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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色漸昏,凝固而黯淡的青紫色,凄艷地渲染天上地下,四周景物的影廓開始模糊成片。
  霎時的驟亮!
  火把成圈,居高臨下地環繞在她的周圍,在這個晝夜交替的昏沉交界,焚燒著詭譎的气氛……
  見此情狀,她已然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么樣的處境,于最,緩緩站起身來,冷冷的眼光淡淡掃了一圈。
  “妖女!今天你插翅也難飛了!”
  “岳家軍要你來得歸不得!”
  “哦?”冰珀絲毫未現懼色,甚至,浮起一勾足以讓人膽寒的笑容。“你們辦得到嗎?”
  “你……你……”也不知是被這妖女的气勢懾到還是怎地,一名大漢鼓足了气說出的威脅話,竟然虛弱得可怜。“你……死到臨頭了,再逞強也沒用!”
  帶頭的手勢一揮,四邊舉著火把和持拿兵器的漢子同時一步步向她靠近,每個人臉上端肅著神色,牢牢地盯著她瞧;事到如今,所能仗恃的,就是己方的人多勢眾口
  “哼!”冰珀嘲諷的笑意更深了,仍是渾不將這群人放在心上的樣子。“原來,岳家軍之所以能名震南北,就是靠著以多欺少換來的。”
  “你!”她的挑釁激怒了某些人。
  “別跟她囉嗦!把人拿下!”為首的大喝一聲,“刷刷刷”的聲音在空气里回蕩著肅殺之气,十數支刀劍同時將刀尖對向嬌怯怯立在中間的身軀。
  眾人眼色互使,同時向她發出攻擊;冰珀凝神以對,身形輕靈穿梭在刀光劍影中,沒有半點局促倉皇,顯然是應付起來游刃有余。
  “弓箭手預備!”帶隊的負責人眼見無法活擒,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除滅妓女,于是,大喝一聲,持刀劍的眾人立即退開,換上一批弓箭手搭配天羅地网陣。
  “看來,我的身价挺高的嘛!需要你們動用這么多人力、物力!”冰珀冷笑說道,即使心知情況陷入更險的境地,但依舊處變不惊,鎮定以對。
  “妖女!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這回,你的措崗瑪、措秀瑪女神也救不了你!”
  “住手!”有人出聲制止,緊接著人影飛快閃入岳家軍的層層包圍,陪立在冰珀身側。
  正是心有所感、快步赶回的項暐!
  他怎么也沒想到回來會見到如此的場面──冰珀差點被万箭穿心呀!
  “韋向!”她微揚的聲音里听得出情緒波動,是欣悅的。
  “項兄弟……”岳家軍有的人看到項暐出現,忍不住也喊了出口,既訝异又期盼──訝异他的制止,期盼他的出手相助。
  項暐先看了冰珀一眼,知道她适才必和人動過手,看來應該是沒事儿。
  “恩公,你來真是太好了!”說話的是史存義,亦即為項暐所救之人。“有你在,對付妖女應該就不是難事了。”
  “恩公?”冰珀微低著頭,將這兩個字含在嘴里輕輕重复念了一次,心里的怀疑驀然獲得證實;她确實怀疑過放走囚犯、泄漏消息的人就是他,然而心底始終不希望這會是事實!
  好半晌,她才緩緩抬起頭,不期然地對上了項暐向她投來的凝睇,而她,只能听由自己的目光逐漸變寒變冷,連語气也逐漸凍結成冰。“項兄弟?”
  項暐早就預想過這個場面的出現,但是,當她的話響寒了空气,再從她的眸子讀出情緒,万万沒想到在狼狽之余,竟會……心疼!
  “我的本名──”事到如今,是不得不攤牌的時候了。“是項暐。”
  “好!很好!”冰珀冷冷地扯起唇角,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她覺得自己的某部分徹底被撕裂,痛得她几乎喪失其他的所有知覺。“連名字都是捏造的,還有什么是不能作假的?”
  “廢話不用多說!”岳家軍中已有人表示不耐了。“項兄弟,快動手吧!”
  不!不能!這原本就不是他的意思!項暐從來沒有預設自己和岳家軍是同一立場,他只是不希望雙方作無謂的死傷之爭。
  “不用!我束手就擒就是了!”正當他要開口說明時,冰珀搶先說道;与其要与他動手,她宁可自縛雙手。
  更何況,万其薩的人馬應該還沒到達妙華寺,她必須讓他們把所有的注意力繼續放在她身上。
  現下,她沒有死的權利!
