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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一片火光的映射下,端木愷扭頭回望那及時射出一箭、令他免于受創的人,大叫一聲:“森映博,是你!”
  “竇偉長?”森迎柏收弓的手僵在空中,也有些難以相信的問道:“真的是你?你是孫方人馬?”
  “這么說,你是劉備手下了?”端木愷仰首暢笑道:“痛快!”
  森迎柏隨即下馬來,与他把臂說:“的确痛快,竇偉長,想不到三年不見,你驃悍依舊,以一敵百,銳不可擋。”
  “森兄又何遑多讓,真搞不懂憑你這般好身手,當年怎會輸給夏侯沉潭。”
  “你呢?你又為何要臨陣脫逃?”三年前在桑迎桐舉辦的比武招親擂台上,曾經針鋒相對的兩人,如今易地而處,竟同時發現与對方還滿投緣的,交談的口气、方式与內容,自与過去大相徑庭。
  “我臨陣脫逃?”端木愷不改其自負本性,立刻哇哇大叫起來。“我那可是把机會讓給你們兩個,什么臨陣脫逃?我端木寒衣自出生以來,就不曉得‘逃’
  字該怎么寫。”
  “你就是吳軍將士口中那個上得戰場后,就好像有十條命似,不怕拚完的揚威中郎將端木愷?”
  “誰說我不怕死來著?自遇佳人以來,我對于生命的態度,跟過去可已完全不同。”
  森迎柏見他眼底突現款款深情,馬上了然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是略一失神的端木愷問道:“你明白了什么?根本什么都沒說。”
  “但你的表情已然說明了一切,恭喜你終于找到所愛,能打動你的女子,其美好必不下于迎桐。”
  端木愷沒有正面回答他的推測,反而挪揄道:“那個女太守都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你還‘迎桐’、‘迎桐’的叫,不怕待會儿碰上夏侯猛,會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我才不信你們會不曉得沉潭已不在烏林。”
  “沉潭?”端木愷偏側著頭,愈感好奇。“不會吧?森兄,換做是我,就絕對無法与妄想跟我爭奪伴侶的人化敵為友。”
  森迎柏笑一笑,不欲在這仍算是戰場的地方多加解釋,只說:“你其實從來不想贏得美人歸,跟沉潭又怎么可能成為情敵。”
  “那你呢?莫非也人同此心?”端木愷其實已猜到了答案。“所以心同此理。”
  果然森迎柏只繼續笑道:“适合迎桐的,本是沉潭。好啦,閒話少說,敘舊不急,且待徹底打退曹賊后,迎柏必再赴江東与你把酒言歡。”
  “說的好!”端木愷已經再度翻身上士兵為他牽過來的馬。“這里已被你我剿除干淨,就再往前追擊吧,剛才那一箭多謝你了。森……對了,你剛剛說自己叫什么來著?”
  “如你一樣,當初遠赴東北元菟,我用的也是化名,其實我名叫迎柏,而非映博;至于那一箭,不過是我提早一步幫你除掉一個麻煩而已,何勞致謝,倒是我才該多謝你們營中的應大夫救了我的女儿。”
  端木愷聞言先是一怔,緊接著便叫道:“你非但不叫映博,你還是熾濤!”
  “你怎么曉得我的名號?”也已回到馬上的迎柏問他。
  端木愷卻只擺了擺手說:“我得赶去与公瑾會合了,你則且回劉備帳中去吧,楚楚說等戰局稍穩,胜負已定之后,就要把女儿送回去還你呢。”
  “思萱!你見過她?”
  見他一臉狂喜,端木愷卻只感到百思不解。“從沒見過像你這种上戰場還帶著女儿的人,恐怕她才是你無心与夏侯猛爭奪桑迎桐的主因之一吧;沒有,我沒見到她,之前她一直在楚楚那里休息。”
  “楚楚是誰?”在分道揚鑣之前,迎柏不忘問道。
  端木愷則在策馬的同時,拋下最后一句:“楚楚便是撿到并治好你女儿的應大夫。”
  剎那間,迎柏心中只有感謝、只有慶幸、只有歡喜,完全沒有想到很快的,自己就會發現,其實“楚楚”,還不只是“應大夫”而已。
  孫劉聯軍從赤壁渡江攻至烏林一役,主戰直打到隔天午后,曹操水軍大敗,只得遍尋陸路遁逃,而森迎柏取得劉備的諒解,又已完成諸葛亮部署交付的任務,便匆匆赶回營區。
  “爹!爹爹!”黑馬的身影才映入眼帘,身子已好了大半的小女孩就掙脫楚楚的怀抱,往前奔去。
  “萱萱,危險啊!”楚楚在后頭邊追邊叫:“萱萱,等一下,等你爹下馬,再過去不——”
  她沒有机會,其實也已經不需要把話給講完,因為那孩子已安然回到了她即刻下馬的父親怀中。
  “爹爹!”
