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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五年后
  東漢獻帝建安十年?夏末
  豫州?許縣
  “將軍,刁小姐走了?”
  把披肩解下來,順手交給李章,夏侯猛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心她還沒走遠,听到這稱呼,又回頭來整治你。”
  不料李章竟將他的戲言當真,打個哆嗦,手中的披肩還差點落了地,更有趣的是這些他全不管,一雙戒慎的眼睛早向府外頻頻望去,口里還問道:“真的嗎?
  她居然沒走,都已經住了快一個月,還不回陽泉去,真是——”
  等听到夏侯猛朗朗的笑聲,李章才曉得自己上了他的當。“少爺!”
  “啊,這稱呼順耳多了,近一個月來,被你早晚‘將軍’長、‘將軍’短的叫,真是有點煩,你曉不曉得?”
  “你本來就是名聞天下的‘鎮潭將軍’,尊稱你將軍,又有什么不對?”
  “算啦,什么名聞天下?別人不知道,你當我也不曉得?天天那樣叫我,根本就是為了在我那妹子面前逞莫名的威風。”
  被主子戳穿意圖后,李章索性敞開來說:“誰教刁小姐老愛尋我開心。”
  “她才二十嘛,小丫頭調皮一些,你也好跟她計較?”夏侯猛一副拿貼身侍從沒辦法的樣于。“我和她自小一起長大,她當然听不慣你在自己府中還用那么剛硬的稱謂,也看不慣你什么都要照規矩行事。”
  “沒有規矩,何以成方圓,照我說呢,我們這將軍府雖小,但規模仍可——”
  夏侯猛一見他有長篇大論的態勢,赶緊伸手示意他打住道:“夠了,夠了,我懂、我明白、我知道你這位年輕管事最怕我的排場和气勢不如人,其實許縣這里的將軍府多不胜數,有什么稀奇,而且真擔得起‘將軍’兩字的人,在我心中也一直僅有一人。”
  “那怎么同,且不論這些年來圣上所賞賜給他的封號与頭銜有多少,現在誰見到他,不都只尊稱一聲:‘曹公’?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有把你這位將軍叫‘大’的必要。”
  這下夏侯猛笑得可就更凶了。“我頭一次听人家說‘將軍’是可以被叫‘大’的,都快當父親了,還有這么多稚趣的想法,真是拿你沒轍。”
  提到這個,李章可又有新的題目可以發揮了。“對呀,少爺,我今年二十三,就快當父親了,而你已屆三十,卻還孤家寡人一個,不嫌孤單?不覺寂寞?”
  “我的天啊,你這位全府總管管得也未免太多了一點,小心我解了你這十年來的‘貼身侍從’之職,要你專心留在府內管事。”
  話雖說得硬,但層角的笑意卻沒騙過与他朝夕相處了三千多個日子的李章。
  “我也不想管這么多,但我不管成嗎?老爺他們遠在陽泉縣,這些年來又都由著你在外游蕩,始終沒有安定下來的打算,以前孔老夫子說:‘三十而立。’少爺,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這回刁小姐正是為慶賀你三十壽辰而來的嗎?”
  本來就坐在矮榻上的夏侯猛听到這里,索性曲起手肘,換了個更舒服的斜倚姿勢,再興味盎然的問道:“我當然知道她是為何而來,還有呢?”
  “還有俗語說:‘成家立業。’可見自古即有明訓,應該先成家、后立業,好吧,就算你想倒轉過來做,現在的成就應該也不算小了吧,這些年來,你跟著曹公和兩位夏侯將軍,除了在官渡大敗袁紹以外,又在接下來的建安七年九月出擊屯据黎陽的袁紹之子袁譚和袁尚,每戰皆捷,迫使他們退回根据地鄴。”
  論起主子的丰功偉業,李章一向要比誰都來得興奮,簡直是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口,干脆一口气說個夠。
  “建安八年春,再追擊袁譚而進軍鄴,八月并因進攻荊州劉表而在西平駐留了一段時間;建安九年三月開始包圍鄴攻擊袁尚,五月曹公接受你的獻策,在鄴城周圍掘濠,使漳水決潰入城,到八月終于破城而入;今年正月曹公殺了袁譚,進一步平定了冀州,三個月前,你還征服了黑山變民的首領張燕——”“是勸服,李章,”夏侯猛听他就快要吹噓過頭,赶緊制止道:“勸服,不是征服。”
  “反正都一樣讓張燕率眾十余万歸順曹公,差一個字有什么關系?”
