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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提前來長安,怎么沒早點來找我?”秦穆觀讓仆人送上熱食、溫酒之后,笑問著恭成人。
  “這回主要是來談一些生意的,沒必要惊動你。何況,你已經找到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想來正在府中陪伴佳人,我來拜訪豈不殺風景嗎?”恭成人握住手中的溫酒,神情頗為放松。
  “說什么渾話!正因為是好兄弟,所以更想讓你分享我的喜悅。”秦穆觀笑了,想起朱媛媛時的笑容是寵愛而滿足的。
  “你喜歡她。”恭成人肯定的說,秦穆觀的口气是帶著喜悅的。
  “沒有人會不喜歡媛媛。”
  “是嗎?”恭成人挑起一邊眉,不予置評。他欣賞秦穆觀,卻不見得會喜歡秦穆觀未來的娘子。
  “對了,你怎么有興致在這初冬時刻舉辦宴會,還找我來欣賞歌舞表演,是想在眾人面前突顯我的目不能視嗎?”
  秦穆觀大笑出聲、拍了下好友的肩頭。一般人或許會讓恭成人的尖酸刻薄所嚇到,但他們畢竟認識十多年。
  “是媛媛的要求,她的兩個好姐姐想找歸宿落腳.一個擅舞、一個擅彈月琴,所以便讓我邀些人來看看是否有合适她們的對象。”
  “是啊!恭庄庄主夫人的頭銜的确夠吸引人。想來即使我貌丑如獸,即使我行事乖戾,但我錢多勢大,不是嗎?”恭成人嘴角帶著自嘲的冷笑,舉起酒杯正确無誤地朝秦穆觀敬了杯酒。
  恭成人的辨位能力向來惊人,雖然目不能視,卻因為感覺异常敏銳,以及异于常人的超能力,他比明眼人還容易分辨善惡人物。
  “宴會只是邀你前來一聚的借口。你知道我一直想在你身邊安排個人。”秦穆觀不在意的說。
  “你還不清楚我的個性嗎?”恭成人臉色丕變,不快地用力放下酒杯。“我不需要什么陌生女子在旁邊惹麻煩,況且現在有王明德幫我。”
  “我沒說要替你安排女人。尋常女人待在你旁邊,早被你這等坏脾气嚇坏了。”好脾气的秦穆觀笑著為他斟滿了酒。
  “我沒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恭成人口气仍然生硬,臉色卻和緩不少。
  “回到正題吧。想安排個人在你身邊,無非是以為明德叔年紀也大了,而且你那幫手下,固然個個忠心、能力非凡,但是多數應該安享天年,含怡弄孫了。你需要年輕的人,一個能給你更多建議。更多幫助的人。”
  我旁邊有你,不是嗎?”恭成人嚴肅地說,淡淡的語調里有著深厚的信任。
  失明的第一年,秦穆觀隨著他父親秦豪雷探望失明又失怙的他。
  在他用茶杯丟破秦穆觀的頭,秦穆觀卻堅持坐在一邊念書給他听時,他就知道自己有了一個一輩子的朋友。
  “我當然會幫你。但問題是你經常待在西南的恭庄里,遠水救不了近火啊!不然你搬來長安,我就不再提什么安插人的事。”秦穆觀堅持地說。
  “長安人多嘴雜,煩!”恭成人簡單地說了句話,不想麻煩好友太多。
  青龍山庄的事務就已經夠秦穆觀忙碌了,而這個重情誼的呆子卻愿意為了他這個孤僻的瞎子付出更多的心力。
  他如何能不交這樣的朋友!
  “既然你不肯搬來長安,那么就一定要見見我中意的管事人選。他年紀雖輕,但是十足聰明,而且還是個大夫。”秦穆觀笑容滿面地說。
  “大夫?又是大夫。”恭成人老大不高興地撇了下嘴角,“我最近的气色差成這樣嗎?”