  “小萱,小萱!”迎柏將他自有一股沉郁之俊美气息的面龐,埋入女儿的發絲中。“下回再別這樣了,可知爹這兩日有多急多慌?”
  “既然會急會慌,為什么還要讓小孩涉險?難道你不知道刀劍無眼,戰場是最不适合孩子待的地方之一嗎?”
  這把女聲好不熟悉!听得迎柏渾身一震,但記憶中的那個曼妙人儿,對他說的,從來都只有輕聲細語,而且——。
  “爹爹,您冷嗎?也跟萱萱一樣病了嗎?”感覺到他的顫抖,小女孩慌忙抬起頭來說:“沒關系,娘會治病,萱萱就是娘治好——”
  “你說什么?”因為太過詫异,迎柏竟忘了控制音量,陡然大聲問道。
  “我……”這下換小女孩不知所措起來。
  而在一旁老早就已看不順眼的楚楚,更是毫不猶豫的便沖上前去,對著那始終背側著她的熾濤說:“把萱萱給我,你這莫名其妙兼粗心大意的父親,輕率在前,凶狠在后,簡直就是——”
  迎柏抬頭轉身,与她正面相對,剎那間時空恍惚雙雙叫停,楚楚原本伸在空中想抱回孩子的雙手僵住了,話說到一半的小嘴微張,水靈靈的眸子瞪得老大,連呼吸都几乎暫告停頓。
  而迎柏的情形,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卻仍得以率先出聲道:“若水?我的天啊!真是你嗎?若水?”
  不可能!不可能!隨著這三字心聲,楚楚開始緩緩搖起頭來:不可能!老天爺不可能對她如此殘忍,在她好不容易療傷止痛,在她好不容易恢复平靜,在她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在她好不容易‘似乎’可以漸漸淡忘掉這個始作俑者的時候,竟又安排她赫然与其重逢、与其相對,這不活像是在撕開她好不容易才愈結的傷疤嗎?更何況她原本就僅好在表面而已。
  “若水。”迎柏一直牢牢盯住她看,再度喚她。
  是,她的确是若水沒有錯,那個眉目風情能教人沉醉,嘴角笑靨能令人銷魂,旋舞身影能讓人忘憂的若水。
  “我不是若水。”楚楚卻否認了。
  不!她怎么會不是若水,即使相隔五年,她的發式、穿著、態度都已改變,但她分明就是若水,因為她的發絲依然烏黑,她的星眸依然燦爛,她的身形依然窈窕。
  “是,你是,不過是改了個名字而已。”
  “我已經說過了,我并非‘不叫’若水,而是根本就‘不是’若水,你認錯人了。”楚楚說完就想走。
  但比小女孩的呼聲來得更快的,卻是迎柏的手臂。“不!除非你把話說清楚,否則我再不允許你無緣無故的失蹤!”
  楚楚聞言一怔,繼而扭頭瞪視他道:“他們說你現在官拜武鋒中郎將,那我就稱你為中郎將好了。中郎將,我既已不再是若水,你當然也就不再是昔日的‘森爺’了,請問你,我憑什么仍必須對你言听計從?”
  “‘不再是’若水?你終于肯承認自己曾是若水了。”迎拍的臉色稍霽。
  “好吧,我承認自己的确曾愚昧過,”她依然沒有做正面的回答。“現在中郎將是否就能高抬貴手,放過我呢?”
  迎柏這才注意到自己仍扯住她的臂膀,當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除非……除非你答應我留下來。”迎柏的眼中寫滿企盼。
  但楚楚回報的,卻只是硬將手給抽了回來,外帶一絲冷笑,仿佛是在笑他的天真。“我不曉得救了你的女儿,還得被迫留下來。”
  女儿!
