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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隋曜衡大聲歎口气,果然如他所料。
  他以食指輕敲她的額頭。“我就知道你一定忘了,或者……你以為你在做夢?”
  喜樂摸摸額頭,眨了眨眼,五年前……他离開時有到她房里……
  “你騙我!”她直覺地反駁。
  “你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仰望屋頂,長歎一聲。“那時你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喜樂認真地皺起眉頭回想。“我不知道。”他走的那一年,她常常夢到他,她根本不知道哪一個夢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算了。”他本來就不指望她能回想起來。
  喜樂的心一下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她一直認定他不告而別,可現在……
  “你為什么要走?”她的聲音帶著些許的顫抖。
  他沉默了。
  “是因為夫人走了嗎?”她黛眉深鎖。
  他的食指撫上她揪緊的眉心。“我娘的去世帶來很大的改變,我發現我沒辦法為爹的哀痛做任何事,所以我選擇离開,我想我是有點自私。”他自嘲一笑。
  喜樂咬唇低語,“我懂。”
  “你懂?”
  “阿爹去世的時候我一直哭,可是看到娘傷心,我不敢再哭,怕娘更傷心,后來夫人去世了,我心里難受,可是見你難過,我又更難受,因為我不知道要說什么你才會不傷心。安慰人很難的,可你知道我在安慰你。”
  他因她的話而微笑點頭。
  “所以你爹也是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傷心是自己也無能為力的事,你爹是那么愛你娘,姐姐說夫人是老爺的生命,就像天上的比翼鳥,少了一半就不能飛,所以老爺想掙開身上的臭皮囊,隨夫人飛上天去,我想不出像姐姐那么會安慰人的話,我只知道,喜歡一個人愈深,离別的時候就愈痛苦。”她歎了口气。
  “爹是走了他想走的路。”他溫柔地撫著她的發際。“你現在還生我的气嗎?”
  她張口欲言,卻不知要說什么,她偷睹他一眼,眉頭緊皺,似乎還未盡信他的話。
  “你……你可以白天告訴我,為什么要……要在我睡著后?我當然會不記得。”她頗有微詞,為了他的不告而別,她整整生了他五年的气,可現在他卻告訴她他沒有不告而別,這突然的轉變,讓她一時之間很難調适。
  “那時決定得很匆忙。”他聳聳肩,其實他原本沒打算要去跟她道別,后來不知怎么地,她的身影突然浮現腦海,他放心不下她,所以便到她床前叮嚀一些事。
  他想他心中還是有些舍不下她,畢竟她可算是他年少時期最親密的人。与她認識的前兩年,他們兩人几乎天天見面,除了上書房念書的時間外,一直到傍晚時分,她才會帶著弟弟回家。后來的三年,她甚至一起同他上書房念書,雖然她小他六歲,可兩人很有話聊,有時她說的童言童語總會逗得他大笑不已。
  那時,母親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他的心情多少受點影響,可与她一起,他就覺得全身放松了下來,惱人的事不會來煩扰他。
  他還記得她打拳的時候很認真,一臉嚴肅,總說著長大了要打坏人,他听了只是笑,不過如今她倒也真實現了當初的夢想。
  “對了。”他不忘叮囑。“帕子的事別同人說。”
  “現在說不說又有什么影響?”她低下頭,自暴自棄地說:“事情都過了十年,要追查本就有困難,如今……連線索都讓我弄糊了,要查凶手比登天還難,說不定他根本已不在開封。”
  “你是說你不想查了?”他問。
  她猛地抬頭。“誰說我不查?我要查,他殺了爹,我是不會原諒他的,我要將他繩之以法!”她激動地說。
  “這才像你。”他笑著輕彈一下她的鼻子。
  紅暈染上她的臉頰,她皺下鼻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這樣對我。”
  他忍住笑。“是啊!我又忘了你是個小姑娘,不對不對,沒有‘小’這個字。”
  “我本來就不小了。”她講得認真。“那……這五年你去哪儿了?”
