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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關以升一點也不意外看見胜穎琦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里,他比較在意的是,她為什么會被人五花大綁,像個跑錯年代的埃及艷后丟在他跟前。
  “我不是說過不准對她動粗,你們把她綁成這樣是什么意思?”關以升极端不悅的質問底下的人,也就是那些倒楣的警衛。
  “報告董事長,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的。這位小姐又是踢又是抓的,我們除了把她綁起來之外,實在別無他法,請原諒我們。”警衛們連陪不是,就怕惹毛了給錢的大爺。
  這倒也是,光看她瞪著他的狠樣,就不難想像她當時的反應。關以升暗忖。
  “算了。你們先下去吧。”他揮揮手,饒了警衛們一命。
  兩名警衛立刻一溜煙的不見人影,只留下快瞪爆眼球的胜穎琦,和嘴角輕挑的關以升。
  “這倒是我第一次看你這么安靜,感覺滿不錯的。”他對著被塞了滿嘴布條的胜穎琦微笑,气得她牙痒痒的。
  “嗯嗯……”雖然這是胜大小姐頭一回變成啞巴,但表情一樣凶悍,看得關以升又是一陣笑意。
  “想說話嗎?”
  她點點頭。
  “如果我把手帕拿掉,你能答應我不破口大罵?”
  她又點頭,不過眼神可不是那么一同事。
  “好吧。”他笑著拿掉手帕,一點也不相信她會遵守諾言。
  果然一等她的嘴重獲自由,她便開始咆哮。
  “你這個卑鄙的小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擄婦女,我要告你綁架、恐嚇、傷害——”
  “吠完了沒有?”關以升不客气地打斷她的獨白,順便為她上一課。“如果你吠完了,听听我這句——你盡量告吧!我還沒先告你私闖他人土地違法糾集民眾滋事,就算便宜你了,你倒是先恐嚇起我來了。”
  這是哪門子說詞,根本就是惡人先告狀嘛!她非駁倒他不可!
  “明明是你不對,你怎么敢——”
  “我什么都敢,包括將你的寶貝老人赶出舊社區,將他們的破房子拆得一干二淨!”他再次語帶嘲諷的打斷她說。“此外,我警告你最好說話客气一點,否則我馬上叫人將那地方夷為平地,到時看你怎么搶救那些老人。”冷淡陰狠的口气說明了他不是鬧著玩的,他是真的會這么做,而且一點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胜穎琦不信的看著他,從盼望到失望,這個過程太快也太短了。在她的記憶中,他不該是這樣的人.不該縣個冷而無情的投机分子。
  “你不應該是這种人。”她哀傷的呢喃。“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是嗎?我真的變了!”關以升撇撇嘴角,看著她。“你曾經認識我嗎?我怀疑。”
  是啊!不只他怀疑,連她也怀疑。記憶中那位猛拉頓帶,緊張兮兮的男孩真的存在過?或者只是她幻想出來的人物?
  然而,不管那男孩是否曾經存在過,她都必須將他找回來,那些老人就指望她了。
  于是她試著再和他溝通。
  “我知道我沒資格這么說,但我還記得——”她的話再一次未落即被打斷。不同的是這一次打听她不再是尖銳的問句,而是強力的手臂,和猛烈的索吻。
  胜穎琦的思緒中斷了,反應也停滯了。在他的舌根深處找回斷制的記憶,用最強烈的惊愕連接過去的時光——那是一段不容于當時,甚至是現在的悸動,就鎖在他的唇齒之中。
  “你說謊……”他放開她并在她的唇邊喃喃自語,表情帶有些許的哀傷。
  “你什么都不記得了,甚至是這個吻。”他和她保持距离,看著她的眼神也是。曾經,他气惱于自己的急切,气惱于自己泉涌的思念,全在她那句“不曾”,烙下重重的傷印,久久不能平复。
  她大概無法想像,他對她的迷戀有多深。世界上有人會迷戀一個僅僅見過兩次面的身影嗎?答案是會。在記憶深處,她不曾离開過,所以他只好追逐夢中的影像,探查她的消息。
  三年前,在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伸出的手捉到的不僅僅是空气,更是他遲遲無法下定的決心。當天晚上,他便簽下离婚協議書,讓茱麗自由,并承諾會繼續照顧茱麗,只因她說了句:無論你們是否還有緣在一起,都不該己時的憎恨而仇視對方。
  他做到了,提醒他的人卻不見了。之后無論他怎么找,甚至花錢請征信社的人都忙,也找不到伊人芳蹤。
  他懊惱不已,但接下來的劇變讓他沒有時間哀悼他失落的身影,父親猝死的消息很快震惊整個商界,為了不使關家群龍無首,他又無反顧的扛下重責大任,一肩挑起整個家族企業的重擔。
  關以升淡淡的看著胜穎琦,從她惊愕的眼睛到她合不攏的嘴巴,和那雙還被捆綁著的雙手。
  你曾回想過那個吻嗎?
