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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將“哞哞”放進精巧的木造狗屋里后,听到它低嗚地咬住她的裙擺,喬皖蹲下身看著狗儿那雙黑亮的大眼,疼惜地撫摸它的頭。
  “今天可怜吧,誰叫你這么頑皮,放心,明天不會再見到那個奇怪的人了。”
  她柔言地安哄,隨即要將狗屋前的小木門關上,卻听到前廳傳來喧嚷的交談聲,其中夾雜著古烈華不愉快的聲調。
  有人來“御景庄”嗎?為何烈華姊這么生气的樣子?喬皖蹙磨眉地想,這一失神的當儿,“哞哞”已一溜煙鑽出小木門,跑進櫻樹林里。
  ““哞哞”!”喬皖急忙追去。
  薄暮的天色讓天邊轉燦的霞光有些刺眼,卻將園內的櫻樹林淬染得艷麗异常,山色斜陽下的繁櫻正舞出一片絕姿。
  古圣淵和明云軒走在被櫻瓣所覆的綠茵地,櫻瓣如雨飄,錯落在幽靜的步道上,也輕洒在漫步者身上。
  “沒想到古大姊能這么快找來這個地方。”初來“御景庄”的明云軒環顧周遭景色,神采煥發,顯然喜愛此處的山靈之秀。“這座別庄占地很廣吧!”從大門車道繞進雖費時不久,但在這棟豪宅之后的原野坡景,望過去淵遠綿遼,看來也屬“御景庄”之內的范圍。
  “園景造林三千多坪,住宅部分則是七百多坪。”已許久未再踏入“御景庄”的古圣淵,看著園內一切,唇上叼的長煙輕霧裊裊,面容是淡然的怀思。“‘御景庄’原是英浩叔買下,草創初期的藍圖相當壯觀,你看到的這棟宅子只是近大門的主屋之一,后面听說還想規划更多的休閒設施和不同特色的林園造景,可惜薇儿阿姨走了以后,這一切都停擺了,英浩叔离開前,將這棟別墅留給我,我在北海道置產不多,姊姊稍一推想自然就明白我將人安頓在哪。”他輕吐著煙。
  “筱原英浩!”明云軒感興趣地問:“我一直听聞此人,卻不曾見過,難道這么多年來他都不曾出現過嗎?”筱原家的老二筱原英浩.在日本上流社會里是個相當具有傳奇色彩的人,既承襲家族教育又擁有精明的商業頭腦,同時也是劍道和柔道的上段之才,富有相當奇魅引人的個性,曾經有人形容他有朝陽般的熱情卻有如風般的率性,洒脫又獨斷的處事,在年少的叛逆時期簡直是家族的頭痛与驕傲。
  “當年慘劇之后他就像失蹤一樣,除非他想出現,否則沒人能找到他,其實十多年來我只見過他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滄桑,古圣淵喟然。
  “在妻子死后,便踏遍世界各地,追尋亡妻曾留下的足跡,永遠活在回憶的往事里,英浩先生必定深愛亡妻吧!”明云軒也感動容。
  然而輕裊的煙霧隨著古圣淵的歎息輕吐。“其實這段婚姻起于商業利益的結合,尤其薇儿阿姨還長了英浩叔五歲,直到薇儿阿姨走時,他們的婚姻僅一年多,一開始完全沒人想到往后會有如此的演變。”
  “商業聯姻,女方大了男方五歲!”明云軒側頭思索。“以現在人的眼光看來倒不覺得什么,只是以筱原英浩當年的個性怎么會乖乖妥協?”
