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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好几個月過去了。秋天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空气里飄過的是帶著涼意的風,陽光溫柔而又充滿了某种醉人的溫馨,天藍而高,云淡而輕,台灣的秋天,葉不落,花不殘,別有一种宁靜而清爽的韻味。耿若塵在他工厂前面的辦公廳中,搭了一張帆布床,已經住了三個多月,這三個月中,他清理了庫存,整理了債務,向國外寄出了大批的“樣品”,又試著打開國內的市場。一切居然進行得相當順利,他發現克毅紡織厂雖然負債很多,在商業界的信用卻十分好。許多時候,信用就是本錢。他經過三個月的努力,竟發現有料想不到的收獲,一批已積壓多時的毛料,被國外某公司所收購了,隨著秋天的來臨,大批國外訂單源源涌到,唐經理整日穿梭不停的出入于耿若塵的辦公廳中,笑得合不攏嘴:“真沒料到這樣順利,照這种情勢發展,不到一年,我們就可以把抵押的工厂贖回來,兩年就可以清理所有債務!”
  “不用兩年!”耿若塵說:“我只計划一年!我不懂為什么我們只做外銷而不做內銷,這些年來,台灣的生活水准已越提越高,購買力說不定超過了國外,我現在積极要做的事情,是打開國內市場!”于是,他開始奔波于各包銷商之間,他開始把樣品寄到國內各地。在這种忙碌的情況下,他那輛破摩托車實在無法派用場,于是,老趙被調到了厂里,來往于工厂及風雨園之間。從老趙口中,他知道雨薇始終不肯回到風雨園,卻按月送錢回去維持風雨園,他無可奈何,只能微歎著,江雨薇,那倔強、任性、而堅毅不拔的女孩呵!她要怎樣才肯轉彎呢?怎樣才肯回到風雨園呢?一定要自己兌現那張支票嗎?做個堂堂的男子漢!于是,他工作得更努力了!他耳邊總是蕩漾著江雨薇的指責:“你是個花花公子!你是個敗類!你膽小而畏縮,倒下去就爬不起來!你用各种藉口,掩飾你的不事振作……”
  不!他要振作!他不能畏縮,他曾是個花花公子,而現在,他必須要給她看到一點真正的成績!他工作,他拚命的工作,日以繼日,夜以繼夜……他看到自己的心血一點一滴的聚攏,他看到那些工作的成績以惊人的速度呈現在他面前。于是,每個深夜,他躺在那冷冰冰的帆布床上,喃喃的,低低的自語著:“為了父親,更為了雨薇!”
  這樣,十月,他們開始兼做內銷了,一家家的綢緞行,一個個的百貨店……訂單滾了進來,產品被貨車載了出去。耿若塵又親自設計了几种布料的花紋,沒料到剛一推出就大受歡迎。十一月,唐經理的帳單上,收入已超過支出不知若干倍,他們度過了危机,許多地方都愿意貸款給他們,但是,克毅公司已不需要貸款了!十二月,西門町的鬧區豎起了第一塊克毅產品的霓虹招牌,接著,電視廣告,電影廣告都紛紛推出來。耿若塵深深明白購買心理,廣告費是決不可少的支出。果然,工厂的產品是越來越受歡迎了,而耿若塵也越來越忙了。
  這天,唐經理貢獻了一個小意見:
  “我們倉庫里有許多過時的成衣,堆在那儿也沒用處,有人告訴我,如果稍加改良,好比A106號的衣服,只要在領子上加一條長圍巾,就可以變成最流行的服裝,我們何不試試看,說不定也會受歡迎呢!”
  這提醒了耿若塵,于是,他研究了所有成衣的式樣圖,以最簡便的方法加以改良,果然,這效果出乎意料之外的良好。他發現女人的衣服都大同小异,時髦与不時髦之分常常在一丁點儿變化上。長一點,短一點,加根腰帶,領子上加點配飾,諸如此類。他越研究越有心得,那批存貨果然推銷掉了。
  又一天,唐經理說:“有人告訴我,最近美國非常流行東方的服裝及花色,你何不設計一點這類的布料及衣服銷美國?”
  他依計而行,果然又大有收獲。
  再一天,唐經理說:“有人告訴我,今年冬天必定會流行鑲皮的服裝,不必真皮,只要人造皮,用來做配飾,好比呢料的小外套,加上皮袖子和口袋等等,我們何不也試試?”
  再一次的成功。當唐經理再來對耿若塵說:“有人告訴我……”若塵忽然怀疑起來了,他怎沒想過,唐經理會從一個經理人才變成軍師的,尤其,他對女性的心理和服裝懂得太多太多,他奇怪的問:“喂,唐經理,你這個‘有人告訴我’里的‘有人’是誰呀?他太有天才,我們應該把他聘用進來才對!”
