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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喏,好了。”楚楚將花枝狀的金飾華胜,插在思萱的發髻上,再在看看、右瞧瞧,然后才狀极滿意的把她轉過去,面對銅鏡說:“我們的小壽星,今日美极了,是不是?”
  思萱原本就長得唇紅齒白,濃眉大眼,十分討人喜愛,今天再經過楚楚的巧手妝扮,更活生生像個娃娃般,任誰看到她的大紅身影,都會忍不住駐足多看她一眼。
  “啊!和娘一模一樣呢,真好看。”想不到她最看重的,竟是這個,令楚楚听了,立刻一陣鼻酸,慌忙蹲下來,輕輕擁住她。
  “不!萱萱比娘還要好看。”同樣身為人母,楚楚不禁想起思萱那已不在人世間的母親,并在心中默禱,請她保佑今日已滿四歲的女儿,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對了,娘還沒問你,想要什么生辰禮物。”
  小女孩立刻大搖其頭。“有娘陪我過生日,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
  “萱萱!”听到這里,楚楚終于再也忍不住滿眶熱淚,卻又怕嚇著她,連忙藉由擁抱她的動作,避開了讓她目睹自己淚濕雙頰的畫面。“我的乖女儿。”
  “娘!”
  “來,小萱。”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原來是迎柏回來了。
  体貼的他還先遞出一方帕巾給楚楚,然后才一把抱起思萱,再一手扶起楚楚。
  “爹,您不是說要到晚上才回來的嗎?”
  利用這一剎那拭淨眼淚的楚楚也仰起臉來問:“是呀,怎么提早回來了?”
  “我心里惦著個人,”他瞥了楚楚一眼道:“加上今天是小萱的生日,哪還會有心辦事。”
  楚楚眼波流轉,先回他一記嬌瞋,再對思萱說:“爹爹既然提早回來,娘就要到廚房去,看晚餐他們准備得怎么樣,萱萱幫娘陪陪爹,好嗎?”
  “好。”“不好,”迎柏卻拉住了她的袖子。“差個人過去看看,不就得了,為什么非要你親自過去不可?我有東西想拿給你們看,還有事情想要告訴你。”
  他們來到酒泉郡治褔祿縣,已半月有余,楚楚日日都過得恍在云端,在這十几天當中,他們不但重拾了過往的回憶,也交換了分別五年來的种种。
  自己父母雙亡的事,是從前就告訴過他的,不過楚楚上回并沒有跟他提及父親在世時,曾是家中開設有藥舖的醫師。
  “換句話說,你現在是承繼家業囉,令尊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開心有你克紹箕裘。”
  “能遇到師父,算是我這一生第三份運气。”
  “哦?那前兩份運气又是什么?”
  “就是初平元年先和兩個偶然巧遇的妹妹互相照應,后又被團主救去。”
  “只有這樣?”迎柏的手越過几面來握住她的問道:“再沒有第四份運气?”
  “比方說?”楚楚明知故問。
  “与我相遇。”
  “坦白說,楚楚至今猶不知那算是褔是禍、是緣,還是孽。”她正視他直言。
  “怎么事到如今,你仍如此小心翼翼?就家五年前都肯把自己交給我了,卻只留給我一個假名。”
  這件事實在太敏感,就像她從來不問思萱生母的事情一樣,迎柏也從來不曾二度提及兩人當年有過再見的約定,或許是因為他們都猜到對于這件事,彼此俱有難言之隱吧,也或許是過往他的确欺騙過她什么,如今再提,除了徒增傷痕外,對雙方又有什么好處?
  因此對于那些不想問、不愿講与不敢面對的事,兩人便都三緘其口,即便不慎触及,也都會立刻回避開去。
  而這几乎是第一次,是迎柏第一次這么直接的提及兩人過往的親密關系。
  不過除了粉頰迅速轉為酡紅之外,楚楚仍不愿正面回應,只說:“那不算假名,在團中十三年,我用的,一直是‘若水’那個名字,因為當年七歲的我,實在是無力承擔‘應楚楚’二字所代表的沉慟。你呢?迎柏。”
  “我?”
  “你原本也不姓森,那是你的養父,也就是你姨父森輝的姓,不是嗎?”