  “乖乖妥協!”古圣淵笑著搖頭,想到和筱原英浩同為好友的父親古靖澤,每每訴說當年的一切時,那莞爾的神情,像在感歎緣分的微妙。“听說當年的英浩叔气憤到想逃婚,可是當時雙方家族的主權者,也就是英浩叔的爺爺筱原清正和史密斯家族的羅倫特,他們原本就有過同窗情誼,也非常喜愛對方的孫子,而且聯姻對企業的合作有更強的保證,于是這段异國婚姻在長輩的強硬下主導,至于英浩叔的排斥,听說在見到未婚妻后,他整個人像傻住了,最后安靜的等待婚姻進行。”
  “安靜的等待婚姻進行!”明云軒像為筱原英浩當年的反應忍俊不住。“令叔性情可愛呀,以此听來該是一見鐘情,嗯,不好的開頭可是有完美的結尾,婚后該是幸福的。”
  “眾人原本也是這么想。”古圣淵歎然。“可是婚后的英浩叔整個生活態度大轉,他一改以往放蕩的生活,突然間像拚了命一樣的工作,甚至几天几夜不回家,新婚妻子一個月見不到丈夫几次而是常有的事,他對待薇儿阿姨更是客气到……過度有禮,這种情況一直等到薇儿阿姨怀孕后才改善一點。”
  “這倒令人費疑猜,听聞筱原英浩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婚后卻有這樣的轉變,如果當初真不喜這段婚姻,以英浩先生當年的個性看來,就算是長輩主導,應也不會安于接受,除非像某人一樣是以婚姻來報复,否則為何婚后會用這种態度面對?”他意有所指地瞥著眼前的人。
  占圣淵對他的揶揄是扯唇一笑。“當初的情況确實讓人有這种聯想,英浩叔心中如何看待這段婚姻我不清楚,可是我明白薇儿阿姨是喜歡他的,因為每當面對英浩叔,她的神情流露出的是一种嬌羞的喜悅……”回想著當年陪伴在愛麗薇儿身邊時,她那一顰一笑間的舉止,哪怕年幼,回憶中的一切卻讓古圣淵相當确定,愛麗薇儿深愛丈夫。“可是若說英浩叔答應成婚的行徑可議,為何婚后表現出的神態又是那么的……特殊,每當在妻子面前,他就相當的嚴肅甚至有些刻意回避,完全不像他原本的個性,接著一年后可柔出生了,理查爺爺為著女儿日后的幸福曾經找他長談,當時談話內容無人知曉,但在那一次以后,英浩叔和薇儿阿姨之間的相處有了轉變,沒想到“綠風島”的慘劇就發生了……”
  明云軒見到他眉宇中又凝出了一抹每憶起往事時,必當有的憂戚。
  “當時我身負槍傷,頭兩天在醫院急救,第三天我堅持移回別墅,因為我听說英浩叔像瘋了一樣,他抱著薇儿阿姨的尸体關在房里,不讓任何人接近也不准任何人碰到妻子的尸身,就這樣抱著妻子的尸体關在里面,不吃、不喝也不愿出來,大家在外面拚命勸他,他都不為所動,到了第四天……大家已經決定要采取行動破門而入時,卻見他突然開門了,神色哀絕地抱著怀中的妻子走出……”彷佛又見到了當年那撼動的一幕,凄楚盈滿他斂下的神采。“大家看著他,親手將妻子的尸身入殮,很久、很久,都不讓人蓋上棺木,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像強者般的英浩叔落淚……”
  當時那悲慟的唇,緊壓在妻子纖細的手指上,喃喃哽語:“薇儿……薇儿……我什么話都還沒跟你說……什么都……還來不及對你說呀……”低語的唇不停地親吻著那冰涼的手指,卻無論如何都已喚不回那溫暖的生气。“薇儿……如果……如果你有靈……到我的夢里來……請你到我的夢里來……好嗎……薇儿……”他痛心疾首地說著,因為他的妻永遠的隨著這片寒冬埋葬了。
  這無比椎心的回憶,令古圣淵難受地深吸著煙,當年他在慘劇中幸存,又親睹了這震撼的一幕,或許,永難抹滅的不是恨,而是一股在心靈烙痕的悲痛,又深又沈的根深柢固在他体內,任歲月流逝,任世事更迭,永遠無法忘卻、也無法不憶起,因為這份傷痛早已輾轉又輾轉的侵蝕入骨。
  “薇儿阿姨的尸体空運回美國,因為理查爺爺要求讓女儿葬在自己的國家上,筱原家族在筱原清正頷首下,沒有人反對,后來三大家族緝凶未成,一年后,英浩叔消失蹤影,只留下訊息告訴眾人,他要循著妻子過往的足跡,追尋過去的事,直到他找到想要的。”
  “他想要的?”
