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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后天是除夕了,台北的人潮慢慢在流失,街迫逐漸冷寂,最后被遺留下來的只剩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唉,他就是其中一個。
  人怎么越到過年越寂寞啊?楊至言第數度持住掃帚,無精打釆的張望陰涼的外頭。感触油然而生,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阿逸,阿悠有沒有說要回來過年?”他幽幽歎道,語气里的認命已不抱任何希望。
  坐在里頭吃早餐、若有所思的楊品逸放低碗,“我沒告訴爸,他后天要去關島出外景嗎?”
  “對哦。”楊至言心不在焉的再歎一口气,感慨更深。“他已經好几年沒和我們一起圍爐。現在的孩子只想追求刺激的生活,傳統都不想顧了。”
  楊品逸停筷想了想,得不出結論,決定還是食粥比較實際,等一下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不料,前頭又傳來一串凄涼的哀歎聲,听得他差點吞不下粥。
  “阿野和阿勁那兩個小子,今年有沒有說要來這里打麻將啊?”楊至言有一下、沒一下掃著地。依慣例在休假前一天,父子倆會著手大掃除。
  “阿野去巴西參賽,阿勁也跟著去了。”听到歎息聲又起,楊品逸突然覺得手上的瓷碗也變重了。腳用力往地上一頂,椅子后滑到門口,他看見外頭的人瞪著馬路出神。“爸,你想不想去哪里玩?我開車帶你去四處繞繞。”
  “不要了。”楊至言垂下雙肩,快快回神。才兩個人而已,阿逸和他一樣不愛講話,太無聊了。“那小雕呢?她的父母不是听說住在國外嗎!叫她來這里過年好了。”楊至言靈光一閃,黯淡的老臉光彩乍現。對哦,怎么沒早點想到呢!
  這個……楊品逸猝然停住筷子,不知從何替自己的清白辯駁起,況且老父從六點半起床歎到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笑容,做儿子的怎忍心敗興。
  隨爸了,只要他快樂就好,楊品逸妥協地再度回到餐桌前,動筷夾面筋。
  “我就知道你不好意思說。沒關系,我幫你去叫她。”有小雕气氛就熱鬧多了,她前天還說要把治腰酸背痛的套餐食譜抄給他,找她要去。楊至言興匆匆丟下掃帚。
  “爸,她值的是大夜班,現在才早上九點。”楊品逸探出頭好心提醒。經過花雕天天耳提面命,他總算略盡“男友”之責記住她的上班時問;雖然他完全不清楚是何因素使兩人的關系丕變。反正于他無礙,他隨遇而安慣了。
  “難道你不知道那個早班小姐去生孩子,小雕幫她代班已經有一個月了?”楊至言停在廊外,极其訝异。
  楊品逸淡淡的搖頭。
  “你不要整天只懂得組机車、改裝机車,隨阿勁他們東跑西跑,分點注意力給小雕吧。”儿子不痛不痒的態度,令楊至言產生嚴重危机意識。這孩子人品不錯,常常有女孩子追他,卻總是被他沉靜的個性悶走了。
  小雕几乎是天天到家里吃飯,有空就膩在阿逸身旁,再遲鈍的人也該瞧得出這小倆口在談戀愛。怎么阿逸對小雕這么疏忽?
  唉,都怪他不愛說話,連累兩個孩子也和他一樣。若不是生性開朗的老伴太早過世,這兩個孩子應該會正常些吧!
  不行,他得幫幫阿逸。
  “爸,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种關系。”楊品逸邊洗碗邊慢條斯理澄清,結果沒听到半點響應。
  洗好碗,他出來查探究竟,只看到被棄置在地的掃把。走廊上尤香琳适巧攜女儿自門口經過,笑著對他點點頭。
  楊品逸回以領首,撿起掃把擺好,轉身回廚房。
  “老楊,你在找我嗎?”尤香琳笑看老鄰居從她店里失望的走出來。
  楊至言走回机車行才發現老鄰居等在那儿,不禁羞窘,“不是。”
  “還是你在找小雕?”尤香琳笑開了臉。小雕那种粗率中不失細膩的平易個性,似乎很得附近鄰居的緣,只要是她值班,鮮少會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店里,總會有人過去找她聊天,她甚至曾經看到羞怯的也恬逗留在店里和她說說笑笑。
  她搬來這儿這么久,和也恬談話的次數五指都數不滿,小雕真不簡單。難怪阿嫚說小雕寒、暑假擺地攤賺的錢,可以抵過她們一間店的單月收入。
  尤嫚玲雙手插在后褲袋,輕佻地嚼著口香糖哼道:“小雕的爸媽上星期回國,這几天都請假啦!”
