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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訪竹并沒有醉到完全人事不知的地步,恍惚中,她被抱進了一輛汽車,車子的顛動搖晃引起了她強烈的反胃,她直想吐,但她還有意志力去克服那想吐的感覺,不能弄髒別人的車子。但是,當她又被抱出車子,冷風再一吹,她是更想吐了。終于,她被抱進一間客廳,她再也克制不住,開始大吐特吐起來。恍惚中,有好些人在為她忙著。曉芙,冠群,還有那個獵老虎的人!恍惚中,她鬧得天翻地覆……恍惚中,她哭著說著呻吟著,又恍惚中,她在笑,笑訪萍和亞沛,笑那十二通電話……再恍惚中,她在低低詛咒,詛咒那些圍堵著她的小幽靈……有人用冰毛巾壓在她額上,她被強迫的喝了些什么,有人把她抱上一張床,用棉被蓋住她。這是什么地方?她迷糊的想著:不行,我要回去,媽媽爸爸會急死,我要回去……但,她的眼皮好沉重好沉重,睡意像驅不散的惡魔,她無法抗拒,閉上眼睛她睡著了。
  她似乎立刻就醒了,睜大眼睛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有空空的牆和一盞很可愛的藤制吊燈。這是什么地方?糟了!她該回家的!她翻身欲起,立刻,有只溫柔的手把她的身子壓回到床上。她看到曉芙,曉芙正對她溫暖的、体貼的、細膩的微笑著。“醉酒的滋味很難受,是不是?”她溫柔的說:“看你那樣一杯杯的喝血腥瑪麗,我就知道你不會喝酒。當時就該去阻止你的,免得你受這么多罪!”
  訪竹掃視室內,沒有其他的人,她有些放心了。
  “這是那里?”她的聲音依舊澀澀的,喉嚨干燥。“是你家嗎?我一定把你家弄得亂七八糟了!”
  “不。”她体貼的遞了一杯冰水給她:“先喝點水!多喝几口!”她連喝了好几口,酒意更消褪了,腦筋更清楚了,她環室四顧,這屋子有什么熟悉的地方……她的心怦然一跳,不要,她的臉發白了。“這是那里?”她再問。
  “是飛帆的臥室。”曉芙說,微笑著:“我本想帶你去我家的,但我家又是孩子又是佣人又是朋友……恐怕不方便,就只好帶你來這儿了!”她咽了一下口水,掀開棉被,想坐起來,一陣頭暈使她身子直晃,曉芙立刻把她按回到床上。
  “躺著!”她像個体貼的大姐姐。“你放心,我已經打電話給你爸爸媽媽了。我告訴你媽我在斜陽谷碰到你,你的情緒不太好,喝了點酒,不想回去,所以我帶你到我家了!”
  “你……”她惊奇的。“怎么知道我不想回家?”
  “你說的!”她笑了。“醉酒的人總會說些心里的話,你一直說不回家,不回家,不回家……”
  “哦!”她失魂落魄,老天!她還說過些什么?看了看手表,怎么,都已凌晨兩點鐘了。“我媽怎么說?”她急促的問,她從沒有通宵不回家的記錄。
  “你媽很好,她要我照顧你一下,和你談談,要你明天再回去。當然,亞沛也在你家,向你媽打了包票,說他大嫂是世界上最會照顧人的人!”
  “哦!”她輕應著,心中茫茫然的涌上一層愁苦,再看這房間,她又惊悸的震動了。“不行,我不能待在這儿,我還是馬上回家去!”她又想翻身起床。
  她再度壓住她,笑意和了解明寫在她眼睛里。
  “不行。訪竹。有人等了整個晚上要和你談話!”
  訪竹惊慌的看她。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別走!”她嚷著。“我不要和別人談話!”
  “你要的。”曉芙誠懇的說,把她的手放回棉被上,站起身來,她低頭看她。“你也應該和他談談。”她轉過身子,翩然走向門邊,打開臥房門,她回頭再看她一眼:“我今晚也不回去,這里有好多臥房,我去睡覺了,明天,我負責把你送回家!今夜,你必須依我,和他好好的談一談!”
  她走出去了。訪竹瞪著那扇臥房的門,心神又變得恍恍惚惚起來,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自己在這儿?為什么不在斜陽谷玩電動玩具?為什么不喝柳丁汁而叫了那該死的血腥瑪麗!她正出神中,房門開了。顧飛帆走了進來,兩眼直直的望著她。她心髒狂跳,喉嚨緊縮,一轉身子,她立刻把頭轉向床里面,用背對著房門。她不要見他!她不要見他!她在全世界,最不要見的就是他!
