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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中川先大叫起來。
  他的大叫不只來自陸皓奇的突然出現,更是由于從陸皓奇身后擠進的四個人──杜蒙特和他的研究伙伴們。
  布里奇先一個箭步沖上前,身背的大型机關槍口一下子頂住中川的腦門,中川臉上人色盡失。
  “你想出賣我們?為了一個絕色美女,棄我們兄弟于不顧?”
  對于布里奇的贊美,鄭似鋼縱然身處万危中,還有一絲欣慰覺起。
  鄭似鋼這份下意識的心慰持續不到半秒鐘,隨即她的頭發被杜蒙特一把揪起,痛得她牙根發酸。
  “充滿生命意志的好女人,我們將因你發財致富了。看來有人先迫不及待提前實驗了。”杜蒙特瞄向中川本軍,后者腦門青筋暴出。
  “放開她!”陸皓奇指向杜蒙特,他的面色不比中川好看到哪里去。
  杜蒙特放開手,鄭似鋼頭皮立即一陣發麻,她听到杜蒙特居然大笑起來。
  “陸皓奇,這是你深愛的女人?她正和另一個男人打算私奔呢!”
  鄭似鋼腦里轟然一片作響,如果她耳朵沒有毛病。她的确听見杜蒙特的話。
  杜蒙特中傷之言并沒有擊倒陸皓奇,他冷笑一聲,“這個笨女人,傻得勾引另一個男人來救我。”
  杜蒙特神情驟變,他怒瞪中川一眼后,再回頭望向陸皓奇。
  “你自信得惊人,被你愛上的女人怕是凶多于吉了。”
  陸皓奇始終挂著冷淡的表情。“可惜你只懂得愛錢,不懂愛人的好處。”
  “你不也收了我的錢?”杜蒙特惡言相向。
  “沒錯,大家都是一丘之貉,何必互揭瘡疤?現在,我要緊跟著我的女人,直到她上了手術台為止。”
  “你真能眼睜睜看你心愛的女人被剖腹致死?”
  這聲怒吼,來自腦門被槍頂住的中川口中,陸皓奇看著他滿臉憤慨的激動。
  “人活著只能為一個目的,不是愛人,就是愛錢。我拿了你們的錢,就該遵從此一目的前進,否則永遠擺脫不了人類七情六欲的困扰。”
  杜蒙特露出崇拜的目光。“陸皓奇,你果然是條好漢。”杜蒙特真誠贊美。
  “既然如此,可否請大家先退開,我想和我的女人獨處一陣,算是對她最后的回顧吧!”
  杜蒙特奸邪笑著,笑里藏有更多的曖昧。他一招手,其他人各自退開,而中川則是被槍逼走的。
  “還有……”
  陸皓奇叫住即將离去的杜蒙特,他轉過身向陸皓奇。
  “我想和你們五人私下做最后一次研究。”
  杜蒙特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按著小房間只剩下兩种不規則的心跳聲。
  鄭似鋼一直愣在原地不能動彈,自她听了杜蒙特的第一句話,而后發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
  她确信杜蒙特曾說過。她是陸皓奇深愛的女人。
  好像夢境一般,鄭似鋼輕拍自己面頰,感覺有些刺痛,所以她可以證明現在不是夢境,剛才也不是夢境,杜蒙特确實說了這句話,并且在場的人和她一樣,都听見他說,也就是說,据說……。陸皓奇愛上了她。
  鄭似鋼身体有點搖晃,腳尖也有點搖晃,走起路來更是搖晃,她需要找件東西支持顫動不住的步伐,最后她倚著桌面才能看清面前人的表情。
  那個据說愛上她的男人映入她的眼帘。他黜黑瘦削的臉龐,眉峰深鎖;碩長挺拔一身傲骨,靠在門邊;慣愛嘲弄人的薄唇,始終眠緊;略成棕色的眼眸,一直飄浮不定。陸皓奇的樣子似在沉思。
  注視他,帶給鄭似鋼一連串的心跳气急。不可否認,陸皓奇是個英俊瀟洒的男人,是個聞名國際的英勇神探,是個足智多謀的天才科學家,是個善解人意又不按牌理出牌的罪犯專家。
  擁有這么多优點的他,可能會愛上鄭似鋼?一個性格剛強、急功好義、沖動逞強又不解風情、呆若木雞、直腸子、硬嘴巴的男人婆?