  “我想跟他說的夢里相見有關吧!”古圣淵道。
  听完這段動人心弦的原由,明云軒深深長歎。“幽冥兩相隔,又豈是生死之別,魂夢盼相依,卻又如天地之遙,筱原英浩与其說循著妻子過往的足跡一解相思之苦,不如說他在追一個難以實現的夢。”他清俊面龐在櫻花漫飄,長發縷舞下,散出离塵的幽邈。“話說回來,筱原夫人生前眼睜睜看著女儿被帶走,死后承受丈夫悲慟的淚,這樣的羈絆教她如何能放開這塵世的一切,塵埃埋了軀体,魂魄卻不見得能安眠呀!”
  “那是因為凶手未亡,只要手刃凶手,軌能告慰薇儿阿姨在天之靈。”古圣淵的手指理過額前的發,發下的眸子精光凜冽。
  “你真這么想?”明云軒一笑。“我看撫平的只是你心中的傷痛吧,因為品嘗到了報复的快意。”澄澈的瞳迎視著他轉銳的神采。“你該明白古家和“金剛圣杵”有段机緣,目前圣杵雖已歸還,卻有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我為這段机緣受圣師所托來此,但是,此行除了圣師,我還另受他人之請托,我可以告訴你,這個人与你有密切關系,而且我答應在不影響天机下,要完成對方心中的愿望。”
  “天机!”古圣淵可笑地搖頭。“我很難明白什么禪修高僧者,每當信者請益時,說不出來的事是天机、不愿回答的事也是天机,面對難以解決的事說孽緣、解決不來的事說罪過,若說政客回話是一种推諉藝術,那么高僧圣者回話大概真的就叫最高境界了,難怪這么多人推崇修心的哲學,這個境界挂著崇高的名義,施行著廢話的定理,不錯,在這個社會很受用!”
  面對他冷嘲熱諷的嗤聲,明云軒依然平心一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受托者是誰,而且除了肩負任務之外,我還想看看,一個跟天挑釁的人會有什么下場。”他优美的唇角綻出的笑容,浮出一抹惡意的淘气。
  “很有趣呀,這也是我答應讓你跟隨在身邊的原因,不是嗎?”古圣淵睨他一眼,亦微笑以對。兩年前明云軒帶著古家失落已久的“金剛圣杵”來到南美洲見他,雙方達成的條件是,古家不取回圣杵,告知對方圣杵如何遺失,而對方的回報便是將圣杵如何回到西藏之事告知,也因這點訊息才讓古圣淵追凶之路有了目標,因而找上香港李家相助。
  “我們就來看看這場天人之戰,神佛在哪,命運的定數又在哪?”撫著手腕上的紫色佛珠,夕陽下,他那淡凜的灰瞳,在玫燦的余暉下,顯得有些詭譎!
  明云軒斂眉一歎。
  “走吧,离屋遠了,姊姊還特別交代今天晚餐提早。”古圣淵踩熄煙蒂道。
  “不先去見見你的未婚妻嗎?”
  “我人都來了,還怕見不到?”就在他轉身邁開步伐時,一個顢頇的小身軀從地上的櫻花瓣中鑽出,興奮的又跑又叫,直到一頭撞上前方的阻礙。“這團肉……”古圣淵皺眉拎起倒在腳邊,已頭暈目眩縮成一團的家伙。
  “這小家伙……”明云軒看著在他手上掙動的小狗儿。“不是剛在花田里那女孩子的……”他話未說完,已傳來熟悉的叫喚聲。
  ““哞哞”——”喬皖气喘吁吁地跑來,一見到前方的兩人不禁愕然地僵在當場。
  暮色下,櫻花林里的人顯然都沒想過會在“御景庄”再次相見!