  “是的,在十七歲喪母之前,我的确不姓森,不過如我前日才跟你說過的,我生父個性涼薄,當年因怕受党錮之禍牽連,不但不疼惜我母捏造休書的用心,還弄假成真,另娶新婦,后來母親獲得平反,卻連母帶子,都被新婦設計逐离我父之家,所以打從那一日起,我便自認無父,直到母親過世,姨母接我至此,改名換姓以后,我才算又有了父親。”
  “他們自己未曾生下一儿半女嗎?”
  “恰巧相反,我父親森輝与姨母梁雪共育有五儿三女,雖然擔任刺史,年俸僅六百石,但父親本來就是個廉洁的好官,加上姨媽持家有方,一家甚為和樂,父親從來不曾在意過姨母的背景,事實上,當年他們就是在我姨母隨同梁氏一族被流放至此時認識的。時至今日,他們夫妻恩愛,仍一如往昔,所以母親去世,姨母說要收留姊姊的孩子時,父親非但立刻一口應允,還進一步堅持收為義子。”
  “那現在他們……?”
  “全搬到敦煌郡去了,父親是兩年前才辭的官,因為父親原本就是那里人,家族龐大,人口甚多,亦頗有資產,所以一辭成官,兩人便迫不及待的回那里去;事實上,我那八個表弟妹也早就紛紛在敦煌成家立業,等著接老父老母過去享褔已有多年,都快盼得望眼欲穿了。”
  “而這里……”楚楚漫指占地九畝左右的“水流云在墅”說:“則留給了你。”
  “与其說留給了我,還不如說是留給了思萱,我并不熱中于承繼任何人的余蔭。”
  楚楚喜歡他不曾將妻子私奔之罪,遷怒到女儿身上的恢宏大度,像他這么疼愛孩子的人,如果知道其實除了思萱以外,自己還有個儿子,又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呢?這几乎是近几天以來,楚楚想得最多,卻也最難以定奪的一個問題。
  但此刻感受到他殷切的眼光,雖然不知他要告訴自己什么事,要拿什么東西給自己看,楚楚卻突然有了決定。“你先帶女儿過去看,我到廚房轉一圈就來。”
  再家常不過的話語,卻讓听与說的人,心中同樣激動起來,他們等待良久、期盼良久,并且以為終不可得,而几乎就要放棄希望的,可是這個?又可是快要得手了?
  “我要到哪里去?你曉得至何處尋我?”他眼中有著小小的火焰,燃燒著唯有她方知的渴望。
  “待會儿找到你,你就曉得我知不知道了。”
  迎柏知道這樣想,有些不應該,但此時此刻、此情此境,他還真是希望連思萱都不在身邊,那他就能立刻將楚楚納入怀中,溫存個夠。
  于是他非但沒有放掉她的袖子,反而將她拉近,并貼到她耳旁去說:“動作得快點,別再叫我久等。”
  “迎柏……”她抬起頭來,以眼眸示意有思萱在旁,要他收斂一些。
  但嬌顏麗靨卻讓迎柏更加按捺不住,最后還是在她耳后印下一吻,才依依難舍的放開了她。
  幸而思萱只覺得三人抱在一起“很好玩”,并沒有察覺回蕩在兩位大人之間的奇妙情愫。
  等楚楚已經出門去了,迎柏才在思萱的呼喚下回過神來。“爹,您要帶我上哪里去?”
  “到‘擷秀樓’看你母親的畫像去,走。”抱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小萱,你想不想要有個妹妹?”
  “妹妹?”思萱聞言,整個臉龐立刻都亮了起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而且不久以后,就能和她見面,玩在一塊儿。”
  “她在哪里?”思萱的小手繞在迎柏頸后,滿怀興趣問道。
  “在東北元菟郡,是你姑姑的女儿,听說剛學會爬,可愛得緊。”
  “她叫什么名字?”