  他還記得詢問她時的熱切。
  不曾。
  他也沒忘記她果斷的回答。強烈的失望使他忘了初見她的欣喜,只想傷害她。
  或許……他錯了呢?他是否反應過度,忘了留給她喘息的空間?
  “你……可不可以先為我松綁?我這樣很難說話。”受不了彼此間沉悶的空气和他詭异的眼神,胜穎琦硬著頭皮要求,并假裝剛剛的事從沒發生過。
  關以升依言為她松綁,但眼神可沒放松過,仍是一個勁儿的瞪著她。有沒有搞錯啊!她才是被強吻的那個人耶,怎么他一副比她還委屈的模樣?
  她撫了撫被弄痛的手,心中大罵那兩個綁她的警衛,然后不安地逃避他過于熱切的眼神。
  他怎么了,為什么都不說話?
  就在她納悶何時才能結束沉默之時,董事長辦公室的電話倒是率先響起,莫名介入他們之間。
  “董事長,李小姐從美國打來的電話,您接不接?”
  秘書略帶遲疑的聲音緊接著傳來,關以升听到后不禁低咒了一聲。
  “又是我那‘可敬’的前妻,八成又來要錢了。”抱怨歸抱怨,關以升還是拿起話筒按下按鍵接听。
  前妻?
  胜穎琦為這短短兩個字再度愣住,許久無法回神。他……离婚了,再也不是別人的老公,而是自由之身?
  “……我知道了。”關以升的語气相當不耐煩,但還不至于挂他前妻電話。“我會叫人盡快匯錢過去給你,你不要再哭哭啼啼,听了就煩。”啪一聲,電話斷了,沉默也跟著斷。
  “很惊訝嗎?”他問。
  胜穎琦很想搖頭,但她的表情明明說是,教她想騙也騙人了。
  “你……离婚了?”她吞吞口水,不确定的問。
  “我是离婚了,很早以前。”早到她無法想像,關以升挑眉。“拜你之賜,我不但得對背叛我的女人給予祝福,還得每個月付給她一大筆贍養費。”不滿的語气中有濃濃的自嘲,和無法解釋的坦然。
  “為……為什么你要這么做?”她的心狂跳了下,開始猜想真正的原因。
  “為什么?”他也問自己。“就因為你說:‘無論你們是否還有緣在一起,都不該因一時的憎恨而仇視對方。’所以我像個傻瓜似的放掉一切,順便讓出我部分財產,這個回答你還滿意嗎?”淡淡的笑意中盛滿了過去的影子。胜穎琦這才發現,過去的男孩并未消失,只是隱藏在某個未知的角落,等待發掘罷了。
  她該如何做才能將過去的男孩找回來?她并不真的知道,凡事都有第一步,她卻連第一步的方位都搞不清楚。
  她躊躇著,除了尷尬之外還是尷尬。她沒想到他會記住她的話,甚至將她的話付諸行動,和他老婆离婚。
  “不說話了?”關以升調侃她。“我記得你一向很愛說話的,尤其特別喜歡教訓人。”至今仍未改變。
  “我哪有!我只是……”胜穎琦直覺的回擊,卻在他打趣的眼神下停住。
  “我只是……”該死,她怎么會弄到無話可說的地步?
