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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荊州.桂陽郡.郴縣
  “子龍,恭喜你兼領桂陽郡太守。”森迎柏舉杯敬趙云說。
  “欸,”趙云即刻擺手道:“我輩武將,最擅長的乃是沖鋒陷陣,這郡太守,只能算是勉強代領,我都跟主公說好了,頂多只能代領半年,我還是干我的越騎中郎將自在些。”
  “你說如何,孔明先生?”迎柏轉頭問另一位座中客:“或者也該稱呼你的新頭銜——軍師中郎將?”
  “得了,你們兩位同年,三人之中我年齡最小,還讓你稱我為先生,不怕折煞我?”諸葛亮溫文儒雅的推辭。“我看私底下,我們還是互稱字號比較輕松,也像子龍說的,比較自在。”
  “好,為這份默契,再干一杯。”
  “熾濤,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喜事嗎?酒喝個不停,小心醉了。”
  趙云代他答覆諸葛亮說:“你有所不知,熾濤他的确是有值得慶祝的喜事。”
  “哦?那是什么?”
  “他幫……”趙云想了一下,便改口道:“不對,是思萱幫自己找到了母親,順帶為我們的武鋒中郎將找到了美嬌娘。”
  諸葛亮聞言再問:“此話當真?”
  “你看他滿面春風,哪錯得了。”
  “熾濤年少有為、英姿勃發,与子龍同為我軍之中,備受矚目的一對單身漢,究竟是何家名媛,能得此殊榮?怕只怕如此一來,荊州這邊,又要有無數家的閨女黯然神傷了。”
  迎柏仰頭笑道:“你這是經驗之談嗎?”
  諸葛亮不解。“經驗之談?”
  “是呀,我听說你當初住在隆中,過著半耕半讀的生活時,可是當地無數少女私下傾慕的美少年。”
  “這是什么形容詞?”諸葛亮的确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但或許是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了,因此無論是被劉備請出茅廬之前或之后,眾人注目的焦點,俱在他超凡的智慧与膽識上,反倒忽略了他俊秀的外形,不過男儿需要蘊含于內,繼而彰顯于外的,外貌素來便非第一要件。
  “最貼切的形容,”趙云在一旁幫襯道:“就是對諸葛夫人不公乎了些。”
  諸葛亮听懂了。“你指的是外界都傳說她极丑一事?幸而她生性大度,從來就不曾計較過這些。”
  “奇怪,夫人明明生得眉清目秀,為何會被傳成那樣?”迎柏問道。
  “你沒听過:‘仇人心中出無鹽’嗎?一定是隆中那邊的女孩子見到諸葛夫人嫁到了我們孔明這么一個漂亮的小伙子,忍不住妒火中燒,便紛紛想像她的毛病,例如太高、太矮、太胖或太瘦;或眼細如線、耳長如兔、鼻孔朝天,甚至生就一張麻臉,總之諸葛亮娶到那樣一個丑女,都怪他有眼無珠,不曉得附近可有無數美女在等著他垂青,那就讓他一輩子都對著一個難看的妻子受罪好了,算他活該!”
  諸葛亮被趙云的描述逗得哈哈大笑,忙說:“今儿個回府去后,我一定要把你這番話轉述給夫人听,不然她還真是常常想不通,為何單是嫁我為妻,就必須忍受那么多無聊的流言。”
  “有你這位丈夫的体貼与愛護,受一點委屈,應該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困扰吧。”
  “夫妻本該同心,更何況我自蒙主公不棄,三顧茅廬,決意出隆中襄助他開始,家務便全賴夫人照應,說起來,我還真該感謝丈人黃承彥,若非他不嫌我家貧,僅是一名布衣,放心將女儿嫁給我,我今日可就無法全力扶助主公,并得以結識你与子龍了。”
  “話雖如此,我倒覺得他仍有虧欠你們夫妻的地方。”趙云說。
  “哦?此話怎講?”
  “若不是當初他在寫給你的信中,說什么:‘我有一個女儿,雖然長得難看一些,卻可以幫你做一些掃地、煮飯之類的粗事……’云云,外面那些不曾見過夫人的人,又怎么能夠舉此信為佐證,硬指她其丑無比?”
  “說的有理,有理,”諸葛亮笑意盈盈道:“不過皮相本非重點,不然,”
  他將話鋒一轉。改指迎柏。“你問熾濤。”
  “問我?”
  “是啊,子龍剛剛不是才說你喜事將近,我相信美貌就絕非你擇偶的第一要件;對了,什么時候能喝你的喜酒?”