  “看來,這可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呀。”明云軒有趣地笑著。
  “你怎么會在“御景庄”?”古圣淵詫然。
  “你的腦袋不會變鈍了吧?“御景庄”里原本該住的人是誰,你心中不會沒譜吧?”
  明云軒的提醒讓古圣淵一震,愕然地注視眼前的人。“混血的外貌、生澀的日語、住在“御景庄”,難道你——”他猛然攫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后退的身軀。
  “烈華姊——睦天——救命呀——”喬皖失聲駭叫。
  “不可能——”無視她的呼救,古圣淵不敢置信地箝緊她。
  “皖皖——”此時,聞聲沖來的羅睦天,遠遠見到這一幕不禁訝然。
  “睦天——”一見來人,喬皖忙高興地疾呼,想甩脫被握住的手腕,對方卻改為握住她纖細的雙肩。
  “放開她!”古烈華怒揚的聲音隨即傳來。
  這聲叱喝讓古圣淵一怔,喬皖奮然甩脫肩上的箝制,朝來人奔去。
  “睦天——”像尋求保護般,她嚇得抓緊羅睦天伸出的雙臂。
  “到底怎么回事?”羅睦天忙安撫地環住她。
  “那個人——”喬皖惊惶地喊著。“他是山下花田中的無賴,和他的同伴跑進別墅了,他們——”
  “無賴!”羅睦天迷惑地看著眼前情況,隨即恍然地笑了起來。“皖皖,你誤會了,他不是無賴,他是——”
  “是你未來的丈夫,我那該死的弟弟,古圣淵!”古烈華像惡意般的大聲宣布。
  古圣淵!“這……這個人就是古圣淵!”喬皖震愕地看著眼前這個灰眸高挺的男子。
  “別怕,圣淵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不會与你那句無賴一般見識的。”羅睦天笑著安哄身邊這惶恐不安的人儿。
  “如何,老弟,這就是你連看都沒看過,卻一心一意要娶的新娘子,大出你意料之外吧!”古烈華戲謔地環胸道。
  對這嗤聲的嘲弄,古圣淵未置一言,他一雙淺灰的瞳只是瞇凜的打量,眼前這小未婚妻竟緊捱著羅睦天的臂膀,懼怕地回避他投來的目光,顯然,再一次的相見,她被這個所謂的“未婚夫”嚇坏了!
         ※        ※         ※
  晚餐在一片看似平靜的气氛下進行,唯有從用餐者的眸光流盼中得知,廚娘精心調理的美食,顯然不在大家焦點里。
  古圣淵一雙犀利的眸不离喬皖身上,一旁的羅睦天則關切地看著有些坐立難安的喬皖,古烈華則得意地看著弟弟那一臉异樣的神情,而明云軒尚留在房里譯寫佛典,稍晚才加入這場晚餐。
  “睦天,”古圣淵閒談似地開口。“歐洲的事應該還沒解決吧,怎么有時間來這?”
  “太思念烈華,也順便來看看皖皖的情況呀。”羅睦天坦言。
  “皖皖?”從一開始,就不停地听他喚喬皖這個名。
  “不會連自己未婚妻的小名都不知道吧。”古烈華拿起手邊的酒,輕啜杯沿,一副喟歎道:“這也難怪,你對皖皖的認識,也僅止于把人帶來就丟到一邊,不清楚也是當然的。”
  對姊姊的嘲弄,古圣淵習以為常。“我對看過的資料是過目不忘,只是訝异他們對彼此的名字換得這么順口,好象是……常在一起的老朋友。你一定和睦天在台灣相處出很好的情誼吧,皖皖。”他朝一旁默默用餐的喬皖笑問。
  這聲皖皖讓古烈華嗤鼻,喬皖則微怔地抬首。“睦……睦天很好,在台灣幫我很多,他告訴我很多該……注意的事,我不善与人應對,幸好有睦天,才讓我沒做出冒失的事……古……先生,也謝謝你幫助喬家度過危机。”她謹慎而小心地回話。
  古先生!他瞇起眼。“皖皖,我們即將擁有不一樣的關系,叫我圣淵吧!”