  鄭似鋼臉紅得發燙,感覺体內熱血澎僻沖上腦門,而每根血管似快被熱浪脹破,一股莫名的狂喜到處流竄,她相信戀愛的感覺就是如此這般了。
  他吻過她兩次,每一次都令她激動不已。
  他曾握住她的手,那份電擊的交流,只有詩人才能描繪的深刻甜美。
  總之,她終于發現身為女人的樂趣。
  可是,她想起一個人,那人足以令她熱情減退半分鐘。
  “你不能愛我,我是半個有夫之婦。”她勉強換上較為正常的表情。
  陸皓奇低下頭,她若沒有看到他的眼睛,真要以為他的低頭乃過度羞慚導致,可是他的目光依然飄向遠方。
  心急如焚、激情難安的她,無法控制地繼續說下去。
  “我承認你英俊瀟洒、聰明睿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該愛上這种人,可是在你未出現之前,我已經和別人訂婚……”
  他抬起頭,她一惊之下慌忙住口,以為他會罵她或責備她的無情,可是他一動也沒有動,目光依舊換散。
  忽然她心生悲慟。面前這般完美的情人她不能要,反而悼念她沖動許婚下的無實丈夫。能不能再活著回去,還是個未知數,在鄭似鋼臨死之前,還要被無實婚約掐得死死的,她豈不悲從中來?
  周一慶的影子浮現她腦中,他的臉是黑的、模糊的、看不清的,這就是她未來的丈夫?她再仔細想一下,那張臉變得輪廓分明极了,且眉鋒深鎖,笑容帶嘲弄。她看到的是陸皓奇的臉。
  她捫住心口。怕愛慕之情跳出胸口,怕她小情人的心思被窺探得無地自容,她已經承認她即將成為被他遺棄的第十三個女人。
  “你不必擔心我的婚約,國際刑事法沒有規定訂婚之人不能解約的。”她靠近他一點,整個人羞得差點羞到腳底去。
  “喔!”
  她听見他吭气,但是那張臉堅持不抬起。
  “其實,我不像外表那么鋼硬,都是我老爸把我的名字取坏了,否則……,我也可能是個溫柔多情的小女人。”她頭俯得更低,那臉燙岔了气,她吸一口气才能說出。“可能是你的小情人。”
  片刻寂靜,她只能听見自己的心跳擊鼓般撞擊。
  好久,她以為已過了半世紀,她終于听見他的聲音。
  陸皓奇大笑起來。
  鄭似鋼的滿臉羞怯立刻變成青白死灰,她慌亂抬起臉。想不透這么重要的時刻,他怎么笑了。
  “我明白了。”他告訴她。
  “你終于明白了。”她又低下頭,那种小情人的羞怯重回她面容。
  “我明白該怎么救你了!”他自信地一拍胸脯。
  “救我!”她驀然尖叫一聲,他以為發生了什么事。
  “怎么,你不高興嗎?我起碼死了好几億個腦細胞才想到一個救你的方法,讓你重回那個臭小子周一慶怀中,不好嗎?”
  鄭似鋼巔危地向后退倒几步,她不能相信她的耳朵。
  “你是說,剛才……你一直在想救命的方法?”她小聲地問。
  “你不也在想嗎?”他奇怪的問。
  她猛然搖頭,想想又點頭。
  “所以……你沒听見我說話?”
