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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從你接手喬氏后,王憲和艾威斯可慌了,尤其听到你的姓氏顯然相當不安。
  ”一個身著米色長衫的少年,及腰的長發以一條淺色束帶盡扎于后,面龐清俊非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頸上一串极長的水晶佛珠在胸口打成結,其中綴著一顆耀眼的天珠,全身散出的是一股靈雅气度。
  “姓氏!”古圣淵看著坐在眼前的絕塵少年,感到有意思。“一個古氏就會讓他們自亂陣腳嗎?多少也該知道我的來歷了吧!”
  “應該是猜到了,而且你把喬皖接离台灣后,他們少了一個最后的籌碼,我想王憲會最先垮下。”他悠笑道。
  “哦,這也能讓你算到。”古圣淵打趣道。
  “不是我算到,而是這份資料告訴我。”少年的手指敲著他桌上的檔案。“當初他們不惜代价的爭奪董事之位,現在是負債累累,連房產都抵押了,再加上他們在國外一些不當的投資,目前的資金調度不來,只好開始拋售股權,而你安排的人馬也在陸續收購,我只是訝异艾威斯有能力撐這么久。”
  “該說他夠老奸巨滑吧,明著是有身分地位的大企業主管,暗中卻參与販毒,近年重心擺在香港,既然他猜到入主喬氏的古先生有可能是我的話,退路應該早已暗中安排好,縱然麻煩點,但是為了一舉成擒,我會斬斷他每一條后路。”
  “麻煩!”少年對他會說出這個名詞,語調有些揶揄。“怎么一個香港就難倒你這個無所不能的古家老大?”
  古圣淵舉著雙手,一副投降的樣子。“我再厲害,也有辦不到的,有些事,不是能力權限大就一定能做到,香港的黑道派系何其复雜,是出名的組織体制還好交涉,就怕是流竄邊緣的小幫派,層層疊疊的蛛网關系,雖非辦不到,就怕是時效太慢,不如直接找當地最有力的背景,在香港,論跨足黑白兩道的勢力,李家絕對是個中翹楚!”
  香港李氏家族的淵遠久遠龐大,早期的祖先靠走私致富,時至今日也擁有极大的黑道背景,尤其當代接班人“龍騰虎嘯,行云流水”四兄妹更是名震亞洲。
  “在找凶手這件事上,李家已算還了人情,還愿意再接受這樣的請求嗎?”
  李家四兄妹的父親李承疇曾在南美的熱帶雨林落難,受古圣淵的爺爺所救,為還古家這份情,當古圣淵接手追查當年逃亡的凶手時,李家鼎力相助,也因有李家的介入,才能探得一些中國當局塵封多年的机密文件,其中之一就是當年喬川原等人逃亡后的訊息。
  “會的!”古圣淵拿出煙點燃道。“李家的兩大實際掌權者,李龍騰和李虎嘯都是相當聰明的人,他們明白在國際商場上古家的力量不弱,面對強勁的對手,与其成為敵人不如多交個朋友,更何況睦天和李虎嘯還是好朋友,有他這股居中斡旋的力量,一件舉手之勞的委托對大家都可算良性的互動。”
  “良性的互動!”俊逸少年斂眉一笑,迎視著他,高深莫測道:“也好,你們古家和李家未來淵源可深。”
  “未來淵源?”古圣淵側首打量著他。“云軒,你這個靈修的先知可是又看到什么命數了,我倒好奇,從我要報仇以來,你這個自忖慈悲的禪修者,怎么從沒對我說出曉以大義的話。”
  明云軒优美的唇角淡揚。“你的心中早已抱著否定一切,又何勞我多費唇舌,反正念再多的經也超渡不了你。”
  古圣淵朗聲而笑。“你們這些禪修者不是都很愛替世人解惑消業障嗎?怎么連試都不試就放棄了。”
  “試!”明云軒挑眉。“你希望我對你說万事早有定數,還是冤冤相報何時了這种老台詞,我明你看開一切,你就會看得開嗎?”