  “叫做夏侯霓。”迎柏在回答她的同時,思緒已飄回到昨夜与夏侯猛在大漠中意外重逢的景況。
  “夏侯霓,”受夏侯猛之邀,到他帳中席地而坐,閒聊几句后,話題便轉到了妹妹迎桐的身上,連帶提起那個自己至今尚未得見的外甥女。“好名字。”
  “我女儿好的,可不只有名字而已。”
  “瞧你得意的,”迎柏取笑道:“如果有人現在才認識你,一定想像不出你在戰場上的凌厲模樣。”
  “什么凌厲模樣,”夏侯猛連連擺手說:“從赤壁渡江至烏林一役,鋒頭全被舅子你及妹婿寒衣搶光了,我當時真應該留在烏林,不到關西來才對。”
  各為其主的他們早習慣了彼此在政治立場上的“各說各話”,因此迎柏關注的焦點,也就只在:“什么?端木愷何時成了你的妹婿?他又娶了誰?”
  “我与你一樣也只有一個妹妹,而且人你不但見過,還拌過不只一次的嘴呢。”夏侯猛回憶起往日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
  “小霜?!他娶了你義妹雪飛霜?”迎柏一臉的難以置信。“那兩個人,一個玩世不恭,一個刁鑽致趣,怎么會湊在一起?又怎么會結為夫妻?”
  “那迎桐跟我呢?”夏侯猛以問作答:“一個善良可人,一個滿怀仇恨,又怎么會結成神仙眷侶?”
  “千里姻緣一線牽。”
  “不只,如果沒有愛,命運的安排也只是徒勞無功罷了;迎柏,是迎桐的愛,消弭了我的報复之心,而寒衣和小霜之間,也是因為愛,而讓寒衣跨過她曾是丞相派往江東,刺探軍情的敵人這層障礙;”他搖頭贊歎:“女人的柔情啊,教我們不乖乖俯首稱臣也難。”
  “飛霜還曾為細作?”迎柏的好奇心大起。“可不可以將過程說來听一听?”
  夏侯猛說了,簡單扼要的從早在端木愷仍自稱為“竇偉長”時,便曾与飛霜巧遇講起,一直到他因一時興起娶彼時奇丑無比的她為妻,到兩人于赤壁戰前重逢,真正墜入情网,再經歷折波,如今終于皆大歡喜為止;不過因為重點在于兩位主角身上,所以從頭到尾,夏侯猛都不曾提到“應楚楚”三個字,畢竟他雖曾在協助飛霜,快馬赶至狗山找端木愷時,听過那號“疑似”飛霜情敵的人物,可從來不曾真正見過她,更別提后來端木愷夫婦將話講開,恩愛更甚于以往,發現所謂的情敵根本僅是一場誤會而已了。
  听完他們過程曲折,但結尾甜蜜的故事以后,迎柏即撫掌笑道:“好,待來日再赴江東,与端木愷和雪飛霜見面時,看我要怎樣調侃他們。”
  “喂,你有沒有搞錯?迎桐等著要再見你一面,已經等了三年多,你若有空,也該先到元菟郡來,怎么能到會稽郡去?”“因為我的若水家在江東。”
  “你的弱水?你找到她了?”夏侯猛惊喜交加的問:“怎么找到?何時找到的?你們當初又為什么會分离?”
  面對夏侯猛提出的一連串問題,迎柏几感無力招架,只得拜托道:“我的好妹婿,這些問題,可不可以等來日一切定案,以及大伙儿齊聚一堂時,我再一并說給你和迎桐听,我不擅言辭,更何況這事仍缺臨門一腳,我怕太早說,反而會坏事。”
  “你不擅言辭?”夏侯猛擺出一副“你少騙我”的表情。“那么當初在尚未表露身分之時,讓我打翻醋壇子的人又是誰呀?還有寒衣說你在戰場上,狠厲卓絕,完全一副不懼鬼神的冷肅模樣,何時竟也處處迷信、顧忌起來了?”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嘛。”他沒有抗辯,反而直陳自己的确在乎、介意。
  而夏侯猛也立刻換上誠摯的表情說:“無論如何,猛還是先向你道賀,說一聲恭喜;如何?找回你那瓢弱水后,可以回故里去接掌元菟郡太守的職位了吧?”
  “你和迎桐不是配合得挺好?”
  “拜托,舅爺,元菟郡可是令尊留下來的基業,我受之有愧啊!”