  房門闔攏了。飛帆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上,他伸出手去,扳住她的肩頭,試著要讓她轉過身子來,他低喚了一聲:
  “訪竹!”這一聲呼喚那么溫柔,溫柔得讓人心碎。她眼睛一熱,淚珠已盈滿眼眶,而且奪眶欲出了。她心里的怨恨、委屈、憤怒、絕望……都在這一聲呼喚中化為最深切的心酸和最無奈的悲痛。她的身子被他扳轉了,透過那盛滿淚霧的眼光,他的臉像浸在一池秋水中,那么模糊而遙遠。
  他在她的淚眼凝視下震撼,頓時心痛如絞。怎樣的眼光!怎樣含愁含怨含悲含怯又含情的注視!他崩潰了!那銅牆鐵壁般的堤防卻被兩小滴淚珠所沖垮,所淹沒,所摧毀了。他忘形的握住了她的手,那手輕盈纖柔,無力的躺在他的大手中,她似乎掙扎了一下,卻又放棄了。一任他握著,一任他注視著,她帶著种悲傷的、被動的溫柔,躺在那儿靜靜的凝視他。“訪竹,”他低語:“原諒我!”
  淚珠從她的眼角滾落,那眼睛大大睜著,烏黑的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瞅著他。“原諒你什么?”她的聲音輕飄飄的。
  “原諒我的懦弱、自卑、矛盾,和畏縮。”
  她睜大眼睛更深的看他,眉端輕蹙。那眉頭,那眼睛!他突然想起:“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的詩句。誰的句子?不管他!如今,他面對這“眉眼盈盈處!”他知道,他完了!這就是他要去的地方!自從离開微珊后,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完完全全的被融化,被瓦解,他歎了口好長好長好長的气。
  “訪竹,你這么年輕,這么美好,這么純洁……”他由衷的說:”你為什么偏偏遇到我?”
  她不語,繼續看他。“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有多么自卑嗎?”他再說:“你知道我已經是個不能愛,不取愛,不該愛的男人嗎?你知道我命中是愛情的劊子手,我曾經嚴重的傷害過別人,也嚴重的被傷害過,我發過毒誓——這一生,再也不愛人,也不被人愛!”
  她瞅著他,淚痕已干,神情專注。這一定睛凝視,她才發現他瘦了,那么消瘦、孤獨。他的眼神不再凌厲,而是熱烈中混合著酸楚,乞諒中混合著掙扎。他的語气低微,誠懇,每一個字,像從內心深處挖出來的,還滴著血的。他的下巴上,一夜未刮的胡子像雨后的草地,雜亂著一片青蔥……哦,這個男人!他确實不是女孩子心目中的英雄。但,她卻那么深深的淹沒在他的一切一切之中——包括他的冷酷、凌厲,和罪惡——如果有罪惡的話。她閃動眼瞼,無法說話。顧飛帆,顧飛帆,如果你真的再也不愛人,也不被人愛,你就該躲在你那印度的叢林里,根本不要回來!
  “我一直不敢再提我的過去,”他又說,握緊了她的手,盯著她,由于她那長久的沉默而擔憂了。他歎息,有些焦灼的說:“或者,你已經不想听了。”
  她無法沉默了,她揚起睫毛,讓眼光和他的纏在一起,她一直看到他眼睛的底層去。“那些女孩,”她輕聲問:“都傷害過你嗎?”
  “不。”他坦白的說。眉頭纏結,回憶顯然是條毒蛇,在凶猛的啃噬著他的心髒。“最起碼,微珊從沒有傷害過我,是我傷害了她。”“微珊?”她怔了怔,本能的重复著這名字。
  “微珊,”他咬了咬嘴唇,唇上立刻留下几個好深的牙齒印。“鄧微珊,她是曉芙的同學,也是我的同學。十年前,我在台大念國貿,微珊在外文系,是以社會組狀元取進台大的,你可以想像她的才華。她并不是只會念書,她聰明沉靜,美麗大方,一進台大,就成了外文系之花,追求她的男同學,可以組成一連軍隊。”她瞅著他。微珊——她心中低念著這個名字——鄧微珊,見鬼,她在嫉妒她!“我在國貿也是個名人,我打籃球,拉小提琴,演話劇,辦社團,除了念書之外,我什么都做。”他盯著她。“你听說過大學里有留級生嗎?我就是一個!別人念大學念四年,我的大二就念了兩年,然后,微珊來了。我和她吃過兩次飯,看了三次電影,就整個掉進去了。我想,我瘋了,她住女生宿舍,我整晚在宿舍外拉小提琴給她听,一直拉到天亮,我送玫瑰花,送得整個女生宿舍連舍監屋里都堆滿了花。我寫情書,把情書寫在落葉上,寫在糖果上,寫在火柴盒上……恨不得寫在我的皮膚上,連我的皮一起剝給她……”
  訪竹咬牙,老天,她嫉妒她!