  “你的气色倒是還好,明德叔可就不大妙了,所以我才要盡快幫你找人,讓他有休息的机會。”
  “他最近的气是弱了一些。”在秦穆觀面前,他毋需隱藏自己的特殊能力。
  “你若真的關心他,就得找人來幫幫他。”
  “讓我考慮一下。”恭成人皺起眉頭,俊美的容顏泛上一層煩慮。
  “順便一提,今晚的宴會,你會見到我推荐的那個人。江君從小和媛媛一塊長大。就像她的哥哥一樣。”秦穆觀語聲輕快地說著。
  “你說他叫什么名字?”恭成人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下。
  “江君。”
  “好一個江大夫!”恭成人的語气尖銳帶刺,“看來我和江君也算是有緣,一連兩個人都要我見他。他的身高約莫到我的肩頭,是嗎?”
  “你見過他了?”秦穆觀訝异地問道。
  “在你的酒樓里見過一面。如果是江君,那我現在就可以回絕你,那人只會把我惹毛,他和我不對盤!”恭成人寒著臉回答。
  “他的气不正嗎?”
  “不是。”事實上,江君的气和秦穆觀有些相似,都具備了沉穩而令人放心的特質。“我只是不要一個會頂嘴的人待在身邊。”
  “那才是你需要的,恭庄里的人個個順著你,沒有一個敢勸你多照顧一下自己的身体。”秦穆觀搖搖頭,看著稍嫌清瘦的好友。
  “這樣的身体有什么好照顧。”恭成人喝了一大口酒,“砰”地把酒杯放到桌上。
  “不要忘了,你答應伯母要守住恭家。”他一直很佩服恭成人,雖然雙目失明,卻有著比旁人更敏銳的腦筋。
  雖然青龍山庄也是在自己手上由區域性的商家發展到和恭家并列為大唐兩大商行,但他畢竟可以用雙眼去接触及分辨生意的可行度,恭成人卻是經由一群忠心的手下報告,就將恭庄的生意擴大到今天的局面。如果恭成人看得見,成就定不只如此。
  “如果我娘當初沒有交代這一句,我現在不會坐在這里和你說話。”恭成人擰皺了下眉頭又很快地放開。恭家守住了,可這十三年的孤寂也夠他受了。
  “你會成家嗎?”
  “我适合成家嗎?”恭成人仰頭冷笑一聲,“我不認為這個世上會有我愿意忍受的女子。恭家的產業日后就交給你儿子,你只要記得把恭庄的名號繼續留傳下去即可。”
  “你會找到她的,如同我找到了媛媛一樣。”秦穆況不放棄地游說著,“今晚的宴會里,或許你會喜歡上哪一位姑娘也說不准。”
  “絕不可能!”恭成人斬釘截鐵地說。
   
         ★        ★        ★
   
  江君坐在宴會末端的位子上,靜靜地打量著此次應邀前來的人物。大唐有名的人物,几乎全到齊了。
  秦穆觀愛屋及烏的精神值得佩服。為了不讓媛媛的好姐姐們失望,冷蝶開口讓秦穆觀邀請的人,沒有一個在宴會上缺席。
  皇上重視的靖王官法昭、武林第一幫派貫石幫幫主沈拓野、野心勃勃的滔天幫幫主歐陽無忌,還有那位乖戾程度更甚于其商業版圖擴展速度的恭成人。
  江君輕啜了一口茶,在室內梭巡著恭成人的身影。
  哪個地方最寂靜無聲,最沒有人敢開口說話,恭成人就坐在那個地方。
  沒想到恭成人居然也會來,看來秦穆觀和他的交情果然不同。
  他靜靜地打量著恭成人。依然是目中無人呵!緊閉雙眼的恭成人,气勢硬是壓得旁人喘不過气來,無怪乎恭庄在西域通商的談判上無人能敵。
  隨著古蘭芳的琴聲響起,隨著樊冷蝶的飛舞進場,江君利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樊冷蝶身上時,端詳起場內的所有人。
  沈拓野為什么直盯著冷蝶?沈拓野不是好色之徒,他是那种人不犯他,他亦不會犯人的正人君子。
  官法昭盯著冷蝶倒還請有可原——這人的妾室原本就多。偏偏官法昭笑得神秘,閉眼的神情似在聆听琴聲而非觀看眼前勾人心魂的舞蹈。