  “關系可大著呢,你沒听過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嗎?”
  “少爺,重點不在這,而在于你如今已算功成名就了,為什么仍不肯論及婚事?”
  為什么?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回響,于是平時總被他強壓在內心底層的一個記憶,便漸漸的浮現上來,迅速扯動他的情緒。
  “猛儿,為娘一生就這一個遺憾,不,是就這一個污點、這一個仇恨,所以如果我還能夠苟且偷生下去,那么便無論如何,也都不會將這秘密說出來。”
  “母親,您別再說了,我的事業才剛起步,才剛要為您露臉,您怎么可以在這個時候丟下我不管,母親!”
  “猛儿,”臥榻上的步氏瘦骨嶙岣,早就失去了她年輕時的絕代風華,但一雙閃亮的眼眸,卻仍顯露出堅毅卓絕的個性。“听我說,你仔細的听我說,若非你已二十五歲,若非你生得如此俊逸,長得這么挺拔,又已經在戰場上嶄露頭角,我也不會放心离去了,孩子,若沒有你,別說是二十五年了,恐怕近三十年前,我連二十五天都活不下去。”
  “母親!”夏侯猛面對顯然已覺得生無可戀的母親,突然有回复童年的錯覺,在母親的面前,饒是他再功勳彪炳,也永遠都只是個孩子而已啊!
  “但現在我已經不想再撐下去了,我已經撐得太累、太苦、太心傷,你應該要替我感到高興,因為我終于能夠安心的休息了。”
  “母親,您甚至還沒有看到我娶妻生子,怎能甘心瞑目?”夏侯猛淚流不止,只能用任何想得到的理由,企圖留住据他所知并無任何病痛的母親。
  “痴儿,夏侯一家排斥的人,不過是我一個,最最鐘愛的,卻是你這個自小便优秀杰出的孩子,娶妻成家之事,自有你父為你張羅,我何需勞心。”
  “但是……”
  “若說有任何不甘心之事,就只有我剛才說与你們听的那一樁,”她的眼光在瞥過一直隨侍在旁的義女以后,又迅速轉回到儿子身上。“你發誓,猛儿,以你對我的愛起誓,有生之年,一定要為我找到‘那個人’,為我雪冤,為我討回公道,你發誓!”
  在母親的逼視下,已經知道她多年來飽受父親冷落主因的夏侯猛,頓時感到自己一顆心被以前所不識的仇恨滋味給凍結住,連帶悲慟的淚水也不再奔流不停。
  于是他反手將母親一雙原本白皙柔滑,如今卻有如枯枝般的手握在掌中,堅定答應:“我發誓,母親,我以對您的愛起誓,今生今世,一定為您找到坏您名節、害慘您一生的那個男人。”
  “我的仇人,就是你的仇人?”
  “是的,母親,您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步幽臉上的戾气至此終于褪盡,并且散發出夏侯猛從不曾見過的安詳神情,然后她使盡最后的力气,將床旁少女的手拉過來,与夏侯猛的掌心交疊。
  “猛儿,要謝謝她在你出外的日子里對娘的悉心照顧,往后你們更要相親相愛;猛儿,”她伸出手來,輕輕摩挲過夏侯猛的面頰道:“你是我今生唯一的驕傲,因為有你,有你最后的保證,我才終于能走得了無遺憾。”
  “娘!”
  記憶中痛徹心肺的呼喚,和如今李章叫他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不禁讓夏侯猛一怔。
  “你說什么?”
  看他那神情恍惚的樣子,李章有些歡喜,又難掩忐忑的問道:“難道你真的是因為……不會吧,少爺,如果真的是那樣,我想我……我真的就要辭掉——不,不能辭,我還是喜歡跟在你的身邊,不然這樣好了,我改改脾气,只要我机靈點,相信刁小姐她——”
  此時夏侯猛已一躍而起,不太耐煩的說:“嘀嘀咕咕又沒頭沒尾,誰曉得你在囉唆些什么,上黑山是四月的事,現在都要八月了,人沒沖鋒陷陣,筋骨都快發酸生銹,走吧,准備一下,我想打獵去。”
  “少爺,你剛剛不是在思念刁小姐?”