  自他回來后,她雖好奇,可因為心里气著他,就一直沒問。
  “我在河北打點生意,那儿盛產綾絹,全國聞名!你曉得我們家自祖父一輩做的就是絲綢生意,可只限開封一帶,父親原本打算擴展,不過因為娘的身体一直不好,爹便擱著沒做,后來我和曜權商量,由我去那儿,他則留在這儿。”
  “那你為什么這五年來都不同我聯絡?你可以托人帶信給我啊!”她宣泄心中的不滿。
  她揚起下巴,“我知道,你在河北一定天天尋歡作樂,醉生夢死,還有姑娘陪著你,她們會對你唱歌、跳舞,還會黏在你身上,嗲聲地說:‘公子!再喝一杯,啊!妾身頭暈了,妾身不胜酒力,公子扶著我好嗎?’”她細著聲音學妓院里的姑娘說話,手上的帕子還揮了下。
  他想忍住笑,可最后還是受不了地大笑出聲。“哈……”
  喜樂本就男孩子气,再加上她現在身著公服,更是頗有英气!可她卻學著嬌媚的女人動作說話,實在滑稽得緊。
  喜樂更气了。“被我說中了對不對?”她气沖沖地往門口走去。
  他伸手拉住她,可卻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只顧著笑。
  “公子,請你放開奴家好嗎?”她學著妓院的姑娘說話,可雙眸卻在噴火。
  “我的天……哈……”他笑得肚子疼。“你在哪儿……學這些的?”他咳嗽一聲,勉強止住笑。“我在妓院瞧見的,自然知道。”她瞪著他。
  他訝异道:“你去過妓院?”
  “去過。”她冷哼一聲。“我在那儿瞧見的事可多了,小蕊說男人就愛女人嗲里嗲气的,然后說些好听的話,他們便會像只小狗一樣猛對女人搖尾巴。”
  她的說詞几乎又要讓他笑出聲,可她現在已怒急攻心,他不想惹惱她。
  其實都是女人對他獻殷勤,他從沒主動過,倒不是說他是柳下惠,對女人毫無興趣,而是一直沒有女人能引起他的興趣。
  當然,漂亮艷麗的女人他見過不少,可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他曾想過這世上或許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的美能超越母親,當然,這只是他的想法,不過就因為從小看著母親,他對美似乎已麻痹,他在乎的是其他的東西。
  只是,他從沒深究那會是什么。
  “我要回去了。”喜樂邁開步伐往外走,她出來這么久,袁叔一定奇怪她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喜樂。”他拉住她。“記得了,帕子的事別跟其他人說。”
  “我曉得。”她點頭,難過地看了手絹一眼。“如果不是我弄濕……”
  “喜樂。”他托起她的下巴。“事情發生就發生了,別再想它,總還有其他辦法的。”
  “還會有什么辦法?凶手是誰一點頭緒也沒有。”她沮喪地說。
  “這樣垂頭喪气可不像你。”他嘴角上揚。
  她望著他溫暖的笑容,心頭也暖了起來,可他專注的眼神,讓她的心忽地不規律地怦怦跳著!頰邊悄悄添了兩朵紅云。
  她急忙移開視線。“我回衙門了。”
