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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帶著華蓋分舵舵主歐陽鑫堅持与他同來成都府的三名屬下,莫如風混在二月十五日來青羊宮逛花會的人潮中,眼觀四面,耳听八方。
  “消息無誤吧?”他問此刻唯一緊跟在身邊的盧鏡說。
  “右護法放心,汪洋在咱們舵里做的,本來就是打探消息的工作,那是他的專長,絕對錯不了的。”
  “盧鏡,我們同年,你還是直呼我名字好了,現在又不是在庄內,你‘右護法、右護法’的直叫,我實在是很不習慣,難道你也要我尊稱你‘刑堂堂主’不成?”
  “那怎么敢當!”迎上如風堅持的注視,盧鏡只好笑道:“好吧,好吧,我就斗膽的喊你一聲如風,這要讓我們舵主知道,不臭罵我一頓才怪。”
  “歐陽真要發起無名火,也還有我為你們擔著呢。對了,剛剛我那樣問,可并非信不過汪洋那位小兄弟,而是——”
  “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早在你人尚未抵達重慶府之前,我們舵主就已經接到庄主的冷金筆,說一定要給予你全力的協助。那晚你跟舵主說的緣由,我們三個也都听他轉述過了。你放心,如果到時查明真相,确定元凶真的是冷柏秋的話,那我們華蓋分舵絕對會傾盡全力,為你打先鋒。”
  “那我在這就先向你謝過了。”
  “謝什么啊?換作是我,這筆血債也一定是要要回來的,更何況咱們都算是楚云庄里的好兄弟,人家不都說‘打虎不离親兄弟’嗎?謝字就別提了,先捉了冷尚云再說。”
  因為天闊在給歐陽鑫的信上,只吩咐他要全力支持如風,所以如風才可以在除了告訴天闊的那些事倩以外,再對歐陽鑫多透露了一些計划。
  而只要能夠謹守天闊“大舉進攻”的原則,嫉惡如仇的歐陽鑫倒也不反對如風略施一些小手段。
  他甚至還說:“如果不是因為正好碰上一元复始,舵內諸事繁忙的話,那我還真想親自陪你走一趟呢!”
  “你?”如風那時也當場開他玩笑說:“我看你還是留在舵內忙好了,依你這火爆脾气,到時若碰上什么突發情況,我看先炸起來的人,說不定還會倒轉過來,換成是你。”
  歐陽鑫听了非但不以為杵,反而坦承無諱道:“我就知道在庄內最了解我的人當中,如風絕對排得上前三名。”還因而引來一場哄堂大笑。
  “如風,待會儿捉到冷柏秋那個女儿后,你打算把她帶到哪里去?”盧鏡的詢問把他拉回到現實中來。
  “帶到上頭去。”
  “上頭?你是說……?”盧鏡馬上就猜到了,頓時有些不解的問:“合适嗎?”
  “如果‘冷府出美女’的傳聞屬實的話,那么還有什么地方,會比得上古稱‘翠湖’的這個地方,更适合暫時囚禁她的?”
  “那個地方真是美得不似人間,”盧鏡也由衷贊歎,“端地邪門,我年年都去,卻還是依然玩賞不膩。對了,我好象還沒看過春天的九寨溝呢,這回真是叨你之幸,可以在大伙儿忙得雞飛狗跳之際,偷閒一下。”
  “瞧你那股歡喜勁儿,不曉得的人,恐怕還真的會誤以為我們是要去游山玩水的呢。”
  “舉重若輕平常心嘛,這一點放眼望去,全江湖中,大概還找不到第二個能比得上咱們門派的。”盧鏡傲气十足的說。
  如風仰頭大笑,來到了預先勘定的埋伏地點。“好一個舉重若輕平常心,那我們就暫時在這里分開,各自忙碌去囉。”
  “好,夜芸已降,卻違不見那凌振的身影,可見我們副舵主已經在半路上成功的攔阻了他們凌府的人馬,汪洋也監視冷家人去了,我這就到宮外去備好馬車,等你將冷尚云擒到手后,即刻動身。”
  “嗯。”与盧鏡垂掌,并目送他遠去以后,如風就隱入東大門側湖畔的支磯石暗處,耐心的守候起來。
  耐心的守候……,感覺上,還真有點像他十八歲那年,在阿壩高原上的另一回守候呢。
  只是這一次他的目標是人,而那一次他眼光的焦點則是……

         ※        ※        ※

  來了!
