔桌有個客人忽然說了句:“瞧,那個女人就是最近大出風頭的女畫家!名叫秦雨秋的!”“是嗎?”一個女客在問:“她旁邊的男人是誰?”
  “當然是云濤的老板了!”一個尖銳的女音:“否則,她怎么可能這樣快就出名了呢?你難道不知道,云濤畫廊已經快成為她私人的了!”
  俊之變了色,他轉過頭去,惡狠狠的瞪著那桌人,偏偏那個尖嗓子又酸溜溜的再加了兩句:
  “現在這個時代呀,女人為了出名,真是什么事都肯干,奇裝异服啦,打扮得花枝招展啦!畫家,畫家跟歌女明星又有什么不同?都要靠男人捧才能出名的!你們知不知道,例如×××……”她的聲音壓低了。
  俊之气得臉發青,把餐巾扔在桌上,他說:
  “我沒胃口了,雨秋,我們走!”
  “坐好!”雨秋安安靜靜的說,端著酒杯,那酒杯的邊緣碰触著她的嘴唇,她的手是穩定的。“我的胃口好得很,我來吃牛排,我還沒吃到,所以不准備走!”她喝著酒,他發現她大大的飲了一口。“你必須陪我吃完這餐飯!”她笑了,笑得開心,笑得洒脫。她一面笑,一面喃喃的念著:“聞道人須罵,人皆罵別人,有人終須罵,不罵不成人,罵自由他罵,人還是我人,請看罵人者,人亦罵其人!”她笑著,又喝了一大口酒。俊之用手支著頭,望著她那副笑容可掬的臉龐,只覺得心里猛的一陣抽痛,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晚,回到雨秋的家,俊之立刻擁住了她。
  “听我!”他說:“我們不能這樣子下去!”
  雨秋瞅著他,面頰紅艷艷的,她喝了太多的酒,她又笑了起來,在他怀中,她一直笑,一直笑,笑不可抑。
  “為什么不能這樣子下去?”她笑著說:“我過得很快樂,真的很快樂!”她又笑。“雨秋!”他注視著她。“你醉了。”“你知道李白說過什么話嗎?”她笑仰著臉問,然后,她掙開了他,在客廳中旋轉了一下身子,他那緞子衣袖又寬又大,在空中划出一條优美的線條,她喜歡穿大袖口的衣服。“五花馬,千金裘,呼儿將出換美酒,与爾同消万古愁!”她又轉了一下,停在俊之面前。“怎樣?憂愁的俊之,你那么煩惱,我們不如再開一瓶酒,与爾同消万古愁!好不好?”
  他把她一把抱了起來。
  “你已經醉了,回房去睡覺去,你根本一點酒量也沒有,你去睡一睡。”她橫躺在他怀抱里,很听話,很乖,一點也不掙扎,只是笑。她用手勾著他的脖子,長發摩擦著他的臉,她的唇湊著他的耳朵,她悄悄的低語: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是什么?”他問。她更緊的湊著他的耳朵,好輕好輕的說:
  “我愛你。”他心為之顫,神為之摧。再看她,她已經躺在他怀里睡著了,那紅扑扑的面頰,紅潤潤的嘴唇,像個小嬰儿。他把她抱進臥房,不舍得把她放下來,俯下頭,他吻著她的嘴唇,她仍然知道反應他。終于,他把她放在床上,為她脫去了鞋子,拉開棉被,他輕輕的蓋住了她。她的手繞了過來,繞住了他的脖子,她睡夢朦朧的說:
  “俊之,請不要走!”他震動了一下,坐在床沿上,他啞聲說:
  “你放心,我不走,我就坐在這儿陪你。”
  她的手臂軟軟的垂了下來,她的頭發散在枕頭上,她囈語般的低聲說了句:“俊之,我并不堅強。”
  他愣了愣,心里一陣絞痛。
