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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老二心里想道:“歲月如流,眼見斗杓又將東指了,人又要添一歲了!一年一年地這祥瞎混下去,如何是個了局呢?”
  衛靜云才將一句話念了個段落,下面的學生早已爆笑成一團,就連坐在后頭觀摩的實習老師,也拿起課本遮住自己因為偷笑而咧出的白牙。
  “造反啊。”衛靜云把課本咚地丟到講桌上,走下講台敲敲第一排學生的頭。
  “這一節課你們已經笑了第三次了。笑什么?說!
  不然嚴刑伺候。”
  “喔,我好怕哦。”被敲到頭的陳興文嘻皮笑臉地抖著身子。衛老師是唯一不對他們存偏見的老師,而她同時也是個開明的老師,可以容忍學生适度的玩笑。
  “快說,不然中午到力、公室寫作文。”衛靜云挑起兩道眉,不明白為什么連實習老師的肩膀都抖個不停,那丫頭向來斯文的很。
  “噢。”陳興文怪叫一聲。
  “五、四、三——”她開始數秒。
  “老師,我們現在在上哪一課?”陳興文太聲地問。
  “老殘游記中的黃河結冰記啦!你再混嘛!”魔掌啪地落在五花肉上,清脆的聲響伴隨著學生的笑聲。
  “你不要亂手丁我啦。”被手丁還笑得很開心的陳興文口頭抗議了兩聲,“你說我們正在上’老殘游記’,可是你從剛才就一直把’老殘’念成’老二’,我們以為課文印錯了嘛。”
  陳興文回答后,全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我是在測試你們上課專不專心。”她勉強地替自己辯了一句。
  那一天見到桑文生的刺激讓她失眠數夜,精神自然不濟、注意力也明顯差了些。還好她今天只有早上三堂課,下午可以溜回家補個小眠,不然她可能會把黃河講成淡水河、愛河或者是尼羅河!
  “老殘是個男人,當然會有‘老二’嘛!老殘去看黃河結冰,他的’老二’當然也跟著他去,不然要’老二’留在家里嗎?所以,把老殘換成’老二’也是很正确地啦。”被選為班長的超級皮蛋王安雄用著曖昧的口气說道。
  班上的笑聲又再度回響起來,男生很了解地朝同性笑著,女生或則淺笑或則不懂地問著隔壁同學,當然,也有笑得比男生還大聲的。
  總之,教室現在像間雞舍,公雞母雞咯咯咯地咯成一團。
  “王安雄,你的解釋真是讓人耳目一新!”衛靜云揚起眉瞄了斑長一眼。“那么現在庥煩你回答我几個問題。”
  這個時期的學生會把任何事跟“性”扯上聯想。
  她贊成他們有正确的性知識,卻不希望他們拿輕浮的態度開任何關于“性”的玩笑。何況,現在正在上課中,如果不及咐制止,這堂國文可能會變成健康教育!
  “死了,踢到鐵板了。”向來很會察言觀色的王安雄朝隔壁同學吐了吐舌頭。
  “你剛才說老殘可以用’老二’來代替。”
  “偶素這祥認為啦!”台灣國語又引起一些笑聲。
  這家伙以后該去電台賣膏藥,前途無量。衛靜云盯著王安雄說道:“課本里有一段話寫道,老殘心里想道。假設我們把’老殘’換成’老二’請問’老二’有思考能力嗎?你和老殘一祥有’老二’請問你用過它想事情嗎?”
  衛靜云大膽的問題讓實習老師目瞪口呆,現在不是在上國文嗎?