  “是的,圣淵先生。”喬皖頷首,客气又陌生的神態表露無遺。
  “哧——”一個像忍不住的噗笑聲,隨著刺耳的砸盤聲打斷這一幕。“抱歉,手滑。”古烈華拿好不小心掉落杯盤上的叉子,一臉誠然地朝大家致意,虛咳的將快奪喉大笑的沖動止于唇邊,繼續端著优雅的用餐儀態,心中竊笑不已。
  喬皖個性內向,對每個初見面的人都是禮貌的帶著怯意,但可不是一只動輒惊跳的小老鼠,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看得出來,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恬靜的容顏下有著堅強的韌意。現在她倒要瞧瞧,老弟對這個神似愛麗薇儿的女孩將如何看待?
  是改變原先做法,還是繼續那無聊的報复!
  “還适應這里的環境嗎?”古圣淵繼續朝身旁的喬皖和悅問道。
  “這里很适合她。”羅睦天接口。“瞧她整個人比在台灣時,健康紅潤多了。”他對緊張地潤著唇的喬皖回以安定的笑容。
  “是嗎?”古圣淵鏡片下的灰眸掠過一絲精芒。“看來睦天對我的小未婚妻相當……有心。”
  “還好啦,比起一個虛有其表的未婚夫,睦天……是顯得有心多了。”古烈華支著下巴,直視著那与她同樣的灰眸,別具涵義地說道。
  “烈華姊,如這樣說……會讓人誤會的……”對眼前的情況喬皖有些窘然。“睦天只是怕我見到……圣淵先生,會有冒失的舉止,才熱心的幫我,沒有其它意思。”
  睦天!卻對自己的未婚夫執意稱呼先生!看來……古圣淵淺然勾笑,事情發展的比他想象中有趣呀。
  “哎呀,怎么會沒有其它意思呢!”古烈華爽直一揮手。“你大概不曉得睦天鐵腕律師的名號是怎么來的吧,如果不是夠沒人性,哪能在一大票吃人不吐骨頭的律師群中掙得頭角呀!”
  “沒有人性!”看看羅睦天,喬皖難以將其和這句話畫上等號。
  “烈華,”面對如此刻薄的批判,當事者有些苦歎。“怎么說我們也有同窗之誼,可不可以對我的職業多點尊重。”
  “你覺得這話不好听呀,好吧。”古烈華掠掠大波浪的金發,朝喬皖綻出优美的笑容。“皖皖呀,其實當律師沒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如何名揚國際,睦天除了本身家世、人品、能力不簡單外,最重要的是他天良少、血液冷、心夠橫,才能把這一行做得遵么出神入化,在全球律師排名榜上擁有一席之地。”
  “烈華!”羅睦天又是一喚。
  “干么,都這么褒你了,不會還嫌吧!”她最討厭難款待的人了。
  “承你古大姊金口,把我說得太好了。”
  金發下的麗顏旋即燦笑迷人。“不要客气,怎么說也有同窗之誼嘛。”她再度看向喬皖,執起對方的手,就如大姊疼愛小妹般的拍著。“想想看,這么一個沒有人情溫度的人,向來是公事公了絕不被私情影響,對案子中的當事者付出任何關心那就更甭說了,現在為了你,他都破例了,很明顯,睦天對你……心怀不軌呀……”見到喬皖那雙詫然眨大的眼,她馬上一副說錯似的掩唇輕笑。“喔,不,是情分非常,呵,皖皖呀,我看你改變心意,另投他人的怀抱算了。”
  气氛的流動瞬間轉為尷尬,唯有推波助瀾者樂在其中。
  “烈華姊,我……”
  “別我了!相信大姊,你可不要以為睦天只是一名小律師,以他的財勢和能力,絕對也能為你解決喬氏企業的困難,再不然還有本大姊在呢,容不得弱女子受欺!”她豪气万千的拍胸,完全不理被亂點鴛鴦譜的當事者。
  “烈華姊,事情沒……沒到這么嚴重,而且我……我是……圣淵先生的未婚妻,怎么還能接受……其它人……更……更何況……睦天對我真的不是……你說的這樣。”喬皖囁嚅地垂首。
  “MY GOD!都什么時代了,什么叫不能接受其它人!”對她這种活化石的論調,古烈華受不了大喊。“對一個連印象都談不上的男人,誰還會遵守這种八股的東西呀!皖皖,腦筋靈光點,現在講求的是自由還有戀愛的感覺,你連這兩樣都享受不到,要這樁婚姻干么,自找罪受呀!尤其為家族嫁給敵方就更可笑了,你不會以為真結了這個婚,使命達成,和平鐘就響了,然后一大群白鴿飛來祝賀太平吧!”