  岳家軍的人半信半疑地將麻繩擲投過去,見她确實緊緊捆住,仍然不放心,領頭的于是說道:“項兄弟,麻煩你押著妖女跟我們走吧。”
  項暐在心底重重歎了一口气,憂忡悄悄在心底抽了芽,事到如今,暫時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輕輕將手擱在她的肩上,冰珀卻是斜斜回仰起頭,昂起下巴,表情漠然,如薄刀般利地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迅速地移開自己的肩,螓首也低了下去。
  那一眼,极快;那動作,极輕──表達的意思卻再明顯不過,
  項暐同她一般無語,心直甸甸地往底沈去。
  之后會如何?
  冰珀不知、項暐不知,或許……沒人能知吧?!
   
         ★        ★        ★
   
  半規涼月,人影相依。
  “大木頭……”應浣宁舒服地偎在梅漱寒的怀里,用她最習慣的姿勢。
  “嗯?又在想什么了?”他低聲問,帶著了然的笑意;當他的宁儿有事相求時,說話的聲音便會變得特別甜、特別軟。
  “我想……我想……”浣宁不敢看他,纖手在他的胸前繞畫著圈圈儿,有些不知怎么啟齒。
  呵!這倒奇了!他向來勇敢的宁儿也有吞吞吐吐的時候呀……梅漱寒好笑地揉揉她的發,耐心地等她繼續說。
  “我想……”果然,她很有默契地說話了,小心翼翼地。“咱們往涼州去找暐表哥好不好?”
  哦?梅漱寒微蹙起眉頭,心里發出疑問。
  “是這樣的啦!”既然重點已經說出口,剩下的就沒啥好怕的了,浣宁娓娓地說。“暐表哥已經整整四個月沒消沒息,我想可能是發生不好解決的事了,所以想去找他。”
  “小傻瓜,也許,他已經在歸途上了也說不定。”梅漱寒緩緩地說。“离八月十五之約已經不遠了。”
  “不!我知道暐表哥!”宁儿急急打斷他的話。“就算他人在歸途,也會托人捎個訊息回來,他不會讓衡洛園這里的表哥表嫂為他擔心的。”
  梅漱寒不語,只是兀自沉思著。
  “大木頭!”她稍稍移動身子,在他怀中換了個姿勢,為了讓自己可以直接注視他。“你說好不好嘛?”
  相信你,相信我自己,更相信──“我們”!這是宁儿在大理時曾對他說過的,而今,驀地躍上他的心頭;他……到底在猶疑些什么呢?
  “大木頭,我不知道該怎么向你表達我心里的感覺……”浣宁難得端著神色說話。“這么說吧,雖然我知道暐表哥絕對不會怪我當初就這樣逃掉,其他人也沒責怪我,可是……我心里還是對他很抱歉;從小到大,就他對我最好、最寵我。
  “還記得剛到歸云庄的時候,我常常哭吵,怀著要找爹娘,那時伴我、安慰我的都是暐表哥;難過的時候,是他逗我開心,無聊的時候,是他陪著我……
  “大木頭,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難想像,自己過去的日子若是剔除了有暐表哥的部分,剩下來的還會有多少。”這樣一路說下來,浣宁已不自覺地漾起淚水。
  而他,梅漱寒,面對這樣的宁儿,又怎能不動容?
  他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微笑地說:“看來,我有必要當面跟他說聲謝謝!謝謝他在我出現以前,是這么地照顧你。”
  “嗯……”她吸吸鼻子,把情緒收拾一下。
  “真難為他了!”梅漱寒小小聲地在后頭加上注腳。
  “大木頭,你說什么?”咦?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哦?應洗宁噘起小嘴儿,給了他一記杏眼圓睜。
  梅漱寒則以大木頭裝傻的功力,企圖用無辜的笑容蒙混過她的追問。
  “哼!欺負我哦?”她斜睨著他。
  他依舊只是笑著。
  “要罰你!”嘿嘿,她可不會任他欺負呀!浣宁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大刺剌地說:“罰你去說服表哥表嫂讓我們去涼州!”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梅漱寒在心底重重地歎了口气。這小妮子精得很,知道要是她自個儿去講,八成會被打回票,所以就算計到他頭上來了!
  最慘的是──他樂于被她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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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几乎是逃出來的!
  項暐以疲倦為由,向岳騰請求先行退席,雖然態度彬彬有禮,但心情卻极其狼狽。
  擒捉到妖女的慶功宴?!
  他對自己能坐在里頭達半個時辰之久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你最好不要輕易嘗試背叛,因為,背叛的下場,永還只有一個!記得她曾對他這么說過。
  毫無疑問地,如今,在她心里──他是個叛徒!不折不扣的叛徒!