  “沒有耶。”王安雄皮皮地回答;“我的’它’現在只學會尿尿而已,還不會其他才藝。”
  衛靜云跟著學生笑了起來,拍了拍王安雄的肩膀后,向全班說道:“老師今天身体不舒服,造成一些口頭上的錯誤,在這里先跟大家道歉。”
  她不希望自己是個找學生麻煩的老師。
  “不舒服就別上課了,大家休息!福气啦!”王安雄喊起口號,引起不少附和之聲。
  “別做夢啦!我休息三分鐘,馬上就開始上課,你們先自修。
  “老師,甭跟我們那么客气啦!不舒服就搬椅子坐下來。”學生張三說道。
  “去后面休息嘛!讓那只菜鳥仔上好了。阮麥欺負伊啦!”學生李四補充。
  學生三五句地發表著意見,衛靜云輕輕地點頭,對他們微笑道:“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愛你們。”
  “早說過一百多次了。”
  在學生的笑容中,衛靜云朝每次都准備妥當的實習老師點點頭,兩人換手上台。
  衛靜云走到教室后頭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心情仍尚未自那晚的震撼里恢复,這些天斷斷續續的淺睡里,她總做著持續的夢境——
  夢里榆洋站在她右邊哭著找爸爸,而文生則一臉冰冷地站在左方,然后不知怎么回事,那父子倆相認了,他們擁抱著彼此后一起瞪著她,而她則一會被海浪沖遠、一會被他們眼中的憤恨所淹沒。
  “’歲月如流,眼見斗杓又將東指了,人又要添一歲了!一年一年地這樣瞎混下去,如何是個了局呢?”
  這句話說的是老殘對人生無常、時光的蹉跎所發出的一种感慨——”衛靜云下意識地听著講台上的實習教師向一群毛頭解釋光陰飛逝的大道理。
  學生懂嗎?他們還有好多日子可以青春下去,時間似乎是他們最可以揮霍的東西。
  而她又比學生好到哪里去呢?
  她丟擲了一個七年,剝奪了榆洋擁有父親的權利,扼殺了文生擁抱儿子的父愛之情。
  該怎么向文生說出真相,那天之后他不曾再与她聯絡過。衛靜云盯著自己有些陳舊的課本,有一下沒一下地掀著藍色書皮。
  他那天的背影好絕望!為了她七年前的不夠信任,他惱火成那洋,如果他知道她替他生下了一個儿子,那么——衛靜云開始渾身不自在。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下課鈴聲響起。
  “謝謝老師。”學生大喊一聲后,全數拿著自己餐盒沖到營養午餐的飯菜前,等待值日生為大家舀菜。
  衛靜云站起身,朝講台上收拾麥克風的實習老師揮揮手后离開教室。
  緊緊抱著書在胸前,衛靜云的步伐踩得很凌亂,閃躲過几個拿橫沖直撞作飯前運動的學生,禮貌地回應了几聲乖乖牌的“老師好”,她的心思卻老早就飄到几層天夕卜了。
  沒有進入辦公室,在教務處拐了個彎后,走下摟梯。踢倒一盆樓梯間的盆栽,遇見正打算去吃飯的校長秘書,她的意志強逼自己要打起精神、笑臉迎人,起碼不要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孤魂一祥。
  所以,當衛洋平的車抵達校門時,看到的是一個坐在校門花台上對著腳尖微笑的傻大姊。
  叭!紅色的跑車響起一聲喇叭聲。
  衛靜云嚇得身子往旁邊一偏,屁股不雅地落地。
  她瞪了眼偷笑的警衛,拉開前座車門對著一身白T恤,神清气爽的老弟拋了句怒吼:“你嚇人啊!”然后又轉頭回應著儿子喊娘的聲音:“榆洋,吃中飯了嗎?”
  “還沒有。舅舅說要帶我去看漂亮舅媽。”桑榆洋抱著他的專屬抱枕,眼皮半睜地將入睡眠狀況。
  “你先躺下來睡覺,到餐廳之后,媽咪再叫你。”
  儿子這几天也沒睡多少。難怪正午對分打瞌睡。
  衛靜云內疚地趴在椅背上看著后座的儿子。
  “你以后睡覺別抱我抱得那么緊,我會睡不著啦!