  “微珊本來是看不起我的,她的追求者太多了,她出自書香門第,雅洁脫俗,飄然出塵。她認為我太不務正業,太不用功,也——不容易專情。我不理她的冷淡,苦追又苦追,你不知道我追得有多苦。我瘋了,我真的為她瘋了,如果得不到她,我想我非死不可。到大四的時候,我的痴情總算打動了她,她對我說,如果你這學期考第一名,我嫁你!老天,那時已考過期中考,我有三門當掉,如何去考第一名?我沒反抗,回家起就死啃書本,那學期我以全校第一名畢業。第二年,我服完兵役,微珊嫁給了我。”
  訪竹吸了口气,老天,我嫉妒她!
  “娶到了微珊,我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們也确實過了一年的神仙生活,然后,父親的公司出了事,他代理進口棉花加工,美國方面的厂商忽然停止了我們的代理合約,這會逼使我們破產,父親立刻派我去美國,為了查明真相。你對商場的競爭和黑暗了解不多,我也不詳細說。反正,我在紐約和那厂商談判失敗,眼看工厂就會倒閉,我靈机一動,此處不留人,必定另有留人處!我看中了另一家更大的厂商,那產業的主人是義大利的美籍移民,我開始爭取外銷代理權。在爭取的過程中,我認識了那老板的女儿黛比。一個十足的性感的小野貓,她對我興趣濃厚,我當時想,黛比明知我結過婚,這只是一場游戲,我不敢得罪她,怕影響到我們的代理權。事實上,黛比風流成性,她的男友,什么國籍都有,除了東方人。或者,她只是想在她的收集中再加一項。這是場游戲!但,我錯了,這不是游戲。有一天早上,我住在旅館中,才起床,黛比父親的兩個保鏢就來找我,說老頭子請我去談話。兩個保鏢都隨身帶著槍。我司空見慣,也沒有怀疑,誰知一到那老頭子的豪華住宅,就看到賓客盈門,我走進大廳,立即樂聲大作……”他停住了,注視著訪竹,誠懇而沮喪的說:“你簡直不能相信這种事,如果寫成小說,別人都會罵我編故事!你知道他們在做什么?那是個婚禮!兩個保鏢一人一邊押著我,槍頂在我的背脊上,我想掙扎,想逃跑,但,那保鏢在我耳邊警告我別動,而且,在我耳邊說了句:‘黛比會厭倦的,三個月之內你就可以离婚,急什么?’那种場面下,我的震惊已經超過了一切,連思想的能力都沒有了。一位神父出來,几句我听也听不懂的意大利話講過之后,我就算是和黛比結了婚!”訪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瞪視著飛帆,到這時,才喃喃的、急切的插了一句嘴:
  “那你豈不是犯了重婚罪?微珊又怎么辦?”