  “這個……這個……這個……”唐經理突然扭扭捏捏起來了。“對了,我真糊涂,”若塵說:“這一定是公司里的人員了,因為他對我們公司如此了解,是那一個?你該向我特別推荐才對。”克毅工厂及成衣部員工有數百人,管理及行政人員就有五六十人之多。若塵是絕不可能一個個都認識的。
  “這個……這個人嗎?他……”唐經理仍然吞吞吐吐的說不出口。“怎么?”若塵的狐疑更深了。“到底是誰?”
  “他不要你知道他!”唐經理終于冒出一句話來。
  “為什么?”若塵蹙起眉頭,更加怀疑。“你還是說出來吧!他是我們公司里的人嗎?”
  “不……不是。”“不是?”若塵叫:“那他如何知道我們公司的存貨及內幕?”“她……在你不在公司的時候,她常常來,她經常參觀各部門,也常研究你發展業務的辦法。”
  “他到底是什么人?朱律師嗎?”若塵有些火了。
  “她是——是——是江小姐!”唐經理隱瞞不住,終于吐露了出來。若塵愣住了。“是她?”他呆呆的說,靠在辦公桌上。他那樣震動,竟然說不出話來了。“她和我聯絡好的,”唐經理囁嚅的說:“每次你出去之后,我就打電話給她,她常常來,研究你的進展情形,也常常關心些別的事,例如,你的棉被換成厚的了,就是她拿來的。你桌上台燈的亮度不夠,也是她換了新的。可是,她不要我告訴你,我想……我想……她很愛你,可是,她是很害羞的!”
  若塵抬起眼睛來看看唐經理,他的眼睛炯炯發光,使他整個臉上都煥發出光采來。他略一沉思,就把手里的一支鉛筆丟在桌上,轉身向室外就跑,一面對唐經理喊:
  “我出去一下,公司里你照管著吧!”
  他沖了出去,嘴里吹著口哨。若干時日以來,唐經理從沒看過他如此興奮和快樂的了。
  若塵跨上了老趙的車子,立即吩咐他開往雨薇的住處,一面,他問:“老趙,說實話,你最近見到過江小姐嗎?”
  “是的,三少爺,我常常見到。”
  “在那儿見到的?”“風雨園。她最近常回去,整理書房里的書,整理老爺留下的古董,整理老爺的字畫,她還要老李把花園整頓了一下,新种了好多花儿,沿著圍牆,她种了一排蔦蘿呢!前天她還回到風雨園,和李媽把那大理石雕像洗刷了一番,她親自爬上去洗,凍得鼻子都紅了呢!老李要代她去洗,她硬是不肯,她說……她說什么,我學不來的!”
  “她說什么?想想看!”若塵逼著問,眼睛更亮了。
  “她說得文縐縐的,我真學不來!”
  “想想看,照樣子說也不會嗎?”若塵急急的追問。
  “好像是說,那是愛神,她不能讓愛神的眼睛看不清楚,所以要給它擦亮一點儿,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耿若塵深吸了口气,他的心髒加速了跳動,他的血液加速了運行,他懊惱的說:“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江小姐不許我說!”“你們為什么不求她搬回來?”
  “她不肯呀!她說,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他追問。
  “除非三少爺先搬回去!要自動的才算數!”
  先搬回去?要自動的?耿若塵愣了,這是什么意思呢?他咬著嘴唇,仔細沉思,是了!他突然心中像電光石火般一閃,明白了過來。自己曾寫信告訴她,當自己成為一個堂堂男子漢的時候,就要回到風雨園里去找她。她在等待,等待自己成為一個“堂堂男子漢”的時候!她不愿先搬回風雨園,只因為自己在受苦,她也不愿享福!哦,雨薇呀雨薇,你心細如發,而倔強如鋼!什么時候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呢?噢,雨薇呀雨薇,既然你能如此待我,那么,往日的怨恨,你是已經原諒了?他再深吸口气,拍著老趙的肩:
  “老趙!把車子開快一點!”
  “別急呀,三少爺,總不能撞車呀!”
  快!快!快!雨薇,我要見你!快!快!快!雨薇,讓我們不要再浪費光陰吧!快!快快!雨薇,我每根神經,每根纖維,每個細胞,都在呼喚著你的名字!
  車子停在那“宿舍”門口,他沖了進去,三腳兩步的跨上樓,找著她的房間,門鎖著,她不在家!該死,這是上班時間,她怎可能在“宿舍”里呢?奔下樓,跳進車子,他對老趙說:“快!去醫院!”到了醫院,他找著了好心的護士長:
  “江雨薇嗎?”護士長查了查資料:“她好像這兩天被××醫院的一個女病人請去當特別護士了!”