  “這個嘛……”本已舉杯至唇前的迎柏,突然將杯子放回几上,再沉吟片刻,才緩緩應道:“恐怕得如你的‘隆中對策’一樣,徐緩圖之,方能成事。”
  諸葛亮本想接下去問:“怎么說?”但趙云已以眼色适時制止,并促其舉杯与迎柏共飲。
  “來,來,來,就以這杯水酒,預祝熾濤早日贏得美人歸,還有我們早日以荊州為据,西進益州,實現孔明所定之‘隆中對策’。”
  “好,干了這杯!”諸葛亮難得語出豪邁的附議,三人齊齊一仰而盡。
  而其實迎柏對于能否留下楚楚,至今仍無全然的把握。
  只因楚楚后來雖然同意過來荊州,卻未答應与他再續前緣,甚至于連她的前來,都是半受自己脅迫下的結果。
  烏林一役,曹操敗走后,他即緊跟住楚楚不放,到最后,楚楚終于受不了,開口問他:“中郎將,你究竟想怎么樣?”
  “想履行我們五年前的約定。”
  “我們之間有過約定?”她一邊擦拭洗淨的雙手,一邊頭也不抬的回應:“恐怕是你記錯了吧。”
  “我沒有記錯,至少我与‘若水’有過約定。”
  “既然如此,你就該找那個年少無知的若水兌現你所謂的諾言去。”
  他不明白她為何句句帶刺,卻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她自自己身旁消失。
  “當年年少無知的人是我,如果我在當机立斷外,再加上思慮周密,就不該只跟你做下約定,而應該直接找上門去,同你們團主提親。”
  他是認真的嗎?楚楚不否認听他講得如此激昂,自己的心情亦隨之蕩漾,但她畢竟已非當年那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的少女,所以表面上依舊冷冷相應:“如果,哼,有太多‘如果’的人生,必定充滿了悔恨,中郎將正值意气風發,應該不至于如此吧。”
  “以前或許是,但從今以后,卻再也不會。”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楚楚聞言,心頭一惊。
  “這一次,我會親自前往江東,向你師父華佗提親。”
  “不!”絕不能讓他到江東去,不能讓他見到——“相信憑我的真心誠意,華先生必會同意你我的婚事,會樂意將你交托給我。”
  “森迎柏,你以為你是誰?又以為我是誰?今日的應楚楚已非昔日的舞娘若水,絕不會再為你一時的甜言蜜語所騙,而我師華佗,更不可能強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
  “過去的事,我已經講過毋需再重提,因為我要与你共創的是未來;楚楚,在我眼中,現在的你,只比以前更成熟、更美好,而現在的我,無論外在有無改變,至少有一件事是始終如一的,那便是我要你!”
  要?
  只是要,而不是愛,甚至不是喜歡,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傷害她几回?而自己,又究竟要任他糟蹋到什么地步,才會死心?
  “我還想跟你要回過去那個天真無邪的自己呢,你還得起嗎?中郎將。”
  見他霎時慘白了一張臉,楚楚知道自己的攻勢奏效,遂緊接下去說:“你瞧,這天下万事万物,可非全依循你在運轉,我想要的東西你就給不起了,又如何能夠反過來要求我,說你想要什么?而且還一副我非給不可的樣子?”
  “楚楚!”他叫住了意欲轉身的她。
  “請你對等相待,也以職銜稱呼我。”
  “不,我不會叫你應大夫,不但不會,而且還會盡快讓你從應姑娘,變成為森夫人。”
  “你瘋了!”他驁執的口气,果然令她心惊。
  “若非有思萱做伴,對你朝思暮想五年下來,我恐怕真的早就因相思過度而瘋掉了。据聞華佗先生素來景仰關羽將軍,這一次會答應前來幫忙,欣賞孔明,也是部分的原因,那等戰事稍歇,我便邀請他們兩位同行,齊赴江東,或者這兩日就到周瑜營中去拜見華師父,跟他坦承我一片心意,請他答應我們兩人的親事。”
  不,他非但不能到江東去,連見師父一面都不行,她說什么也不能讓他得知小樁的存在。
  “五年了,我們分別已有五年,你如何确定自己還會……要現在的我?別的不說,光說你好了,你就多了個女儿在身旁,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或許我也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人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永遠都不會。”
  “沒試過,你怎么曉得?”為了保護小樁,楚楚在心底一再跟自己說:為了保護小樁,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他,保護他不會跟當年的我一樣,被眼前這男人重重傷害。
  “你的意思是……”
  “你不要到江東去,由我過來,我們一起生活三個月,時間到了以后,如果我對你,仍然像現在這樣深惡痛絕,或者毫無眷戀的話,你就故我走,并且發誓再也不來打扰我們。”
  “你‘們’?”