  “坐下吧,我沒要你罰站。”雖然她那副做錯事的樣子很像,關以升暗笑。
  “告訴我,為什么你一定要保護那些老人,其中有你的親戚?”他問,而她搖頭,令他十分不解。
  “朋友?”她再搖頭。
  “朋友的親戚?”她還是搖頭。
  “朋友的朋友——”
  “都不是!”這次換她打斷他。“他們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只是陌生人?”他挑眉,好笑的回答她。“既然如此,你干嘛這么賣力——”
  “你不了解!”她沖動的反駁。“你不了解……”她該怎么解釋他才會懂,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血源就能溝通的。
  “你不說我怎么可能了解?”他反將她一軍,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和善的笑容讓胜穎琦不由得升起希望,或許他真能懂也說不定。
  她拉拉襯衫的下擺,不安地開口。
  “他們……他們都是一群無依無靠的老人,是被人群、甚至是政府遺忘在角落的弱勢族群,他們沒有房子住,唯一的栖身之所就是你命令要拆掉的破木屋,如果你真的把他們的房子拆了,他們就只有流浪街頭一途。”話畢,胜穎琦抬起頭來審視他的眼眸,期盼能看見些許不同以往的光芒,結果大失所望。
  “沒你說的那么慘吧?”關以升蹙起眉頭,眼神還是一樣冷酷。“那些老人總有些親戚吧?另外一政府也有些補助,不是嗎?”就他所得到的資料顯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老人還是有地方去的。沒她說的那么可怜。
  “原則上是這樣。”在他銳利的眼神之下,她脹紅了臉,但還是繼續說卜去。“其中有有几個老人的确有子女,但那只是少數,大部分的老人都缺人照料,而且政府的補助太少,若真的讓他們搬到別的地方,那几千塊恐怕途付房租都不夠,哪還有剩余的錢生活?”
  “所以這些老人就學起古代的土匪占地為王,堅持不肯搬走?”他嘲諷的幫她接下話,接得她又是一陣臉紅。
  “他們才沒你說的這么惡劣,請你注意你的用詞!”一提到她尊敬的老人,她再也顧不得禮貌,壓根忘了她是來求人的。
  “我也提醒你注意你的用詞,社工小姐。或許你忘了那些老人的命運還掌握在我手上,他們是生是死還得看我高不高興。”他也不客气的拉下臉來,富家公子哥的气質顯露無遺。
  糟糕,金主生气了。
  胜穎琦深吸了一口气,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說得對,她是造次了。方才的吻影響了她,讓她以為一切還有希望。
  “原諒我太心急。”她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我只是一想到那些老人即將失去他們唯一的依靠,忍不住心慌起來。”
  “我接受你的道歉。”關以升頗有風度的放過她,表情也緩和下來。“不過我想你也知道,我也曾提出補助他們移居的事,但是被否決了。”
  這确實是一個大問題,若能按照原計划提供的方案行事,這些老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抗爭的局面。問題是,這些老人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早就培養出血濃于水的感情,雖然沒有實質上的血源關系,卻比真的親人具有更保的感情。
  頓時她無話可說,卻又非說不可,那些頑固的老人需要她的協助!無奈下,她只好硬著頭皮撐下去。
  “我知道他們這度頑強的態度,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如果你跟他們相處了一段時間便會發現,他們其的很可愛,而且真的很珍惜彼此的情誼。他們不肯搬走,不是因為貴公司提出的條件不夠优厚,而是因為他們一旦分開就不知如何生活。他們靠彼此扶持生活了大半裝子,如今你叫他們說搬就搬,說分開就分開,不要說是相處了几十年的老鄰居,就算是僅有几年情誼的年輕人都受不了,你說對不對?”她一連串說了一大堆,等她停下來時才發現關以升正用一种難懂的表情看著她,一臉思考狀。
  胜穎价也回望著他,雙手不禁台十祈禱,期盼他能懂得她的話。
  沉默又一次蔓延,活絡在他倆的周圍。過了一會儿,關以升終于打破沉默開口。
  “我不怎么确定,因為我不知道那种感覺。”他聳聳肩,“我不懂得何謂扶持,也無法体會緊緊相依是什么滋味,所以別問我對不對,我無法給你答案。”他只懂得爭斗,只知道唯有強悍才能在這無情的商界里生存,剩下的感覺全是多余。
  惊愕和他的回答一起落入胜穎琦的心中。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优渥的生活可以如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或者說如何蒙蔽一個人的雙眼。
  她無法漠現他的聳肩,在這看似不經意的動作之下,或許隱藏著一般人無法体會的痛楚——那是一种疏离的感覺。
  在說不上來的沖動下,胜穎琦突然伸出了手,撫上他的臉,“你愿意体會那种感覺嗎?