  “冰珀……”他喃喃地念著她的名,苦澀的滋味漫過了所有的知覺,想到她看自己的最后那一眼,項暐仍舊心痛得不能自己,而他,卻無法解釋什么。
  這時的她會怎么想他呢?用燒著恨火的冷酷?
  一思及冰珀的現況,項暐連忙到灶下拿了個微溫的饅頭,然后再往禁錮著她的臨時地牢而去。
  這么晚了,她……怕還餓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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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說那是地牢,不如說是一個加了木柵的窄小土坑。
  手腳被縛的冰珀必須縮著身子窩坐其中;仰首向天,可以很清楚地瞧見一小方有星有月的夜空。
  明月清皎,讓星子本就殘弱可怜的輝芒更加斂收;明月清皎,讓蒼闊天穹再也不夠純粹了。
  在她的印象認定中,夜空,應該只有漫天漫地的燦爛星星才是。
  “韋向……項暐……”她輕輕念著兩個不同的名字,眼前浮現出的,卻是同一張俊逸溫柔而帶笑的臉孔。
  就在這時,木柵被打開,一個人旋地進了地牢。
  她毋須用眼去瞧,光憑直覺,便知道那人──是他!正在她腦海里徘徊不去的……項暐!
  她把頭別過去,不愿看他,奮力移動身子只為能离他遠些;可惜手腳被縛,土坑的空間又小,她的努力并沒有成效,仍必須和他有所碰触。
  “你餓了吧?”項暐當然知道她這些舉動的涵義是什么,語气仍是溫和的。“這儿有饅頭。”
  冰珀維持同一個姿勢,置若罔聞。
  “別在這時候展現你的好強。”
  “我不是好強!”她倏然轉過頭來,冷冷地回了他一句。“我只是不想接受你的羞辱!”
  “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會這么做不是施舍、不是同情、更不是羞辱。”糟糕,他沒有要來找她吵架的意思,可是看到自己的真心被如此誤解,不由得微微提高了音量。
  “那么,是補償嘍?”
  “不!不是補償!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本意嗎?”項暐有些急了。
  “你的本意?哼!我能相信嗎?我該相信嗎?”冰珀輕哼。
  “是啊……”項暐的聲音略略沈黯了下去,在真相揭露之后,他有什么資格要她相信?縱使──這樣的欺騙是情非所愿的;他低抑地重复她先前說過的:“一個連名字都捏造的人,還有什么是不能作假的?”
  她沒想到自己會猛然一震,胸口竟似被鐵錘狠狠敲擊;是因為感受到他說這話時隱隱含著的愴惻嗎?
  不!她不可以這樣!在她的生命里,沒有心軟這种情緒!
  “冰珀,吃點東西吧。”還是項暐先開口,剔除了适才不小心被她挑起的意气,多了些勸慰溫柔。“就當你是為了逃离這里而吃,沒有体力,怎么走得出臥龍岭呢?”
  她不敢看他,視線焦點落在黑暗中的某一點,甚至不知道就這樣答應算不算辱沒她的尊嚴。老實說,她根本已經餓過頭,沒有感覺了,吃与不吃,似乎也不是那么要緊的事;人,不會因為少食一餐就危及性命。
  只是,不想讓他那种帶著愴惻的聲音再出現呀……
  “拿來。”冰珀憎惡自己這种稱得上是“軟弱”的想法,卻還是這么說了。
  項暐由衷地綻開了笑,將揣在怀里的饅頭遞給她,冰珀雙手束在一塊儿,只得捧著個饅頭細細啃嚼。
  地牢里靜悄悄地,他們倆保持各自的緘默。
  雖然他頎長的身子在里頭的确委屈了些,但比起身在“慶功宴”來,項暐心里真的踏實安詳多了。
  而冰珀,手捧著饅頭,一口一口慢慢嚼食。面對這樣的自己,她能求的,只有捧好自己的心;饅頭不小心落地可以拾起、可以丟棄,但是心呢?一個跌墜,可能就是永生永世的万劫不复呀!
   
         ★        ★        ★
   
  “統領,附近的地形都勘察過了。”
  “統領,守衛的配置都已經确定了。”
  “很好!”万其薩壓低聲音說。“天將破曉的時候展開行動,我們必須一舉成功。”
  “是!”