  “她才剛走,我干嘛想她?”夏侯猛覺得莫名其妙的瞪住李章看。
  “我以為……我以為你剛剛神情恍惚,是因為思念她的關系,還以為……以為你這些年的‘古井無波’,是因為在等她長大的緣故,如今她已二十,你已三十,剛剛好——”
  “我的老天爺,你想到哪里去了?”夏侯猛總算搞清楚他剛剛那番嘟噥的意思,不禁失笑道:“越來越放不開,光會在儿女私情的事上打轉,我看你是過得太幸褔美滿了,才會如此嘮叨。走吧,殘夏將盡,又到開始适合狩獵的日子,今天就暫且充做熱身。”
  夏侯猛一邊往后頭的兵器室走去,心底一邊不由自主的浮現李章口中那位“刁小姐”的身影。
  雖然自己一年至少會回鄉一次,她也總會另外找時間過來許縣探望他,但每次見到她,都依然會有惊艷之感;母親臨終之前,不也叮囑他要与她好好的相處,要照顧她、愛護她,一生一世都不分不——。
  “鎮潭將軍!”
  突如其來的叫喚不但讓他們主仆兩人同時煞住腳步,也打散了夏侯猛還來不及凝聚成形的一個意念。
  “長史,”夏侯猛有些訝异的迎道:“怎么大駕光臨,也不事先通知一聲,好讓猛至府前迎接?”
  一直跟在曹操身邊的長史盧彪邊答禮邊辭道:“將軍客气了,曹公臨時有事要將軍過府一敘。”“哦?那我們這就走吧,”一听是曹操有事召喚,夏侯猛自無耽擱的道理,馬上反身向外走去,并且囑咐李章備馬,再問盧長史。“究竟有何急事?”
  “將軍知道袁紹的次子袁熙和么儿袁尚在長兄袁譚死前,便已逃往遼西,依附遼西烏桓的單于蹋頓吧。”
  “知道。”
  “那個蹋頓非但收留了袁熙兩兄弟,如今還伙同了遼東的烏桓單于蘇仆延和右北平的烏桓單于烏延,率部眾進入長城,大肆騷扰,將校尉鮮于輔圍困在獷平。”
  “真有此事?”烏桓屬于東胡种,在秦漢之際曾被匈奴的冒頓單于征服,從那時開始,烏桓就不再有過統一的組織,卻也沒有從此瓦解,反而隨著朝政的修与不修,時而恭順,時而叛亂,到靈帝即位之時,烏桓的力量已經足以威脅沿邊各郡的安全了,因此當初袁熙与袁尚兩人會跑到柳城去投奔蹋頓,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千真万确,”盧彪一陣冷笑道:“烏桓族未免也太小看我們漢人了,以為如今天下崩裂,曹公使會任他們胡作非為嗎?”
  “曹公打算北征?”“那個人”据查不就在東北方嗎?夏侯猛的聲調不禁跟著高亢起來。
  但盧彪顯然不知道夏侯猛難得激動的真正緣由,隨即自以為是的問道:“將軍想再揚一次威?”
  “不,”夏侯猛意識到自己的激昂,赶緊笑應:“是想再為曹公效一次勞。”
  “說得好!難怪曹公一有意討伐烏桓,立刻想到將軍。”
  這回夏侯猛只是笑了笑,再沒有出聲,卻在心底低語:母親,猛儿就快能夠為您完成遺命了。
         ※        ※         ※
  “啊,飄雪了,”迎桐對著走進自成一格、專屬她一人所居“一池三山”園的忠心侍衛王明說:“很美,是不?”
  “美的是你啊,小姐。”贊過以后,王明卻落下淚來。
  “唉呀,王明,如果來參加比武招親的人不多,說不定今天胜負結果一出,我便得出閣,那就是大喜了,你怎么反而傷起心來了?”