  好像被章魚黏住了一祥。”桑榆洋很有意見她說著,眼皮垂下之后又掀了一邊起來,“不過,如果你怕黑的話,你可以拉著我的手睡覺。
  小家伙翻了個身,滿足地進入夢鄉。
  “當小孩真好。”衛靜云歎了口大大的气,頹然靠回座椅中。
  “渝洋是桑文生的孩子,對不對?”衛洋平瞄了眼三、五天不接電話的老姊。她躲了這些天,該做好心理凋适了吧。
  雖然老姊還是一副憂眉愁眼的祥子!
  難得他意气風發、神采飛揚、欺善怕惡的老姊一副精神不濟的憔悴鬼樣。想當初她連坐月子時,都還可以怒气沖沖地拿石子丟病房花園里那只亂咬人的狗。
  愛情是良藥還是毒藥?
  “老姊!”衛洋平大吼一聲喚回她云游四海的意識。
  “干嘛!剛才用喇叭嚇我,現在又用你的破鑼嗓打扰我的沉思,你是太久沒被國中老師扁,是不是?”霹靂啪啦一串話爆向衛洋平,末了才心虛地轉頭看看有沒有吵到儿子。
  “恭喜!恭喜!你終于恢复正常了。”衛洋平亮著一臉爽朗的笑,“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蹲在鉸門口的樣子,很像一包大型垃圾。”
  “你管我,我現在垃圾資源回收了,又像一條龍了啦!”
  “敢問噴火龍,我剛才的問題什么咐候可以得到解答?”
  “那個問題我還要想一想。”她沒好气地回嘴。
  “老天爺,原來我們家榆洋的血統這么复雜!”衛洋平故作咋舌,才夸張地地揚起一邊眉,就被賞了一記“麻辣抄手”。
  “辣媽,你隨手打人的習慣什么時.候改啊?”
  “等你的嘴吐出象牙時,我就改”。皮笑肉不笑地回嘴后,衛靜云抓了抓腮,目視前方的塞車景象,“喂!我問你”。
  “好,讓你問”。心愛情人妮妮重回他怀抱后,他可以維持嘴角二十四小時上揚的姿態。
  “榆洋和……他真的很像嗎?”有些明明很确定的事,在某些時刻你會希望它不是那么肯定。衛靜云扳著自己的手指頭,打算我出那對父子之間的不同點。
  結果,腦筋打結了,手指頭卻連一都數不出來。
  “我那天第一眼看到桑文生就告訴他,他長得和榆洋很像。那你說他們像不像?”
  “大嘴公”。她哼了聲。
  “他知道嗎?”世界真小啊!妮妮的前夫竟然是他侄子的爹!
  “不知道,我跟他說榆洋是領養來的,只不過恰好長得和他有點像而己”。衛靜云心虛解釋。
  “哪天讓桑文生見到榆洋,他就會直接帶儿子認祖歸宗了。有點像?你真是睜眼說瞎話”。衛洋平從照后鏡中瞄了眼孩子沉睡的臉龐,再次肯定地說;“他們父子像翻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說啦”。她悲慘地哀號一聲,把臉埋到自己屈起的雙膝間。
  “你們怎么分手的?”如果不是對桑文生有很深的感情,他老姊是不會把孩子生下來的。
  “你沒有看過愛情小說嗎?男女主角都是因為誤會而分開”。她絕對不要說出真正的原因,那不但丟人,而且顯得她像個無理取鬧而導致天倫失和的坏女人。
  “你誤會人家,對不對?”否則不會在見到桑文生以后,連車子都丟在“三年甲班”的停車場。這几天總是睡眠不足地無法接送小孩。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要他离了婚也不講清楚”。
  衛靜云嘟嚷了一句,仍是語帶保留。她才不肯將這种蠢事說出來讓弟弟嘲笑哩!