  陸皓奇抱歉一笑。
  “如果你有說話,我得向你抱歉,因為我思考時的腦波接收不到第二种聲音。”
  鄭似鋼翻白眼。
  “你能再說一次嗎?”陸皓奇低聲下气問。
  “不能!”她朝他竭盡所能地大吼回去。
  剩下的時間,陸皓奇努力運用她能懂的字眼向鄭似鋼解釋他所明白的道理。
  鄭似鋼則一直傻傻的盯著他。
  “這個研究集團內,很明顯的,只有一個人控制大局,就是杜蒙特。”
  陸皓奇說話時,嘴邊有深刻皺紋浮現,那种線條代表睿智、成熟、穩健,鄭似鋼從未在周一慶身上發現。
  “杜蒙特在科學界一直不得志,他所持的理論從未獲得研究單位的青睞,為什么他能獲得四名同伴的誓死相從?要知道這四個人各有其家庭、事業的牽絆,并且要准備一項研究實驗所資甚大,如果沒有后台支撐,單靠五人的力量負擔,必也搞得大家傾家蕩產了,可是,杜蒙特只憑一張嘴就能讓大家傾家蕩產死命追隨,那張嘴神奇在哪里?”他停下來,發現她眼眸發愣。
  陸皓奇的眼睛真迷人,雙瞳炯炯有神,并且說到激動處還會眨動一下長眼睫,那模樣帶有孩子的稚气,她也忍不住學他眨動一下眼睛。
  “對了,你也發現奇怪處了,對不對?想必杜蒙特握有這四人共同弱點,所以他可以操縱他們,他可以對他們發號司令。并不是他的能力比他們強,而是他善用他們的弱點!”
  陸皓奇低下頭,兩撮漆黑如墨的短發挂于額間,他沉思的表情似一尊雕像,比羅丹所塑之沉思者猶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都要錢,這個目的絕對不會有錯;可是他們必須承擔失敗的風險。就像投資者會探究市場后才會承擔風險,但是杜蒙特的市場行情可謂歸零的狀態下,四人依然愿意擔負風險,可見真正使他們臣服的原因,有比錢更吸引人的地方。”
  他又皺眉了,那濃厚的眉頭直鎖進鼻間,使他俊秀的臉龐挂上几抹淡淡的憂愁。
  她心悸了一下,她愿意為他抹去憂愁,因為他的憂愁令她心痛。
  “所以,比錢更吸引他們的地方,就是救命的地方。”
  他說到這里結束。
  她的注視還未結束,她發覺他眼角有一顆小痣,就像美人頰邊總會點上的一顆痣那般,增添他几分帥勁和酷意,大有畫龍點睛之妙,鄭似鋼不禁抿嘴竊笑。
  “鄭似鋼!”
  陸皓奇這一聲大吼,類似教室里老師發現學生不專心上課的吼叫,嚇得鄭似鋼慌亂從夢幻中覺醒。
  “你不覺得奇怪嗎?”陸皓奇忍耐地說。
  鄭似鋼穩住紊亂的陣腳。
  “奇怪什么?”
  “我剛才說了這么多,你到底听進去多少?”陸皓奇的聲音稍微放大些。
  “你說……,說了半天沒有結論。”她為難地回答。
  “我說了半天,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
  當她露出极為尷尬的表情時,他便知道剛才的她,魂魄脫殼不知飛到哪儿去了。
  “反正,你的結論只有你自己明白,你從不乞求別人的贊同。”她委屈地說道。
  他歎气,這口气打從心底歎起。她說的不無道理,因為這個小女人,知道多了,只有扯他后腿的可能。
  “你以為中川本軍的弱點在哪里?”他忽然問。
  “弱點?”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會讓他害怕挂心的事、或物、或人。”
  她歪著頭想,第一個念頭馬上想到自己。
  “除了美色的勾引之外。”他嗤之反諷。
  鄭似鋼立刻漲紅臉。她想如果肚子里的蛔虫有名字的話,絕對就叫陸皓奇。
  “他女儿。”她停一下,見到他臉色變成紅潤。“他有個生病的女儿,如他所言:缺乏生存意志力的女儿。”
  “缺乏生存意志力……”他默念她的話。
  “還有他的妻子,如他所言:缺乏生存意志力而死。”
  陸皓奇低下頭,忽然又抬起頭。
  “那他呢?”