  万其薩隱身在草叢里,心心念念惦著的,是冰珀的生死;從妙華寺這邊的戍衛交談中,他得知岳家軍擒住了帝女,正大肆舉辦慶功宴。
  冰珀冰珀,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呀,他暗暗祈天。
  一抹云輕悄悄地掠過,像為月儿罩上層薄紗似地,而他的殷殷系念,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憂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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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珀……”項暐輕輕喚她,覺得不大對勁,雖然地牢內空間狹窄,碰触在所難免,但以她的個性,不會任由自己倚靠他的臂膀才是。
  她沒有回答。
  不對,事有蹊蹺!
  項暐輕輕扳過她的身子,發現她根本無力抬頭看他,只能斜斜低垂著螓首,听憑長發從臉邊削下,遮蓋住大半容顏。
  “冰珀……”他這次微微使上力搖了搖她的身子。
  “唔……”她的回應是模糊難辨的呻吟。
  項暐連忙伸手輕輕拍打她的臉頰,試圖叫醒她。熱燒的膚触和濕冷的汗水交雜,清楚地告訴他一件事實──她染上風寒了!
  這個認知一閃過,后果的推演像潮涌般逐次迸發:這下子,她能夠平安獲釋的机會必然因此大為降低,倘若岳家軍這里臨時改變計划,或是万其薩那邊成功救出王爺的話,那么要想保住她的命,難!
  她之所以甘心被擒,一定是對自己能夠脫逃有著相當的把握,否則不會冒這么大的危險;事實上,就他所知道的冰珀,确實有這份能耐──尋常的武者在毫無陣式与射手布置的情況下,根本攔不了她,即使手束腳縛。
  可是……現在……
  項暐仔細地凝視著她,冷汗不斷從她額際掙出,緊閉著的雙眼不安地微微動著,還有雪頰上不自然的駝紅……
  現在,他真的不确定!
  現在,他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的執念──冰珀,絕不能死!
  于是項暐做出了決定……
   
         ★        ★        ★
   
  初曉的天幕是既干淨又紛雜的。襯底的藍,干淨得近乎透明;綴繡的云彩,卻是繽紛得宛若競艷春華。然而,對今天的臥龍岭來說,曉來──將不只是一日的開始,更是許多事件的揭起。
  “當家當家,不好了!妖女不見了!”
  昨夜酒足飯飽后倒頭就睡的眾人,被守衛一連串的急呼給吵醒;揉揉眼睛、伸伸懶腰,對這個消息還沒听進耳內。
  “什么事?”初醒的岳騰晃了晃腦袋,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昨晚,酒真的喝太多了!
  “當家!”那守衛衣發凌亂,顯然也是剛剛才蘇醒不久,一發現這個事實就慌慌張張赶來報告。“地牢里的妖女不見了!”
  “怎么會?”岳騰這下思考完全清楚了,提高音量問道。
  原本那些還在磨磨蹭蹭的人,听到當家的這么一斥,殘存的昏沉感也都立時消逸。
  “我也不知道!”守衛戰戰兢兢地答。
  一句“不知道”是事實,卻也會是最糟糕的答案!
  “顧兄弟,你……”正當岳騰要繼續詢問情況的時候,眾人的惊呼奪走了他的注意。
  “當……當家的……”姓顧的漢子踉蹌走來,按著左下腹的指間不斷涌出駭人的鮮血,勉力地說出一字一句。“當……家的……”
  “顧兄弟,你怎么……”岳騰連忙几個大踏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体。“是妙華寺生變?”
  “嗯……”他臉部肌肉微微抽搐,看來傷勢不輕。“今……今早,妙華寺受到一隊不明人馬襲擊,完……完顏泰那狗賊被……被救走了……”
  他們連最后的籌碼也無法掌握了嗎?
  岳騰面色凝重,接著問:“駐守在妙華寺的弟兄呢?情況如何?”
  “死的死,傷的傷。”姓顧的漢子回答,話里是無盡的哀傷。“他……他們要我回來告訴當家的,請當……當家的先撤退。”他頓了頓,忍著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极度痛楚,哽咽地繼續說:“他們說,十八年后又會是好……好……好漢一條,只盼能……能再為當家的效力。”
  言下之意,是他們會奮戰到──死!
  岳騰和其他人全都頹然不語,低垂著頭,默默為他們戰死的弟兄哀悼著。
  “當家的,眾……眾……眾弟兄,赶快撤退吧。”忍著拋棄戰友回來的愧疚,為的并不是要看這种場面;他提起气,一鼓作气吐盡心中的話:“你們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你們要留著有用的身軀為我們复仇,為國家盡忠!”
  說完,他抽出藏袖的匕首,往自己的傷口猛力一刺。
  “顧兄弟……”沒人料到他會有自裁的舉動,待要相救,已是太遲。
  “大……大……大家……保……”最后一個“重”字還來不及說出口,他已無力倒在岳騰怀里。
  這個刺激如當頭棒喝,痛心疾首之余,岳騰沉重地下了指示:“眾位兄弟,退!”