  “你說什么?”盡管惊訝于她的舉動,關以升僅僅是抬高雙眉,詫异的看著她,并未揮開她的手。
  “我在問你想不想体會人与人之間的緊密感?我敢向你保證,那种感覺絕對和你習慣面對的不同。”她邊說邊縮回手,關以升一樣沒攔住她。
  她的意思是?
  “如果你是在建議我出面和那群老家伙溝通,我看免了,派我的手下去就很管用了,犯不著我親自出馬。”雖然徐觀海老是給他捅樓子,但總比他親自賣命強。
  “不,我不是要你去和他們溝通。”胜穎琦搖頭。“我是希望你能夠更進一步和群老人相處一陣子,這樣你才能了解我的感受,才能了解我為什么要抗爭。”她硬著頭皮把話說完,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這下可好了,越要求越過分了,他是否該跪下來叩謝她給他這個机會?
  關以升默默的打量著她,他在浪費時間,他知道。不可否認,他想要她,想再次确認,過去的感覺是否真實,或者純粹只是稍縱即逝的感覺作祟而已。
  “兩次短暫的邂遁值得付出這么高的代价嗎?他暗忖,罷了!他敞開心胸決定。就當是度假散散心,只不過將加勒比海的海灘改為台北的貧民窟,玩玩就算。
  “好吧,我答應你。”他微笑的送給她一份大禮,隨即提出附帶條件。“不過,我頂多在那儿待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以后,若是那群老人仍然無法改變我的觀念,我仍會如期動手拆掉那些房子。你得先答應我,到時你不會再發動抗爭。如何?”
  這個賭約不小,但若不答應損失可能會更大,畢竟他本來就是那塊土地的擁有人,隨時可以赶走那群老人。
  “就這么說定。”她肯定的回答。
  “另外還有一個條件你必須答應,否則剛剛說的全不算數。”他突然又出了一道難題。
  “什么條件?”她手忙腳亂的接招。
  “你得陪我一起度過一整個星期,我不想一個人像個傻瓜似的陷入老人堆里不得動彈。”說這話的同時,關以升的眼睛瞟來閃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樣子。
  什么嘛!根本就是不敢獨自面對那些可愛的老人,還故意擺出冷面允來恐嚇她,真是!
  “哦答應你。”她努力憋住笑意,以免先前的努力給笑丟了。
  “好,很好。”他微微輕咳。“你可以走了,正确的時間我會通知你。先說好,你不准作弊。”所謂的作弊就是怕她先和那群老人串通好演戲來騙他。
  “我才不會。”她做了個鬼臉,算是道別。
  “最好如此。”他咕噥的撇開臉,拿起文件以實際行動送客。
  胜穎琦長吁了一口气,愉快的轉過身品嘗得來不易的胜利。雖然只是一個小讓步,對她來說卻是天大的胜利,彌足珍貴。
  “等一等!”
  就在她即將跨出辦公室門口的剎那,關以升又叫住了她。和上一次一樣,這次她仍沒有回頭,只是心跳加速的停下腳步,屏息以待。
  “你……曾回想過那個吻嗎?”他再次詢問。
  仍是相同的問題,一樣困扰著胜穎琦。是她自己敏感嗎?為何她有一种他也和她一樣緊張的感覺?
  “回答我。”背對著她的聲音不容她沉默。
  她該如何回答他,再一次說謊?
  “你自己猜。”無法再對自己說證,胜穎琦丟下這耐人尋味的回答后拔腿就逃,留下一臉愕然的關以升,獨自面對空气發呆。
  你自己猜……這個回答比“不曾”好多了。
  他微笑,拿起筆來繼續他被打斷的工作。

  這就是他未來一周的住所?
  關以升眉頭挑得老高,無聲詢問站在身旁的胜穎琦,胜穎琦點點頭,十分認真的回答。
  “這是我所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你就暫時委屈一下,勉強住下吧。”她偏過頭偷頭他那副德行活像被人拖下十八層地獄,只差一副手銬腳鐐就根完美了。
  “是哦!”關以升可沒略過她的動作,她分明在笑。“真高興作還笑得出來,別忘了你也是住在屋子里的人。”他沒好气的看向眼前的破木屋,用手捂住鼻子以擋住扑鼻而來的霉味。這間屋子是他見過最破、最恐怖的建筑物,早該拆了當柴火僥,真搞不懂自己為何會答應她過來住一星期,八成是中邪了。
  “別這樣說嘛!”她笑得更開怀了。“這間木屋可是附近最整洁、最好的房子,你看看其他的房子哪一閒比得上它?”