  陸皓奇口中的“他”代表太多人,鄭似鋼一時會意不來他所言的“他”指誰?
  “中川本軍對自己的生存意志力。”
  “必然不怎么樣了,你沒看到當槍口指著他時,他一副尿濕褲子的表情?”鄭似鋼不屑地說。
  陸皓奇搖頭,不苟同鄭似鋼的批評。
  “人對死亡必然恐懼,如同對未知必然怀疑一般,只是每個人恐懼的表達方式不同,有些人挂在臉上,有些人以另一股強烈意念代替,有些人則直接掙脫對死亡的恐懼,例如勾引一個男人,要他帶离死亡的墓地。”
  他又在嘲弄她了,莫非這就是陸皓奇排除恐懼的方式?至少只要看到她發窘受困,他便顯得生气盎然。
  “你到底聯想到什么?”鄭似鋼生气地問。
  陸皓奇挂上笑容。
  “那三個人和中川本軍一樣。”
  她算一下,只有四個人。
  “除了杜蒙特之外”
  鄭似鋼更怀疑了。
  “現在,你什么都不需耍知道。只要幫我一個忙就好。”他堅定地說。
  鄭似鋼大拍胸脯,似說要她幫的忙,她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把性命交給我。”他沉穩地說。
  這下子,鄭似鋼的一雙眼,張得比銅鈴還入。
   
         ☆        ☆        ☆
   
  匆匆又過了三天。
  三天中,鄭似鋼依然困于小房間內枯坐冥想。
  陸皓奇堅持相她同房,但是不和她同床。
  她睡在床上,他則趴在桌面一覺到天明。
  她有些气惱,怀疑是否警探生涯令她失去女人的魅力,否則地窟內有六個血气方剛的大男人,竟沒有一個對她存有非分之想;唯一的一個中川,差點被子彈嚇破膽;還剩一個,宁可趴在桌上獨享單身之夢。
  每天,當她還在寤寐間,陸皓奇就出去了;直到她就寢后,他才摸黑回來。
  回來后,碰到她從床上惊醒,他會蹦出一句話──果然……。再趴回桌上睡去,至于果然什么,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到了第四天,鄭似鋼坐在床上等待,她非問個清楚不可。
  等著等著,竟然等到天亮,原來坐成僵硬的她,早已歪斜倒在一邊,這時陸皓奇才回來,面上有掩不住的惊喜。
  鄭似鋼慌忙從床上跳下。
  “怎么了?”
  “我和四個人都談過了,果然他們皆有弱點掌握在杜蒙特手中。”陸皓奇告訴她。
  “什么弱點。”她忙問。
  “怕死的弱點。”
  鄭似鋼气岔了气。
  原來陸皓奇忙了三天三夜,就是忙著證實人類對死亡的恐懼?他未免也太小題大做。其實他何必找人證實,就是隨地踩死一只螞蟻,臨死之前它也會掙扎一下,又何況人類呢?他簡直無事找事做。
  “三個人的弱點加起來,就是杜蒙特的弱點!”
  “三個怕死加起來,等于一個大大的怕死?”鄭似鋼的聲音高昂起來。
  “沒錯。”
  鄭似鋼差點气昏倒地。
  “不過,杜蒙特的怕死有些不一樣,反過來應說他怕活得太凄慘。”
  “我也怕……”鄭似鋼的話令陸皓奇惊愕。“我怕活活被你气死!你說什么我一點也听不懂。”
  陸皓奇微笑,他臉頰上那抹笑容使得暗室輝映生光。
  “你不需要懂的,只要將生命交給我。”
  鄭似鋼沉下心,將終身交給他絕對沒問題,可是將生命交給他就顯得詭异恐怖了!
  “對了,只剩下這件事你必須知道。”他忽然想起。
  鄭似鋼連抬頭的力气都失去,生命的气息似隨將生命交給他而緩慢消失。
  “一大早進行實驗。”鄭似鋼猛然用力抬起頭。
  他的語气平緩且优雅。
  一陣昏天暗地的感覺襲來,鄭似鋼倒進陸皓奇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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