  這是半年多以來,自己第几次看到它了?少說大概也有二十來次了吧。
  有時他連續等候几天几夜,也換不到惊鴻一瞥,有時卻又在抽空前來的剎那,看到它在山中奔馳的英姿。記得第一次与它照面時,它非但沒有像一般獸物嗅到獵人气息般的迅連逃開,反而昂首嘶鳴,仿佛在表示對他無畏無懼的自信一樣。
  如風肯定自己就是在那一瞬間“愛”上它的,每回想到讓他体會到何謂“一見鐘情”滋味的,竟然不是那些臉蛋嬌美如花,身形矯健曼妙的少女,而是一匹全身火紅的雄馬時,他就忍不住想笑。
  不,不成,現在可絕對不能笑,万一被他誤以為自己是在嘲笑它,那可就什么都完了。好不容易,他們之間才建立起一种亦敵亦友的默契,這個時候如果不慎惹惱了它,自己可就沒戲唱了,連帶的,還要賠上半年多來念茲在茲的所有時間与心血。
  來啊,熾焰;如風用眼神呼喚著它:瞧我連名字都幫你取好了,你喜歡嗎?熾焰、熾焰,我是照你全身通紅的皮毛,和你靜若紅云、動似火焰的身影取的,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适合你嗎?
  自春季与你“認識”開始,到現在的秋末,已經半年多了,高原即將進入長長的結冰期,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帶你回谷里去,因為誰也不知道你明年還會不會再過來同一個山。
  在盡情奔馳了一陣子以后,如風心儀已久的那匹紅馬終于放緩了腳步,但它既沒有低下頭去吃草喝水,也沒有左顧右盼,反而目光如炬的,也朝一直盯住它看的如風掃來。
  在對峙當中,如風仿佛已經捕捉到了它的心意,甚至覺得它也能夠明白自己今日的意目,彼此交換著無聲的對談——
  想要馴服我?你可知道不羈的我,是最恨被馴服的?
  我曉得,但先被馴服的是我。
  你?
  是的,你的美早已馴服了我,如今我只渴望能夠更進一步的親近你。
  你想駕馭我?
  不,是希望我們有彼此為伴。
  想要与我為伴,得能夠和我并駕齊驅才成。
  就等你這句話。
  你打算用什么來跟我比?你背上的弓箭?腰間的匕首?還是肩上的皮索?
  如風覺得它眼中蘊含著輕蔑与嘲弄,既不屑于人類的借用獵具与外力,也明白的宣示了自己必贏的信心。
  于是他站起來,挺直脊肩,開始一件件的卸下身上的利器。
  不,我不用弓箭射你,不用匕首剌你,更不用皮索套你。
  馬儿的眼中首度閃過一抹惊詫,并隱隱浮現尊敬的神情:好,我喜歡這种的對手。
  如果還沒開始比,就已經被你看不起,那么要如何与你旗鼓相當呢?