  這個字眼同時喚起迎柏的注意力与楚楚的傷慟,使得他的表情愈复雜,而她的心情則愈紊亂。
  “若水,這個女儿其實是——”
  “我不是若水,若水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我姓應,名叫楚楚,你可以稱我一聲應大夫,”她為什么要站在這里听他介紹他的女儿?楚楚气到全身微顫道:“應大夫,這三個字很難叫嗎?就因為你愚蠢到會把女儿帶到戰場上來冒險,所以就連帶著連一句‘應大夫’也叫不出來?只會三番兩次的叫一個早已不存在的名字,你這個中郎將,究竟是怎么當上的!”
  面對她近乎失控的咆哮,小女孩的反應是開始嚶嚶哭泣,而迎柏則一邊將女儿抱得更緊,一邊說:“這個中郎將,是用對你的相思累積出來的,若非每次一上戰場,就想求死,以換取永遠的平靜,我又怎么會在近年得到‘熾濤’這個新名號。”
  “夠了。”楚楚聞言反倒迅速平靜下來,臉上不露一絲喜怒痕跡說:“女儿我已幫你送了回來,記住,我叫做應楚楚,是個大夫,不是舞娘,往后你再找我,希望僅為治病療傷,而基于這個原則,我希望你永遠都不必再找我,但愿你長命百歲,無病無痛,逢凶化吉,健康喜樂。”
  “楚楚!”雖第一次改口,但話聲依然纏綿,仍舊撥動了她的心弦。
  但更令她覺得腳步沉重的,卻是小女孩的叫聲:“娘!娘!您又要到哪里去?
  我不要,爹,我不要繼續再過沒有娘的日子,爹,我要娘,您快跟我一起求娘留下來。”
  “萱萱,你誤會了,我并不是……”楚楚實在不忍心看小孩受苦,便想要一次跟她解釋清楚。
  不料迎柏卻搶著說:“思萱乖,娘她不是個大夫嗎?這附近受傷的叔叔伯伯不少,娘得失去照顧他們,才能回來,她并不是要离開,你放心。”
  “森迎柏,你!”急怒之下,楚楚竟忽略自己已首度叫出了他的名字。“怎么可以對孩子撒謊?”
  看她一臉認真,迎柏突然心生一念,這次想要留住她,恐怕真得使些手段。
  “楚楚,這孩子名叫思萱,‘萱’代表何意,我想你應該不會不知道。”
  楚楚硬起心腸來說:“我當然知道,不過她恐怕想錯人了,她該想的,應是自己的母親。”
  “而我一直都告訴她,她的母親是一位身怀异香的女子。”
  “你說什么?”
  “回來吧,楚楚。”迎柏已經不想再浪費任何時間。“回到我們父女的身邊來,我已整整想了你五年,難道你真忍心讓我再等下去?”
  “你根本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么,五年說長不長,卻已足夠改變許多事,思萱便是一個最好的證明。”“你還獨身,是不?”
  楚楚完全沒有料到他會有如此一問,因而立即反射性答道:“自然。”
  坦白說,迎柏問這個問題,抱的純粹是破釜沉舟的決心,畢竟算來她今年已二十有六了,一個女人到二十六歲依然獨身,尤其是像她這般明艷嫵媚的女子,堪稱匪夷所思。
  不過反過來說,她到二十六歲猶小姑獨處,豈不是或許對他猶念念不忘的最佳證明。
  迎柏一向認為机會不會重來,所以對于任何在乎的事,一直都采取及時把握的做法,若水當年為何爽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遇到她了,而且仍是自由之身,這一回,他絕不會再讓楚楚跑掉。
  “所以——”他熱切想做進一步的表示。
  楚楚卻冷冷的搶話道:“但你顯然已有妻室,而且還生下了思萱這么一個可愛的女儿,森迎柏,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跟我要求什么?”
  “思萱的母親早已离開了她。”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最貼切說法。
  楚楚難掩訝异。“不會吧!當時她才多大年紀?”