  “記住別打草惊蛇。”他不忘再三叮嚀,深怕她沖動的個性闖禍,雖然這已是十年前的舊案,凶手如今在何方、是生是死都不知,可“小心駛得万年船”,万一凶手尚在開封,知道了十年前舊案被翻出來,定會再起殺机,而這次他的目標將是喜樂。
  這想法讓他心中一沉,腹部仿佛挨了一記重拳,可怕的窒息感覺緊緊攫住他。
  “听到了嗎?”他的聲音緊繃,嚴厲的道。
  “我知道。”她不高興地嘟嘴。“我現在是捕快,又不是小孩子,這事情的輕重我自然明白。”她气他老將她當小孩子對待。
  見她允諾,胸口的壓迫感逐漸消失,他又能微笑以對。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他的語气中帶著一絲寵溺。
  喜樂感覺臉上又是一陣莫名的燥熱,她是怎么了?“我……我回去了。”
  她宛如躲避蛇蝎般地奪門而出。
  他見她慌慌張張,嘴角笑意更深,腦中忽地浮現她憨笑站在他眼前,一臉認真地安慰他:“我做了你的新娘后,你就不會再難過了。”
  十一歲時的她無憂無慮,有著天真的想法,和一顆溫柔的心。
   
         ☆        ☆        ☆
   
  玉欄院在京城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里頭的姑娘除了各各貌美如花之外,還才藝兼備,詩、歌、舞、樂皆有專精,且對宋詞的興起和繁盛起了重要作用。
  因宋詞的傳唱者依然是歌妓樂女為多,她們往往成為詞人創作的首批鑒賞者,她們的傳唱刺激著詞人的創作熱情及傳播速度。
  而玉欄院就以歌妓聞名,在開封城內無人能出其右,是文人雅士、騷人墨客最喜聚集之地,一曲曲樂音在屋內繞梁回轉,讓人心曠神怡,憂愁皆离。
  可現下卻有一人眉頭深鎖。
  “喜樂,你怎么了?雙眼無神,昨晚沒睡好嗎?”小蕊以手撥弄琴弦調音。
  “嗯,我在想事情。”喜樂孩子气地揉揉雙眼。
  “想事情?”小蕊腦袋轉了轉,忽地明白了。“是為了隋公子的事嗎?”
  喜樂眨眼,掩不住訝异之色。“你……這和他有什么關系?”
  小蕊見她漲紅臉,立即道:“啊!我說錯了嗎?是昨儿個櫟儿姐姐說的,我以為……”
  “櫟儿為什么這么說?”喜樂滿臉通紅,似气憤又似羞赧。
  “昨儿個你不是在戴府要香嵐离開二公子嗎?那時櫟儿姐姐就說:‘哎呀!沒想到喜樂這丫頭也會吃酸醋,瞧她大咧咧的個性,竟也有喜歡的人。”那時我問:‘你是說喜樂喜歡二公子?’
  “櫟儿姐姐緊接著又說:‘小蕊,你沒長眼睛是不?這么清楚的事也看不明,以后怎么做個出色的歌妓?咱們除了才色兼備外,人情事故也得懂得,尤其是男女情事。’這話我听得一知半解,不過你喜歡二公子的事我就听懂了十成十。”
  喜樂的心因她的話而怦怦跳個不停,她……她才不喜歡他!她极力否認,就算曾喜歡過他,那也是小時候的事,她現在對他只是……只是……
  這句“只是”在心里擱了許久,卻不知該接些什么。一顆心是愈跳愈急,几要躍出胸口。
  小蕊見喜樂臉紅似火,叫道:“喜樂,你不舒服嗎?”
