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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還不進屋?”
  “再多等一會儿嘛!”她搖搖頭,興奮地說。“我可從來沒看過這么多星星呢!”
  梅漱寒輕輕一笑,拿她這性子沒辦法,看來只有舍命陪娘子了。
  “大木頭──”見他就站在她身側,應浣宁豈有不偎靠過去的道理?“你有看過這么多星星嗎?”
  “沒有!”他的回答仍是一貫的簡洁,環摟住她的纖腰,喜歡怀里有她的感覺,很踏實。
  “跟你說喔……”她早習慣了他惜言如金的個性,仍是興高采烈地繼續說。“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听人說過,西域的星星是歷代和親公主的眼淚化成的,所以才會這么多、這么密、這么燦爛。”
  “你信嗎?”他寵溺地吻了吻她的發。
  “嗯。”才剛答完,她的表情就不對了,整個人也沉靜了下來。
  “怎么了?”梅漱寒立刻察覺她的异樣,關怀問道。
  浣宁幽幽地歎了口气,目光放得好遠好遠。“以前,暐表哥要和商隊到西域做買賣,臨行前都會問我要些什么,我常說要西域的星星,暐表哥當然不敢答應,我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不讓他走……”
  “小傻瓜!”他柔柔地輕斥。“我們不是已經來到這里了嗎?再過個三、四天應該就可以到涼州了,也許,我們會在那里遇到你的暐表哥呀!”
  往他怀里的更深處鑽去,她知道在哪里可以尋到最堅定的倚靠。
  “若真在涼州和暐表哥見面,不知道他能不能給我西域的星星……”宁儿忍不住輕聲說,聲音里摻著濃濃的思念。
  “告訴我──”梅漱寒揚起淺笑一抹。“這么多顆星星,你最想要哪一顆?”
  “我……”她极力地往夜空深處探去,干笑兩聲,有些赧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都喜歡、都想要耶!”
  “嗯……這么貪心?”他的手指在下頷來回磨蹭著,一副竭心盤算的模樣。“代价可是很高的。”
  “唔?”她不解。
  “來,閉上眼,我給你整片天空的星星。”
  她覺得奇怪,卻不明白大木頭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膏藥,只得乖乖听話,把眼睛合上。
  梅漱寒輕輕捧起她的俏臉,深深地覆上她的唇,以他的情深意切,溫柔而恣意地輾轉吮吻。
  “瞧見了?整片天空的星星?”問話在他和她的唇間逸出。
  “唔……”她模糊地應著,雙臂環著他的頸項,思考被這旖旎繾綣的情動滿滿占据,迷醉地任他汲取她的一切……
  可是,真的!
  合著眼的她,真的看到了整片天空的星星,就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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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沉靜地走進去,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空白得有些嚇人;然而,在心底,她知道自己該怎么做,知道得再清楚不過!
  “你來了,我正在等你的解釋。”高坐的人面色嚴厲,話雖說得不重,里頭卻隱隱透著強烈的不悅。
  “義父,人是我放走的。”她答得干淨,直接說出完顏泰要的答案。
  完顏泰忿恙之气大起,他──容不得別人的背叛!
  “好!很好!看來你已經忘記小白鳥的下場了……”他刻意抓低的音量,暗示他已到瀕臨怒极爆發的地步了。
  小白鳥……她的小白鳥……成了一團模糊血肉,整個從她頭上淋落,然后,自發間慢慢流下,紅腥染了她全身……
  冰珀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不!她沒忘,就是因為一直揮抹不去這個記憶,所以,她要項暐走,自己卻堅持留下來收拾殘局!她太了解義父的習慣和手段了。
  “你不要以為沒人能取代你!”完顯泰索性直說。“事實上,我已經著手訓練寒水神宮的下任帝女了。”言下就是她的存在可以說沒什么意義了,至少,對完顏泰來說。
  冰珀低著頭,默默不語,等著義父對她的處置。
  “至于你──既然你私自放走祭品,那么,就以你自己來獻祭!”他冷冷地做出宣判。“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是。”冰珀輕聲應道,仍是略低著頭,平靜地接受,表情未有絲毫動靜。
  對于這樣的結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假若因此可以讓他避過一劫,那么她的死,便不是“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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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密的洞窟里,一群大漢雙膝跪在簡單的香案前,每個人的臂上都系了表示哀悼的白巾。
  “為國捐軀的兄弟,你們英靈地下有知,岳騰在此立誓,此仇非報不可!”他微顫著身子,高舉臂膀,厲聲許下誓言。
  “此仇非報不可!”其他的人也紛紛說出誓言,既悲且憤。“我們要殺了完顏老賊,還有那群金狗!”
  “還有那個妖女以及姓項的小子!”
  “對!這批人我們都要殺得干干淨淨!一個也不留!”
  岳騰緩緩站起身來,轉而面向意气激昂的兄弟們,每個人的眼底都寫著哀戚与憤恨,沉慟的心情讓他遽然下了決定:“這一次,寒水神宮的祭典,就是我們全力一搏、复仇的時候!”