  “一歲半。”重提傷心往事,迎柏亦不禁黯然。
  “難怪她叫做思萱。”楚楚的心跟著被輕輕扯動,但五年前的境遇歷歷在目,教她如何再接受更加難堪的條件?“人生苦痛難免,尤其是生在這亂世之中,中郎將,我很同情萱萱的遭遇,但這世上無法同時擁有父母之愛的人,卻并非僅她一個;我告辭了。”
  “楚楚!”
  “娘!”
  這一次,楚楚沒有再回頭,依憑的是在心頭浮現的另一個小人儿,她的儿子——怀樁。
  而“樁”代表什么,那森迎柏可也曉得?
  隔年春天
  揚州·會稽郡·山陰縣·雙衣館
  “噓,”雪飛霜示意大步朝她走過來的丈夫噤聲說:“輕點儿,樁儿剛睡著。”
  端木愷放輕腳步,來到床旁,与飛霜一起俯視小男孩甜蜜的睡顏。“若是我,一定舍不得將孩子托給別人。”
  飛霜确定孩子已然睡熟,才拉著丈夫一路走到四面廳北,假山東側約六角小亭內。
  “你剛剛那樣說,是在怪楚楚狠心嗎?”
  “今日的情況,要怪,也怪不到她頭上,”端木愷低聲歎了口气道:“她不是有信來嗎?說了些什么?”
  “我幫你擱在書房里了,你沒看見嗎?”
  “我喜歡你轉述給我听。”他從身后環攏若有所思的妻子,滿足的貼在她耳邊說。
  “懶成這樣?”飛霜取笑道,并輕輕摩挲他的手背。“寒衣。”
  “嗯?”
  “我們能幫楚楚什么忙?每次想到她一個人得獨自承受那么多,我就好難過。”
  “咦?”端木愷故意逗她道:“以前老變亂吃她飛醋的那個蠻子到哪里去了?”
  “你才是蠻子呢,”知道丈夫是想逗她開心,而她也的确覺得自己幸褔無比,遂打從心眼底笑出來撒嬌道:“每天早上都愛賴床,說也說不听。”
  “是賴‘你’,不是賴床耶,夫人。”他漸漸束緊雙臂。
  飛霜回頭瞋了他一眼,隨即漾滿一臉溫柔道:“都是你害的啦,自從有你們父子以后,我就再也刁蠻不起來,再不复當年李章老愛稱我‘刁小姐’時的神气——。”
  雖然政治理念不同,但端木愷為了愛妻,仍曾偕同父母,攜她及一干親友回陽泉縣夏侯家去拜見岳家長輩,大大熱鬧了一番。
  席間特地從元菟郡赶回來的夏侯猛,為了增添喜宴的气氛,不惜“出賣”自己的管事李章,說出了他過去老愛在背后稱飛霜為“刁小姐”的往事,如今端木愷能馴服“刁小姐”,可見功力不淺。
  當時坐在一旁的迎桐也笑言:“這就叫做一山還有一山高,一物克一物。”
  不甘娘家人全幫著丈夫的飛霜隨即哇哇叫道:“我再刁,也抵不過寒衣的蠻力。”
  從此兩人在閨房內,就愈發喜歡爭相稱呼對方為“蠻子”了。
  此刻端木愷正伸手撫向她僅微隆的小腹說:“怎么如此肯定是個儿子。”
  “我說過我想要生個眼睛跟你一樣漂亮的孩子的嘛。”
  “女儿不好嗎?”
  飛霜的嘴巴本來已開,卻未出聲,便再緊緊閉上。
  “真的不要女儿。”端木愷訝异的問道:“為什么?”