  她翻了個身,把面頰緊埋在枕頭里,他彎腰摘下了她的耳環。她又在喃喃的囈語了,他把她的長發從面頰上掠開,听到她正悄聲的說著:“媽媽說的,不是我的東西,我就不可以拿。我……不拿不屬于我的東西,媽媽說的。”
  她不再說話,不再囈語,她沉入沉沉的睡鄉里去了。
  他卻坐在那儿,燃起一支煙。他很少抽煙,只在最苦悶的時間里,才偶爾抽一支。他抽著煙,坐著,在煙霧下望著她那張熟睡的臉龐,他陷入深深的沉思里。
  同一時間,賀家卻已經翻了天。
  不知是哪個作家說過的,如果丈夫有了外遇,最后一個知道的一定是妻子。婉琳卻并不是最后一個知道的,打雨秋開畫展起,她已經听到了不少風風雨雨。但是,她在根本上就拒絕相信這件事。二十几年的夫妻,俊之從來沒有背叛過她。他的規矩几乎已經出了名了,連舞廳酒家,他都不肯涉足,這樣的丈夫,怎會有外遇呢?他不過是業務上的關系,和一個女畫家來往的次數頻繁了一點而已。她不愿去追究這件事,尤其,自從發生了珮柔出走的事件之后,俊之對她的態度就相當惡劣,他暴躁不安而易發脾气,她竟變得有些儿怕他了。她如果再捕風捉影,來和俊之吵鬧的話,她可以想像那后果。因此,她沉默著。但,在沉默的背后,她卻也充滿了畏怯与怀疑。不管怎樣相信丈夫的女人,听到這一類的傳言,心里總不會很好受的。
  這天午后,杜峰的太太打了個電話給她,她們都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杜太太最恨杜峰的“逢場作戲”,曾經有大鬧酒家的記錄。每次,她和杜峰一吵架,就搬出俊之來,人家賀俊之從不去酒家!人家賀俊之從不包舞女!人家賀俊之對太太最忠實!現在,杜太太一得到消息,不知怎的,心里反而有份快感,多年以來,她羡慕婉琳,嫉妒婉琳,誰知婉琳也有今天!女人,是多么狹窄,多么自私,又多么复雜的動物!“婉琳,”她在電話里像開机關槍般的訴說著:“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了,他們出雙入對,根本連人都不避。秦雨秋那女人我熟悉得很,她是以浪漫出了名的,我不但認得她,還認得秦雨秋的姐姐秦雨晨,秦雨晨倒是個規規矩矩的女人,可是雨秋呵,十六、七歲開始就亂交朋友,鬧家庭革命,結婚、离婚、戀愛,哎喲,就別提有多少風流韻事。我們活几輩子的故事,只夠她鬧几年的。現在她是抓住俊之了,以她那种個性,她才不會放手呢!据他們告訴我,俊之為她已經發瘋了,婉琳,你怎么還蒙在鼓里呢?”
  婉琳握著听筒,雖然已經是冬天了,她手心里仍然冒著汗,半天,她才囁囁嚅嚅的說:
  “會……會不會只是傳言呢?”。
  “傳言!”杜太太尖叫。“你不認得雨秋,你根本不知道,你別糊涂了,婉琳!說起來,這件事還是杜峰不好,你知道,雨秋是杜峰介紹到云濤去的。憑雨秋那几筆三腳貓似的畫,怎么可能出名呢?俊之又幫她開酒會,又幫她開畫展,又為她招待記者,硬把她捧出名來……”
  “或者……或者……或者俊之是為了生意經。”婉琳結結巴巴的,依然不愿接受這件事。
  “哦,婉琳,你別幼稚了,俊之為別的畫家這樣努力過嗎?你想想看!”真的,婉琳頭發昏了,這是絕無僅有的事!
  “怎……怎么會呢?那個秦——秦雨秋很漂亮嗎?”