  “意大利人才不管我在台灣有沒有太太,黛比也不管!結婚當晚我就和黛比大吵大鬧,黛比笑著說,如果你這么不喜歡我,馬上就可以离婚,不要你要付贍養費。你不知道美國那贍養費的可怕!老頭子為了安撫我,表示可以給我代理權了!這种方式得到代理權,我還能做人嗎?我一慪之下,代理權也不要了。我去找律師,希望了解我的處境,律師表示,婚禮完全合法,這是國際与國際間的法律漏洞,所以,很多國內已結過婚的人,在國外仍然有合法妻子!我真气坏了,而且,我發現黛比必須結婚的原因了,她有了孩子。”
  他停住了。她正視著他,低問:
  “是你的孩子嗎?”他迎視著她的目光,坦白的回答。
  “很可能是我的,連黛比都相信是我的。所以……我難以辭其咎,我不是柳下惠,二十几歲的年輕人……不,我不能推卸責任,反正,是我的錯,我沒有拒絕誘惑。”
  她凝視他,他的臉色激動,眼神里又有那种陰郁、凌厲、和沮喪。“我寫了封長信給微珊,想把經過告訴她,請她諒解并等我解決問題。那知,我的信還來不及寄出,台灣的報紙已登出一則花邊新聞,我至今記得那標題:‘留學生遺棄糟糠妻,新大陸盛禮迎新人’。其實,我也不是留學生,報導里錯誤百出,黛比被寫成僅次于歐納西斯的富翁之女,我是追求金錢和美人的敗類!當然,報導中把我挖苦責備得体無完膚。這報導一出,微珊的處境可想而知,我打長途電話回去,她完全拒絕听,父親則再三叮嚀,親友們議論紛紛,對我責難備至,台灣方面已鬧得人翻馬仰,叫我暫時待在美國,不要回去。事實上,我也無法回去,因為黛比扣留了我的護照。
  “兩個月以后,微珊寄了一封律師信給我,法院判決我和微珊的离婚。在信中,微珊只附了一張紙條,上面寫滿了相同的兩句話:
  
  ‘我活著,永遠不要見你的面,
  我死了,愿化厲鬼報复你!’
  

  “不用多說了,她對我仇視之深,已沒有言語或解釋可以弄得清楚。當時,我自覺是陷入了困境,已經心灰意冷。對黛比,我如何能愛她?我簡直恨她,恨她全家!我不接受那代理權,終于說服了原來的厂商,把代理權還給了我們。”他停了停,深思著。“你相信嗎?訪竹?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這代理權還給我們,還是黛比的父親去說的,是那老頭在暗中幫了忙。”訪竹坐起來,靠在床背上,她動容的看他。
  “我相信,”她說:“那意大利老頭是真心喜歡你,真心要你當女婿的。”“可能。”他說。“但是,我和黛比的關系已經越弄越精了,我簡直無法見她了,我天天躲出去,酗酒買醉,有一陣子,我几乎變成了酒鬼。然后,黛比的孩子生了下來,居然是個黑孩子!這使我气得快瘋了,我破口大罵,罵盡了我知道的英文、中文、意大利文的各种髒話!黛比的父親也呆住了,原來,那老頭也深信孩子是我的!第二天,我請律師辦理离婚,老頭沒有刁難,黛比也無話可說,于是,我結束了我這第二個荒謬的婚姻。”他垂著頭坐了一會儿,好半天,才又抬起頭來。
  “這時,台灣來電,我父親去世了。我倉促返台,辦理父喪。我是獨子,母親去世很早,我們父子感情很好,父親的去世對我是個很大的打擊。我連遭婚變,又逢父喪,心情之惡劣,可想而知。好在那些年紡織加工是最熱門的行業,工厂和外銷的情況都好,父親手下的几個老人也都非常能干,每件事都有專人管理,我還算清閒。辦完父喪,我去找過一次微珊,微珊的父親見到我就跑去抓了把菜刀要來殺我,她母親居然對我跪下來,哭著說:‘你饒了我們微珊,再也不要來找她!’然后,他妹妹才告訴我,她到歐洲去了,有男朋友,快結婚了,要我不要再去破坏她的生活。當晚,我去了中山北路一家酒廊,有個小酒女名叫燕儿,我喝得爛醉如泥,燕儿始終照顧我,我在那酒廊里連醉一星期,燕儿也連續照顧我一星期,然后,有一晚,有別的客人叫燕儿陪酒,我大為生气,不許她過去,我在酒家大打出手。醉得路都走不穩,我說:‘燕儿,我是結婚專家,你嫁我吧!’第二天,我仍然沒有酒醒,我帶燕儿去法院公證結婚。娶了我的第三任妻子。”
  他停了,望著她。她早已听得目瞪口呆,這些故事,簡直讓人不能相信,他說得歷歷如繪,她听得痴痴呆呆。他握緊了她的手,又把她的手放在棉被上,他輕輕撫摸她,歎了口悠長的气。“我和燕儿的婚姻只維持了六個月。當我酒醒之后,我就知道又錯了,又大錯特錯了!燕儿并不坏,但,她沒受過教育,又出自風塵,我和她几乎無話可談,沒有一點點心靈的交通。我常常不相信自己會娶她,從微珊到燕儿,我的婚姻是每況愈下,我痛恨自己,厭惡自己已達极點。燕儿不笨,她知道我娶她,只因為我醉了。六個月后,她也耐不住寂寞,主動提出离婚,我給了她一筆錢,了結了這件事。然后,我開始沉思,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可救藥,已經完全迷失了。我想,如果我不把自己找回來,我遲早會進瘋人院。于是——我去了印度。”他幽幽的看她。“以后的事,你應該都已經知道了!”