  “你已經用對迎桐和元菟百姓的愛回報一切了。”這樣說,已等于表示他絕對無意接掌太守職位。
  “好,小舅子不接,那我去求大舅爺接也成。”
  迎柏听了,根本無心計較他對自己“舅爺”轉“舅子”稱呼的現實,臉色瞬間黯淡下去。
  “怎么了?迎柏,對了,去年初大舅爺不是曾想攜眷到元菟郡去探訪我們,為什么后來又跟你一樣改變了主意?唉,都該怪國內如今局勢依然動蕩,再加上霓儿湊巧出世,不然我早攜迎桐至荊州——”
  “他們去了。”迎柏突然開口,低聲打斷了他。
  “他們真的有來?可是為什么——”
  “因為我知道迎桐有孕在身,之前又有過小產的經歷,怕她禁不起情緒激烈的波動,所以才會去信謊稱連他們都無法成行。”
  夏侯猛從他的語意和臉色,已經猜到事實必然凶多吉少,遂沉聲道:“你最好話說從頭,把你們兄弟倆自离開元菟郡后的一切遭遇,都源源本本的講給我听,否則這趟回去,一提起曾見到你,卻依然什么都不甚清楚的話,迎桐絕不會輕易放過我!”
  “好吧,這事和我個人的感情私事不同,由你轉述,說不定反而能比我直接告訴迎桐少些沖擊。”他深吸一口气,低頭沉吟半晌,仿佛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從何說起,然后才娓娓道來:“我母梁氏,原為……”
  听完迎柏的陳述后,夏侯猛曾久久不發一語。“原來如此,難怪你會說你們兄弟二人,從來都不曾動過接掌父業的念頭;難怪你會向詹嬤嬤道謝,謝她多年來對迎桐的照顧;更難怪你會說迎桐是她父親獨鐘的愛女。”
  “所以找是不會回元菟郡去了,至少不可能回去接掌什么太守。”
  “如果沒有去年初的那場意外,你是否就會考慮与我加入同一陣營?”
  “你明知道我与大哥不同,他老早便投效于主公,而我看重的,則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与寒衣不算?”
  “別忘了我和他,可都曾在与你爭奪元菟郡城和迎桐的比賽上輸掉,怎能算志同道合。”迎柏刻意開玩笑說。
  “去你的,”夏侯猛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根本就是她哥哥,寒衣更是一心只想玩,我們爭過什么來著?”
  “也對啦,不過自有孔明以后,我們主公看來還真像是具有和你的丞相,与寒衣的吳侯三分天下的實力,我們三人在三方,也算是另一种型式的鼎足而立,不更有趣。”
  “原來你也頗具賭徒個性,建安十年底在元菟郡城時,我卻曾以為你個性耿介,絲毫不知轉彎,太過死板僵硬,看來全都被你給騙了。”
  “迎桐是我的妹妹啊,竇偉長當時吊儿郎當,你又狂妄自大,把她交給任何一個,我都無法放心,自然會緊張兮兮,根本瀟洒不起來。”
  “如今尋獲佳人,可就完全不同了是不?”夏侯猛斜睨著他那雙酷似自己愛妻的熠熠明眸說。
  “在這一方面啊,知我者,果然是夏侯沉潭也,來,干一杯!”
  夏侯猛与他互敬一杯后即聲明:“我酒量沒你一半好,明日一早又得奔赴許縣,今夜美酒便喝到此為止。”
  “曹操得知你已鎮平關西,必然開心。”
  “馬超又不在此,鎮平關西有何困難?反正他們和東北差不多,平時几乎都呈半獨立狀態,只要不在丞相另有計划時蠢蠢欲動,許縣那邊倒也不會有太大的動作,頂多就讓我過來看看罷了。”
  “一再勞動鎮潭將軍的大駕,也好說成‘沒有什么太大的動作’?沉潭,在我面前,還需要說這些客套話嗎?”
  “看來英雄所見略同,我們三方都有進攻漢中的打算。”夏侯猛只肯這樣回答。
  “你可听過隆中對策?”