  喜樂搖頭。“我才不喜歡他呢!誰……誰再這樣亂說話,我定不饒她。”
  小蕊見她惱火,只得住口不說。
  “我才不是想他想得睡不著,我是想別的事。”她极力澄清。
  “什么事?”小蕊問,既然喜樂不喜歡提隋公子的事,那她就不說了。
  “我在想一件案子。”她勉強收斂心神,不再心慌意亂。“小蕊,我有件事要問你。”
  “你說。”小蕊放下手中的琵琶。
  “你有沒有听過苒香紅這個名字,她以前是這儿的姑娘。”喜樂一臉期盼,希望能從她這儿獲得一些線索。
  原本昨日她就想來調查的,可一回到衙門就讓事情絆住,脫不了身。到了晚上,因為姐姐回來,一家人高高興興地聚在一塊儿,她也不好借故离開,遂延至今日。
  其實父親枉死一事她擱在心里難受,好几次想同姐姐說,可隨即一想,說了又如何?不過增添姐姐的煩惱,更何況她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即使要說,也得等她多些線索再提也還不遲。
  “苒香紅?”小蕊認真地將院里的姑娘想了一通道:“沒印象。”
  “是嗎?”她歎了口气。“我想也是。”小蕊是七年前被賣人玉欄院的,可苒香紅卻已死了十年,她沒听過也是意料中的事。
  “怎么?她很重要嗎?”小蕊問。
  “我正在查一個案子,她是關鍵人物。”
  “什么案子?”她一臉興趣盎然。
  “我現在不能說。”喜樂搖頭。“可這案子對我很重要,原是想直接問藍姐的,但我擔心她不肯直接告訴我,你知道的,人們對差爺總有戒心,即使她知道十分的事情,她也只透露六、七分,更何況這是十年前的舊案,若推官沒要重審,我是無權盤問相關人等的。”她皺緊眉頭。
  小蕊露出笑意。“那我幫你問。”
  喜樂眼睛一亮。“真的?”她沖上前拉住小蕊的手。“我就知道我開口你定是會幫我的。”她拉著她興奮地轉圈,笑聲洋溢整個房間。
  其實她已經做了打算,如果小蕊無法幫她,她還是會直接找藍姐,即使用“威脅”的手段,她也會要她回答問題。
  小蕊咯笑。“哎呀!我頭暈了,別轉了,再轉下去,我就出不了門了。”
  “你又要出去?”喜樂停下動作,她記得她昨天不是才到戴府?
  “是呀!我要去戴府,戴爺今天又要宴客。”她拿起琵琶。“我該去幫其他姐姐打扮了。”
  “他不是昨天才請你們過去?”昨儿個戴府才遭小偷,怎么他今天還有心情作樂?
  “藍姐說戴爺是個愛熱鬧的人,他以前也常來呢!”
  喜樂一臉納悶。“以前?他不是住河北嗎?”他明明是二少爺在河北認識的朋友。
  “他是古董商人,走了許多地方,自然也來過開封,藍姐說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小蕊邊說邊往門口走。
  “十年前?”喜樂喃喃念道,忽地她大叫一聲:“啊——”
  小蕊讓她一嚇,轉身問:“怎么了?”
  “苒香紅是十年前死的,不知他們有沒有關系?”她緊張地來回走動。“說不定他們倆認識。”
  她陡地止住步伐。“小蕊,你現在就幫我問藍姐行不行?問他們兩個以前認不認識。”喜樂一臉焦急,雖然知道這樣的推測過于牽強,可她直覺認為這中間一定有問題。
  小蕊見她万分急切,立即道:“我這就去問。”
  待小蕊离開,喜樂坐立難安地走來走去,目光不時往門口瞟,心中期盼著一切真如她所想,這是她所能抱持的惟一希望了。
   
         ☆        ☆        ☆
   
  希望這不是個蠢主意。
  喜樂躡著腳步,輕輕拉開一道門,往里頭瞧,隨即又關上。“不是這間。”她迅速奔向下一間房,卻差點讓長及地的絲裙絆倒!她輕喘一聲,連忙穩住自己。
  “好險。”她左右張望,幸好沒有其他人。
  如果讓人瞧見她堂堂捕快私闖民宅就麻煩了,可為了查案,她也無法顧及周全。
  她正打算打開另一扇門,忽地一熟悉的聲音自花園傳來。