  如風甚至已經脫掉上衣,露出他結實的胸膛,絲毫無畏于刺骨的冷風。
  好气度,來吧,小子。
  如風凝聚目光焦點,貫注全身力道,立刻像一支箭般,往它疾射過去。
  它則像是早就料到如風會來這一招似的,將身子微微一側,硬是不肯讓他坐上自己的背,但大大出乎它意料之外的,原來如風打一開始就沒有上它背的意思,反而直接攀上它的側腹。
  “熾焰,沒有想到吧?”得意的他,忍不住笑出聲來的說。
  但如風的雀躍与得意并沒有持續太久,馬儿很快的就利用它身形的高大与腳程的迅速,飛快的奔馳起來,讓如風一方面既要為不墜于地而使盡全力的攀住它,另一方面又得忍受它故意挑在草叢和碎石之間穿梭的苦頭。
  由于時序已進入秋末,高原上早現蕭瑟,被因霜凍而堅硬如冰、銳利似劍的草木枝桓,以及被馬蹄揚起的碎石不斷的割划擊打,那种滋味委實不好受。
  但如風咬緊牙根,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因而罷休,除非它有辦法把他弄暈整死,否則他絕不放手。
  不但不放手,如風甚至還努力的調整姿勢,手腳并用,一分分、一寸寸的將身子往上移,想要翻到它背上去。
  馬儿顯然也很清楚他的企圖,于是一場人馬意志与体力的拉鋸戰,便毫不相讓的持續下去。
  等到如風終于翻身上馬,趴到它背上去時,已經是將近兩個時辰以后的事了;更糟的是,几近筋疲力盡的如風連一口气都還來不及緩和過來,老天爺竟然又挑在這個節骨眼上下起大雨來。
  那雨絲伴隨著陡降的气溫和加強的冷風,立時化為千千万万根小針,不但毫不留情的全數刺在如風光裸的上身,連帶透過他一下子就全濕的粗布長褲和皮靴,長驅直入的繼續往体內鑽。
  很快的,如風便發現他的四肢僵硬,五髒六俯仿佛都移了位,而在血管中奔流的血液,也早就被冰冷的雨水給凍結住,他不再覺得冷、覺得痛,因為他几乎已經喪失所有的知覺了。
  只剩下一件事。
  我不下馬、不認輸,如風在心中跟熾焰說:你也許已經贏了,但是想要把我甩掉,則除非等我先暈死過去。不過熾焰,我承認你的确是一匹了不起的馬,只适宜在天地間自由自在的馳騁,任何人都不該對你動馴服的妄想。
  如風發現自己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起來:謝謝你,熾焰,拜你所賜,我莫如風活到十八歲,終于首次体會到所謂奔馳如風,謝謝你……

         ※        ※        ※

  “小伙子,喝碗老姜湯,別裝死啊!”
  如風耳邊才听到一個渾厚嗓音的訓斥,嘴里已被灌進一种又燙又辣的湯汁,他想吐出來,可是全身上下几乎沒有一個地方肯听話,那碗嗆鼻的湯汁,仍然給他全喝下肚里去。
  “這才象話!來,再喝碗我老頭子特制的獨門大補湯,這碗喝下去,保證讓你下次醒來時,又是個活蹦亂跳的傻小子,來啊,快喝。”
  這是什么鬼東西啊?比剛才那碗更苦、更難入口,教他怎么喝?
  如風想要抗拒,但鼻息卻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給封住,逼得他不得不張開嘴巴,這么一來,那碗“鬼東西”當然也就再度全數下肚,灌個涓滴不存。
  “好了,小伙子,放心睡吧,現在你不必怕會遭受風寒了,我這就運功行气,為你打通全身的經脈。你盡管安心的睡,心無雜念的睡,空空如也,才适合我老頭子貫注一生的功力進去啊,真是因緣巧合……”
  如風听不懂他在嘀咕些什么,也不關心什么運功行气的,眼前的他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好好的……睡上一……覺。

         ※        ※        ※

  等到如風真正完全清醒過來時,赫然發現自己竟已不在企圖馴服熾焰的小山里,而是在……在……
  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會在這里?還有,他怎么會全身赤裸,一絲不挂?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左顧右盼,偏偏找不到一絲寸褸來遮身以便起床時,已經有個聲音隨著掀開的布帘傳進來。
  “小伙子,醒啦?睡了五天五夜,也該醒了。”
  如風瞪著眼前那身材過瘦、白發白胡的老者看,還來不及憶及這聲音是自己最近听慣的,一連串的問題已經沖口而出。
  “您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您為什么要把我帶到這里來?我的衣服呢?我為什么會昏睡了那么多天?還有——”
  他的問話因遠方一聲清亮的馬鳴而打住。“熾焰!熾焰也在這里,對不對?”
  白發翁直到這個時候才呵呵笑開說:“對,那匹紅馬是在另一頭。”
  “我要去看——”才掀開棉被,如風便又急忙蓋上,一張臉立時漲得通紅。“您……您為什么要剝光我的衣服?”