  “阿嫚,把口香糖吐掉。”尤香琳沉下眉,慍惱輕斥。阿嫚一翻白眼,聳聳肩佯裝不知,口香糖越嚼越起勁。
  尤香琳為女儿叛逆的挑釁行為,面臨前所未有的挫敗。
  這几個月為了新開的分店,她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回家時間一延再延,甚至曾經通宵。准備工作一告段落,她愧疚滿怀企圖与女儿敘天倫,卻發現阿嫚的行為脫軌得惊人,經常晚歸不說,還有夜不歸營的紀錄。她正恐慌的想找小雕問問。
  楊至言困窘地感覺到這對母女間的不對勁,沒有應變能力的他,慌亂中只能絕望地求助于儿子。
  “阿逸,你怎么沒告訴我小雕的父母回國了?”他轉頭,溫吞吞地問著在廚房清理桌面的儿子。
  楊品逸一陣尷尬,搔著頰,思索如何回答。
  “真好笑,小雕的事問你儿子,他怎么會知道?”阿嫚擒在楊品逸開口前嗤之以鼻。
  “小姐,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了。”怒气陰郁了尤香琳溫柔的眼。
  “你們不知道小雕和我家阿逸在交往嗎?”楊至言遲疑的問道,眼前益發濃厚的火藥味令他不安。
  悒惱的尤香琳与滿臉不馴的阿嫚都一愣。
  怎么可能!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那具英偉的人影。
  楊品逸拿布擦手,靜靜踱出。不打算插足其間的他,閒逸地蹲在一輛拆解了一半的車体前,將拆卸下來的零件重組上去。
  “你亂說,小雕才沒有呢!”先反應過來的阿嫚怨聲反駁,全面推翻好友有可能隱瞞她任何事情的背叛行徑。
  “阿嫚,你怎么越大越不懂禮貌!”尤香琳忍無可忍。她抑下不滿,無非是想顧全女儿的自尊,她卻不領情。真教人傷心。
  “誰教他要胡說!”阿嫚倔強的回嘴。
  “阿嫚!”尤香琳脫口大吼,這几天擔心女儿的焦慮与不安,一古腦爆發出來,嚇得所有人,連帶楊品逸,一并愕然無語。
  冷冽的空气瞬間凝結……
  “哇,尤媽媽,你的精神好好哦,大老遠就听到你的聲音耶。”女騎士遠遠飆來,隨之叩來的輕快嗲呼聲無形中解凍凝滯的氛圍,解除束縛住眾人的枷鎖。
  “小雕!”楊至言一看到小雕,什么煩惱都沒了,只想和她切磋各式佳肴。
  “哇哇哇,阿嫚居然也在耶,天要塌啦!”花雕哇哇大叫著將車子停在机車行前,拿下安全帽,露出被冷風扑紅的笑臉。“伯伯,你們圍在這里干嘛,開里民大會呀?”
  “今天有通知要開里民大會嗎?”楊至言憨憨的問道。
  “伯伯真幽默。”花雕笑得前仰后合,提著大包小包,縮頭沖上走廊。“呼,好冷哦!今天听說是入冬以來气溫最低的一天,气象局昨天發了低溫特報,溫度好象在十度上下。大家要多穿几件衣服,以免感冒了。”天,冷斃了!花雕加快手掌的摩擦速度,自然而然奔進屋內。
  尤香琳暫抑下不悅,訝异地看著她下意識的舉動,“小雕,你是不是沒有手套?沒有的話在店里拿一雙沒關系。”看樣子,小雕真的和阿逸在一塊了,她微微一笑。
  “尤媽媽,我們兩個越來越有默契了,我的手套被姊姊借走,才想來店里買。這叫肥水不落外人田。”花雕一臉生意人的精明,嘿聲算計著把大小包禮物和背包放上茶几。
  沒留意到好友滿臉的怒气与委屈,花雕轉出來經過阿嫚身邊,惡作劇地將一雙冰冷的手貼上好友惱紅的臉頰,笑謔道:“送你兩根棒冰,哈!”