  “看開!”古圣淵凜眉冷笑。“為何要!我是人,不是神,既然做不到神佛寬恕罪人的肚量,就努力做個世間凡人,有仇必報就是我的肚量。”
  “說的好!”對他這番言論,明云軒是頷首又拍手。“人生最難的是看開,因為人有七情六欲,所以永遠不可能擺脫得了世俗煩憂,這是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修佛、修心,卻不知道心靈的安和靜才是最難修的。”
  “修!何苦呀!”古圣淵彈著煙蒂,對這些論調他向來嘲諷以對。“難道斬情斷欲就一定是好,紅塵情愛就一定是罪,對我而言當神佛還不如當凡人刺激多了!”
  “所以你得不到心靈的安和靜,世俗總是蒙蔽著你的雙眼,過去的事永遠無法過去,它真實得就像昨日才發生,這也是讓你十多年來仇恨不減的原因,因為夢魘天天在你的腦海里重复上演。”
  就像猛被利刃刺中心底某處,古圣淵平日的輕笑神態逸去,深沉地看著他。
  “真是可怕的表情呀,古家少爺,一篇無稽之論,還望莫見怪。”迎視著那雙暗灰的眸子透著冷厲,明云軒泰然地環胸以對。
  古圣淵斂眉低笑,吐著口中的煙,鏡片也掩不住那對灰眸中异燦的精光。“云軒,你既有這么洞悉人心与世事的力量,對我這條复仇之路有何建言想奉送嗎?”
  對方卻支著下巴反問他:“你說世界和平會來嗎?”
  “不如第三次世界大戰比較快!”古圣淵更實際的回道。
  “開啟戰端輕而易舉,而世界和平是很偉大的理想,可惜行成之路,難!”他別具深意地看向古圣淵。“你的复仇之路是前者還是后者!”
  這段頗含玄意的話,古圣淵搖頭冷嗤。“我要做的事只有去做,付出多少代价都要見到結果,沒有什么難不難!”
  “你有比人強硬的精神毅力,想做的事會得到,但結果會是……”明云軒輕聲一歎,才幽緩道:“情何以堪!”
  听到這句話,古圣淵忍不住縱聲大笑。“果真像個不沾世俗的禪修者呀云軒,連說句話都不像現代人。你是想告訴我你已看到未來的結果,還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干脆坦率一點!”
  “古家少爺,我很想跟你說天机不可泄漏,可惜不是,我沒看到什么,只能說一种天生的感應,如果你執意為仇恨所驅,悔恨和痛苦會是你最好的寫照。”
  在煙霧裊裊中,古圣淵長聲一歎。“如果我放過當年的凶手,悔恨和痛苦才真會伴我一生,說原諒很容易,可是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告訴我該怎么做,因為親眼目睹悲劇發生的是我,你們誰都不是當年那個劫后余生的男孩!”他捺熄手中的煙。
  “而且只要這件事能完成,罪人我都愿意當,情何以堪又算什么!”
  明云軒蹙眉正要開口,門外卻傳來一陣喧嚷,接著門猛地被推開,一個發色淡金的絕麗女子气勢洶洶地走進,她深邃的五官透出冷雅的貴气,一身火紅套裝朝燦如烈日,襯著耳上的銀飾款擺,充滿异國的明艷風情。
  緊隨而進的日本女秘書,以一連串又急又快的日文對這名女子說著,還不停地朝古圣淵躬身為禮,古圣淵一笑地揮手,遣退女秘書。
  “姊姊,何時來日本的,怎么不通知我去接你?”古圣淵起身相迎。
  “听說我弟弟要結婚了,對方還是當年凶手之一的后代!”古烈華朝弟弟走去,細細的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格格響,听似淡漠的口音卻潛藏一股火焰。
  “姊姊是赶來祝賀的嗎?”古圣淵洒然地走向她。
  “你愛她?”