  “你以為他己婚還和你交往?”衛洋平張大嘴,男性化的五官此時有几分孩子气的傻呼呼。
  “不是啦!我豈是那种是非不明的人,我以前教’公民与道德’耶”。她气急敗坏她解釋著,為了加強語气,手還夸張地上下舞動著;像只著急的小蜜蜂嗡嗡亂鳴。
  “他跟我說他和太太分手了,所以我才和他在一起的”。
  “那你剛才那句,他离婚了也不講清楚是什么意思?你听起很像搞不清楚狀況。”
  “我才沒有搞不清楚狀況呢!我都說是誤會了嘛,我遇見他岳母——”話頭太長,不知從何說起,干脆省略了事,“反正我以為他騙我,所以我就回台灣了!”
  呃?她不是打定主意不說的嗎?衛靜云舉起腳,用力地跺了下腳。
  “你還真是情緒化,我還以為那种情節只會出現在三流電視劇里,沒想女主角竟然就在身旁”。衛洋平討饒地舉起一只手象征和平。“請將你的魔掌收回去,我閉上嘴就是了。你只要告訴我你打算怎么辦?”
  “文生會恨死我,我怎么敢說”。她苦惱地扯著發,不胜煩愁地在座位上動來動去。
  “現在不說,你打算再等三年湊整十年辦個紀念晚會嗎?”
  “我當然知道這詳對他們父子來說都不公平,但是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气去面對和榆洋的分离,看他從那么軟錦棉的一團長到現在,我怎么松得開手嘛!”
  “你和桑文生沒有复合的可能嗎?”從妮妮對桑文生的分析听來,那人見到他老姊時的异常舉動,擺明了很在乎他老姊唬!一個行事冷靜的醫生竟然在餐廳里追著女人跑,也算犧牲了。
  “你沒看到桑文生那天听到我因為不信任他溜回台灣時,那种槁木死灰的樣子。而且我也沒有太大的自信和他一起生活”。她一邊搖頭,一邊歎气,“他太要求完美,我太漫不經心。他不可能回台灣,我也不愿去美國。這些七年前就存在的問題,七年后還是一樣很深抵固,我想你一定問過妮妮他們离婚的原因,對不對”。
  “生活習慣及個性相差太遠”。妮妮是這樣說的。
  “我和他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更慘的是,我們曾經愛過彼此,對于彼此會有更多的要求。我沒有力气讓愛情再傷我一次”。衛靜云撇過頭看向窗夕卜,“明知不可行而勉力為之,是很苯的事”。
  “我覺得你的意——”衛洋平的話被行動電話打斷,他將車開到路旁,迅速接起電話,以免吵到榆洋。
  “洋平,我是妮妮。”囗气有些焦急。
  “發生什么事了?他擔心的追問。
  “你不是要去接姊姊?接到了嗎?我現在在文生這里,我有事找姊姊”。
  衛洋平把電話交給老姊,“妮妮找你”。
  妮妮找她?衛靜云愣了會才接過電話。“喂,我是衛靜云”。
  “姊姊,你現在方便到九華飯店907室來一趟嗎?”
  不侍衛靜云回答,妮妮又接口說道:“文生喝了個爛醉,躺在沙發上睡覺,現在在發燒,他死都不愿去看醫生,宁愿一個人在那里咬牙忍痛,你知道他有多固執的。”
  “燒到几度?”大男人生起病來和小孩有什么兩樣,她抿起唇想起多年以前的往事,他堅持不吃止痛錠,虧他還是醫生。
  酸酸澀澀的感覺在心里化了開來。
  “他不肯讓我量,可是他的身子好燙。”妮妮擔憂的語調透過電話表露無遺。
  “先打電話叫醫生,我馬上就到。”衛靜云不加思索地回答。
  “還有一件事——”妮妮吞吞吐葉。
  “快說啦。”急性子的衛靜云最怕碰到慢牛拖車的說話速度。
  “文生非常嚴厲地警告我不准打電話告訴你。不過,我想你大概是唯一能說動他的人了。”解鈴尚需系鈴人。文生為了靜云姊姊喝醉,當然只有靜云姊姊能勸文生看醫生。
  衛靜云安靜了半刻,心髒猛然地抽疼讓她痛的想流淚。
  她究竟傷了他多重?她明白在他冷靜的外貌下,有顆厭惡不規律的心及超強的自尊心。她卻不曾仔細她想過在她离他而去之時,他要拉下多少自尊才能去找君蘭問她的下落。
  文生也許律己甚嚴,但對她卻是百般容忍啊!七年后的再次見面,他不曾苛責過她什么,就連她說出离開他的真相后,他也只是沉默地离去。
  這樣的他,竟然喝的爛醉!她的眼中逐漸醞釀了足夠的堅決。
  “妮妮,你還是先叫醫生,待會先和醫生在飯店門口等我,我再帶醫生進去。如果那個頑固的男人還有力气問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跟他說,他老媽托夢告訴我的。我不會掀你泄露秘密的事,放心好了。”
  夏雅妮悶笑了一聲,“姊姊,衛媽媽還健在。”
  “那就說他祖母還是外公托夢給我,隨便啦。”衛靜云抬頭吆喝衛洋平開車后,繼續對著話筒說道:“對了,你知不知道他這回在哪間醫院做醫學示范?”