  “當然,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胜,兩年前你們那位劉使君能夠請出諸葛孔明,實是得天之助;在他第三度造訪孔明的草廬時,孔明曾為他剖析當今天下大勢,首先強調不可与丞相爭鋒,接著說明為何不能心存謀取孫權之意,只能与他聯合;然后建議他可先取荊州、再占益州,如此一來,便有了立足點,等到把這兩州的內政辦好,把邊界守好,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而劉使君自己則領益州的軍隊出秦州,屆時老百姓誰能不帶著好飯美酒來歡迎他呢?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夏侯猛笑歎:“得此良臣,莫怪劉備在因為与孔明情好日密,引起關羽和張飛不滿時,要勸解他們兩人說:‘孤之有孔明,如魚之有水也。’”
  “那孫權的計划是……?”“完全來自如今已升為偏將軍之周瑜的建議,他同孫權建議同意由他偕同奮威將軍孫瑜及破賊將軍端木愷,西征益州劉璋与漢中張魯,事成以后,留下孫瑜駐守益州和漢中,并与馬超結援;然后請孫權和他自己出南郡共取襄陽,屆時便能進逼丞相。”
  “周瑜的戰略計划,果然是与孔明的隆中對策不謀而合。”
  “所以你想我方會毫無反應?全無行動嗎?”
  “不過以找這次的接触所見,發現馬超本人亦具野心,一時之間,恐怕尚不會輕易与任何人結盟呢。”
  “換言之,”夏侯猛豁然笑道:“我們三人的主子或至交計划歸計划,意欲一統天下,短期內怕都僅是夢想;還是來談私事吧,你什么時候能到東北來?”
  “希望是在近日內。”
  “當真?可別又讓迎桐与我空歡喜一場。”
  “最好是連飛霜都能過去,我還真想看看她那小女孩變成人婦的模樣,更想听听寒衣那浪子是怎么被馴服的。”
  “情之所鐘囉,問你自己不就明白了。”夏侯猛索性連另一個好消息都一并對他說:“不過若要他們也到元菟郡去,你的行動得快,因為時間若拖得太長,我怕寒衣就會以不忍行動日漸不便的嬌妻再飽受車馬勞頓為由,而婉拒遠行。”
  “行動日漸不便……”迎柏瞪大了眼睛,打從心眼底笑開來道:“你是說他們兩個不但已同為人妻及人夫,還即將升格為人母及人父?”
  “正是。”
  “太好了!”
  回想到這里,迎柏的笑意再度自唇角一路蔓延至眼底,他看一眼怀中的思萱,由衷的歎道:“小萱,你實在是上天所賜予我最珍貴的寶貝之一。”
  “就像您剛才說的夏侯霓一樣?”
  “不錯,她也是你姑姑及姑爹的寶貝。”
  轉進書房,放下思萱,迎柏立刻攤開兩幅畫,陪同她一起端詳。
  “這是你父親、母親和你一家三口的畫像,另外這一幅,則是你母親的個人畫像。”
  思萱傍著他站在几案前,看了又看。
  “這兩幅畫,可以送給我嗎?”“本來就是你的。”
  “母親好美。”
  “小萱長得就像她,”迎柏說著,便把她的個人畫像,壘到另一幅畫上頭。
  “你看,眼睛、鼻子、嘴巴都像呢。”
  “她……很疼萱萱嗎?”
  “當然。”
  “父親也是?”
  “是,”迎柏跟她保證。“父親也最疼小萱。”
  “那父親疼愛母親嗎?”大概是因為近日見多了迎柏對楚楚的好,她才會突然有此一問。
  “當然。”迎柏被她的童言童語逗笑開來。
  “爹。”思萱的表情忽然轉變,變得恍惚若有所思。
  “什么事?瞧你面色凝重的,忘了今天應該是你最開心的日子?”
  “娘可以代替母親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我是說,萱萱其實已經記不得母親的樣子,已經只認身上有香气的娘是娘了。”
  此語一出,不但立刻听呆了迎柏,連湊巧已來到房前的楚楚,也為之一愣,鼻頭且立刻發酸,遂停下腳步,貼近花格窗旁往里頭看。
  只見迎柏慎重其事的輕扣思萱小小的肩膀說:“這樣說,目前的你或許還听不懂,但我不想騙你,更不想灌輸給你任何不正确的觀念;小萱,我們每一個人在這世上,都是獨一無二的,雖然我幫你找了娘來,但她終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你要記住你的母親當年絕非自愿离開你,事實上,在這世上,她最愛的人,除了你的父親以外,應該就是你了;或者我應該說你和父親,都是她最鐘愛的人。你當然可以認娘為娘,尊重她、敬愛她,卻絕對不能忘了你的母親,明白嗎?”