  “不。”他有趣道。“連一面都沒見過,如何談感情。”
  “那又是為了复仇了!”對著僅剩三步之距的人,她瞇起与弟弟同樣的灰色眼眸。
  古圣淵聳肩一笑。
  “你很好呀!”古烈華冷冷扯唇。“連婚姻大事也可以拿來開玩笑——”她怒聲一吼,抓起一旁的擺飾瓷瓶猛然擲去。
  “姊姊,你冷靜一點!”古圣淵一歎側身,瓷瓶在他身后的牆上迸碎。
  古家大姊人如其名,性烈鮮明如火,且還有一項与弟弟南轅北轍的個性,她行事坦蕩厭惡任何卑劣手段。
  “冷靜!你做這件事時,有沒有把這兩個字放進腦中!”她怒不可遏。
  “沒放進腦中就不會有婚禮了!”
  古烈華握緊拳頭,顯然正在控制自己。“听說你把人家女孩接到日本來了,人在哪?”
  “待婚禮确定的時候,會通知姊姊。”
  “好小子——”她憤怒地拿著皮包朝弟弟的臉揮去,打落古圣淵鼻梁上的金框眼鏡,散碎的鏡片映著主人凌亂的儀容。“我再問你一次,你把人家女孩帶到哪去了?”
  “婚禮上你就會見到了。”古圣淵舔著唇角沁出的淡紅血點,額前的發散落,隱透几許精悍之气,卻依然微笑地避重就輕。
  “你——”她杏眼怒張。
  “古家大姊,令弟的婚姻何不給予祝福,不值大動肝火。”一旁傳來慢條斯理的看戲聲。
  “云軒!”气极的古烈華這才注意到旁人的存在。“你不會也認同他這次做的事吧!”
  “我沒有認同什么。”明云軒悠悠搭著十指,閒适地安坐于位上。“我只知道結婚是件喜事,給聲祝福是朋友的職責。”
  “職責!”古烈華好笑地道。“朋友的職貴是勸導他,不是眼看他做出錯誤的決定,還助長這件事的發生。”
  “或許一件錯誤的事會有歪打正著的結果,何不靜觀其變。”
  古烈華閉眼深呼吸,确定自己尚處于可控制狀態,才壓抑聲音道:“云軒,我向來很難理解你講話的邏輯,你可不可以有話明講。”直來直往的個性是最不耐這种飄忽莫測的對話。
  “明講就是這一次的事即使你想插手,只怕也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有什么好無力的,他拿婚姻大事開玩笑,別說我插手,連父母親也不會坐視不理,我一定——”她忽地一頓,猛然回首看向古圣淵,道:“難道、難道這場婚禮,媽媽她……她……”
  “母親大人很期待這場婚禮的到來,雖然她老人家無法親自來致意,但是她的熱切不下于我。”有別于她一臉訝然的樣子,古圣淵平靜地說道。
  “天呀,難道薇儿阿姨的死可以讓你們連人性都失去了嗎?你竟用這樣的手段!媽媽有病你也要跟著她瘋嗎?”古烈華懊惱地指責弟弟。
  “姊姊,即使是你,我也不准你如此說媽媽!”面對從一進來便發飆的大姊,占圣淵第一次表情嚴正。“母親的身体和精神向來脆弱,你該明白薇儿阿姨對她的重要性,這個打擊太大了,她只是需要靜養。”
  古圣淵和古烈華兩姊弟的母親珍妮.洁恩,襁褓時因雙親意外早逝而受史密斯家族監護与照顧,幼時也遭喪母之痛的愛麗薇儿,對這個身体异常纖弱的小女孩付出加倍的呵護,在珍妮的成長歲月里無論何時何地,一直都是愛麗薇儿那溫柔的關怀開導她,那知姊如母般的細心照料,一直是她心靈与精神上的支柱,打年幼起,珍妮對母親的印象就是這個僅大了她七歲的薇儿姊姊。
  因此對脆弱的珍妮而言,親睹愛麗薇儿慘死在雪地的尸体,無疑是致命的打擊,她心神几度崩潰,無法原諒有人奪走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恨意更在精神不安的扭曲下,不下于一心一意要复仇的儿子,于是极端的母子倆,讓愛麗薇儿死亡的陰影從沒一刻离開過古家。
  “我太明白了,更明白媽媽的精神不安是顯露于外,還有救;而你……”古烈華搖頭看著弟弟。“最可怕的是你,你的病不是能看出來的,有一种叫瘋狂的病菌早就在你的心、你的腦里生根,你沒救了!”她轉身往外走。
  “那個女孩在北海道。”不理古圣淵冷眼的警告,明云軒朝停下腳步的古烈華說道。“喬皖人在北海道,至于在哪就得靠喬大姊你的能力去找了,不過別想偷偷帶走新娘喔,否則令弟体內的瘋狂病菌會不會發作我不敢保證。”
  古烈華冷笑。“放心,我只是去認識未來弟妹。”
  “令姊真是一個可愛的人。”看著离去的古烈華,明云軒感到有趣。“怎么,想生吞活剝我?”他迎視身旁之人那犀凜的表情。
  “如果能,非常想。”古圣淵嘲弄地道。“姊姊認為我体內早就被瘋狂給吞噬,但是……你顯然也不下于我嘛,否則不會披著慈悲的修行外衣,卻笑著看我干下任何勾當!”