  “小雕……”大庭廣眾下被母親吼得尊嚴盡失,尤嫚玲眼儿紅紅地挨近好友,瘖啞失聲地尋求慰藉。
  啊!阿嫚在,正好!
  “干嘛呀你,老是哭聲哭調的。又要叫我幫你寫英文報告啦?”花雕沒好气地反身重入車行,賴在她身邊的阿嫚亦步亦趨不肯稍离,兩人彷若連体嬰。“阿嫚,你別鬧了!會冷的話,外套給你穿嘛!”花雕嫌惡地拉開她黏膩的手,將水紅色羽毛外套脫下來塞給她。“喏,拿去,喜歡的話送給你也沒關系。”
  靜觀了好半晌,楊品逸回眸,暗歎她粗線條,嘴角卻不經意漾起淡淡笑意。
  “我才不要咧。”阿嫚堵气將衣服丟還給她,刁難道:“我喜歡你身上這件綠色羊毛衣。”這种款式的長毛衫台灣還沒見過,一定是她爸媽從國外帶回來給她的,阿嫚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尤香琳看出女儿有意為難人,秀眉微蹙,張口欲出聲教訓她。
  “哇拷,今天有冷气團過境,你打算冷死我啊!”大而化之的人仍然沒發覺好友异常的情緒波動,嬉鬧著將一只大紙袋用力塞進好友怀里。“拿去啦!這是媽媽送給你的新年禮物。”說什么感謝阿嫚照顧她女儿,鬼才知道到底是誰在罩誰?
  “今年是什么禮物?”尤嫚玲惊喜交集地打開紙袋,片刻前的委屈、郁悶不翼而飛。
  小雕的爸媽每年過年都會送她禮物,她好喜歡花媽媽挑選的服飾,每每讓同學又妒又羡又恨。
  其實她更羡慕小雕,她日常所穿的每一件衣服,甚至于配件,都一應俱求由她爸媽幫她挑選、搭配,毋需她費心。小雕的父母因為工作之故常年駐守國外,無法就近照顧女儿們,便在物質上盡力做補償,加上小雕忙于打工沒心神去留意其它,也就樂得接受。
  可是好奇怪,關于小雕留學的費用,花爸爸和花媽媽就很堅持只出學費,要小雕自己賺生活費。這些錢對他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不是嗎?他們怎能分得那么清楚?小雕也真笨,能亨樂不享樂,天天賺那种辛苦錢。
  “阿嫚,你還沒向小雕道謝。”尤香琳皺起眉頭,為女儿理所當然的態度不悅。她被寵坏了。
  “不用了啦!這個人哪一次向我道謝過?”花雕挖苦地扮了個鬼臉,賞給狠瞪向她的阿嫚。
  “好嘛,謝謝你。”難掩快樂的阿嫚嘟著嘴說道,等不及拆開禮物。拿掉包裝紙,小心抖開折疊完整的紫羅蘭色短大衣,她跳腳惊呼,“哇,好炫哦!”這是今年最流年的顏色耶!好棒!
  “大惊小怪的家伙。”從不曾為衣著煩惱過的花雕,絲毫不能体會收受禮物的快樂,滿臉無趣地將另一只黑亮紙袋拿給尤香琳。“尤媽媽,這是爸媽送給你的禮物,他們說多謝你這一年來對他們女儿的照顧。”唉,她爸媽就是這么會做人。
  “小雕,不用……”尤香琳推拒。
  不給她回絕的机會,花雕閃到沉靜的楊至言身邊。“不要再叫我拿回去,不然媽媽一定會要我再拿來的。這几天都好冷耶,反正你會回送,沒差啦!真搞不懂你們大人,為什么要這樣子送來送去,禮數那么多。”最覺得煩的是她這個居間的送貨員。
  組好机車,總算空出注意力的楊品逸差點笑出聲。她挺無奈的嘛!