  “我是見你穿戴得如此華麗,當真不愧為我們東北第一美女,可惜太守他……
  他和夫人卻都無緣得見,想來就讓人忍不住鼻酸,我……”王明越說越不忍,為免進一步失態,甚至號泣,索性噤聲。
  看到老仆如此,迎桐何嘗不也鼻酸眼熱,畢竟距离父親在十一月末過世至今,才過“三七”,若非情況特殊、戰事緊急,又有哪一個為人子女者,會愿意在服喪期間,便換上粉藍色的大袖衣,再梳起迎春髻,將“比武招親”的牌號高高挂起,還以自己做為懸賞的獎品?
  但不如此,憑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又怎么守得住父親留下來的元菟郡呢?
  “小姐,你真的要這么做?”
  “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提供我做考量?”
  “太守生前把我們元菟郡城建造修筑得十分堅固,城牆之外有土塹;土塹之外,又有土塹,總共有七重土塹,而且城牆本身就有六、七丈高,我就不相信咱們守不住。”
  “要守當然能守,至少守得住一段日子,但采取‘絕對守勢’終非良策,你沒看曹操在短短兩個半月間,就把遼東、遼西和右北平三都的烏桓都赶回長城以外去了嗎?面對他,光采守勢絕對不夠。”
  “但他主要的目的,不過是在解獷平之圍,兼驅离騷扰我漢族的烏桓,現在目的已達,應該就會退回許縣去了。”
  “你其這么以為?”
  “難道不是?”迎桐搖搖頭說:“你知道南陽人何顒第一次會見曹操時,就曾經頗為感歎地說:‘漢室正瀕臨滅亡,安定天下者,此人也。’而當時曹操不過才十五歲嗎?
  更遑論后來許子將所給予他的那句天下盡知的評論了。”
  “小姐說的是曹賊常引以自豪的那句:‘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正是,而他后來一連串的表現,也果然完全不辜負這句評論。王明,你認為像他這樣的人,會滿足于僅僅把烏桓赶出長城外嗎?畢竟袁紹兩個儿子目前仍与蹋頓在一起,曹操豈是那种斬草不除根的人?”
  “可是我認為無論如何,他應該都還不至于在尚未剿除干淨袁家勢力之前,就打我東北諸郡的主意。”
  “話是不錯,暫時不可能,但若有朝一日,他收拾了袁家兄弟以后呢?你可以說我是杞人憂天,但我卻宁可先發制人,做足准備,也不愿意整日提心吊膽,擔心万一曹操哪天率兵來攻城,而我們卻一無所備,不堪一擊,那該怎么辦?”
  身為桑忠生前總校尉的王明想了一想,終因無法反駁桑迎桐的闡論,而重重歎了口气道:“如果三位少爺沒有跟著夫人回河內郡去就好了,再怎么說,也不該留你一個人下來,雖然你不是她親——”
  王明猛然住口,但迅速瞥向迎桐的倉皇眼神,卻意外迎上了她平靜的神情。
  “即使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儿,在臨行之前,她仍三番兩次堅邀我一起返回河內郡,王明,母親她并沒有棄我于不顧的意思。”
  “你都知道?!”
  迎桐點了點頭。“這是父親在臨終前告訴我的事情之一。”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后,過往所有的混沌霎時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只是她終究違反了父親的部分遺囑。
  “迎桐,答應爹,一待城破,不,”重病在床的桑忠無力的搖了搖頭說:
  “不要等到城破,真要等到曹賊攻來,恐怕一切就都會來不及了,何況你又長得這么明艷照人,難保那老淫賊不會驟起歹念;早知會有這么一天,我就不該由你任性,直留你到二十二歲,尚未許配給人,早几年將你嫁出去,即使是平名布衣,也能圖個平安度日。”
  “如果您真狠心將桐儿給嫁了,那現在有誰能夠陪在您的身旁?”
  “疾風見勁草,我其沒想到自己臨老會落個親眼目睹妻离子散的下場,不過,”他頓了一下,甚至闔上雙眸,不愿讓女儿見到眼底的哀傷。“或許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是我一世薄幸寡情應得的下場。”
  “不,不是這樣的,”已經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其實并非他目前妻室謝氏所生的迎桐,立即為父親辯解道:“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是時代動蕩的結果,父親也是受創至深的不幸人士之一,怎么好再繼續自責下去?”