  “比起那些以佛之名、神之譽做著妖惑眾生的惡棍,我應該是個單純的人。”
  明云軒一笑置之。
  “那我就該是個善良的人了。”他戲謔地看著手腕上的紫色佛珠。“至少它還在我手上。”
  “每當做下一件逆天的罪過時,你便扯斷腕上的佛珠,多少也為將佛珠載到你手上的人想想,對方的原意可不是要你拿來記錄自己的罪行。”
  古圣淵扯唇。“放心,不會要你成為佛珠供貨商。”
  “圣淵!”明云軒突喚道,一雙平時看來飄漠的眸,此刻相當定然地迎視他。
  “你相信命運會作弄人嗎?當你手腕上的佛珠再斷掉時,命運的定數就開始了,誰都逃不過!”
         ※        ※         ※
  日本,北海道
  百花織錦似的北國大地,天然的山水、壯麗的景觀,极盡視野之遼闊,新綠的蒼郁舖出丘陵緩坡的朝气,欣欣向榮的只待百花競開。
  一座高坡上的熏衣草田,時值五月,未至繁花茂開的夏季,熏衣花蕾尚未轉紫,但是花香依然淡雅徐來,附近有盛開的紫丁香和鈴蘭,喬皖深吸著這新鮮的空气,想象盛夏時,各類花种怒放爭妍的景象,大地的繽彩在陽光下,像夢幻般的奇景,該是如何的令人向往。
  這是富良野上的一座私人小農場,屬半開放式,只要不是忙碌時節,主人并不禁止游客或者路人進來觀賞花田風光,來到北海道已經快一個月的喬皖,午后經常來此休閒漫步。
  “如果圣淵先生一直很忙,留我一個人在這也不錯。”她坐在一個小坡地上,感受著迎面而來的春風,雖有些涼意,卻令人感到舒服。
  剛到日本時,喬皖相當的忐忑不安,不知迎接她的會是什么?更不知道她未來的丈夫是個什么樣的人?從一到机場,她便被古圣淵安排接机的人帶至北海道,种种的不安与無措,在看到那座美麗幽靜的別墅和陪同前來的人解說時,她心中頓有大石落地的松緩感。古圣淵先生目前忙碌得走不開身,只好先請她在“御景庄”中暫居,一切生活事宜都已請有專人打點,要她安心愉快地居住在此。
  安心愉快!喬皖看著風和日麗的天空,這一個月的优閒,真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從來不敢想象自己也能享受這樣的感覺。
  “御景庄”是一棟相當偏遠的花園別墅,四周种滿了櫻樹,目前正屬北海道的櫻花季,白天喬皖沉浸在這片田園風光里,夜晚則醉在那櫻燦恣舞的風姿中,庄內除了一個老園丁和廚娘是長住在別墅外,其它都是偶爾來幫忙雜務的當地人,每個人都對她相當親切,隨著日子的演進,她心中甚至奢求的想,如果那個古先生能夠一直不來就好了。
  私心底,她并不希望見到那位神秘莫測的人,也習慣這种宁靜無人打扰的生活,就像在台灣一樣,獨居在后園小屋,除非必要极少見人,有別以往的是此地有一片天然絕景相伴,還有她以前就缺少的悠游自在。
  于是,有好一陣子,她就這么過著自我愉悅的生活,直至日前來了一位高貴美艷的金發女子,對方一見到她是整個神情震愕住,像無法置信地望著她,直至知道她的身分后,竟捧腹大笑,直說這個發現來的好,絕對可以給那個喪心病狂的弟弟一項大惊奇,就在喬皖還處于莫名中時,對方已熱情地擁住她,很少与陌生人如此親近的喬皖嚇得正想推開她,對方更熱絡地在她臉頰上印吻,自我介紹地告訴她,她是古圣淵的姊姊古烈華。