  听她說得那么無奈,尤香琳不忍心再拒絕,輕笑道:“小雕,問問你爸媽明天有沒有空,到我家來用餐。”她和花家父母的交情,拜女儿之賜相常好,可是每年收受好友的禮物總覺得過意不去。
  花雕雙眼一亮,詫异惊呼:“尤媽媽,你和媽媽真的很有默契。她和爸爸出門拜會親戚前,才說明天要約你喝下午茶,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尤香琳加深笑容。“真正的朋友,一年見一次面也不會有生疏的感覺。”
  “對嘛!黏人嫚,你听到了沒有?”
  愛不釋手摸著堆貴的大衣,阿嫚心情大好,側臉想回嘴卻突然看到茶几上還有數袋禮物,不禁納悶。“小雕,那個是要給誰的?”她直指茶几,將所有人的視線引去。
  “那是要給人家的。”花雕猛眨眼暗示她別聞了。死阿嫚,沒事眼睛那么銳利做什么!
  “阿嫚,那是小雕的私事,你別過問。”尤香琳最先意會過來,眼底的笑意更深。應該是給老楊和阿逸的吧!
  阿嫚最恨被訓,尤其是在眾人面前,因此好不容易被惊喜沖淡的憤怒与驕縱,火速又冒出頭。
  “我要看!”她蠻不講理的沖進去欲搶,隨后追去的小雕搶先一步奪走紙袋,直直奔到始終保持笑容的楊至言身側。
  “伯伯,這個是爸媽說要送給你的。”花雕瞪著妄動的好友,防備地將紙袋拿給楊至言。可惡的阿嫚,地想私底下給男朋友和伯伯的惊喜,都被她破坏了。
  “我?”笑容凝結在嘴邊,楊至言一陣錯愕,靦靦和無措慢慢爬上他忸怩的面容。
  楊品逸亦同樣怔忡。
  “收下啦!我父母都很喜歡逛街買東西,好象錢賺太多不花對不起自己一樣,所以臭味相投的人才會結婚嘛。”花雕哈哈大笑,自我調侃得不亦樂乎。
  阿嫚煞黑嬌容,心頭莫名被憤怒刺痛,“為什么你爸媽要送禮物給楊伯伯!”以前花爸田和花媽媽只有送禮給她和媽媽!
  “你這笨蛋,我每天到伯伯家用餐,爸媽當然覺得他們的女儿又去打扰別人,不好意思”。”
  “你沒告訴我,你天天來這里用餐?”阿嫚失控地拔尖聲音,嚇得不明所以的花雕怔忡不已。
  尤香琳看得出來女儿因惊慌而衍生出來的憤怒。阿嫚怕失去小雕這位她最重視的至友,現在意識到小雕不可能再像以前事事告訴她,這使得倚賴小雕甚深的阿嫚一時無法接受。
  “我沒有告訴你嗎?”小雕斂眉思索,眼睛狐疑地瞥向尤香琳。“尤媽媽,你知道我在伯伯家用餐的事嗎!”她還以為阿嫚知道,畢竟這里是她的勢力范圍嘛!
  “我知道。”尤香琳含笑點頭。小雕不值班的時候都會配合老楊家的吃飯時間提早到,吃完后就匆匆到夜市擺地攤。阿嫚遲到成癖,兩人的時間總是錯開,看小雕迷惑的樣子,她一定是以為自己有告訴阿嫚。
  唉,年輕,是無心和粗率的代名詞。
  “看,你媽媽都知道,你啊!太混了。”突然覺得過分僵凝的气氛很可笑,花雕噗哧玩笑出聲。
  一點也不覺得好玩的阿嫚惱羞成怒,厲聲質問:“那你沒事干嘛賴在人家家里用餐啊!”
  “是我叫小雕來的。”楊至言揮手讓尤香琳按捺下怒气,出聲打圓埸。
  “對啊!反正兩個人吃飯和三個人吃飯是一樣的,而且這樣比較經濟,不會有剩菜。”
  花雕一臉坦然。“人家我爸媽從小就叮囑我們不要壓抑自己的欲望,想要什么就認真去追求,以坦率的態度面對生活,不要在虛与委蛇、客套一堆后,因錯失机會而扼腕吐血。所以伯伯叫我來,我想想也好,就來了。”
  已經舖好報紙,准備油漆的楊品逸蹲在牆角稀釋水泥漆,嘴角的笑意加濃、加深。
  “阿嫚,媽媽真的不想再發脾气了。”尤香琳柔聲警告。
  阿嫚理都不理,恨恨地指著小雕手上的紙袋。“那這几袋呢?要給誰?”