  “香嵐姑娘,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是二少爺。喜樂一惊,連忙內入門內,只留了道縫,隱約可見二少爺的身形,可因為角度的關系,她無法瞧見香嵐。
  “公子別心急。”香嵐嬌笑一聲。
  “這儿沒人,你可以說了。”隋曜衡打開扇子。
  香嵐又往前走。“妾身想跟公子做件生意。”她嘴角浮笑,雙眸隱現一絲狡獪。
  隋曜衡挑眉,不過,并未應聲。
  兩人愈走愈遠,喜樂有些心急,不假思索地便跟在后頭,想听听兩人說什么,沒想到二少爺竟又來戴府作樂!心頭不由得惱火起來。
  “公子不問妾身是什么生意嗎?”香嵐在花叢前停住,順勢摘了朵花,湊至鼻尖。
  “你自然會告訴我不是嗎?”隋曜衡垂下眼,假裝看著手中紙扇上的煙雨圖,耳里听著身后傳來极輕的腳步聲。
  香嵐綻出笑靨。“那妾身就不再繞圈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想同公子做筆交易,這交易關系著公子的名聲、地位,當然也關系著妾身的后半輩子。”
  “這話怎么說?”隋曜衡漫不經心地應聲,同時不動聲色地往樹叢移動。
  喜樂見他移來,不由得一惊,連忙屏住气息。
  “昨日差爺來查案,問著可有人在前一天晚上听見什么或瞧見什么。”香嵐將花朵斜插在發髻上。“那時我說沒有,可現在——”
  “到亭子再說吧!”隋曜衡笑著截話,“烈日當頭,怕灼了姑娘玉肌。”
  香嵐嬌笑;可喜樂卻咬牙切齒,不敢相信他竟會說出這么惡心的話。
  “請。”隋曜衡示意她先走。
  香嵐微笑漫步,輕擺腰臀。
  他悠閒地跟在后頭。
  喜樂悄悄跟上,在樹叢東躲西藏,打算沖到大石后,那儿离亭子最近,她拉起裙擺,疾速往目標前進。
  忽地,感覺后領讓人触及,她心頭一惊,右腿本能地向后掃去,想拐倒敵人,待那人松開她的領子,她立刻躍起,翻身踢出一腳。
  一与敵人照面,她的眸子几要掉出,是二少爺!他什么時候……
  他的惊嚇不亞于她,不過在瞬間已恢复鎮定,將原要打上她脛骨的折扇連忙撤回,身子一偏,避開她來不及收回的攻勢。
  喜樂輕巧落地,還沒理清他何時出現在她身后,他已出了樹叢。
  香嵐完全不知他曾短暫离開,蓮步踏上“觀云亭”石階,回頭媚望他一眼。
  “方才的話還沒說完。”他出聲提醒!腦中卻還留著喜樂方才的模樣。
  她不知為何穿著一襲粉紅襦衣絲裙,甚至抹了胭脂,發絲不再以緞帶系綁,而以簪梳固定……“對了,我說到哪儿了?”
  香嵐的話打斷他的思緒,這才出聲提醒。“差爺。”
  “哦!對。”她欺近他身邊!涂著搜丹的青蔥手指撫上他的胸。“其實……我說了謊,我瞧見了那偷儿。”
  喜樂藏在石后,見她不規矩地貼在隋曜衡身上,一股怒火又起,直想沖上去拉開她,可她的話止住她的步伐。
  隋曜衡拉開她的手。“是嗎?”
  香嵐也不以為仵,只是媚笑著。“公子是真不知呢,還是假不知?不,該說您是故意裝作不知。”喜樂捺不住性子,真想要她別廢話連篇。
  “不用拐彎抹角。”他把玩扇子。“說出你的條件。”
  她巧笑倩兮。“公子果然聰明,一點就通,妾身的條件很簡單,只希望能長伴公子左右。”喜樂睜大眼,她……她是什么意思?
  隋曜衡的表情則看不出有何特別的反應。
  “老爺雖好女色,可也不是個吝嗇之人,更何況他現在的心思全放在冷曦一個人身上,只要您開口,老爺定會將妾身贈予公子。”
  自她跟著老爺也有一年,原想贏得老爺歡心,納為妾室,可誰知半路殺出冷曦這個程咬金,將老爺迷惑了去。
  原本她是想使出渾身解數,与冷曦一較高下,可這時認識了隋曜衡,她回頭一想,何必如此?与戴辛相較,隋曜衡更年輕、更富有,人又風流倜儻,斯文有禮,她若能委身于他,比之留在戴辛身邊只會更好不會更差。
  喜樂听得她的話,又气又急,如果……如果他接受了,她再也不理他,再也不見他!