  沒想到古圣淵先生的姊姊是這么一名熱情開朗的女子,此后她的生活多了一個火焰精神的人陪伴,對方顯然以照顧好她為己任,經常呵護備至的關切她的日常生活,甚至為了讓她有家的溫暖大大更動別墅的擺設,更想一展廚藝的放廚娘長假好親身力行。
  剛開始,不習慣与生人相處的喬皖,多半是少言客气到有禮,可是看著那一桌色澤不全、味道詭异,米飯更夾帶沙粒的“大餐”時,忍不住走進廚房,目睹了那穿著禮服充任廚師、原本綰起的發塌了半邊,正想把菜熱炒時卻濺飛到牆上的古烈華,喬皖小心地開口了。
  “烈……烈華姊,還……還是我來做吧!”
  對方拿著鍋鏟,油頭垢面地眨了眨眼,很快地下一刻就見到古烈華站在做料理的喬皖旁,像小孩般,充滿惊訝与不可置信地喊著——“原來米要這樣洗呀,我還以為水放進去就好了!”
  “切菜的刀還分呀,我都直接用那把斬瓜刀,一刀下去多過癮呀!”
  “什么,炒菜要加水呀,不是油倒一碗公就好了!”
  “哇,皖皖真聰明,一眼就能看出鹽和味精的不一樣,它們都長得白色的樣子,我老搞不清!”
  最后晚餐完成時,對方顯然比她還餓,全然不顧形象的掃完桌上菜肴,經此之后,喬皖知道一件事,這個精明能干的古家大姊,家事完全不行,而且是連基本概念都不太明了,鮮明的個性雖帶有火烈的感覺,卻從不推諉責任,對錯直認不諱,透顯她性情上另一分坦率可愛,喬皖突然覺得她喜歡這個直來直往的古家大姊。
  正當她陷入沉思中時,腳邊傳來磨贈的触感。““哞哞”,我今天沒帶牛奶來,別聞了。”她拍拍偎在腳邊撒嬌的小狗,這是她初到這片花田散步時,農場的女主人与她投緣,便將這只才几個月大的小狗送給她作伴。
  小狗一身茸茸的白毛上有黑色斑點,彷佛一頭迷你小乳牛,“御景庄”內的人便好玩的以牛叫聲來取名,平時它圓滾的身軀顢頇地在草地上跑動,瞧來逗趣而可愛。
  “別看了,真的沒有!”“哞哞”不死心地直接探頭鑽進喬皖平時拿的提袋中。“不行,別亂咬!”見小狗咬出她平時遮陽的帽子,她忙制止地拍開它,此時一陣大風揚來,吹飛腳邊的帽子。
  ““哞哞”!”見小狗興奮地追著帽子跑,胖胖的身軀在斜坡上奔跑,一個不不穩便直接滾下去,嚇得喬皖赶緊起身。
  “哞哞”一路滾進花田里,倒在花錯間的泥土上,雖然毛長肉厚脂肪多讓它沒受什么傷,可是站起后又一晃地趴下去,可見還處在天旋地轉中。
  “小家伙,太頑皮了站不起來嗎?”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隨即將它拎起。“以小狗而言,你的營養也太好了吧!”來人估著掌上的重量歎道。
  “這表示主人有愛心,照顧的好,行行好,別對只狗也這么嘲弄!”另一個悅耳的聲音道。
  “那就交給你,大慈善家。”他將惊魂甫定的小狗凌空往后一拋。
  身后的人接住這再被嚇一次的小狗。“你的心腸挺惡劣的,万一它掉下去怎么辦?”