  “宁為玉碎,不為瓦全!”
  “不為瓦全!”
  与其繼續采游擊的方式和他們糾纏,不如痛痛快快地迎敵,即使同歸于盡,亦在所不惜!
   
         ★        ★        ★
   
  項暐倚窗而立,望下去恰好是涼州大街,攤販沿街擺開,熱絡喧嚷的情況不下江南几個大城鎮。
  他知道自己該動身了,事實上,就算是現在啟程也很難赶上中秋之約,更別說是繼續在這里逗留了,可為什么他還待在這儿呢?
  她給他的最后一眼,以及臨別前的那聲道謝,都清晰地在他腦海、耳際盤旋不去;她不擅長表達心里的感覺,但是那決絕中隱含著哀戚的樣子,真是讓他心疼极了。
  如果,她不那么固執就好了……
  不!如果真是那樣,冰珀就不是冰珀,也不會是他鐘情的倔強姑娘了!
  剪不斷,理還亂,情愁在心,怎生得解?項暐無奈地扯了一抹苦笑給自己,決定上大街去逛逛瞧瞧,希望能暫時忘記這些紛亂情思──雖然很難,他知道!“來瞧瞧!這個上好的玉鐲子,最适合英雄贈美人了。”
  如果,那透著青碧光澤的鐲子是懸在冰珀的胸間,襯著她白皙稚嫩的肌膚,一定更美……
  “江南來的杏黃綃綢,難得難得!要買要快!錯過這次机會,就得再等上大半年嘍!”
  沒瞧過她穿其他顏色的衣裳,總習慣看她一衣雪色,若是改著這杏黃綃綢,會不會增一分俏麗嫵媚?
  項暐走了几步、逛了几個攤子,驀地發現自己竟是無時無刻不惦著她,而且,太自然了!自然到必須他事后回想才有所察覺!
  連這么輕松隨性地走走瞧瞧,依舊……無法將她忘怀嗎?
  “各位不曉得知不知道──”城門口旁的樹下,固定聚集一些人,談論著近來發生的大事。“听說帝女三年臨世時間已滿,在這一次祭典上便要回歸侍奉措崗瑪、措秀瑪女神。”
  “回歸侍奉?什么意思啊?”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寒水神宮的帝女!”那人粗聲地說,眾人則哈哈大笑。
  不經意的對話落入項暐耳里,同樣的“回歸侍奉”四字,對他卻有若喪鐘;所謂的侍神、奉神意味著离開塵寰,也就是說──她將在這次祭典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得再回神宮,即使這是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較勁!
  是的!他必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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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回神宮后,她被軟禁在寢室內,也好,原來就沒有其他人、事能讓她再放在心上了。她并不在意,反正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万其統領,王爺吩咐過在祭典之前不准任何人打扰帝女!”
  万其薩完全不理會守衛的勸說,大剌剌地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拉起她的臂膀往外走。“我們去見王爺!”
  “放手!”冰珀冷冷地阻斷他的話及行動。
  “我們一起去向王爺求情,說不定王爺會愿意饒你一命。”他低抑著音量,企圖沉穩地說話,但是眼底的焦灼急切卻掩藏不住。
  “不!這就是我要的。”她抬起眼睫,黑深的瞳里俱是堅決的沈冷。
  “為什么?”當初的預感果然應驗了。他緊緊盯著她,聲音微微顫著,自己卻無力去分辨成因是生气還是擔憂。“是為了那個小子嗎?”
  冰珀但笑不語,笑得很淡,淡得只是瞬間勾挑起唇角便又隱去。然而,万其薩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笑,打從心里泛起的笑,很輕,卻美得令人動心失魂……這讓他心痛。
  “非得要你一死?”他痛心疾首地問。如果能夠,他愿意放棄所有,來換取她的生命。
  “你知道義父的性子,他會怎么做,你比我還了解。”
  這下子,輪到他無言以對了;王爺生平最痛恨遭人背叛,冰珀這回确是犯到大忌了。
  許久以后,他才困難地說:“不肯試試?”
  “求情,只會讓自己死得更難看、更沒尊嚴。”她永遠忘不了那團血肉相雜的“東西”當頭淋下的悚栗,之后,她整整用了三個時辰不斷反覆地搓洗頭發。
  冰珀頓了頓,稍稍放柔了臉部的線條,每回想到項暐,她便不自覺地漾出難見的溫暖。她繼續說道:“況且,我不想他被我連累。”
  這才是主因吧?万其薩心里苦苦地想,這個事實已在他的心間烙下深刻的鏤痕;終于,他將壓抑在胸臆的所有情緒,化成重重一歎。“好吧!那……那就由著你吧!”
  那就由著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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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定之后,項暐立刻出了城門,就要往牙雪山去;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已被人盯上了。
  “朋友,有事就現面一談吧!”這种蒼蠅似的跟蹤,他覺得對彼此來說都太辛苦了。
  “姓項的,我們是來為死去的弟兄報仇的!”