  他再奔回車子,轉向那一家醫院:
  “江雨薇嗎?昨天确實在這儿,今天沒來!”
  要命!他再跳上車子:
  “先去師范大學,找她弟弟,她可能去看弟弟了!”
  到了師范大學,他才想起立德已經畢業,去受軍訓了,他又去找了立群,依然沒有找到。他一時興發,管他呢!反正她一定在某一家醫院里,挨家去找,總找得著的。他几乎找遍了全台北市的醫院,夜深了,他始終沒找到她。
  “少爺,”老趙忍不住說:“今天就算了吧,要找,明天再找也是一樣的,何必急在這几小時呢!”
  是的,明天再找吧!但,若塵畢竟不死心,他又折回到雨薇的“宿舍”去了一趟,雨薇依舊沒有回來,很可能,她值了夜班,那她就一夜也不會回來了。他長歎了一聲,當愛情在人胸中燃燒的時候,渴望一見的念頭竟會如此強烈!每一分鐘的延宕都會引起一陣焦灼,每一秒鐘的期待都會帶來痛楚!他想見她,那么想,那么想,想望得自己的五髒都扭絞了起來,可是,他今晚是見不到她了。
  無情無緒的回到工厂,他打發老趙回風雨園去睡了,要他明天一早就來報到。這些日子,老趙都仍然住在風雨園,每早到工厂來待命,碰到若塵不需要用車的日子,就會打電話給他,叫他不要來,所以他才有机會見到雨薇。
  老趙走了,若塵孤獨的留在那冷冷清清的辦公廳內,他這辦公廳建筑在厂房的前方,有好几間大廳給一般職員用,他這間是單獨的,算是“厂長室”,原是耿克毅辦公的房間。克毅工厂資金龐大,老人當初卻是實惠主義,并不肯在辦公廳的建筑上耗費太多的資金,因此,這些房子都是簡單而實用的。若塵的這間小屋,放著大書桌,桌上堆滿樣品,牆上貼滿圖表,再加上一張床,所剩下的空位已經無几。他卻在那有限的空間內蹀躞著,走來走去,走去走來,他心慌而意亂,焦灼而渴切,他無法睡覺,他等待著天亮,全心靈都只有一個愿望:雨薇!燃起了一支煙,他終于停在窗口。窗外的天空,一彎明月,高高的懸著,室內好冷好冷,這是冬天了,不是嗎?奇怪,這將近半年的日子,自己住在這小屋內,工作得像一只騾子,卻從沒有感到過如此的冷清、寂寞,与孤獨。“誰伴明窗獨坐?我和影儿兩個!”天哪!他想雨薇,想雨薇,想得發瘋,想得發狂!猛抽著香煙,他在煙霧中迷失了自己,心底只有一個聲音,在那儿重复的,一聲聲的呼喚著:雨薇!雨薇!雨薇!
  書桌上的電話驀然間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夜里,這鈴聲特別的清脆和響亮。若塵不由自主的吃了一惊,這么晚了,會是誰?不會是唐經理吧?不至于有支票退票的事吧?否則唐經理為什么要這么晚找他。
  握起了听筒,他說:“喂,那一位?”“喂,若塵?”對方溫溫柔柔的叫了一聲,那女性的、熟悉的聲音!他的心猛的一跳,呼吸就立即急促了起來,可能嗎?可能嗎?這可能是她嗎?那牽動他每根神經,震動他每個細胞的那個保護神!那讓他奔波了一整天,找遍大街小巷的女暴君哪!可是,現在,她的聲音卻那樣溫柔,那樣親切,他執著听筒的手顫抖著,他的心顫抖著,他的靈魂顫抖著,他竟答不出聲音來了!“喂,喂?”雨薇困惑的語气:“是你嗎?若塵?”
  “噢!”他猛的清醒了過來,深抽了一口气:“是我!雨薇,我敢相信這電話是你打的嗎?”
  對方沉默了一陣。接著說:
  “我听說你找了我一整天。”
  “你听說?”他問,心中掠過一陣震顫的喜悅:“听誰說?你怎么知道?”“這不關緊要,”她低語:“我只是打個電話問問你,現在還要見我嗎?”“現在?”他低喊,那突如其來的狂歡使他窒息:“當然!你在那儿?”“風雨園!”
  天哪!找遍了大街小巷,探訪過每個醫院,奔波于兩所大學之間,卻遺漏了那最可能的地方:風雨園,他再深抽了口气,喘息著,顫栗著,急促的說:
  “听著!我在十分鐘之內赶到!”