  “人家才不耍告訴你。”
  “說嘛。”他開始嚙啃起她小巧的耳垂來,知道飛霜一向難耐這樣的“逼問”
  方式。
  “寒衣……不要……”
  “你說了,我就停。”他繼續在她耳邊呼著熱气。
  “我才不要生個女儿來跟我爭寵。”
  端木愷万万沒有料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委實忍俊不住,便又怜又愛的立刻將妻子轉過身來說:“好哇,原來你打的是這等如意算盤,那我呢?你就舍得讓我跟孩子分享你的愛。”
  “胡扯,”飛霜一口就否認道:“就因為太愛你,才會覺得一個不夠,所以想多生几個小寒衣來疼、來愛;更何況,”她用食指抵住端木愷的雙唇,阻止他開口說:“咱們家這一代只得你一位獨生子太少了,我想多添几個壯丁。”
  “雙重標准,”端木愷其實早已听得滿心感動。“但母親說生我時,她痛了好久好久,我可舍不得你吃太多次同樣的苦頭。”
  “為了你,我捱得住。”
  “飛霜!”端木愷突然覺得一切的言語,都已嫌多余,即刻將她緊緊摟在怀中。
  但飛霜頗然都明白。“你只需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秋末冬初臨盆時,不准進房。”
  “咄,”他果然一如她所料的,馬上一口拒絕。“我端木寒衣從前成行成素、惊世駭俗的事,做得還會比任何人少嗎?你放心,我才不怕別人挪揄,更懶得顧忌那些所謂的傳統禁忌,我——”
  “我也不怕、不忌諱。”飛霜打斷他說。
  “那為什么你還要我答應如此荒謬的事?”
  飛霜對丈夫深摯的愛,已全部寫在她盡現柔情的眼中,并表現在她撫摸他俊朗面龐的手勢上,“因為我怕你見我飽受生產之苦,下次就不准我再生了。”
  端木愷輕捏一下她的鼻子說:“你如此誘人,你想我有可能因為目睹你生產辛苦,而從此就不再碰你嗎?”
  “討厭啦,”飛霜迅速將臉埋進他怀中。“想不生,又不只那個不合常理的方子,更何況……”
  底下的話因為說得太小聲,端木愷根本沒听見,遂俯下頭去問:“你說什么?”
  “沒什么?”
  “真的不說?”端木愷愛极了她羞澀的模樣,心跳已跟著加速。“不怕我就在這里用專屬于我們倆的方式‘問’你?”
  “寒衣!”飛霜飛快按住他已愛撫到胸前來的手駭叫道:“別胡來了,我說就是,更何況我也難以割舍你的愛,”說到這里,她一張俏臉已紅得不能再紅。
  “行了吧!”
  “行了,”看她如此,端木愷反而又心軟了,連忙克制自己,坐到沿欄而設的亭座上去,再將她拉進自己怀中,坐在他的腿上。“說說楚楚信上都為了些什么?見到你連孩子都還沒生下,母性便如此堅強,我想我也有些明白她這回怎么能夠一离開儿子,就是三至六個月了。”
  靠著丈夫的肩膀,飛霜娓娓道來。“她說自己已住進‘那個人’特地為她准備的房舍中,還說自己會盡快就讓他打消娶她的念頭,回江東來,并謝謝我們代她照顧樁儿。”
  “廢話還真多,”端木愷左手環在她肩上,右手則伸長了靠在欄上說:“樁儿等于是我和她的一些街坊鄰居幫忙帶大的,她擔心什么。”
  “她是應該擔心。”
  “怎么說?”
  “我太喜歡這個孩子,所以說楚楚是應該要擔心,擔心她回來要孩子時,我會舍不得還給她。”
  端木愷聞言哈哈大笑。“可怜的楚楚,如果曉得你有這個念頭,她不立刻飛奔回來才怪。”
  “寒衣,”飛霜突然打直身子問道:“你猜向楚楚提親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樁儿的親生父親?”
  “你跟我一樣,其實早就猜到答案了,對不對?”
  “詳細情形,我雖然不如你清楚,但同樣身為女人,我卻有自信比你更了解她的矛盾心情。”
  “我也只知道她是在怀孕時被樁儿的父親背叛的而已,至于樁儿的父親,也就是我們認為楚楚現在正是跟他在一塊儿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們以前為何分离,最近又是怎么重逢的等事,使与你及大家一樣,都不甚了解了。你別看楚楚外表柔弱,脾气卻比誰都還要來得倔強,連我唯一知道的那一點點事,也都是直到我娶你回來,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自己跑去看樁儿的那一夜,她問清楚我突然返家的緣由后,痛罵我一頓時,我才從她話里拼湊出來的。”
  飛霜實在難以想像端木愷乖乖挨罵的畫面,不禁忍住笑道:“當時我丑成那樣,也難怪你會‘落荒而逃’。”
  “把我說成什么單只會注重美色的人了,”端木愷立即表示不平。“在遇到茉舞之前,我可從來沒有動過休掉雪飛霜的念頭。”
  “我知道,我曉得;”飛霜赶緊哄道:“對了,她罵了你什么?”