  “多嘴啊你,小孩子間那么多做什么?”花雕羞赧地抆起腰嗔鬧道。
  阿嫚忽然扑過去要搶袋子,花雕靈敏地往后退。阿嫚被她逃避的態度惹得更火,窮追不舍,被逼到牆角的花雕忽然絆到楊品逸,整個人跌進他的臂彎里。
  “喏,快拿去,兩袋是你的,一袋是楊令悠的。那個“番婆”今天吃錯藥了,快藏起來。”仰視因美人在抱而不自在的楊品逸,花雕實在被阿嫚鬧得沒轍,慍怒地將紙袋塞進兩人中間,側身護著。“討厭,我本來想私下送給你的。”她以只有兩人听得到的音量,惱聲嘀咕。
  楊品逸的反應和他老爸如出一轍,又似乎更為錯愕。
  阿嫚簡直不敢相信。“你和他在交往?!”她強拉起好友。
  “啊!被你偷偷知道了哦!”花雕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那直率的認罪表情,重重刺傷阿嫚。
  楊品逸抬頭漫不經心瞥了眼阿嫚,隨即又安然的重拾手邊工作。阿嫚被他不予置評的態度惹得十分光火。
  “陪我去逛街!”她繃緊臉,跋扈地硬勾著花雕往外走。
  “不要啦!這兩天買衣服的人好多,而且伯伯今天要大掃除,我要幫他。”阿嫚心花開也不是這等開法,這時候去逛街有多受罪啊!
  “阿嫚,媽媽陪你去。”尤香琳軟下怒气居間調停,心疼女儿患得患失的心態,也能体會小雕的心情。
  “你見色忘友!”阿嫚奮力推開她,气沖沖跑走。
  搞什么鬼呀!花雕被她剛得心火頓揚。不知是誰自從認識那個痞子之后,屢次爽約的,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你真的不去?”阿嫚停在遙遠的那端,見她沒追來,震怒地下最后通牒。
  “我不要!”被惹火的花雕交疊雙臂,賭气的側過身去。
  “好,那我們絕交!”阿嫚聲色俱厲聲明完,朝住家方向跑去。
  “喂……有那么嚴重嗎?”花雕怔怔回頭望著空空的長廊低呼,然后轉向尤香琳,“尤媽媽,阿嫚又怎么了?”
  “老楊,對不起,讓你兄笑了。”尤香琳污顏地向老鄰居陪罪,決定回去開導女儿。
  “阿嫚喜歡使性子,小雕,你別和她計較。記得轉告你爸媽明天的約會,尤媽媽先走了。”
  “好,尤媽媽,再見。”反正阿嫚和她絕交有几千、几万次了,一有不順她意的事,她就抬出來壓人,懶得理她。不受教的家伙。
  “小雕,我看你還是陪她去逛逛好了,難得有合得來的朋友,要珍惜。”楊至言替她擔心。
  “沒關系啦!我們的感情就是絕交來的,別理她。”花雕卷起袖子。“好吧!我們快點來大掃除,然后晚上吃嗆死人的麻辣火鍋。”她興高釆烈地宣布。
  “好好好,好久沒吃麻辣鍋了。”嗜辣如命的楊至言食指大動,陡然想到,“小雕,你父母剛回國,不用回去陪他們嗎?”
  “他們今天忙著送禮、套交情,不回來吃晚餐,不用擔心。”花雕從背包前袋摸出一張油漬斑斑的便條紙。“伯伯,快看,這是我擺地攤時向隔壁攤的老伯問來的,是四川人獨家配方的麻辣鍋,加了五香、四川花椒、八角……”
  熱烈討論的一大一小,如同以往,完全沒將那個靜靜粉刷牆面的人放在眼底。
  遵懿旨將机車行的鐵門降下,以御冷風:楊品逸上樓洗完澡,又遵懿旨拿了套衣服給陪他辛勞大半天的“女朋友”換。待他那位自認為盡心盡力的女朋友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出來,天色已經暗沉。
  花雕下樓時,楊品逸剛把餐桌從廚房移出,擺在清爽的前頭,該先下鍋的材料也已下鍋。滾沸的湯汁飄出誘人的香味,耗費了一下午的体力在清掃上,花雕的肚子直咕嚕咕嚕告荒。
  習慣她偎在楊品逸身邊,她望著火鍋,口水猛吞地低喃;“我好餓哦!”