  “就像……父親和母親也不會互相忘記一樣?”
  “是的,你父親深愛著你的母親,也永遠都不可能忘掉她。”說到這儿,迎柏的聲音已略現哽咽。
  “連娘也無法代替嗎?”
  “當然沒有辦法。”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窗外的楚楚听得彷遭雷擊,尤其是透過木頭格子,看清楚那畫中人的面貌以后,更有掉回五年前那場噩夢之感。
  在那一場噩夢中,興沖沖來到水流云在墅的她,經人指點該到哪里找森迎柏,并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哪里去時,卻只見他跟一個面容姣好、身材玲瓏的姑娘,正在池畔的亭閣內擁吻。
  “李洁,我們成親吧,越快越好。”
  “你愿意?你肯嗎?”
  “當然,在与你分開的這段日子里,我才知道自己實在不能沒有你,別的女人根本代替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現在終于明白,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真心想娶的女人,答應我,快,快答應我說你愿意嫁給我!”他的雙唇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离開過那名叫做“李洁”的女人的臉,一徑在她的面頰、額頭、眼瞼、下巴上,到處游移。
  “噢,森郎,我愿意,我愿意……”
  她沒有再看下去,不是因為他們擁吻的場面不堪入目,相反的,他們郎才女貌,尤其是森迎柏,几乎比她記憶中還要俊逸瀟洒,是因為終于回到心愛之人身旁的關系吧?楚楚如來時一般,仍悄悄自后門离去,也不曉得一擦再擦卻依然模糊的視線,為什么沒有令她摔倒在地。
  不像現在,“框當”一聲,手中的茶杯竟然毫無預警的落到地面,立刻惊動書房中的兩人。
  “楚楚!”
  思萱的動作甚至比迎柏來得更快,“娘!”
  但此刻的楚楚實在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只覺得好恨、好恨,恨二度傷害她的森迎柏,更恨允許他二度傷害她的自己。
  “幫我備馬,我要立刻离開這里。”至少這回,她不必再如喪家之犬一般的落荒而逃,錯誤在他,自己何需回避?
  “為什么?”迎柏恍如丈二金剛,完全摸不著頭緒,又見她一臉慘白,更加莫名所以,遂沖口而出:“我們不是早有約定——”
  “夠了!”她別開臉喝斷了他。“森迎柏,你根本沒有資格說那兩個字。”
  “要判人死刑,也該給人一個明白,楚楚,至少告訴我:為什么?”積壓了五年的疑惑,以及從重逢至今,新添的諸多不解,也讓迎柏無法再壓抑脾气。
  “為什么?”
  “為什么?”她的笑容慘淡。“思萱已是最好的答案,我再怎么愛你、愛她,也無法忍受當人替身,更何況是當你明言誰也替代不了李洁的替身!”
  迎柏因震懾而呆愣,卻被楚楚當成默認,心灰意冷的她旋即轉身,往樓外奔去,一心只想离開他,越遠越好。
  而完全摘不清楚情況的思萱,腦海中卻乍然浮現長久以來,被她下意識壓抑、遺忘的畫面:馬車、大雨、落石、父親的大叫、母親的拋丟……加上眼前楚楚离去的背影,交相重疊,根本就不是她這個年紀所能承受的壓力。
  于是她只知道往前沖,只想得到要留下楚楚,無論如何,都要留下她。
  豈料楚楚正好步上池畔小路,而思萱來不及跟著她轉向,加上本身的沖力,等到發覺面前即筑于全墅中心的水池時,已經煞不住腳了。
  “娘!不要丟下我,父親、母親,不要啊!”是她落水前的求救聲。
  迎柏看到了。“小萱!”
  楚楚當然也听見了,轉回身以后,第一個動作便是奔進池中,毫不猶豫的往思萱涉游過去。“不!萱萱,老天爺呀,請你不要這樣對待我,不要!萱萱,萱萱!”
  還差一點點就要构到她了,但腳底的泥沙卻拚命將楚楚往下拉,逼得她在池水沒頂的同時,不得不首度高呼:“熾濤!熾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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