  “就是以前我怎么花天酒地、游戲人間她不管,因為她知道我從來不曾欺騙過任何人,但答應娶你進門,又無法真正愛護你、照顧你,甚至還是在利用你,就太過惡劣,如果我對她的境遇還有一點同情心的話,就不該重蹈當年那個奪去她一顆真心的男人的覆轍,說——”
  “等一下,”飛霜打斷他,專心思索了片刻。“寒衣,你說這次那個人以如果楚楚不跟他走,便要到江東來找暫居于此的華佗先生提親為脅,讓她點了頭,其中是不是有許多矛盾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楚楚根本不敢讓他到江東來,否則大可以請她師父一口回絕便是。”
  “為什么不敢讓他到江東來?”
  “因為這里有不能讓他听到的消息、看到的……人!”飛霜腦中靈光一閃,即刻論斷。“有沒有那個可能?寒衣,換你以同樣身為男人的立場想想看。”
  “你是說他可能不知道樁儿的存在?”
  “豈止可能,我現在就敢打包票說他肯定不曉得,所以楚楚才會明明討厭他、恨他,卻仍不得不答應他的條件。”
  “這個笨女人,真想擺脫掉那個男人的話,不會找我出面嗎?我不是一向人前人后,都說樁儿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
  “‘就像’并不等于‘是’,你自己有時還像個孩子呢。”
  “說的也是,”端木愷失笑道:“像那回被她臭罵時,我就發現,原來這几年來,我每回山陰,必去找她的主因之一,乃是因為她實在像是我理想中的姊姊。”
  “我們倆都曾受過她照顧,都覺得她像姊姊;”飛霜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會不會是擔心我再繼續無理取鬧,所以才不敢提議由你冒充一下樁儿的父親?”“想到哪里去了,之前或許還有可能,但在得知你是她幼年舊識,你与我又的确情投意合后,她還會跟我們客气這個嗎?”
  “那她為什么還要重探苦海?除非……”她以眼相詢,得到的回應是端木愷肯定的眼神。“她仍愛著那個男人,她仍忘不掉他。”
  “匪夷所思嗎?”端木愷問道。
  飛霜搖了搖頭。“一點儿也不,想當初我也以為自己不在乎你,但是當听到你被曹仁將軍俘虜時,卻一心只想救你,還跟自己編造了一大堆理由,說什么或許也可以藉此厘清對你的想法,其實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早已愛你愛得無法自拔。”她以指尖輕輕撫摸他脖子上那道已淡到几乎看不出來的傷痕,輕聲的說:“寒衣,我愛你,正因為愛你至深,才更能体會楚楚的痛苦,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不再愛我,不再要……”
  端木愷驀然俯下頭來,用他燙熱的雙唇、靈巧的舌頭,直吻得她快要喘不過气來,然后才抬起頭,以他那雙金色褐眸,牢牢盯住她道:“下次再胡說,‘懲罰’就不只是這么輕而已。”
  “寒衣,如果楚楚也能像我跟迎桐這么幸褔,該有多好。”她往丈夫怀中蜷進一些,由衷歎道。
  “你的愛心太丰富了,”端木愷笑言:“人間憾事,本在所難免。”
  “如果我有多余的愛心關怀別人,那也是因為你的關系。”
  “我?”端木愷真怀疑是自己听錯了。
  “是啊,你,是因為你給了我最丰實、最包容、最源源不絕的愛,我才有余裕關切他人。”
  “傻子,”他用懸鼻輕輕摩擦她的鼻尖道:“難道你不曉得這一切全拜你所賜嗎?是你為我打開心門,幫我找回封閉已久的愛人能力。”
  飛霜不再多言,環緊他,立刻吻在他那曾令自己心神俱喪的頸間疤痕上,就像烙下一個永世不變的誓言一樣。
  “飛霜,別再為楚楚操心了,如果那個男人夠聰明,就必定會把握這難得的二次机會,而如果他依然冥頑,便只證明他實在配不上楚楚而已,不是嗎?”
  他們擁著彼此,珍惜彼此,也共同祝褔那遠在荊州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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