  “漂亮?”杜太太叫著:“天知道!不過普普通通而已。但是她會打扮,什么紅的、黃的、紫的……她都敢穿!什么牛仔褲啦,喇叭褲啦,緊身衫啦,熱褲啦,她也都敢穿,這种女人不用漂亮,她天生就會吸引男人!她姐姐一談起她來就恨得牙痒痒的,你知道,雨晨的一個女儿就毀在雨秋手里,那孩子才真漂亮呢!我是眼看著曉妍長大的……”
  “你……你說什么?”婉琳更加昏亂了。“曉妍?是……是不是戴曉妍?”戴曉妍,子健的女朋友,也帶到家里來過兩次,坐不到十分鐘,子健就把她匆匆帶走,那女孩有對圓圓的大眼睛,神气活現,像個小机靈豆儿。她也曾要接近那孩子,子健就提高聲音喊:“媽,別盤問人家的祖宗八代!”
  她還敢管孩子們的事嗎?管一管珮柔,就差點管出人命來了,結果,還不是她投降?弄得女儿至今不高興,江葦是怎么也不上門,俊之把她罵得体無完膚,說她幼稚無知。她還敢管子健的女友嗎?問也不敢問。但是,怎么……怎么這孩子會和秦雨秋有關呢!“是呀!就是戴曉妍!”杜太太叫著:“你怎么知道她姓戴?反正,曉妍就毀在雨秋手里了!”
  “怎么呢?”她軟弱的問,手心里的汗更多了。
  “曉妍本來也是個好孩子,她們戴家的家教嚴得很,可是,曉妍崇拜雨秋,什么都跟雨秋學,雨秋又鼓勵她,你猜怎么著?”她壓低了聲音:“曉妍十六歲就出了事,怀過一個孩子,你信嗎?才十六歲!戴家一气,連女儿也不要了,雨秋就干脆把曉妍接走了,至于那個孩子,到底是怎樣了,我們就弄不清楚了。就憑這一件事,你就知道雨秋的道德觀念和品行了!”婉琳的腦子里轟然一響,像有万馬奔騰,杜太太嘰哩咕嚕的還說了些什么,她就全听不清楚了。當電話挂斷之后,她呆呆的在沙發里坐了下來,眼睛發直,臉色慘白,她動也不動的坐著。事情一下子來得太多,太突然,實在不是她單純的腦筋所能接納的。俊之和秦雨秋,子健和戴曉妍。她昏了,她是真的昏了。她沒有吃晚飯,事實上,全家也沒有一個人回家吃晚飯,珮柔沒回來,子健沒回來,俊之也沒回來。一個人吃飯是什么味道?她沒有吃,只是呆呆的坐著,像一座雕刻的石像。
  七點多鐘,珮柔回來了。看到母親的臉色不對,她有些擔憂的問:“媽!你怎么了?生病了嗎?”
  婉琳抬頭看了珮柔一眼,你真關心嗎?你已經有了江葦,又有你父親和哥哥幫你撐腰,我早就成了你的眼中釘,我是每一個人的眼中釘!她吸了口气,漠然的說:“我沒什么。”珮柔甩甩頭,有些不解。但是,她心靈里充滿了太多的東西,她沒有時間來顧及母親了。她上樓去了。
  婉琳仍然呆坐著。好了,珮柔有了個修車工人做男朋友,子健有了個墮落的女孩做女朋友。俊之,俊之已經變了心,這世界,這世界還存在嗎?婉琳!杜太太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拿出一點魄力來,你不要太軟弱,不要盡受人欺侮!你是賀家的女主人呀!賀家的女主人!是嗎?是的,她是賀俊之的太太,她是珮柔和子健的母親!二十几年含辛茹苦,帶孩子,養孩子,持家,做賢妻良母,她到底什么地方錯了?她在這家庭里為什么沒有一點儿地位?得不到一點儿尊敬?
  一聲門響,她抬起頭來,子健像一陣旋風般沖了進來。一進門就直著脖子大喊大叫:
  “珮柔!珮柔!”珮柔跑了出來。“干什么?哥哥?”她問。
  “曉妍在外面,”子健笑著說:“她一定要我拉你一起去打保齡球,她說要和你比賽!”