  “小伙子,年紀輕輕的,可別染上信口胡說的惡習,你的上衣明明是自己給脫掉的,怎么好賴在我老頭子身上。”
  “是,上衣是我自己脫的,但褲子……?”雖然對方是個同性長者,但如風仍然覺得不自在。
  “嘖,你那件褲子也早就被樹枝利石割得破破爛爛,我要幫你療傷,不脫掉它,成嗎?”
  經他一提,如風才回想起那天馴馬的事,也才注意到布滿自己全身上上下下那絕大部分都已收口的傷痕。
  “是您……幫我療的傷?”
  “不然你以為是誰?那匹几乎要了你的命的紅馬?或山里夜來出現的魑魅魍魎?”
  事有輕重緩急,如風雖然仍急著想弄清楚眼前的情況,卻不忘應該先謝過白發翁對自己的救命之恩。
  于是他馬上抱拳,坐起的身子也跟著深深一揖道:“晚輩莫如風謝過老伯的救命大恩,請恕我眼前無法起身向您行大禮。”
  “我才不要你行什么大禮哩,又不是娘儿們,干嘛來這一套?听得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反正我救你又不是沒有目的的。”
  “目的?”
  “是啊,傻小子,我樵叟今年五十七了,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輩子當中,可還沒做過任何不要索回報的差事。”
  “您救了我一命,我當然應該要想盡辦法回報一二,但如風一無親族相贊,二無恒產積蓄,恐怕——”
  “誰要你拿那些俗物來回報了?我曉得你只是紅原某個山谷里的一名小小的獵戶,平常又都只獵捕足夠自用的飛禽野獸,當然沒鑽下几個錢。”
  “老伯認識我?”如風越听覺得越奇怪,這位自稱“樵叟”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不認識,”他坦白的說,“但几乎是与你初見那匹紅馬的同時起,我就開始注意你了。你大概不曉得吧,如風,這半年多以來,你看的是馬,我看的是你,它雖是一匹千万中難得其一的良駒,但你的資質卻遠在它之上,堪稱不世出的難得人才。”
  雖見老人說得認真,如風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他指著自己又挺又直的鼻梁說:“除了會打獵以外,我几乎什么都不懂,哪談得上有什么資質?更別說是什么人才了。我啊,生平無大志,只求能夠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這真的是你的希望?如果是的話,你又怎么會与那匹紅馬‘惺惺相惜’?”
  “因為我看它都獨來獨往的,和我孑然一身的情形相似嘛,与其說是惺惺相惜,還不如說是‘同病相怜’,來得比較貼切一些;不,”說到這里,如風自已卻又搖了搖頭,苦笑的自嘲道:“它其實要比我帥气多了,我這個吃了敗仗的人,恐怕連跟它相怜的資格都沒有吧。”
  “莫如風,你還真是個鈍小子,”樵叟的眼中有贊賞、有慶幸,也有疼惜。“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自己之所以會被那匹紅馬深深吸引的原因,其實就只有一個嗎?那便是你在它昂然不屈的气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幸一切都還來得及,它那匹千里馬,有你這位伯樂,而你這塊璞玉啊,則有我這位巧匠。”
  如風顯然沒有把下半句給听進去,光顧著問:“我是熾焰的伯樂?但我輸了啊!”
  “不,你贏了,在那天你全身凍僵、遍体鱗傷,外加意識昏迷,卻依然緊緊的攀附在它背上時,你就已經贏了,最后還是它把你載到我的帳幕里去的,而且在我幫你療傷的時候,還一直守在帳外。”
  “真的?”如風喜出望外的叫道:“這么說,它是愿意和我一起過日子囉?這實在是太好了。對了,老伯,剛剛您提到的回報……”他突然大為緊張的說,“不會就是要我……要我把熾焰轉送給您吧?”
  “去,我才不要畜生呢!”
  “您不要它?可是眼前我最值錢的財產就只有它了,雖然我絕對不會答應把它轉送給您。”
  “我不要馬,”樵叟笑眯眯的說,“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那您想要我怎么回報您呢?”
  “拿你自己來回報。”
  “我?”