  “烈華姊!”成為被調侃的焦點,喬皖有些不知所措。“你……就別再開我玩笑了。”
  “開玩笑?我干么自找罪受呀!”古烈華沒好气地指著始終悠然用餐的古圣淵。“有個跟你不對盤的老弟,還有個巴不得讓你很想斬斷親情的家族,事業上更是一堆虎視眈眈的家伙圍繞,煩都煩死了,喏,連那個——”她下巴朝羅睦天一頂。
  “所謂的同窗老友都長那种冷漠公式的樣子,連以前在香港遇到的李虎……哎……反正我就覺得很奇怪,大家明明都活在現代,為什么都要演古代那种不苟言笑的高人,再不然就是表里不一的虛偽行為,好象裝的越冷酷就代表飄忽,這些人每天都過著一种叫做高深莫測的生活,成天就莫測來莫測去,久了以后,他們連人性都變很莫測了,看吧,周遭環境全是這种人,我煩都煩死了,誰還有閒情開玩笑呀!”
  “現在的人……都是這樣嗎?”深居簡出的喬皖很難了解她話中的論調。
  “怎么不是!”她馬上提出實證。“看看我那個老弟,手腕戴著一串不曉得是騙自己還是騙世人的佛珠,臉上的眼鏡搭著那一身設計出來的品味,一副看起來就很优雅,好象充滿書香气質的樣子,可是如果你看到他解除假象后的模樣,天呀,豈止嚇死你,簡直神佛回避呀!”抿抿紅唇,古烈華也感到無奈似的又拿起酒杯輕啜。“唉,其實我也很難接受呀,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嘛,可是說實話,我每回見到他,就會想到衣冠禽獸這句話。”
  衣冠禽獸!古圣淵是一個這么可怕的人嗎?喬皖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不好,只覺得對方很冒失而且對小動物(哞哞)不太有愛心,卻不曉得對方是一個連親生姊姊都如此嫌惡的人。
  “姊姊,”面對小未婚妻投來的惊恐目光,古圣淵終于開口了。“听說你近來對中國詩詞和成語大感興趣,那一定听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根生?什么東西呀?是中藥名字嗎?”古烈華一臉莫名。“相煎何太急?為什么要煎何太急這個人呀!”