  正在調醬的楊品逸含笑看她,“餓了就先吃。”她那种軟軟嗲嗲的聲音,一撒起嬌來,效果惊人。
  “火鍋要人多才好吃。”不見楊至言,花雕奇怪道:“伯怕呢?”
  “去買飲料。”楊品逸坐下。
  她跟著無力地癱坐椅子上,下巴頂在桌緣呻吟:“我的骨頭全散了,你們家的油漬好難清。”
  “這里是机車行,油漬當然多。”楊品逸好笑的從桌上挑了顆小巧的富士苹果,讓她充自。
  她穿著上次那套衣服,依然是嬌小得惊人。認識她那么久,他第一次看她放下頭發,可能是沒力气綁辮子。
  楊品逸拿來吹風机給她。
  “我沒力气了,你可不可以幫我吹?”花雕哀求地拉著他。
  楊品逸完全無助。教他幫女孩子吹頭發?這實在太親密,目前的誤會已經夠深了。
  “好不好嘛……”戰斗力一消失,所有的疲憊都涌上來,累得她實在不想動了。
  “不太好吧。”他溫言婉拒,眸光回避地調整火候。
  “那你等一下載我回家哦!”花雕笑意盈然地勾住他的手肘,臉上沒有絲毫受挫的痕跡,“我們班同學的男朋友都是這么做的。”她調查過了。
  “男女交往有特定的公式嗎?”楊品逸微笑反問。日日相處,她的要求天天有一籮筐,他早就适應了她出其不意的言行。
  “嘿!”啃著苹果的花雕突然停住,興奮的挺直身惊訝道:“你不工作時和工作時判若兩人耶!”
  楊品逸但笑不語,一一將腰花、簧喉、牛肚夾進鍋。
  又來了,他在工作時就是這副不理人的酷樣子。花雕沒好气地趴回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偷瞄身畔的人。
  從她決定封他為首任男朋友那時赶到現在,已有兩、三個月,她天天固定到他家用餐,气人的是,楊品逸多半是忙于工作,甚少和她同桌吃飯。擺完地攤大都十一點多了,接近姊姊訂的門禁時間,從板橋騎車回中和雖然不遠,但姊姊的圣旨可沒人敢違背,所以她只有在便利商店輪班才能多接近他。
  呵呵,幸蒙老天垂怜,早班小姐產假期間找不到代理人,她自愿代班,這樣整個寒假就叫以待在男朋友身邊陪他了。
  花雕笑咪咪地伸出食指頂頂楊品逸側腰,引來他的注意,她問道:“你和伯伯吃飯的時后都不聊天的嗎?我們家的家庭會議都是在用餐時進行的,你們呢?”
  楊品逸訝异地頓住,斂眉沉思。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上回和爸爸聊天是在什么時候。
  這時楊至言抱著一箱烏龍茶打開門,辛辣的濃香迎面扑來,暖和冰冷的夜風。
  “伯伯,你好慢,我餓扁了。”花雕將苹果心丟進垃圾桶,跑過去想接過他手中的箱子,楊至言擺手拒絕。
  “對不起,剛剛在店里碰到老徐,和他聊了一會儿。”從箱里拿出兩罐茶放在桌上,他將其余的放進冰箱。“你們餓了先吃,不用等我沒關系。”
  花雕喜孜孜轉回位子,拉拉有手邊的楊品逸,指著伸手莫及的盤子。
  “喂,我們先來涮肉片。”
  楊品逸依言端起盤子,把肉片一片片放進滾沸的湯里。
  “小雕,今天辛苦你了,謝謝。”楊至言看看桌面,似乎發現少了什么,轉身又往廚房去。
  “哪里,我只有洗地板而已,其它都是你和楊品逸清的。”雙頰被騰騰的熱煙扑紅,花雕捧著碗筷,眼睛沒离開過火鍋。
  楊品逸被她饑饞的模樣逗得嘴角更彎,干脆將涮好的肉全夾給她。
  “你不吃嗎?”餓得快昏倒的人,大快朵頤前有些罪惡感。她的工作量最輕卻最餓,這……好象有些說不過去。
  “再涮就有了。”他繼續放肉片。
  “小雕,你先吃,別管我們。”楊至言忙進忙出,洗出一鍋茴萵放上桌,复檢視琳琅滿目的桌面一遍后,拿筷子沾醬汁品嘗。“阿逸,你有沒有放大蒜?”