  “知道。要幫他請假嗎?”
  “對了一半。我要你找那間醫院的院長談,順便要院長派個醫生過來看病。”真是好主意,她實在太聰明了!
  “一定要那間醫院嗎?為什么?”夏雅妮好奇地問。
  “那顆頑石自尊特強,又好面子,所以他不會愿意讓醫院里的人知道他一介名醫竟然漠視病情,因此醫院派來的醫生絕對不會被他拒絕在門板夕卜啦。”衛靜云想都沒想就開口答道。
  “姊姊——”電話那頭傳來夏雅妮開心又興奮的叫聲,“你絕對絕對是最适合文生的人!我現在立刻去打電話,我等你們的好消息哦。”
  “是嗎?”在闔上了電話机之后,衛靜云在心中反复地問著自己。
  他們,真的适合嗎?
   
         ☆        ☆        ☆
   
  “醫生,謝謝你。”衛靜云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把汗流浹背的醫生及余悸猶存的護士送出門,“二位慢走啊!”
  她關上門,乘机揉了揉剛才被桑文生捏到的手臂,明天一定會腫起來的。她轉動著脖子,搞不清楚對付一個發燒到三十九度半的男人怎么會弄到她筋疲力竭。
  “你一塊滾吧!反正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桑文生冷眼旁觀她的倦累。她的黑眼眶還挂在鏡片下,間接證實了她的失眠。
  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除非你的燒退了,點滴打完了,不然我是不會走的,我花了那么大力气進了這個門就不會輕言放棄。”
  其實,她有些夸大其詞啦!
  她只是在他的房門口用力敲門,大聲喊他的名字,順便用她高分貝的聲音,對醫生抱怨桑文生是個多么不合作的病人,她還沒在門外唱首小調來吸引他的注意,桑文生就已經把門打開了,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瞪的護士倒退三步。
  不過,三個救難英雄總還是進了房間。
  “你不需要用這种方法來贖罪。”他偏過頭拒絕喝她遞到他唇邊的溫開水。“你在這里只會讓我的病情加重。”
  “我不是贖罪,我只是想——”她盯著手中的水杯,不知該用什么詞匯來形容自己赶到他身邊的心情。
  “想報那晚被摑的一箭之仇?還是想重溫舊夢之后再一走了之?還是你又有什么新招數?”桑文生諷刺地回話。
  “我沒有那种意思,我從來也做不來那种心口不一的事情。如果你還記得我們相處的那段時光,你該明白的。”她平心靜气地坐到床沿握住他打針的那只手掌,這樣他才沒有逃脫的机會。
  “你記得那些日子嗎?”他突然間。
  衛靜云動了動嘴角,直勾勾地盯著他瞧,“我不曾忘記過。”
  “你回去吧。”桑文生收回視線看向窗外。
  對他而言,衛靜云不信賴他的這項事實,讓他痛心的程度更甚于她的离去。他一直以為愛与信任該是兩條密不可分的長線。
  然而,所有的愛情不過是他單方面的想法。
  和他相戀的同時,她甚至在台灣有個未婚夫了,不是嗎?