  “好的。”“千万等我!”他喊:“看老天份上,千万別离開!千万!千万!千万!”挂斷了電話,他奔出了房間,穿過厂房前的空地,沖出大門,攔了一輛計程車,他跳上去,急急的吩咐著地址,他說得那樣急,弄得那司机根本听不清楚,他再說了一遍,又連聲的催促:“快!快!快!”那司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人命關天的大事,慌忙發動引擎,風馳電掣的向前沖去。
  車子到了風雨園,若塵跳下了車子,付了錢。風雨園的小門是虛掩的,他推開了門,直奔進去,奔過了車道,走近路從竹林間的小徑穿出去,他來到了噴水池邊,正想往那亮著燈光的客廳奔去,他耳邊驀然響起了一個宁靜的、細致的、溫和的聲音:“你在找什么人嗎?”他迅速的收住腳步,回過頭來。于是,他看到雨薇正坐在噴水池的邊緣上,披著一肩長發,穿著件紫色的毛衣和同色的長褲,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斗篷,沐浴在月光之下。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像天際的兩顆寒星,她白皙的面龐在月色下顯得分外的纖柔,她的小鼻子微翹著,嘴唇邊帶著個淡淡的笑。坐在那儿,她沉靜,她安詳,那愛神佇立在她的背后,那些水珠像一面閃燦的珠网,在她身后交織著。這情景,這畫面,像一個夢境。而她卻是那夢里的小仙女,降落凡間,來美化這苦難的人生。他走過去,停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只是痴痴迷迷的注視著她。她也不動,微仰著頭,也靜靜的看著他。
  他們對看了好一會儿,終于,她先開了口,語气輕而溫柔:“瞧,你找到了我。”“是的,”他說:“我找到了你,從去年秋天在醫院的走廊上開始。”“一年多了,是嗎?”她問。
  “一年多了。”“好吧,”她低語:“你找我干什么?”
  “做我的保護神。”“我做不了,”她的眼睛閃亮,聲音清晰:“我自己也需要一個保護神。”“你已經有了。”“在那儿?”“在你身后。”她回頭望望那雕像。“你确信它能保護我?”
  “保護我和你!”他說,走近她。“我們都需要一個保護神,一個愛神,但愿那愛神有對明亮的眼睛!”
  她一怔。“你似乎偷听過我說話。”
  “我沒有。”他把手伸給她:“倒是你似乎常常在考察我,請問,女暴君,我通過了你的考驗了沒有?假若通過了,把你的手給我,否則,命令我离開!”
  她不動,也不伸出她的手,只是微側著頭,靜靜的仰視他。他的臉色變白了,嘴唇失去了血色,月光洒落在他眼睛里,使那對眼睛顯得分外的晶亮,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怎么?你看清楚了我嗎?”他問:“你必須用這种審判的眼光來看我嗎?如果你要審判,請盡量縮短審判的時間,好嗎?”“我看清楚了你,”她說:“一個浪子,有最坏的紀錄,有過好几個女友,一個花花公子,不負責任,暴躁、易怒、而任性。是一匹野馬,只想奔馳,而不愿被駕馭。但是,大部份的良駒都是由野馬馴服的,我想,”她再側側頭,一個輕柔的微笑浮上了她的嘴角。“你正從野馬變成良駒。而我呢?我只怕我——”她的聲音變得很低很低:“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一個浪子!”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中。
  他一把緊握住了她。“不,”他急促的說,把她的身子拉了起來,他的心狂跳著,他渾身的血脈都僨張著,他的眼睛更深、更黑、更亮,他的聲音里夾帶著深深的顫栗:“你該是個好騎師,韁繩在你的手里,盡管勒緊我,駕馭我,好嗎?”
  “我手里有韁繩嗎?”她低問,凝視著他的眼睛。“不止韁繩,還有鞭子!”他正色說,把她一把擁進了怀里,她軟軟的依偎進了他的怀中,立即,他的手加重了力量,緊緊的箍住了她的身子。她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然后,她的手攬住了他的頸項,他的嘴唇壓了下來,他們緊貼在一塊儿,月光把他們的影子長長的投在地下,兩個人的影子重疊成了一個。半晌,她睜開眼睛,望著他,她的眼睛又清又亮,閃耀著光采,凝注著淚。“我想,”她低語:“你應該搬回風雨園來住。”
  “為什么?”他問。“因為我想搬回來,但是,如果我一個人住,未免太孤獨了。”他緊盯著她,狂喜的光芒罩在他整個的面龐上,燃燒在他的眼睛里。“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他一疊連聲的問。
  “真的。”她輕聲而肯定的說。
  他注視她,良久,良久。然后,他再度擁緊了她,捕捉了她的嘴唇。愛神靜靜的佇立在月光之下,靜靜的睜著她那明亮的眼睛,靜靜的望著那對相擁相依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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