  “這是威脅嗎?”隋曜衡仍是一副气定神閒的模樣。
  “公子這話未免傷感情。”她淺淺一笑,心里卻是不解,難道他真不怕她把事情抖出來?“我說了,這是個交易。”
  她伸手輕撫他的胸膛。“公子放心,香嵐明白自己的出身,絕不會妄想坐上正室之位,只盼公子收了香嵐做小,那就心滿意足。”
  喜樂怒火中燒,就想沖上去打開那女人的利爪,可她心里想先听二少爺的回答,她告誡自己必須忍耐,只是一口气憋在胸口,實在難消。她四下張望,撿起一塊小石,使力朝隋曜衡丟去,要他說話。
  隋曜衡听見背后有异聲,不動聲色地將扇子擋至背后,只听”“一聲,石子落地。
  “什么聲音?”香嵐東張西望。
  隋曜衡咳嗽一聲,掩飾笑意。“沒什么。”這小妮子竟然連偷听都不安分。
  他以扇隔開香嵐仍擱在他胸上的手。“姑娘是戴爺的人,而在下從不奪人所好。”
  喜樂听見這話,揪著的一顆心這才松下。
  香嵐臉上閃過惱怒之色。“您真不在意自己的名譽受損?不怕我告訴差爺?”
  “隨姑娘的意思吧!”他不以為意。
  “你……”她不相信自己竟會遭到他的拒絕,臉色十分難看。難道他宁愿上官府也不愿納她為妾?這對她無疑是一种羞辱。
  “在下告辭。”他無心与她再耗下去,心中挂記的是喜樂為何偷偷摸摸的出現在戴府,還穿得花枝招展?
  喜樂見他要走,心里一陣歡喜,他最好赶快离開,別和那妖媚的女人在一起,要不然……她以后都不理他。
  “既然這樣,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香嵐一用衣袖,五官因憤怒而扭曲,快步自隋曜衡身邊走過,先他一步离去。
  她倒要瞧瞧他如何脫罪?他們公堂上見。
  香嵐一走,喜樂也馬上溜人,她還沒找到戴辛的房間呢!
  “去哪儿?”
  慵懶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喜樂差點跳起來。她轉過身,忽然覺得一陣心虛。
  “為什么穿成這樣?”隋曜衡揚眉,第一次見她打扮得如此女性化,腮若桃紅,紅唇如菱,甚至連黛眉都修成新月狀!整張臉多了几分嬌柔,還露出頸肩些微的乳白肌膚,引人遐思。
  “你不喜歡嗎?”她沖口而出,隨即改口道:“我是說很奇怪嗎?”她明明記得小蕊說她嬌艷動人啊,
  “為什么裝扮成這樣?”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仍是有些不适應她嬌美的模樣。
  “這是小蕊的衣服。”她解釋,不安地拉拉裙子。“好看嗎?”她從沒穿得這么漂亮過。
  他頷首,見她高興地笑開,臉上浮起紅霞。
  她甜笑,但隨即擰著眉心。“哼!你對每個姑娘都說糖蜜似的話。”
  她气嘟嘟的模樣讓他露齒而笑。“有嗎?”
  “到亭子再說吧,烈日當頭,怕灼了姑娘玉肌。”她粗聲學著他的語气,隨即哼地一聲偏過頭,真是惡心透了。
  他爽朗大笑。“喜樂,你——”他止不住笑聲,听她酸溜溜地學他說話,實在很有趣。
  她生气地轉身,不理他。
  他笑著扳過她的身子,雙掌覆在她肩上。“那是玩笑話。”
  “騙人。”她鬧起別扭。“我知道你愛在脂粉堆里說這些渾話。”
  “誰說我愛在脂粉堆里?”他挑起眉。
  “你就是,不然為何老往這儿來?”她才不信呢!