  滔天幫的歐陽無忌。神色則是一派的冷漠,這點和恭成人憤世嫉俗的冷戾倒是大不相同。
  江君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再度看向恭成人。
  自己列席這宴會,便是要遵照師父的命令,看看蘭若較适合進入沈拓野或是恭成人的府邸中。
  恭成人這樣的人,不适合性子原就靜默的蘭若。江君在心中作出了決定。那兩人很有可能十天半個月都說不上一句話的。況且恭成人目不能視,蘭若的傾城容顏也入不了他的眼。如果真要有人待在恭成人身邊,應該就是自己這种平凡無奇的人。
  江君陡然想起秦穆觀數日前提過的建議——擔任恭成人的私人管事,隨待在恭成人左右。只是,待在這种人身邊日子不會好過吧。
  他飲了一小杯酒,雙眼仍然注視著恭成人的好容貌——他像干娘所雕出的玉般人物。
  不知恭成人是否因為不習慣与人相處而如此冷漠呢?心中的這個念頭讓江君猛然一惊,容貌的好坏与否果真會決定人的觀點。
  如果恭成人不是有那樣一張臉孔,自己此時心底的悸動,怕是永遠不會有吧。偏偏這樣的俊臉,卻無法看見世間的万事万物。
  他在心中輕歎了一聲,世事不能盡如人意啊!
  當年在出云谷被師父救起時,自己也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愛說話,直到發現冷蝶、媛媛、蘭若都同樣的彷徨無助時,一顆空洞的心這才平靜下來。
  就在江君分神之際,恭成人的臉突然朝他的方向看來,他來不及避開的視線硬是對上了恭成人緊閉的雙眼。
  江君打了個冷顫,這個男人的眼睛明明緊閉著,那緊繃的面孔卻清楚地傳遞出他的不悅。這恭成人的气勢未免過分涼寒。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來,既而讓自己放下心來。恭成人再敏銳,也是個瞎子,他不會知道一直打量他的人是哪一號人物。
  看了恭成人最后一眼,江君收回視線,繼續觀察著宴會里的其他人,不意自己已經成為恭成人的觀察對象。
  眼睛看不見,人的其他感官會更加敏銳,恭成人十分清楚有人在打量他。
  俊美的臉龐轉向那道干扰了他許久的視線。宴會以秦穆觀為中央主位,左右兩側的長形宴席依照身分的高低坐滿了人。偷窺他的人坐在接近門的一側,是最不受重視的地方。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放肆地看著他。
  十二歲那年,他知道自己有一張好看到會讓人側目的臉孔;十二歲之后,他一身的陰郁,通常沒有人有勇气多看他几眼。
  這個盯住他瞧的人不是惡人,他感受到的气是清靜的,帶著一些悲哀。
  在他試著要接收更多這道气息時,那人卻撇開了頭。
  恭成人板起臉孔,嘴角不悅地往下一撇,他不喜歡人太多的場合!人一多他就無法逐一辨出這些人的气息。
  心才一亂,几道污濁的气就朝他迎面扑來。滔天幫的那個方位傳來了陣陣血腥气息,歐陽無忌像是一名需要鮮血來祭祀的祭司。
  滔天幫是他不想沾惹的東西,他心里的某一部分已經夠邪門的了,不需要再犯上一個鬼魅的幫派。恭成人收斂著精神,努力地將心思放在眼前的樂舞表演上。
  月琴彈得頗出色,舞蹈他是看不著,不過由那名舞伎數度飛快旋轉時所引起的熏香風气,不難想像這名舞伎的胡旋舞跳得令人贊賞。
  跳舞的女子有著絕艷的容顏吧!
  當舞蹈停止時,他听到周遭的人在看見那名舞伎的容貌時所發出的抽气之聲。
  這些男人要的就是美色吧!
  美又如何?反正他是個瞎子。恭成人抿緊唇,任由那些紛紛扰扰的對話飛過耳邊。
  咦,沈拓野正在為一個舞伎爭風吃醋?