  楊品逸搖頭,楊至言沒再說什么,端起碟子進廚房,重新調味。
  “喂,和你爸爸多說几句話嘛!”花雕撞撞他。
  “說什么?”楊品逸奇怪道。
  “譬如,為什么要放大蒜啊?”
  “那有甚么好問。”他更莫名。
  “怎么沒有,伯伯放大蒜一定有他的用意。話題就是這樣聊開的呀!”她吃得津津有味。“如果我們不問我媽媽問題,她會覺得我們不愛她,責怪她丟下我們,自己和我爸爸逍遙去呢!”
  奇怪的家庭。
  花雕壓低聲音問道:“我發現你和伯伯都各自做各自的事,互不過問,為什么?”
  楊品逸夾起肉,放進她淨空的碗里,再夾生肉進鍋。
  “為什么?”花雕將一半的肉撥進他碗里。
  “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老實承認。
  花雕不可思議地放低碗,“那你知不知道伯伯有什么興趣?”
  楊品逸想了下,“泡茶吧!”
  “泡茶?!”花雕忽然無限感慨道:“伯伯好可怜。”
  “為什么?”楊品逸不解。
  “你一點也不關心他。”她指證歷歷,“他最喜歡的明明是料理食物,你竟然不知道,虧你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爸爸天天煮飯不是一种習慣嗎?楊品逸极其震愕。
  自從媽媽過世后,他們家三個男人強柳下悲傷,各自擔負起該負的責任,鮮少去過問對方的行事動机。難道在他們以為不給對方增加困扰、各盡本分的同時,他們也在疏遠對方?楊品逸錯愕地看向和花雕說說笑笑的老父,惊見不知何時他竟已滿頭華發。
  “伯伯,你說想要和菜市場的老王伯伯合資開羊肉爐店的事,談得怎樣了?”花雕被熱湯嗆出淚來。
  “這……”楊至言期期艾艾,總覺得拋下机車行讓儿子自個顧,于心不忍,而且他曾向太太保證過會好好照顧儿子的,這种行為太不負責任了。
  雖然直到這一刻才知道父親有開店的打算,楊品逸畢竟是他的至親,懂得他的牽挂。
  “爸,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店里有我看著就好,要是真應付不來,我會請阿勁他們來幫忙。”可歎,原以為是世界上最親的人,現在才發現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不就因為天天生活在一起,自以為了解對方,才會大意疏忽彼此的感受。
  儿子突來的一番話讓楊至言感動不已,他惊望吃得不亦樂乎的花雕。
  “小雕,你是不是跟阿逸說了什么?”
  “我?”花雕挑眉,指著秀巧的鼻端。“沒有哇,我只是叫他多和你聊天而已,因為我爸和我媽也都是這樣拷問我們的。不過一回國就嘰哩呱啦問個沒完沒了,雖然一年才見一次面,也很煩人。”她不耐的咕儂。
  “真的可以嗎?”楊至言訥訥、怯怯地問,過中年之后才開始打造夢想會不會太遲?
  “爸……”楊品逸拍拍他的肩。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太不孝,讓老父壓抑興趣,陪自己守候這間店。
  留在机車行工作是他的興趣,老父卻是為了照顧儿子不得不守,他,醒悟得太晚。
  “為什么不可以?有夢想就去追求啊!”花雕認真附和,轉向右邊,看見楊品逸碗里有她最愛的牛肚,赶忙偷襲來,呵呵笑問他,“楊品逸,你說對不對?”