  這倒是,他不得不承認。從他一踏入這個舊社區開始,一路走來看見的房子,不是缺了片牆,就是屋頂捅了個大洞,只有這間房子完好無缺,勉強算是人住的地方。
  “而且啊!他們一听我的朋友要來,馬上就讓出這間屋子,一句廢話都沒多說哦!”她得意洋洋的炫耀,未料被潑了一桶冷水。
  “是呀!真感謝你那群老人朋友,居然留了間是它給我,真是感激不盡。”關以升嘲諷的回嘴。打死他也不會對那群老人產生好感,他一向憎恨髒亂。
  “好吧,當我沒說。”她投降,瘋子理不得的。“你先把行李放卜,等一會儿我們整理好了,我再帶你認識四周的環境,順便拜會一下附近的老人。”
  “是‘你’要整理行李,不是我。”他立刻更正她的用詞,順便將未來一周的行李丟給她,擺明了不負責。
  胜穎琦只得接下行李,暗暗詛咒他一千回,拿起掃把盡量將四周整理干淨,而他竟然只負責捏鼻子發呆。
  “這种房子也能住人?他們為什么不干脆搬家算了!”他不明就里的蹺起二郎腿,冷眼旁觀整理得快斷气的胜穎琦,不可思議的發問。
  “等你看見他們再自己問,我沒空理你。”她咬牙切齒的回答,發誓非找到机會整他不可。
  “你在生气嗎?气我不幫忙?”他索性躺下來放松個徹底,也把她气得徹底。
  “我哪敢啊?”只是很想拿起掃把敲他罷了。“你是出錢的大爺,隨便一個噴嚏都能把我們嚇死,我就算是有怨言也不敢說。”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在那里吱吱歪歪,討厭死了。
  “一點也沒錯,我本來就是給錢的大爺。”他大言不慚。“而且話說回來,是你害我必須住到這個鬼地方,所以讓你掃掃地、擦擦桌子也是應該的。
  是是是!都是她自我苦吃,自愿服侍他這個大少爺,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她邊做鬼臉邊整理四周,還沒擦到最髒的廚房已經累掉半條命。還來不及丟抹布哩,門外就傳來一陣吵嘈的聲音。
  “快起來!”她把抹布隨手一丟,三兩下就將關以升拉起來。
  關以升滿頭霧水的任她宰割,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么事。
  “我沒向那些老人家提起你的身分,只說你是我的朋友,剛上來台北找工作沒房子住,所以你千万記住不要泄漏身分,不然會很麻煩。”她緊張兮兮的叮嚀,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看得關以升忍不住揚起嘴角,表情极端嘲諷。
  “我懂了,原來你這群朋友還是黑白分明的人。很顯然我是黑,他們是白羅!?”求人還能像他們這么拽的,他倒是第一次看見,
  “拜托你配合一下好嗎?”她不禁仰天長嘯一番,恨自己為何惹麻煩上身。
  “沒問題。”他笑得悚然,大有將門外的訪客大卸八塊之勢。
  胜穎琦沒空理他,她沒想到老人們會來得這么快,連讓他倆串供的時間也不給的一下子沖進來。
  “你的朋友到了啊?”
  “這就是你的男朋友呀,長得真俊俏。”
  “你的朋友何時到的呀,怎么也沒通知我一聲?”
  “剛到很辛苦吧,吃過飯沒?”