  他沒想到貫石幫的沈拓野居然會公然表態他對這名舞伎的占有欲。和沈拓野交談過一次,知道這人正直且行事磊落。
  武林需要沈拓野這种人才,天下才能平靜。只是,他不知道天下為何要該死的平靜,他的世界從來就不平靜!
  “靖王爺這樣為難一個姑娘家,不覺得可恥嗎?”說話的聲調有禮,措辭卻頗為強硬。
  恭成人精神為之一振,這聲音的方向來自偷窺者的方向,而且他听過這個聲音。
  是那位叫江君的大夫!恭成人的眉頭微微地動了一下。他拿起酒杯放到唇邊,猶似沉思,實際仔細聆听著江君的說話。
  這個男人有著什么樣的一張臉孔?江君的聲音不似一般男子的低啞,卻也不像女子的嬌柔。江君的聲音特質介于兩者之間,似男又似女,卻又不會讓人感到怪异。
  “現在說話的這個人長什么樣?”他問著身旁的王明德。眼盲的他只能靠著別人的描述來想像。
  “那人就是是江大夫啊!”王明德說道。
  果然沒錯。“你沒告訴我他也列席。”
  “我以為你不喜歡提到他。”王明德不解地說。
  “告訴我他的長相。”恭成人命令道。
  “啥?”王明德搔搔頭,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難題。“長什么樣子啊?江大夫就是那個樣子嘛!比一般大夫瘦小一點,老穿著灰色高領的袍衫,有點像讀書人。不看病時不大說話,也不大笑。”
  “你的意思是他長得很平凡?”恭成人在腦中描繪出一個清瘦的模糊影像。
  “也不是平凡啦。江大夫長得并不特別好看。可是在很多人之中,你還是會看到他,很奇怪。”王明德看著正和沈拓野爭論不休的江君。“啊!江大夫的鼻子長得很好看,很勻稱。”
  “他長得像秦穆觀嗎?”那兩人的气場很類似。
  “不像,秦庄主溫文儒雅,臉很好看,江大夫卻不是……”
  “他不好看就是了。”王明德的拳腳功夫不差,也著實夠忠心,不過就是個性過分憨直。有時想借著他的口得知旁人的長相時,總摸不著個准。
  “江大夫也不是不好者。”王明德還想解釋。
  “我懂了。”恭成人舉起手,阻止他繼續說話。
  江君在說話了!
  “沈幫主,樊姑娘既然說她不認識你,就請你別恣意破坏她的名節。樊姑娘的臉色有些蒼白了,能否請秦庄主先讓她下去休息?”
  江君顯然是站在舞伎的立場替她說話,他們是什么關系?
  接下來一陣混亂后,恭成人听到旁人說出舞伎昏倒的消息。
  “我是大夫,請讓我為她把脈。”江君語气鎮定的說。
  側耳聆听的恭成人此時決定,江君那种不亢不卑的說話語調听來還算順耳。只不過他的口气太鎮定了,仿佛早料到樊冷蝶會昏倒一樣,他們在進行什么陰謀?
  請了沈拓野、找了歐陽無忌,是為了即將展開的武林盟主之爭?找了官法昭,是為了他的權勢?找了自己,是為了他的富可敵國嗎?
  這些女人的野心不小,那個朱媛媛當真是如此單純嗎?或者她那兩個姐姐純粹是想嫁入豪門?那么江君又為何要擔憂呢?
  一名舞伎跟了江湖第一大幫的幫主還算是高攀了。
  “沈幫主,請將樊姑娘交給我。”恭成人听見江君這樣要求著。
  “沈幫主,你可以請別的大夫為樊姑娘看診,不過請你先為破坏她的名節一事道歉。”
  恭成人辨別出江君聲音中的細微情緒,江君慌了。
  他肯定有些事正在宴會中進行
  “沈幫主,請留步。”江君的聲音隨著雜沓的腳步聲逐漸遠离了大廳。
  江君追出去了嗎?恭成人以手支額沉思著,他不認為江君是那种為了女人而奮不顧身的人。
  他感受別人的气場已經十多年,他相信他的感覺不會有錯,他的第六感告訴他——這場宴會大有蹊蹺。
  “王明德,去纏住江大夫。”恭成人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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