  雖然心下慌亂,楚楚表面仍不動聲色道:“對,我們,即師父和我們所有的師兄弟,我們。”
  跟了她數日,迎柏豈會看不出來那彭鶴對她情有獨鐘?正因為如此,他的腳步才更非加快不可。
  所以對于楚楚開出的條件,也就無暇多想,她都已經率先軟化,答應過來就他了,不是嗎?
  “三個月太短了,不夠時間讓我善待你,也不夠時間讓你与思萱培養感情,一年如何?”
  一年?!他八成是在開玩笑,難道光只有他有女儿,她就沒有儿——“一季,我只能挪得出這么長的時間來,而且還必須是在明年春天以后。”
  “為什么?你又想藉机脫逃了?”
  楚楚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頓時凝凍成冰,他說什么?誣賴當年毀諾的人是她?
  對于自身的所做所為,難道他就沒有一絲的羞慚?
  這是自重逢以后,楚楚心中首度燃起怒火,并生出報复的意念,既然他這么想要她,那就讓他以為有希望好了,換她整他、耍他,再狠狠一腳的踢開他,讓他也嘗嘗遭人遺棄的痛苦。
  “不,我們好不容易重逢,你對我又仍感興趣,我怎么會出爾反爾?只不過師父早答應吳侯,這邊戰后,仍要跟著吳軍隨行一陣,我總不能臨時脫隊,而你,應該也還有未盡的軍務吧。”
  “你保證自己會依約前來?”
  “否則你可以到會稽郡山陰縣的一心園去要人。”
  “那是你住的地方?”
  “是我至親所在。”楚楚早已盤算好,屆時要將儿子暫時托給端木愷的母親,他們母子雖然不和,可是卻一樣疼愛小樁,交給他們照頎,自己絕對能夠放心。
  “好,我答應你明年春天再來,可是你也必須答應我至少待足半年。”
  “森迎柏,你听說過有人在吃第一口時,便發現飯是餿的,卻還會將整碗都吃光的事嗎?”她斜睨著他,毫不留情的比喻。
  “我會讓你明白我絕非一碗餿飯。”迎柏听懂了。
  “師妹!”彭鶴在大約十步之遙的地方喚她。“這儿有傷兵。”
  “就來了。”她先回頭應道,再轉過來對迎柏說:“明年春天,待我忙完手邊的事后,自會修書通知你該于何時到江陵對岸的油江口接我。”
  “楚楚——”迎柏還想再做進一步的确認。
  但她已邁開腳步,甚至還因無法全然放心,而切切叮嚀道:“如果在那之前,你擅自闖到江東去找我,那今日的約定便一筆勾銷!”
  當日她講得斬釘截鐵,而他們后來軍務也的确繁忙。所以一直到几日前至油江口接她為止,迎柏始終不曾妄動,亦不曾向任何人打听她這些年來的种种。雖說因女大夫罕見,她的行事舉止必是眾所矚目,要打探她的事情絕對不難,可是迎柏卻希望兩人可以真的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果真有望?
  “熾濤,迎柏?”趙云的叫聲,將他喚回到現實中來。
  “什么?”他卻仍有些茫然。
  “在想什么啊,都出神了,只有酒仍一杯接一杯的喝,你酒量雖好,可也禁不起這樣的牛飲吧?”
  諸葛亮在一旁撫掌而笑。“還說婚事要從長計議,我看熾濤在這儿的,根本光只有人,而沒有心。”
  “确然,”趙云跟著笑道:“那等欣賞完接下來的這支舞后,我就放兩位回府去吧。”
  他輕輕拍一下手掌,屏風后馬上傳來悠揚的琴聲。
  “這是江東周瑜所做的‘長河吟’嘛。”諸葛亮几乎一听即知。
  “好耳力。”趙云贊道。
  “与其說是好耳力,還不如說是我們兩邊的軍師將才,心意頗能相通。”迎柏再進一杯酒說。
  然而接下來舞進廳中的人影,卻讓他所有的笑意都凍結在臉上,這是……那是……是今日的楚楚?或是昔時的若水?