  你一句、我一句的問候聲即刻傳遍整個破舊的社區,大伙七嘴八舌擠成一堆,像探監似的包圍整橡木屋,霎時好不熱鬧。
  “我……他不是……”胜穎琦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人的問題,每個人都堅持一定要先回答他的,令她左右為難。
  關以升反倒沒事,只管涼涼的抱胸杵在原地,剩下的全看她表現。
  “這……你們自己問他好了。”她也學起他的模樣打起太极拳,于是焦點一下子掉了個頭,目標全對准了關以升。
  “你們好。”他皮笑肉不笑的上場應戰,极想掐死胜穎琦。
  “敝姓關,第一次北上工作,請多指教。”
  關以升彬彬有禮的態度很快地為他的人緣加分,不一會儿,老人們就開始喜歡起他來了,直稱贊胜穎琦找到一個好男朋友。
  “原來是小關呀!”其中一個老人的說法差點教他當場噴鼻血。
  小關?虧他想得出來,難听死了。
  “真是不錯听的姓,這個姓很少人有呢!關先生的名字叫什么呀?”又有一個老人發問,上上下下打量的眼神仿佛他是菜市場上侍宰的种雞,等著待价而沽。
  “晚輩的名字叫——”
  “小關!他就叫小關!”胜穎琦連忙搶先說話,以免泄漏天机。
  “呃,我是說……大家都叫他小關,沒人喊他的名字。”在關以升挑往天際的眉頭下,她只好低下頭胡謅,躲避他嘲弄的視線。
  “是這樣啊,那我們也叫他小關好了。”大伙點點頭,不再拿這話題做文章。
  “不過說起來也真巧,那家死沒良心的建設公司,老板也姓關的樣子,是不是呀,小琦?”和她最親近的楊老太太突然想起關以升的真實身分,連忙打了個問號。
  “是……是呀,真巧。”她邊微笑邊拭汗,心跳一百。
  “無巧不成書嘛!”眾人一哄,胜穎琦也跟著笑。
  好險,總算沒有露出馬腳。正當她慶幸之余,關以升也沒閒著,挂著比死尸還難看的笑容瞪著她。
  “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把她拉到一旁低語。
  “干什么?”她可怜兮兮的跟進,還得忍受成打猜測的目光,
  “未來一周內,我都必須忍受這群牙尖嘴利的老家伙,在我耳邊說我的坏話不可嗎?”發火的眼神擺明了不干,胜穎琦只得安撫他。
  “不會啦!他們人很好的,只是一時气憤,所以才會出豈不遜,你就不要太介意了。”阿彌陀佛,可不要臨時耍大少爺脾气呀。
  “但愿如此。”他冷哼,相當不滿這群得寸進尺的老人。
  “小兩口情話說完沒有?有沒有空理我們這些老人啊?”楊老太太爽朗的調侃插進他倆的私下對話,馬上帶來立即的效果,于是大家又笑成一團,胜穎琦也同樣尷尬。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怎么老把他倆湊成一對?
  “別害臊了。”人伙根本不信。“認識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的表情我們還會看不出來嗎?再裝就不像啦!”接著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笑得胜穎琦恨不得地上開了個洞讓她鑽進去,實在是太丟臉了。
  “真的嗎?你的表情真的看得出來?”關以升乘勢靠近她低語,順便欣賞她臉紅的模樣。
  “又咬耳根子了!”大伙又笑開來。胜穎琦頓時無語問蒼天,只管羞紅臉。
  “小子,你可不能欺負咱們的小公主,否則對們可是會讓你好看!”一位看來行將就木的老人,帶著濃濃的外省腔對著關以升放話,強悍得十分可笑。
  “我不敢,她別欺負我就好了。”他也俏皮的回話,在喧鬧中漸漸放松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用力打了他一拳,不痛不痒的力道像在按摩。
  關以升微微一笑,開始适應周遭的气氛。這是個很奇妙的感覺,一大群活化石環繞在你的周圍,吱吱喳喳說著一些你听不懂的話題,但你卻不覺得討厭。
  他聳聳肩,有些漫不經心的何想起家族中那些老骨董,一個比一個嚴肅的表情下,隱藏著一張張貪婪的面孔,一聲比一聲嚴厲的命令下,只關心公司年度的營收。
  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他想起那天他們之間的對話,不禁一陣茫然。
  他早就變了,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她又怎么能認得他?