  “有什么好擔心的,這小家伙肉多,掉下去也是摔到花田里,傷不了!”
  “是傷不了。”對方撫著手臂上顫抖的小身軀。“只是會嚇死而已。”
  “這么沒膽的話,早早嚇死也好。”深感這种對話無聊的男子,轉身道。“把那團肉丸放下吧,還有事要辦呢!”
  這時追來的喬皖看到這一幕,忙躬身地以日語致歉。“對不起,先生,這是我的狗。”
  听到這生澀的日語,前方的人回過頭來,映入喬皖眼帘的是一個戴著墨鏡的高拔男子,像站在風中太久,對方那近褐的發微亂,卻不減一股沈穩的气息。
  “請還給我,謝謝。”喬皖走近時,才發現對方偉岸的身軀几乎籠罩她,讓极少与人交談的她有些受威脅的生怯,她小心地伸出手想接過狗儿。
  眼前的男子卻突然摘下墨鏡,惊訝地望著她。
  “先生……”對方一雙暗灰的眸瞳像受到震撼般,這個發現讓喬皖一怔,和古烈華一樣的眸色,且那樣复雜的神情她并不陌生,就像古烈華剛看到她時一樣!
  在那雙犀利的目光下,喬皖無措地想將伸出的手縮回,卻被對方攫住。“你想做什么?”她惶恐地喊出自己國家的語言。
  清雅的容顏,纖柔的气質,在繁花光影中綻采!剎那間,一种熟悉的感覺抓住了古圣淵,過往的回憶在胸中翻涌,在這世上,他只見過一個人有這樣的神韻,只有一個人永遠帶著這春天般的溫暖,清新得就如這片北國大地般自然……
  “薇儿阿姨……”不自覺的他握緊對方的手。
  阿姨!喬皖怀疑自己來日本不過快一個月,中文就有問題了嗎?一個成年男子拉著手叫阿姨該是什么意思?
  “就算你戀姨成痴,也別對著一個青春少女叫阿姨,人家還以為遇上瘋子了。”一直站在身旁的男子歎道。
  喬皖這才正視到褐發男子身旁的長發少年,他修長而俊逸,額上圍著串佛珠,透出一股出塵靈气。對方輕撫著臂彎里的狗儿,明麗的容姿讓喬皖有些微怔,發長及腰的男子少見,更少見的是那云緞般的長發像有生命般,在風中飄飛縷舞,襯著主人端雅的儀態,親切的笑容卻散出一股讓人深感不可冒瀆的庄嚴。
  “云軒!”
  “在她尖叫前,快放手吧!”
  古圣淵仍是蹙眉,并未松開手,凝視她的神情相當微妙。
  “你剛才下意識喊出了中文,以口音听來,是台灣來的吧!”像要确定她的存在,他反握得更緊,好感覺到掌中的真實。
  “我……”喬皖抿著唇,以求救的目光看向一旁較無威脅感的明云軒,她不喜歡這個將“哞哞”丟上半空的人,更不明白他這樣的反應是怎么回事。
  “她就算是非洲來的,也不關你的事。表現一下你紳士的禮儀,難道看不出她嚇坏了嗎?”明云軒為好友今日的失常無奈。
  古圣淵注意到她惊慌的臉色。“對不起!”他有些歉意地放開手,視線卻未离開她。
  明云軒走上前將狗儿交給她,微笑道:“小心,下次再獨自落單,遇上像這樣的瘋子可沒人能幫你了。”他瞥著一旁緊迫盯人的古圣淵,后者的視線隨之拋來一個警告的眼神。
  “謝謝!”“哞哞”一回到手中,喬皖朝眼前的俊逸少年綻出燦爛的笑靨,迎著陽光,晶瑩的烏瞳抹上一層蔚藍淡采。
  這樣的變化讓古圣淵一震!