  “我怎么打得過她?”珮柔也笑著:“我的球只會進溝,你和她去不好嗎?”“她喜歡你!”子健說:“這樣,你陪她先打,我去把江葦也找來,四個人一起玩……”他一回頭,才發現了母親,他歉然的笑笑。“媽,對不起,我們還要出去,曉妍在外面等我們!媽?”他皺起眉頭:“你怎么了?”“子健,”婉琳的手暗中握緊了拳,聲音卻是平平板板的。“請你的女朋友進來几分鐘好不好?”
  “好呀!”子健愕然的說,回頭對門外大叫了一聲:“曉妍,你先進來一下!”曉妍很快的跑進來了,黑色的緊身毛衣,裹著一個成熟而誘人的胴体,一條短短的、翠綠色的迷你裙,露出了修長、亭勻、而動人的腿。短發下,那張年輕的臉孔煥發著青春和野性的气息。那水汪汪的眼睛,那大膽的服裝,那放蕩的模樣,那不害羞的冶笑……
  “賀伯母!”曉妍點了點頭,心無城府的笑著。“我來約珮柔去玩……”婉琳站起身來,走到曉妍的面前,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臉,就是這個女孩!她和她的姨媽!怒火在她內心里瘋狂般的燃燒,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她的聲音里已帶著微微的顫抖:“你叫戴曉妍?”她咬牙問。
  “是呀!”曉妍惊愕的說,莫名其妙的看了子健一眼,子健蹙著眉,聳聳肩,同樣的困惑。
  “你的姨媽就是秦雨秋?”婉琳繼續問。
  “是呀!”曉妍揚著眉毛,天真的回答。
  “那么,”婉琳提高了聲音:“你就是那個十六歲就怀孕的小太妹?你姨媽就是去搶別人丈夫的賤女人?你們這兩個下賤的東西,你們想拆掉我們賀家是不是?老的、小的,你們這兩個卑鄙下流的爛污貨!你們想把我們家一网打盡嗎?你……你還不給我滾出去!你……”
  曉妍嚇呆了,倏然間,她那紅潤的面頰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了。她張著嘴,無法說話,只是拚命搖頭,拚命向后退。婉琳卻對她節節進逼。“媽!”子健狂喊了一聲,扑過去,他攔在母親和曉妍的中間,用手護著曉妍,他大聲的對母親叫:“你要干什么?媽!你怎能這樣說話?你怎能……”
  “你讓開!”婉琳發瘋般的喊:“我要打她!我要教訓她!看她還敢不敢隨便勾引男孩子!”她用力的推子健,眼淚流了一臉。“你讓開!你讓開!你讓開……”
  “媽!”珮柔叫,也沖過來,用手臂一把抱住母親:“你冷靜一點,媽!你冷靜一點!媽媽!媽……”
  “我要揍她!我要揍她!我要揍她!”婉琳掙扎著,瘋狂的大吼大叫,積壓已久的怒火和痛苦像決堤的河水般泛濫開來,她跺腳,扑打,又哭又叫。
  曉妍張大了眼睛,她只看到婉琳那張潑婦似的臉,耳朵里像回聲般回蕩著無數的聲音:下賤,卑鄙,勾引男孩子,不要臉……要揍她!要揍她!要揍她……她的神志開始渙散,思想開始零亂,那些久遠以前的記憶又來了,鞭打,痛毆,捶楚……渾身都痛,到處都痛……終于,她像受傷的野獸般狂叫了一聲,轉過身子,她沖出了賀家的大門。
  “快!”珮柔喊,雙手死命抱住母親:“哥哥!快去追曉妍!快去!”她閉上眼睛,淚水滑了下來,歷史,怎能重演呢?
  子健轉過身子,飛快的沖了出去,他在大門口就追到了曉妍,他一把抱住她,曉妍拚命踢著腳,拚命掙扎,一面昏亂的、哭泣的、尖聲的喊著:“姨媽!我要姨媽!我要姨媽!”
  “我帶你去找姨媽!”子健說,抱緊了她。“曉妍,沒有人會傷害你,”他眼里充滿了淚水,哽塞的說:“我帶你去找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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