  “迎桐,”他張開眼睛來,怜愛的望著獨生女儿說:“你的善良可人,委實像极了你的親生母親,若非深明我心,對我又尚有一絲怜憫,她哪里會忍心割舍,將你留在我的身邊。”
  “父親明明知道此事非關怜憫,母親是真心愛您,才會把您放在她自己的好惡之前考量。”
  “但我還是負了她,”他的臉上寫滿了疚恨与懊悔。“所以我要你答應我,一待我入土,便离開元菟,往西北投靠你母親娘家去。”
  “父親……”“入土”兩字深深刺痛了迎桐的心,誰會想到父親一世英豪,臨終前竟只得她一位孤女隨侍在旁,父親原來分明可有滿堂子孫啊!
  兩個月前,當謝氏以北方不宁,堅持舉家南下避禍,卻遭父親一口回絕,索性自行返回娘家去時,迎桐不否認自己也曾心生怨懟,但在明白過往一切糾葛后的現在,她的心中卻只剩下一個愿望。
  那就是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隨著時間流逝,再不要波及下一代,而她也已經下定決心,要把終結一切仇恨、委屈和傷害的責任擔負起來。
  “桐儿,我再沒別的要求了,為父這一生也几乎沒有求過你什么,但現在我求你,求你就幫我做這兩件事。”
  “父親!”“离開元菟,還有幫我彌補年少所犯下的那樁錯事。”無視于她万般不忍的眼神乞求,無視于她珠淚漣漣的心酸模樣,桑忠一意堅持著:“桐儿?”
  “我保證盡力完成您的心愿,”迎桐只能這樣說:“我保證不讓遺憾永無止盡的持續下去,我以對您的尊敬与愛起誓,保證——”
  “不,”桑忠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出聲制止:“如果你真要保證什么,起什么誓,就用你自身作保,而不要用虛無飄渺的情意。”
  “父親為何這樣說?莫非是不相信我對您的敬愛?”
  “不,而是因為我便曾以自己的愛起誓,結果卻仍是負盡深恩,所以從此以后,我就再也不信任任何以愛所起的誓及所作的保證。”
  “好,桐儿便以自身作保,但請爹爹放心。”
  或許是因為話題一時的岔開分心,后來桑忠直到瞑目以前,竟沒有再与女儿談起要她做的那兩件事,大概是瀕臨大限將盡,就連平常素以精明見稱的桑忠,也來不及听出迎桐話中的語病吧。
  “安息吧,父親,”在獨自守靈的夜里,迎桐總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
  “在您生前最后一段日子里,我們還能夠守著彼此、守著城池,對您我而言,應該都已算是上天所賜予的最大恩典了,因為您心頭的重擔,如今已轉移到我的肩上,您總算可以安心的走了。”
  再上一炷香,再喃喃傾訴。“至于尋親之事,我一定會去完成;您深感愧疚的那件‘憾事’,我也一定會想盡辨法為您彌補;唯獨棄守元菟,是我万万無法依您所囑去做的事。父親,您留下的城池,怎能在我手中喪失?在交到兄長手中之前,就算要賠上迎桐的一條命,我也一定要牢牢的守住我們的家園。”
  對,連性命都可以不計了,更何況“只是”她這個人?
  無論是之前為父、往后為兄、乃至于眼前為自己,她都得捍衛郡城,一步也不能退讓,半刻也不能松懈。
  “總校尉。”她驀然揚起清聲叫道。“小姐?”
  “貼出去的布告說好比武招親自今日開始,外頭可有人來了?來的人又是多或少?”
  “只見擂台下黑壓壓一片,你說人還會少嗎?”
  “來的人越多,最后得胜的人便必然會越优秀,王校尉何以仍愁眉不展?”
  捉起白貂披肩,迎桐已率先往外移步。
  “我是不忍見好花一朵,偏要以此形式招親啊!”
  心中的一絲悵然才起,便被迎桐以搖頭甩去。“此言差矣,你反而應該慶幸還有這么多能人高手,愿為爭取迎桐而戰。”
  “小姐——”王明猶想做最后的勸阻,甚至想提出不管比試結果如何,都由城中另外選秀代嫁的主意。
  可是迎桐已不讓他有机會再講下去,丟下一句:“走吧,要人拚命,可得先讓他們覺得‘獎賞’的确值得才行,你且隨我亮相去!”后,纖細窈窕的身影便已出門過池,徑自奔赴屬于她的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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