  舞者雖有五人,卻明顯以她為中心,就像她們所穿的舞衣,其他四位皆著淺綠綢服,只有她穿淡粉紗衣,寬大的袖子,舞動起來,就如同紛紛墜落的花瓣一樣,在象征河面的一片綠波間浮沉蕩漾。
  趙云与諸葛亮一個聆樂、一個賞舞,听得稱心,賞得如意,只有迎柏如坐針氈,加上那在她旋舞之間,所散發出來愈顯濃郁的幽香,更是將他刺激得坐立難安。
  气人的是,這一切似乎都沒有逃過她的眼光,因為她的舞姿愈形曼妙,笑靨更加迷人,而眼波流轉,仿佛能勾魂攝魄,那就更不在話下。
  好不容易捱到一曲既畢,迎柏終于忍不住起身往她走過去,并且不顧其他舞娘的閃避惊呼,一把扣住她的手后,就要拉她往外走。
  “熾濤,這是怎么回事?”趙云率先發難。
  “家務事。”他還來不及開口,她反倒已經气沉神定的答道:“是不是?迎柏。”
  “我們回去。”逼不得已,迎柏也只能小聲的對她說。
  “你是在命令我嗎?”她仰起經過簡單妝扮,便艷光四射的臉龐,笑著輕聲問他。
  “不,”迎柏已几近咬牙切齒道:“我是在請求你。”
  “很好,”她抽回手來,先向趙云及諸葛亮行禮如儀,自我介紹為“思萱的代母”,然后才在兩人略顯錯愕的對視下,泰然离去。
  迎柏“砰”然一聲推開房門,只見楚楚連抽下發簪的動作都未曾稍停,更沒有回頭看他的意思,起身迎接的禮儀,自然也付之闕如。
  “楚楚!”
  她依舊坐在銅鏡前,慢條斯理的邊梳那頭瀑布似的長發邊說:“中郎將,你走錯房間了吧?”
  他仍繼續走到她身旁來,意外發覺恢复一張素臉的楚楚,竟比巧扮盛裝時,令他更為心動,不禁忽忽若狂。“為什么?為什么要那樣做?”
  她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動作卻還是那么的從容,先放下梳子,再緩緩旋過身來,抬起頭仰望他道:“一時技痒,你不介意吧?畢竟在座二人,皆為你的至交,能跳一曲給他們欣賞,也算是我的榮幸。”
  “子龍尚未娶妻,孔明膝下猶虛。”他盯住她看的眼神,開始起了微妙的變化。
  “那又如何?”
  “你應該知道你為何而來。”在他眼中燃起的异樣光芒是什么?妒火嗎?很好。
  “當然知道,因為你威脅說如果我不來,你就要到江東去,破坏我原本宁靜的生活。”
  “就因為這樣,是不是?”迎柏猛然蹲下,并朝她俯過身去。“因為你認定我破坏了你的生活,所以你也要干扰我的。”
  “不過是跳一支舞罷了,也能干扰到你?中郎將怕是言重了。”
  “跳舞或許不會,但賣弄風情可就——”
  楚楚沒有讓他把沖口而出的話講完,“啪”的一聲清脆巴掌,立刻讓其實話一出口,便也后悔的迎柏住了口,但這一記耳光,卻也同時打散了他原本生起的歉疚。
  于是積壓已久的熱情以憤怒為火种,瞬間燒盡了他所有的理性,迎柏一個長身,便將楚楚壓倒在毯上。
  “放開我。”她太清楚這個男人的殺傷力了,絕不能任由他得寸進尺。
  “這個后果,你早在賞我耳光以前,就該慎思。”話一說完,雙唇便緊隨而下,吻上她那令他思之盼之,但此刻卻以冰冷回應的緊閉紅唇,任憑迎柏如何以舌尖挑探,以唇瓣輾轉,楚楚就是不肯讓步。
  非但如此,她還劇烈掙扎起來,卻不知如此一來,原本因為她對親吻冷淡,而深感挫折的迎柏,心中不但立時燃起一線希望,也連帶撩起無限的渴望,遂吻得更加熱烈,原本撐持著自己身子的雙手也跟著放開,變成將她整個人都壓在身下。
  他的吻開始往下移,移到了她經過拉扯而敞開的頸間,貼上那疾速跳動,教人心疼兼心動的脈搏。
  “不要拒絕我,若水,不要再拒絕我,我——”
  是那句“若水”,讓她原本已微現松動的心防迅速回硬,若水、若水,在他眼底心中,自己終究是那個在雪夜裹,毫不猶豫便對他投怀送抱的舞娘!
  “放開我。”她還是只有這一句話。“森迎柏,放開我!”