  “你護著妖女,勾結外人,絕不能留你這种不忠不義的人活在世上!”是岳家軍的人。
  面對這些指控,項暐沒有愀然變色,也沒有勃然動怒;确實,應該跟他們把話交代清楚。
  “我想和你們當家見個面,可否煩請兩位大哥引見?”相較于那兩人渾身散著的戾气,項暐顯得態度有禮、語气平和多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他們本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今被揪了出來,才不得不正面与他對上,否則,稍稍懂得愛惜生命的人都不會選擇這种必死無疑的舉措。
  “好吧,你跟我們來。”兩人對看一眼,有了默契;至少,在自己的地盤,人多可為恃。
  再次來到岳家軍的根据地,气氛是迥然不同了,還是一樣嗅得出不友善,然而更多了憤恨殺气。
  “項暐,你有個忠義雙全的兄長,但是,你的行徑卻教我徹底鄙棄!”岳騰瞠視著他,厲聲道。
  項暐還是保持不慍不火的溫煦,微笑著問:“哦?我做出什么對不起岳家軍的事嗎?”
  “你還想自欺欺人嗎?你私放了那個妖女,難道不是?”
  “人是我放的。”他答得坦然,隨即又反問回去。“但是,這有危害到你或是岳家軍的其他人嗎?”
  這……确實沒有……妙華寺眾兄弟的殉忠,与他放人一事确實沒有關聯。
  項暐端凝起神色,條分縷析地朗磬說出自己對整件事的觀感。“秦楚之分,在秦為秦,在楚為楚;今天,倘若你身為金人,你們又會如何做?”
  “但是,說是這么說,豈能輕易就原諒他們。”
  “我并沒有強要你們原諒他們,但我必須表明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他隱含著精銳的眼光,從岳家軍每個成員臉上逐一掃過。“會進神宮,并非為了替你們打探情報;會救史兄弟出來,是不愿明知消息、見死不救。對于雙方,我盡量做到問心無愧,不濫傷人命。”
  “我明白了。”岳騰沉吟了許久,才又開口,語气倒是比先前和緩許多。“項兄弟,只能說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心平气和地思考過之后,他能接受項暐這樣的想法。
  “既然已經談開來了,請容在下斗膽地說一句話。”項暐抱拳一揖。
  “請。”
  “對于神宮那個婢女的死,項某一直覺得很遺憾;我想,最好不要牽連無辜的人卷入這場紛爭。”言外之意就是對于岳家軍這件事情的做法,他無法苟同。
  “嗯。”岳騰了解他的意思,而后,微笑問道:“那么,項兄弟,你要回蘇州了嗎?”
  “不……”當項暐說出這個回答時,一雙藏悲匿憂的清澈眸子,輕悄悄地蓮浮上了心頭,而他的思緒,則蕩悠悠地飛到了寒水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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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水神宮的祭典!
  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檀口折彎起的微笑一如過去,完美而無可挑剔,帶著不沾染凡塵的清逸。
  “措崗瑪、措秀瑪!措崗瑪、措秀瑪!”她口中喃喃念著神訣,明亮清越的嗓音回響在宮殿里,自有一股蠱惑人心的誘力。
  按著往常的步驟進行,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但是,從來沒有一次祭典能讓她這么平心靜气地看待最后的獻祭。
  在祭台后方觀看的他手輕拍須髯,微微笑了,得意地睥睨著這些無知的百姓,享受掌握全盤的快感。
  這證明當初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不直接用強硬的武力來征服控制,而是利用宗教信仰慢慢地收攏人心!
  瞅了一眼祭台上的地,那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雖說早就開始進行訓練下一位接手人選,但無疑地,她做得很好!
  只可惜……他不能容忍背叛!
  眼看鐘情的人就要在面前結束自己的性命,想阻攔卻無法出手,合該是怎么樣的滋味儿?
  他粗獷剛厲的臉上,沒有太明顯的情緒表露,但是繃得過硬的線條,卻暗暗透出內心的情潮激蕩是如何被強力壓抑著。
  為了防范侵扰而在外固守衛的他,只能遙遙望著高台上的她,一步步地接近死亡;而他知道,隨著接下來的情形,他的生命也將有某個部分隨之永遠消失!
  玉樹臨風的頎長身子,暗藏在离祭台不遠、少人注意的角落。目光斜斜地往上射過去,瞧見的剛好是她的側面。
  隔了數日后再見到她,他發現又瘦削了些……
  怎么也沒想到,第二回參加寒水神宮的祭典,在心境上、感情上竟會和上次的感受差別有若云泥。
  這回,他再也不是袖手旁觀的局外人,他是以兩條人命為注頭,除了嬴之外,無路可退了。
  祭典!寒水神宮的祭典!
  每個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帝女“回歸侍奉”的惊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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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Cat 掃描, Fanyou 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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