  她定定的凝視著他,看了好久好久。從他那濃黑的頭發,看到他那虯結的眉頭,從他那黝暗的眼睛看到他那滿是胡子渣的下巴,從他那大大的喉結,看到他放在棉被上的手……她這長久的注視使他心慌而意亂了,他忍不住問:
  “你在看什么?”“一個傳奇人物。”她說,抬起睫毛,兩人的眼光又接触了,她低問:“在印度,你沒遇到過印度女孩嗎?”
  “噢,”他怔了怔。“當然有,怎么呢?”
  “好險!”她說:“你很可能再娶個印度女孩!”
  他的臉色轉紅了,因她的調侃而紅了
  “在印度的蠻荒里,你喝不喝酒?”她又問。
  “喝的,也喝印度人的酒。”
  “更險了!如果喝醉了,說不定把母老虎母猩猩都娶回來了!”他睜大眼睛瞪她。“你……”他說不出話來,狼狽、慚愧、而無地自容。
  “你在嘲笑我!”終于,他嗒然的說:“我早知道不該去提那些事,它們只會幫助你來輕視我!”
  他回過頭去,站起身子,想离開這房間。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去哪儿?”她問。“去客廳。你可以睡一睡,”他的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和冷淡。“明天一早,我就讓曉芙送你回家。”
  她拉住他不放手。“客廳里還有誰?”她問。
  “沒有人呀!曉芙和冠群睡在客房里。”
  “那么,你去客廳做什么?那儿又沒女孩子在等你!”她仰起頭,滿面嫣紅,雙目如醉,面頰如夕陽燒紅的天空,眼光像黑夜閃爍的星辰。“你要走開,從我身邊走開……”她幽幽的說,聲音輕柔如原野的微風,吐气如蘭。“你看過太多女孩,又娶了好多女孩,所以,我在你眼光里,輕微的像一粒沙塵,渺小得不如一根小草。我自己也知道,我幼稚、無知、任性、又一廂情愿!可是,顧飛帆,你命中注定會有女孩子纏你,你……你……你……”她囁嚅著,臉更紅了,羞澀、靦腆,卻柔情如水。“你無法輕易擺脫我!”
  “訪竹!”他喊,熱烈、激動、心髒狂跳。他回過身來,一下子就坐在床邊,迅速的擁她入怀。“訪竹,我還能再愛嗎?我還有資格嗎?還有資格嗎?你那么好,那么純,那么年輕,我有資格嗎?我有嗎?”他一疊連聲的問著。“你不輕視我嗎?不把我看成怪物嗎?”“哦!”她歎息著。“我輕視的!”
  “是嗎?”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頭發上,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他不敢去看她那光洁的臉龐。“輕視我?”
  “是的!”她低語,低而清晰。“輕視像你這樣一個堂堂男子漢,居然不敢面對你的感情!而我……”她在他怀中顫抖了一下,這顫抖使他悸動。“你不知道我是多害羞的,多被動的,多保守的!而我,當感情來臨的時候……我……我還有勇气去撥十二通電話……然后,讓別人來侮辱……”
  他用手一把蒙住她的嘴唇,用另一只手托著她的后腦,讓她的臉仰向他。他的眼光閃灼的盯著她,臉色由蒼白而漲紅了。“別再說!”他喉嚨沙嗄。“別再說!那個混蛋并不是侮辱你!他只是——怕害了你!他自卑,怕傷害你!他那么怕傷害你,就只能說些混帳話了!但是,他——受過報應了!”
  她被他蒙著嘴,不能說話,她的眼光在問他:
  “是嗎?”“是的,是的,是的!”他急促的,一疊連聲的說:“他受過報應了,從那一天起,他每一人每一秒都在懊悔与煎熬中度過,你不知道他有多苦!你不知道!”
  她的眼睛綻放著光彩,有淚珠流轉,“水是眼波橫!”她的眉頭微蹙著:“山是眉峰聚!”
  他的手從她嘴唇上移開,她唇邊涌現一個微微的、動人的、細膩的微笑,他盯著那笑容,不由自主的俯下頭去,几乎帶著种虔誠而神圣的心情,把嘴唇輕輕輕輕的蓋在那個笑容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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