  “等一下——”見她匆匆回避他的目光想离去,古圣淵忙想再拉住她,卻被一旁的明云軒按住肩膀。
  “你還想失態几次,看看你今天的樣子,活像春情大發的野狼,我還真第一次見到你這急色樣!”明云軒戲謔道。
  “胡說什么,那個女孩……”古圣淵回頭追尋少女的背影,只見對方已在短時間內奔上小坡,像怕后面的人追上來似的,她拿起一旁的提袋,便赶緊跑了。
  見此,明云軒不禁失笑地環胸。“看來,你挺不受歡迎的,瞧她那副急于逃難的樣子,應該不是對我吧!”
  古圣淵橫他一眼,望著遠方的倩影神情有些怔忡。
  “難得的女孩,擁有相當少見的純淨气息,不過這個天使少女顯然不善与人接触呀!”明云軒想到她那柔怯的气韻。
  “得找人調查她!”古圣淵忽道。“看她不是本地人也不像游客,可能是初到此地生活,擁有混血外貌應該不難查出。”
  “你不會是告訴我你對那個天使少女一見鐘情了吧!”明云軒詫异。
  “想到哪儿去了?”古圣淵戴上墨鏡。“太像了,那樣的神態讓我不得不怀疑……總之先調查了再說吧!”當年的小女嬰消失無蹤,雖心知凶多吉少,只要沒最后的确定答案,他總還怀抱希望。
  明云軒卻顯得有些沉思,看著身旁的人,道:“你這体內住著惡魔的家伙,別怪我沒警告你,染指天使可是大罪呀!”
         ※        ※         ※
  “你在這同她生活,如此照護著她,是想跟令弟作對嗎?”“御竟庄”內,溫爾的男子聲音,平時公式化的語調,此刻充滿情誼。
  古烈華輕嗅聞手上才剪下的花卉,美麗的唇瓣綻笑。“我沒想跟任何人作對,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做法。”
  “你沒告訴她這樁婚姻后的真實,是不忍傷害她吧,那么你心中站在哪一陣線已經很清楚了。”
  “你不也沒告訴她真實的情況,難不成也選擇了与我同樣的陣線,大律師!”
  古烈華迎視著羅睦天,后者搖頭一笑地將花瓶遞給他。
  “我只是一個接受委托而促成這件事的協力者,真實的情況該由當事者負責,圣淵既然遲遲不出現,就一定有他的想法,我的立場是不插手、不過問。”
  “不插手、不過問!”古烈華冷哼。“那么昧著良心,干些缺德勾當就是你接案子的原則。”
  “接案子憑我的喜好,唯一的原則是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她斜睨他。“睦天,別說我們同學這么久,光憑我對你個性的了解,就可以看出你心中很擔心喬皖吧,不然不會放著歐洲的事還沒辦完,就赶回日本。”
  “怎么不說我想見你。半年不見,你不想我?”他一副深情地看著她。
  “你那一套去外人面前演,不了解內情的人喜歡將我們兩人湊在一起,我可沒興趣陪你起哄!”古烈華懶得搭言地捧著插好的花瓶要走進屋內。
  “香港的事虎嘯托我帶一句話,你可有興趣?”羅睦天悠然的語調卻讓她手上的花瓶掉下!
  震天价響的瓷碎聲后,她驀然轉身迎視他。
  “唉,可惜了這些花!”羅睦天惋惜的踢著地上的殘花和碎瓷片。
  “你不會告訴我,你接受了他的委托吧!”古烈華惱怒地道。
  “我說過,我只是帶話。”
  她深吸著气,咬唇道:“他說什么?”
  “我守了約定,你卻背信而去,總有一天我會帶走他!”