  “烈華姊,你……不明白這句五言古詩嗎?”喬皖微詫地看著她,在台灣,這是連小朋友都會拿來開玩笑的詞句。
  “這是五言古詩呀!”古烈華蹙眉苦思,父親雖是華人,然而,不同于古圣淵的是,她因排斥家里而長年住在國外,而且混血的外貌偏西化為多,所以朋友群中,除了羅睦天外甚少東方人,古烈華唯一沒愧對自己另一半的中國血統,大概僅止于會華語吧,其它更深入的就……有待培養。
  “喔,烈華近來偏好學成語呀,看這一餐精采迭起,我還以為古大姊近來偏好的應是相聲或舞台類的表演藝術。”羅睦天打趣道。
  “哇,睦天,你怎么知道我近來去修了表演課程!”古烈華興舊地捂著雙頰,像個得到禮物的小女孩般。“是不是我顯露了什么气質,最近萊茵家族的瑪麗夫人要辦一場慈善義演,特別找我共襄盛舉,演一出改編版的睡美人,我就詮釋那個溫柔可愛的公主。”從求學時,就因她的身高和個性,校園里的表演活動她不是反串男主角,就是演那种很有正義感的劍客,像那睡少女憧憬的角色從沒她的分,沒想到在這個年紀還能得到一個她從小就羡慕的角色,讓她快樂了好几天睡不著。
  “你确定你演的不是那個沒被邀請參加公主誕生宴會,后來生气下咒的老巫婆?”以她火辣起來的犀利樣,睦天覺得這個角色更适合一點。
  “羅睦天——”古烈華柳眉一豎,怒道。“自己气質不好,就不要羡慕擁有的人!皖皖!”她驀然回頭大喊。
  “什、什么事?”喬皖為她高昂的气勢一怔。
  “不要相信男人,連睦天也是,他們沒有一個好東西!我決定了,圣淵資助你喬氏企業多少錢,只要你說一句,大姊可以替你擺平!”
  “這……”
  “這什么呀!勇敢一點,趁今晚這個時机有大姊給你撐腰,把話講開!”古烈華決定要勸返迷途恙羊。“不是我這個親姊姊嫌自己的弟弟,你瞧他那副樣子,有猛一看的外型,沒有仔細一看的內在,完全就像中國古人說的那個什么……好象有一句成語說什么……有一种虎骨……還是虎皮很難畫……”
  “是畫虎畫皮難畫骨吧!”喬皖替她接道。
  “對、對、對,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古烈華用力點頭。“不騙你呀,圣淵就是這句話的代表,你看他那副五官面相,唇薄無情、目光如冰、唇角含詭笑,斯文于外表,禍心藏內在,這些組合起來呀,就是一個陰字,陰、險、呀!你說是不是,放心,有我在,老實說,現在的女孩要勇于表達自己的意見!”她熱情又義气地握緊對方的雙手,像要把力量傳過去。
  “呃……我……”喬皖為難已极,這种事能當面回答嗎?她偷瞧前方兩人已用完餐的拿起餐巾擦拭著。
  “算了,你不要說話,我說就好!”古烈華馬上截斷她的猶豫。“皖皖呀,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你就該明白,大姊是為你好呀,好多事礙于基本親情我不能明說!”
  “基本親情?”親情有基本和复數嗎?
  “就是老天都不問我一聲,就讓我當了那個死小子的姊姊!”她咬牙切齒地橫了正起身的老弟一眼。“長到這把年歲我是認了,可是好多看不過去的事,如果默不作聲有違我的行事原則,那就只好用另一种方法,暗示你一條明路。”
  “明路。古家大姊,何時你又變成命相專家。”明云軒輕笑地走來,在她們對而坐下。
  見到廚娘陸續將美食送上一份至他眼前,古烈華愕然。“云軒,看你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不是吃素的呀!”
  “不食人間煙火。”對她用出的詞匯,明云軒有趣道。“真要不食人間煙火,我看是喝風吞露水才有可能了。”
  “可是你信佛的呀,虔誠佛教徒不都吃素的。”
  “我只是遵循自然法則,万物生息都有定律,太多人嚴重的將茹素与信佛的誠心畫上等號,這跟散盡家財供了一尊菩薩,卻無任何心存善念之舉有何差?有誠者,心自在,心中有佛,佛自然無處不在。”
  “你……還是用餐吧,不打扰了。”古烈華對他那一大串哲理只有撇唇。“又是一個講話高深莫測的。”
  “姊姊,套你一句剛剛對我的評价,這個家伙也是斯文于外表,禍心藏內在,而且組合起來絕對是一個奸字!”古圣淵說完后,便招呼眾人繼續用餐,徑自和羅睦天往樓上的書房走去。
  “干么連吃個飯都對朋友冷嘲熱諷呀,很難消化耶!”古烈華直瞪著弟弟消失的背影,完全不想想自己剛剛對親弟弟的長篇大論,才讓旁邊的人連飯都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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