  “若我愛浸在女人堆里,怎么不往妓院去?”他反問。
  “誰曉得你想什么?”她气道。“我才不管你。”
  “你若不管我,怎么會跟在后頭?”他傾身笑問。
  她漲紅臉。“我……”她又羞又气,使勁推開他。“我才沒跟在你后頭,我是……我是來查案的。”她沖口而出。
  “查案?”他抬眉。“查案為什么鬼鬼祟祟的?”
  “這是我自個儿的事。”她轉身就走,她才不要告訴他呢!
  “喜樂。”他再次抓住她。“說清楚。”嬉笑的表情不見,取而代之是正經之色。
  “我說了這是我自個儿的事,你別礙著我。”她生气了,再耽擱下去,正事都做不成。“你回大廳同女人說笑尋歡去。”
  “喜樂!”他斂下眉。“你是要同我耗在這儿,還是把話說清楚?”
  “你——”她气极了,雙手擦腰。“你再攔著我,我就將你抓進牢去,說你妨礙公務。”
  他笑出聲。“你私自闖進民宅里,可也犯了罪,該是我抓你進衙門才是。”他輕點她的鼻尖。
  “你……”她握緊拳頭。
  “你再不說,等會儿讓人瞧見你,那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他提醒她。
  喜樂气他,卻又拿他莫可奈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說:“我是來查戴辛的。”
  “為什么?”他面露訝异之色。
  “我等會儿再跟你說。”她左右張望,深怕被人發現。
  “你想做什么?”他追問。
  “我在找戴辛的房間,你別再問了行不行?”她失去耐性,轉身就跑。
  可手臂再次讓人攫住,她回頭怒叫:“你——”
  他截了她的話。“你走錯方向,他的房間在另一邊。”
  她一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走吧!”見她呆住了,他干脆拉著她走。
  兩人穿過園子,中途避開了几個奴仆后,上了廊廳。
  喜樂緊張兮兮地東張西望,她從沒做過這种偷雞摸狗的事,心里忐忑不安。
  “到了。”他推開一扇門,直接走進去。
  喜樂進房后,立即掩上門,瞄了眼外頭的動靜。
  “別緊張,沒人發現咱們。”他笑她不安的模樣。
  喜樂不睬他,徑自在房間摸索。
  “你在找什么?”他用開扇子,懶懶地問。
  “通敵叛國的證据。”她嚴肅回答。
  他瞪大眼,一臉愕然,隨即爆出一連串的笑聲。“你……”
  喜樂見他猖狂大笑,宛若被毒蝎螫到般彈跳起來,沖到他面前以手按住他的嘴。
  “噓——”她已經神經緊繃到极點了,他竟還敢笑,難道他忘了他們是偷偷潛進來的嗎?
  她仿若惊弓之鳥的樣子又惹得他一陣笑。
  她干脆以兩手覆上他的嘴,惱道:“你會把人引來的。”
  他忍住笑,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你怎么會以為戴辛通敵叛國?”