  “不,我不放,絕不再放,若水,我——”
  隨著一聲:“我叫楚楚,楚楚!”的大叫而來的,是她伸手扯落梳妝台上种种什物落下的巨響,然后兩人便同時听到一個夾雜睡意和惊恐的聲音。
  “爹,娘,你們怎么了?有沒有流血?有沒有受傷?是不是又不要萱萱了?”
  迎柏兀自全身僵硬,楚楚确已使勁推開他,起身往思萱沖了過去,并將她顫抖的小身子擁進臂彎里。
  “沒事,沒事,我們只是打翻了東西,一起跳到地上去找而已,萱萱乖,沒事,爹和娘都沒事。”楚楚再三的安慰及保證。
  “那爹……?”已經沒剛才抖得那么厲害的思萱在相信楚楚的話以后,又馬上關心起父親來。
  “你娘說的對,萱儿,爹也沒事,下回再找東西時,我們的動作會輕一些,絕對不再吵醒你,讓你害怕,對不起。”
  沒有想到他對孩子竟會如此溫柔,還肯講道理,不過在感動之余,楚楚的心中卻也難掩一絲疑惑:這么理性,真的适合一個年方三歲的娃儿嗎?
  “萱萱會乖,只要你們別再丟下我不管,萱萱一定會更乖、更听話。”
  這話是什么意思?楚楚正想進一步追問,思萱卻因為終于放下心來而打了老大一個呵欠。
  于是她立刻改變了主意,將她抱起來往內室走道:“你累了,娘陪你回房去睡覺。”
  一直等到她再度酣睡,迎柏才對著坐在床榻旁相伴的楚楚說:“我不知道她今晚睡在這里。”
  “打從來到你這里,我就讓下人把思萱送過來与我同住了。”
  “該怪我,怪我因不敢貿然接近你,而忽略了這項改變。”
  楚楚先為思萱掖好被子,再起身往外走,輕聲但冷寂的說:“剛才你可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敢’的樣子。”
  “楚楚,我——”兩人已來到廊上。
  本來走在他前頭的楚楚突然止步回身,讓他一并打住了話頭。“對了,我叫楚楚,森迎柏,下回莫再喊錯。”
  “剛才的事情……我很抱歉。”
  “除了抱歉以外,我也希望你勿再輕犯,”她的態度,完全沒有受到他道歉的影響,還是那么的冷硬,跟她在呵護思萱時的慈藹体貼,截然不同。“否則別說是我可能會考慮答應你要求的半年了,就連原先同意待滿三個月之事,我都可能隨時反悔。”
  迎柏無言,因為對于自己在面對她時的意志力,他委實有太大的把握。
  “至于那一支舞……”考慮了半晌,楚楚終于決定把話給講清楚。“是因為前日我帶思萱出去閒逛時,發現那批舞娘正在為編不出能夠充分表現我江東偏將軍周瑜的‘長河吟’之舞感到困扰,而我則突然想起以前在江東,曾听一位至交的妻子,同時亦為我好友的女子,從另一個角度,以她清越嘹亮的歌聲展現了長河吟柔情的一面,靈感乍現,遂幫了她們一個小忙,不料她們在練過一遍以后,卻苦苦哀求我陪她們實際表演一次,說免得在貴客面前,丟了太守的臉,不過我并沒有答應。”
  “那今晚為何……?”他想問,卻又怕再度惹她生气,實在有些左右為難。
  所幸楚楚臉上并未再現愁容。“因為主角忽然傷到腳踝,別說是跳舞了,連走路都沒辦法走,我拗不過她們的請求,又問清楚今晚在太守府中作客的人是你及諸葛先生后,才在幫主角醫了腳后,匆匆上陣;”終于抬起眼來看他時,她唇邊已多了抹挪揄的笑容。“想不到仍然令你生气了,可幸剛才太守府中會胡思亂想的人,只有你一人。”
  “楚楚。”迎柏當然知道自己剛剛真的說錯話了,不但折墮了她,連帶污蔑了兩位好友。“我完全是因為太——”
  但她卻連他的解釋都不想听。“我累了,想早些回房休息,舞我不會再跳,你可以放心。”
  望著她俐落的轉身,干脆的腳步,迎柏至此終于不得不沉痛的向自己承認:這是應楚楚,需要自己重新追求、重新爭取的楚楚,而非昔日那個小鳥依人,對自己百依百順的若水。
  如果想要留住她,自己最好趁早接受這個事實,問題是:面對現實的冷漠,要人如何能夠同時忘怀過去的美夢?簡直就是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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