  有朝一日,他們會討回這筆血債的!
  絕對會的!
   
         ★        ★        ★
   
  頭疼痛難當,全身筋骨酸疼無力,冰珀覺得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虛弱里。
  這一路來,她不是完全沒有知覺,隱隱約約,她感覺到似乎有人將她帶离那個窄隘的土牢,似乎有人在她身上加覆了衣物,似乎有人將水強灌進她的口中,似乎有人……
  是他嗎?會是他嗎?她昏昏沉沈地想,卻發現這個舉動只會引來更劇烈的疼痛。“唔……”
  “怎么了?”她极為輕細的呼喊,立刻讓他挨了過去。
  离開土牢以后,項暐原本找了個隱密處,以為歇息一對時,應該至少可以讓她清醒過來的,沒想到待了兩天,她還是這般昏昏沉沈,而且情況漸趨惡化,于是他便抱著她,下了臥龍岭,就近找了個聚落延醫診治;這期間,她也斷斷續續醒來過几次,然而意識都是模糊的。
  “冰珀……”項暐喃喃喚著,多希望這時她能睜開眸子瞧著他,即使是用利若寒刀冷刀的目光亦無妨。
  是他的聲音!是他的聲音!一直和疼痛搏斗著的冰珀,感受到一股力量傳來,終于,她緩緩地揚起了睫。
  “醒了?感覺還好嗎?”他輕聲地問,無意間已經泄漏了太多的關怀。
  第一眼見到的人是他!
  冰珀撐坐起身子,用手支著秀額,干澀地開口:“我睡了几天?”
  “今儿個是第四天了,從上臥龍岭那天算起。”
  第四天了……那義父……她急切地想要站起,一陣量眩讓她跌進項暐的怀里。
  “你別忙,大夫說要你好好休養。”事實上也是如此,自他認識她到現在,她從來沒能有足夠的時間調養自己的身子。
  “放開我!”她掙開他的扶持,宁可倚靠冷冰冰的牆壁。
  “你……”果然,一醒來,她又是那個要強好胜、不愿求助他人的冰珀了。以往,他會視之為踐踏別人的善心好意,并因此怒气勃發;而今,他依然有痛罵她一頓的沖動,然而原因卻不同了,徹徹底底不同了!
  項暐重重地歎了口气,說:“你難道就不能破例一次,暫時忘記你的任務,只想著把身体調養好嗎?”
  那是她早早就揚棄的奢想!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破例’!”說完,冰珀便強忍著在体內翻騰的不适感覺,舉步要离開。
  項暐一個閃身,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讓開!”她從齒縫中迸出三個字,意思簡洁明了。
  他沒回答,只是靜靜地從怀中掏出一把小刀,拔將出來,然后轉過刀身,讓刀柄向她。
  冰珀不解,冷冷地問道:“做什么?”
  “你不是說不破例嗎?”他的眼光清澈如鏡,坦然不諱地直視著她,語調鏗鏘,字句如鐘地撞在她的心頭。“那么,殺了我!”
  她看了匕首一眼,刀上發出森冷的刀光,居然讓她心惊得馬上挪開了視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殺了我!”項暐沉凝地重复一遍,表情再認真不過。“你自己說過的,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就是以死為代价!”
  是呀!她曾說過的!怎么會忘了……難道,是她刻意選擇忽略?
  驀地想起婢女嬋鈴被處死的原因,冰珀忍不住縱聲大笑;呵!美男計……美男計……她自己又何嘗識得破、躲得開?
  說穿了,她不過是另一個嬋鈴罷了!可悲呀!
  她接過匕首,深深睇了他一眼,二話不說便舉刀刺進他的右腹。“是的!沒有例外!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項暐沒有一聲痛哼,定定地瞅著她,溫熱的液体正汩汩自傷口涌出。
  這就是她的選擇、她的答案?看來,他低估了她的意志力,卻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冰珀的手顫得厲害,給了他慘然一笑,沒有平素的淡漠,而是渲著深沉的悲哀;緊接著回手一刺,迅若閃電,刀刃同樣沒入了她的腹部,和他受創的位置相若。
  “你……”他訝异地盯著她,她的這一刀比适才往他身上那一刺更讓他疼痛難當,因為不只是傷創,連胸口都無以自抑地劇痛了起來。
  “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她哀哀地笑著,臉頰血色盡失。“而且,沒有例外!”
  說完,她捂著傷口,掙扎地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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