  “我已經問過了,戴辛認識苒香紅。”她點頭。“這件事非同小可。”
  他挑眉。“他們兩個認識?”這點倒出乎他的意料。
  “這不是很不尋常嗎?”她小聲說。“嬤嬤說,苒香紅去世那天正要到戴辛那儿,可沒想到卻讓人殺死在半路上。”
  “你認為是戴辛做的?”他皺起眉。
  她遲疑。“其實,我也不能确定就是他,可既然有了線索,還是查一查的好。”她當然知道十年前的案子不是這么容易就能破案,但總得試試看。
  “這件事我會幫你查,走吧!”他拉著她。
  “等一下,我還沒找——”
  “這里沒你要找的東西。”他截斷她的話。
  “你怎么知道?我還沒開始找呢!”她用力地想抽回手,好不容易進來了,她連找都還沒找就要离開,她才不肯。
  “如果他真是凶手,怎么可能會把證据留在身邊十年不毀去?”他實事求是地說:“若真還有證据,也必定不在他身邊。”
  喜樂心情涌上一陣煩躁,知他說得有理。“可說不定……總是要抱著一份希望的嘛!”她固執道。
  “喜樂……”
  “那你說證据會在哪儿?”她一臉企盼地望著他。
  他笑著點了下她的鼻頭。“我若知道,不就破案了。”
  “那不是白說。”她白了他一眼,轉身打算搜房。
  他含笑。“喜樂。”他扳過她的身子,拉近她。“這樣好了,我們再把帕巾和冊子拿來仔細研究一下,說不定會發現什么。”
  “字跡已讓我弄糊了,還有什么好看。”她生著悶气。“都是我不好。”她紅了眼眶。
  “喜樂,我不是說了,不是你的錯,你沒把我的話听進去嗎?”他皺眉。
  她沒應聲,只是低著頭。
  他托起她的下顎,見她眼眶泛紅,心中升起一股柔情,抬手撫上她的臉。“別胡思亂想。”
  “我是不是很笨?二少爺。”她咬唇。“如果我像姐姐這么聰明,說不定早就發現帕子有問題。”
  “你那時還這么小,哪想得到這些?”他撥開她額際上的劉海,輕触她昨天弄傷的傷口,幸好,已沒什么大礙。“對了,你怎么突然發現帕子里頭有字的?”這件事他一直忘了問她。
  “帕子上有黑點,我想髒了,所以就拿去洗,結果它一遇著水便黑了……”想到自己的愚蠢舉動,她就難過。
  “帕子有黑點?”他揚眉,明白定是里頭的墨漬暈了開來。“什么時候有的?”
  “不知道,我從沒用過,不懂它為什么會髒了?”她想了一下。“我只在你娘出殯那天拿出來過,可也沒碰著什么啊?”
  他回想,眉頭深鎖!忽地勾起一抹笑。“我想起來了。”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那時我拿它來抹你的淚,定是那時弄濕了一小塊。”
  回憶起她嚎啕大哭的模樣,讓他的笑意更深了。
  她呆愣住,也想起來了,原來是那時……
  “算是解了個疑惑……”他止住話語,听到有腳步聲朝這儿來。
  “怎么……”
  他捂住她的嘴,將她往牆邊帶,听見外頭傳來奴仆的叫喚聲:“隋二公子,隋二公子——”
  喜樂屏气凝神,緊張地抓著他的衣裳,絕對不能讓人發現她在這儿。
  隋曜衡低頭見她貼著自己,一臉緊張地往門口盯著,他不禁咧嘴而笑,左手環上她的腰,聞著她身上的馨香,心情不覺沉淀下來。
  只要与她一起,每件事都變得有趣而鮮活了起來。
  待奴仆走遠,喜樂吁了口气,這才寬下一顆心。
  她仰頭看他,正要說話,就見他一臉興味地瞧著自己,她這才猛地惊覺自己巴在他身上,臉蛋迅速泛紅,急忙想退開,卻發現他箍著她的腰。
  “放手!”她惱道。
  他微笑,發現自己并不想松開她。“如果我不放呢?”他傾身在她耳邊低語。
  “你——”
  “噓!”他忍笑。“現在他們在找我,如果你太大聲,會把人引過來,那時可就麻煩了。”他凝視她,黑眸亮著光彩。
  “你——”她气极,臉儿通紅。“你再不放開我,我可管不了這許多。”她掄起拳頭便往他臉上打去。
  他輕松接住她的拳頭,滿臉笑意道:“別惱。”他傾身輕吻她的鼻尖。
  她瞪大眼,他……
  隋曜衡又在她鼻尖上親一下。“現在想想,這五年沒有你,日子是悶了些,難怪我總覺得少了什么。”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想親近她的沖動。
  她呆呆地望著他,因他的舉止及話語愣住,他……是什么意思?
  “我早該發現的。”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滑過她的眉心,見她眨了眨眼,他微笑俯身向下。
  “只有你能讓我牽挂于心……”
  他的气息吹拂過她的肌膚,然后捕捉住她紅嫩柔軟的雙唇,話語消失其間,嵌落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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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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