  “對,”樵叟的面容突然轉為認真嚴肅。“我要你從今以后,開始跟我習武練功,研讀經書,做我獨門功夫——珠砂赤掌的傳人。”
  “不!”想不到如風一口就回絕說,“我不要學武,老伯,您再想想別的報恩途徑,行不行?”
  “不行,莫如風,在你這昏睡不醒的五天五夜里,我已經讓你服用上乘的松貝、鹿茸、紅參等等,一共二十七种珍貴藥材煉制而成的丹九十顆,又外受我傾盡四十年來功力的運气通脈,如今你的体內,已具備有一般習武的人至少十五年的功力基礎,如果不循序勤練,善用這十五年的功力,如風,我擔心你不但日后會后悔莫及,恐怕連已迫在眼前,就快要走火入魔的悲慘下場也逃不掉。”
  回想到這里,隱身在支磯石后的如風的嘴角,不禁悄悄的向上彎起。當年的自己,也實在是太好騙了,居然完全相信了爺爺的一派胡言。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不相信,結果也不會有所不同,因為當他穿上爺爺幫他准備的衣褲鞋襪,走到屋外,看清他們所在的位置時,真是差點又昏倒過去。
  “您……您竟然把我帶到竇岡山上來?!”如風失聲叫道。
  面對他的大惊失色,樵叟卻气沉神定的論述起周圍的景致來。“听說這圖呢,是圓形的盛谷器,而這山名的由來,就是因為頂上三掌像三個圖,是不是?”
  “難怪您剛才會說熾焰在‘另一頭’,看來我們是在竇真殿所在的右峰上,您怎么會獨獨把它給留在后室呢?”
  “那送魯班殿里的老僧和我是多年的摯友,他會好好照顧熾焰的,你可以放心,再不然,你也可以隨時過去看它啊。”
  “您說的簡單,這兩峰相距少說也有數十來尺,僅靠兩條鐵索相連,上面的供扶手,下頭的供踩踏,人走在上面,但見岩壁陡峭,頭上山鷹盤旋,腳下百丈深淵,一個不小心,就難逃粉身碎骨的命運,請問我如何能夠‘隨時’過去看熾焰?”
  “那就要看你功練得勤不勤了,”樵叟笑道,“武藝高強的人,別說是這兩條鐵索了,即便只有一線鋼絲,走來照樣能夠如履平地。不然上山來的那天風雨交加,吹得鐵索搖搖晃晃,我還不是照樣扛著你過來了。”
  如風看看他充滿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扭動撞擊出聲的鐵索,終于下定決心說:“好,我練,一定要練到能在兩峰間奔跑飛躍為止。”
  樵叟聞言,立即笑得見牙不見眼,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說:“太好了,如風,我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看走眼,你啊,可是爺爺我等了二十多年,也找了二十多年,才終于等到、找到的英才。”
  從他那樣自稱以后,如風便喚樵叟為爺爺,專心一意的在竇岡山的右峰上与他學文練武起來。
  這一學一練之下,如風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好文尚武,并對于一切未知的事物,有著最旺盛的好奇心和學習精神。
  或許他日后下了竇岡山,還是會選擇做一名平凡的獵人,但對于和樵叟結識的這一段緣分,如今他已是怀著由衷的感恩心情在看待了。是樵叟為他開拓了視野,讓他悠游在文史武術之中,如風知道打從決定和他練武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命便已經開展出另一番新天地了。
  加上盡管竇岡山是那么的詭异神秘,但風景卻异常清幽,春夏時林蔭滿山,花香彌漫,鳥雀婉轉啼唱,也難怪李太白會寫下:“樵夫与耕者,出入畫屏中。”的贊歎詩句。
  他們爺儿倆尤其喜歡挑在月色朦朧之夜,一邊欣賞三座石峰發出原因至今未明的銀白亮光,覺得那景色真有說不出的詭异奇麗;一邊暢飲蜀境的各項名酒,舉凡五台液、濾州老窖面、劍南春、金興大酬和郎酒等等,樵叟都有辦法讓人從山下送上來。
  那也是他們對彼此的背景、身世、怀抱、理想、心愿聊得最多的時候。
  樵叟唯一不肯多提的,是他离家的原因,只說自己脾气古怪,与儿孫們處不來,也不習慣做被人侍奉的老太爺,干脆趁著身子還硬朗的現在,出來四處走走。
  “可我一點儿也不覺得爺爺古怪啊。”如風再為他添了一杯五台液說。