  “對。”楊品逸莞爾,笑著把碗里的牛肚挑給她。
  儿子的鼓勵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多年的宿愿終得一償,楊至言紅了眼睛,難為情地假借拿東西躲進廚房。楊品逸注意到父親的舉動,滿心愧疚,微偏頭悄悄留意。
  “嘿嘿,你越來越像体貼的男朋友了。”埋頭猛吃的人完全沒留意到這對父子的心情波動,抬頭贊許地拍拍不自在的楊品逸。“人家男女朋友都嘛會出去逛街、看電影,你什么時候要帶我出去?”她忽然以渴望的目光瞅著他。
  事情怎么會演變到這种地步,楊品逸也覺得奇怪,不過要他再次當面拒絕這張臉,當真有點困難。
  “阿逸,你過年開車陪小雕出去走走。”楊至言走出來剛好听到,极力慫恿著。“啊!我忘了小雕要陪她父母了。”
  “沒有啦,我爸媽今年有重要的事要提前回美國,不能和我們圍爐。”突然,花雕放下碗,掩嘴笑了出來,“告訴你們,我爸媽真的好可愛。他們覺得自己一年才回來一次,不能和我們吃團圓飯很罪大惡极,所以家里的大掃除就由他們一手包辦,堅持不讓我和姊姊插手,還買了一堆衣服給我和姊姊。”連夏裝都已經提前幫她們准備好了。
  “阿琳說你爸媽一年才回來一次啊。”楊至言心生怜憫。可怜的孩子。
  “嗯。”花雕吞下鴨血。“我考上專科那年,爸奉派美國。媽和爸同公司不同部門,她本想辭職隨爸爸赴美就任,但公司不想失去她這員大將,剛好美國分公司有職缺,就做了順水人情讓媽也一起調去。我和姊姊堅持留下,從那以后我姊姊就管我好嚴,還設門禁時間,每天最晚十一點半得到家。”
  實在很難想象她會怕人,楊品逸憶及她凶巴巴拿螺絲起子威嚇人的模樣,不禁失笑。
  “小雕,你的家境好象很好。”楊至言想起她父母送的名貴皮帶,加上人家總經理和經理的身分,登時自卑感油然而生。
  “哪有好,我爸媽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上班族。和伯伯比較起來,你是老板,有田地有房產,自己開店,比我們還有錢。伯伯是田僑啊!”
  “可是……讓他們破費,不好意思。”
  “沒關系啦,他們習慣破費。本來媽媽還要包個大紅包給楊品逸,以抵銷我在伯伯家用餐的費用。”花雕拍拍楊品逸,“我知道他不會收啦,這么大的人了。”
  呃……楊品逸聞言,确實呆愣了下,不由得想起那件輕暖的毛衣。她父母似乎很好禮。
  “我就叫媽媽買禮物送給你們,她最喜歡逛街了。”花雕哈哈自嘲道:“可能是因為沒有儿子繼承香火,所以他們就自暴自棄,拚命花錢啦。”
  突然被辣哈得舌頭頻吐,她生猛地連灌兩杯冰茶,想再倒第三杯,楊品逸壓住烏龍茶罐。
  “干嘛?”
  “別灌太猛,等一下肚子會不舒服。”他好意提醒。
  她猛點頭,開心地咯笑道:“那天我們家在打麻將時,姊姊就是……啊!我想到了,過年時我們找尤媽媽和阿嫚來打麻將好不好?”花雕心血來潮拍手呼道,“這几天媽剛教會我。她說這是國粹,無聊時可以活動腦細胞,我們來打好不好?你們會吧?”
  楊品逸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弄胡涂,完全搞不懂她的思考邏輯。
  “我和阿逸都會,只有我們阿悠不會。不過,他今年不回來過年,沒關系。”楊至言快樂的附和。原以為今年將會和往年一樣過個冷清的年,沒想到意外認識了開朗的小雕,整個生活都鮮活起來。她的精力似乎用不完。
  “那過年時我們天天吃火鍋,就可以從除夕夜吃到開工。我們從沙茶火鍋開始吃,一天一种,可以考慮石頭火鍋、什錦火鍋……”一大一小的頭慢慢湊在一塊,認真研究。
  楊品逸安靜地吃火鍋,依照慣例不參与。与過往的無動于衷稍稍不同的是,他嘴上緩緩浮起的笑容很溫柔。
  入冬以來最低溫那晚,楊品逸被強迫盡男朋友應盡的責任,開車送“女朋友”回家。隔天在老父一聲令下,剛發現忽略老爸太久的人不敢有异議,冒著斜風細雨開車去載“女朋友”回來取走她的机車,順便領命陪她看了場電影,略盡男朋友應盡的另一項義務;雖然這之間,他一直是莫名不解。
  專三下學期,花雕就是在這樣一團無序的混亂中,甜蜜蜜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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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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