  “你們兩個人呀!應該……”
  四周的討論仍舊熱烈的持續著,關以升卻充耳不聞,腦中充滿過去的影像。
  影像中的他是個乖寶寶,待人謙恭有禮,甚至有點軟弱,獨自在庭院和小狗玩。然后影像一轉,虛弱的小狗被他父親大手一拋,砰一聲的摔向牆壁跌落在牆腳。狗死了,他卻連哀傷的權利都沒有,因為他父親不許他哭,并厲聲譴責他不該浪費時間和小狗玩,應該赶快回房念書,家庭教師還在等著他。那年他七歲,第一次了解到他的自由就和他的小狗一樣,隨時可以在他父親的喜怒之間轉化成灰。
  自由……他怀疑他曾真正了解這兩個字的真義,尤其在他成年后。
  “我已經安排好你和茱麗的婚事,你什么話都不必說了。”
  父親冷冷的一句命令即決定他的終生伴侶,不消說,他又沒有選擇的自由。
  “隨您安排。”懶得抗議也不必抗議,他毫無异議的接受他父親的安排。茱麗和他稱得上是青梅竹馬,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愛,但不可否認,茱麗是個玩樂的好伴侶,他們确實也一起度過了些許快樂時光。
  既然如此,為什么他會覺得空茫?是為了失去的身影,還是痛恨白已連最基本的快樂都無法掌握?他看著一臉喜樂的胜穎琦,捫心自問。
  在乍遇她的瞬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個過于早熟的女孩,天真的將內心的想法托出,而那時他正處于茫然階段,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從何處著手,听話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再遇她的時刻,他是一個失意、沮喪的青年,婚姻成了最大的惡夢,工作上又處處受到箝制,于是他一樣茫然,更捉不到方向直到她無心的話敲醒了他的理智為止,他才驀然發現自己錯過了什么。
  然而現在呢?此刻的他就稱得上是清醒嗎?他若頭腦還算清楚的活,早該命人將房子拆了,而不是像個白痴一樣,坐在這里和一群完全不認識的老人說話,陪她一起玩這种無聊的游戲。
  “小關為什么想到咱們這儿來往?咱們這儿可全是些老人,沒有半個年輕人,日子挺無聊的。”
  身旁的老人仍是一個勁儿的說個不停,關以升則是一句話也听不進去,他仍在想這個問題——為什么他一直忘不了她,她到底有什么魅力?
  “小關、小關!”圍繞在他身邊的老人顯然無法体會神游的好處,一個勁儿的催促他回到現實。
  “抱歉,你們在說什么?我沒听清楚。”他猛然回神,卻發現大伙正用擔心的眼神瞧著他。
  “我們是說你為什么會想到這儿來住?我想你也看得出來這里全是老人,沒有半個年輕人。”這是他們最好奇的事,一般年輕人根本不會想要住到這個地方來。
  “因為我很窮,負擔不起太昂貴房租,所以我听從小琦的建議到這邊來。而且她再三保證這裹住的全是些好人,所以我就來了。”他神色自若的扯謊,誠懇的表情足以騙倒魔鬼。
  “這就對了,听小琦的話准沒錯,她可是最优秀的社工!”滿意于他的反應,從老人又是吵又是鬧,快樂的气氛洋溢在四周,再度給他一种莫名的感覺。
  一陣吵鬧之后,其中又有人突然提出了問題,殺得關以升措手不及。“那么小關找到工作了嗎?”
  “呃……這個……”頓時他無法回答,他的工作就是拆掉他們的房子,他不認為他們會樂意听到這個答案。
  “別蠢了,老林。”另一個老人罵他。“小關才剛到台北,哪可能立刻找到工作做?”
  “就是呀,用點大腦行不行?”楊老太太也說話厂,而后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對了,小關,你的學歷高不高啊?楊奶奶這里有份工作可以介紹給你,就怕你嫌棄。”
  “他不會嫌棄的,楊奶奶。”胜穎琦搶先一步說話,小小報复了他一下。“小關只有高中學歷,做什么都行,您就放心介紹給他吧。”她邊說邊笑,給人一种如沐春風的感覺,只有關以升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是啊!您就放心介紹給我吧,我什么都能做的。”他額暴青筋、面帶微笑的回答,發誓待會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太好了,我還怕你拒絕呢!我可是拜托了好久才幫你要到這份工作。”楊老太太高興的大笑,關以升立刻喜歡上這位笑容爽朗的老太太。
  “那真是太謝謝您了。”他真誠的道謝。“請問工作內容是?”
  “挖水管。”楊老太太得意的宣布,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臉已經黑了一半。
  “挖……水……管?”不會是……
  “就是下水道工人嘛!”但見楊老太太大手一拍,關以升整個人差點被拍到地下去。
  “下水道工人!?”惡夢成真,他果真沒會錯意。
  “是呀,真是個好工作,對不對啊,小關?”老人太仍是一臉興奮,更糟的是,其他人也是。
  “對,您說得沒錯,确實是份好工作。”他苦澀的應聲,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只得硬著頭皮接下他生平第一份“賤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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