  樵叟仰頭大笑,甚至惊動了在樹上栖息安歇的鳥儿。“如風啊,那可能只是因為咱們爺儿倆臭味相投吧,你想想看一年多前我們相識的過程,面對我提出的報恩條件,一般人大概都不會像你這么干脆的答應下來,不但不會答應,說不定還會想盡辦法逃离竇岡山哩。”
  “那么他們可就損失慘重了。”
  一句簡單的話,卻比任何感謝都要來得今樵叟覺得更加貼心,讓他不禁又暢快的痛飲了三杯。
  “說到這個投緣嘛,如風,其實我有個孫女跟我還挺聲气相通的,不如哪天我把她叫過來,跟你熟識一下,那樣我們說不定就可以成為真正的爺孫了。”
  如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覺得荒謬般的大笑道:“爺爺,您是在為我作媒嗎?我還不滿二十呢,而您孫女的年紀想必就更小了。”
  “小你五歲,今年也好叫十五了。”
  “才十五?還是個娃儿呢。”
  “想當年她奶奶嫁給我的時候,也不過是十六而已,十五哪里小了?”樵叟盯住他看了半晌以后,突然拉長一聲“噢——”地說:“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
  “年齡的大小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你心中早有所屬,對不對?”
  “爺爺又在酒后吐‘亂’言了,我才沒有哩。”
  “真的沒有?那一年多以前,在決定帶你上山后,我到山谷里去跟你們的村長交代一聲時,一旁哭得唏哩嘩啦的那個女孩是誰?”
  “村長……?”如風微笑道,“您是說巧巧啊。”
  “巧巧、巧巧,”樵叟學著他溫柔的口气說:“瞧你叫得親熱的。”
  老人偶然流露的稚气,總教如風更進一步的感受到他毫不矯飾的真性情。
  “爺爺,巧巧也還小啊,只有十七而已呢。”
  “但你是喜歡她的,是不是?”
  如風偏著頭,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對于那和自己從小一塊儿長大的崔巧巧,倒真的驀然生起無限思念的心情:她好嗎?一定變得更加漂亮了吧?崔家只有她一個女儿,崔大叔和崔大嬸已不只一次的明說暗示將來要讓他們兩人成親;在自己上山的這一段日子里,她是否也對他念念不忘呢?如果——
  “光是隨便問一下,就讓你想得出神,我看我那孫女儿是沒什么希望囉。”樵叟還故意長吁短歎,一副真的懊惱不已的樣子。
  但如風与他朝夕相處了一年多,哪里會不了解他愛開玩笑的個性,便也玩興大起,半真半假的應道:“爺爺雖然從來不曾明說,但我猜也猜得到您府上必是財大勢大,這种豪門出身的千金小姐,如風可不敢高攀,万一日后她气焰高張,仗勢欺人,如風哪里消受得起?所以爺爺您還是另覓良婿吧,我對您的孫女,的确是一點儿興趣也沒有。”
  如風記得當時爺爺曾偏側著頭,好象在聆听什么似的,等他回過神來,再度開口時,說的已經是和先前的話題完全不相干的事。
  “如風,我前陣子要你幫我找的各式獸皮和獸筋,你獵齊了沒?”
  “獵齊了,全是最強最紉的,爺爺您到底要那些東西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想做樣禮物送人而已。”樵叟說完也不待他再發問,便徑自起身說:“夜深了,同殿里去睡吧,再過十几日,我們就要下山,也該開始收拾收拾、准備准備了。”
  如風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這花會中雖有百花爭艷、盡吐芬芳,但他卻覺得還是昔日竇固山上的花香清幽。爺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或許辦完事后,自己可以上山去碰一下運气,看能不能再和爺爺來個巧相逢。
  “右護法?”
  如風立即睜開眼睛凝神道:“汪洋,你怎么來了?冷家人呢?”
  “這會儿全在主殿里燒香拜拜呢,我是特地過來告訴你一聲的,那冷尚云今日穿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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