  “帶走他!就這樣想從我身邊帶走?”古烈華驀然揚聲大笑。
  “烈華?”羅睦天蹙眉地見她狂笑不已。
  “好呀,李虎嘯,你有能力就來吧,我倒要看看离了亞洲的你,是虎還是貓!”
  見到那雙美目微瞇,綻射冷瑩的眸光,就和古圣淵發怒要反擊時一樣,羅睦天有些喟然,李虎嘯和古烈華之間的恩怨只有他明白,這份早年种下的情債,至今連古家和李家雙方家族都還無人知曉。
  “在這多住几天吧,睦天,我心情大好!”就在古烈華拉著羅睦天要走進廳內時,卻見到神色倉促奔進的喬皖。
  “皖皖,怎么了?”
  “烈華姊,”宛如看到可依賴的支柱般,她气喘吁吁地跑來。“剛剛在山下的花田那……”接著眼角瞥到站在一旁的高佻身影。“羅律……師……”
  “又喊羅律師,難道忘了我的名字?”見到她不同于一個月前的蒼白,此刻紅潤而健康,羅睦天心中一直高懸的大石,奇异地安下心來。“我可沒忘記你喔,皖皖,不高興見到我嗎?”他逗她。
  喬皖忙搖頭。“睦天,我沒想到你會來。”她興奮地道。羅睦天是她來日本前唯一認得且熟悉的人!
  “來看看好朋友呀,看來你還多了一個小家伙當朋友。”他拍拍趴在她怀中的小狗。
  “先把“哞哞”抱到后屋去吧,換件衣服,今晚提早開飯來慶祝一下,難得有人光臨“御景庄”。”看到眼前融洽的气氛,古烈華笑著說。
  喬皖頷首,對剛才在花田間的不愉快,已在見到來人的快樂中消失無蹤。
  “圣淵一直都沒來過嗎?”羅睦天看著喬皖的背影問道。
  “最好別來,他來就代表一個變量,怎么變不曉得,至少對喬皖不是好事。”
  “你很喜歡這個女孩?”否則為何話語中充滿疼惜。
  “她是個好孩子,可能的話,我希望誰都不要受到傷害。不過,我可以确定,圣淵見到這女孩一定會大吃一惊!”
  “為什么?”
  古烈華見他憂慮的樣子,不禁打趣道:“這么關心的話,何不帶她离開,自己給她幸福。”
  “別開玩笑了,你現在是在鼓勵我拐跑你弟弟的老婆,我可還不想跟圣淵反目成仇。”羅睦天為她大膽的提議失笑。
  “首先皖皖還不屬于我弟弟,自然就不會是他的老婆;而且皖皖跟著你比跟著我弟弟幸福多了,我看得出你對她有心。”比起她那個成天只想報仇的弟弟,眼前這一個實在好多了。
  “我對她是有心,卻不是你想的那樣,就不勞古大姊你多心在那胡猜一番。來吧,晚餐前,先來個點心開胃!”羅睦天環住她的肩往屋內走。
  “你該不會是怕我老弟吧?膽小鬼!”古烈華以眼角余光瞄去。
  “對呀,誰敢招惹你老弟,簡直是跟冥王訂契約!”他干脆大方承認,故意壓低聲音道:“离死不遠!”
  “你也沒有比較善良,一旦招惹你,就像跟死神打交道一樣,必死無疑!”古烈華也涼言奉送。
  “唉,是誰說律師嘴刁,你古大姊也不差呀!”
  就在兩人互相調侃對方時,大門傳來一陣車馳聲,接著是鐵門滑開后的刺耳聲!
  這個時間誰會來?兩人互望一眼,還來不及有任何猜測,一輛豪華房車已從車道繞來,在他們眼前停下。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能見到姊姊不奇怪,能見到你這個經常在世界各地跑的大律師可就稀奇了,你不是去歐洲處理事情嗎,這么快就回來了!”沈笑的嗓音隨著拔挺的身形下車,拿下墨鏡后的灰眸在夕陽下映燦!
  見到來人,古烈華和羅睦天一震,明白擔心的事情終究得面對:古圣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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