  “讓我待在這里吧!”她放低了音頻,目光沒有离開他。“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嗎?”
  衛靜云捂住自己的嘴,她的嘴巴怎么會說出這祥的話,活像個搖尾乞怜的可怜棄婦。更該死的是,她明明知道他們是不可能的!
  “七年前,我信任你,而你卻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在我的心情還未從那些時日的受傷恢复之際,我們如何能重新來過?”
  “你不知道愛一個人太過深刻就會患得患失嗎?你不知道愛一個人太過投入就會擔心自己的幸福會在下一瞬間消失嗎?”沖動讓她忘了所有顧忌,衛靜云扑到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如果真的那么厭惡我,就給我一分鐘的回憶吧!”
  她想念他干淨的味道,想念他平穩的心跳呵!
  桑文生的手心捏住被單,在她那么緊的擁抱住他時,他如何能騙自己,他不再在乎她!
  他伸出手勻起她的臉龐,拿掉她的眼鏡,一如以往。“如果真的那么愛我,如何能為另一個男人披上白紗。”
  她說不出話來,欲言又止的雙唇張開又閉上。
  現在告訴他會是個好時机嗎?他的怒焰才慢慢悄退,她又要重新燃一把火嗎?“我七年前沒有未婚夫,七年后也沒有成為寡婦。我說那些話只是為了气你,我那天晚上還在誤會你,當然想用一些話來傷害你。”
  “你。”桑文生未打點滴的那只手扣控住她的后頸,將她的唇瓣拉近他干涸己久的雙唇。
  “你嘴巴脫皮了。”她試著喘气,也試著說話,手卻十分合作地黏上他的背。
  “還有呢?”沙啞的話吐在她蠕動的兩片粉紅之上,不安分的舌尖己悄然地試探著她溫暖的內唇。
  她搖搖頭,在他的雙手輕輕摩挲上她的背脊時,主動加深了吻。
  “小騙子。”桑文生流連在她的軟香中。
  “我是大騙子。”她突然苦著眉呻吟了一聲,怎么開口啊?嗨!恭喜你有個六歲大的儿子!
  以為她仍在自責當年往事,桑文生只是拍拍她的背,將她整個人攬到自己怀里。“我這輩子都在為自己的人生做規划,只要事情一不合己意,我就會把所有的怒意擱在心頭,然后開始反复思考我哪里出了錯,一直想到我的偏頭痛再一次發作。
  “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你想讓天下人都自慚形穢嗎?對了,你剛才開門時腳好像有點怪怪的,是以前被君蘭撞過后留下的后遺症嗎?”
  他僵了僵身子,面無表情地回答著:“我小對候出過車禍,骨頭接的不好,因此快步走路對會有些异樣。”
  “噢。”衛靜云靠在他的胸口上,冒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因為提起我是個跛子的事。”完美主義的性格讓他很難接受自己的缺陷。
  她猛然抬頭瞪著他,“你說這話讓人很想扁你耶!
  你四肢正常、頭腦清楚,只因為雙腿的一點點缺陷就語帶嘲諷,那些傷殘人士怎么辦?你也要道歉!”
  “抱歉。我沒有侮辱任何人的意思。”他的快速回答倒是立刻讓她止住了口。
  “好吧,原諒你了。還有,我剛才說對不起,是因為我和你在一起那么久卻胡里胡涂地連你的腳有問題都不知道,而且還曾經不客气地踢過它!我下回不會再犯了。”她做了個鞠躬的手勢。
  “是啊!你改打其他部分。”他挪揄著她。心中其實松了-口气,她并不在意他的微跛。
  “多謝你的恩准。”衛靜云放意伸出打人的掌碰上他的臉頰,然則掌下的溫度卻讓她抿起了唇,還是滿燙的,放下手心,她忽而朝他詭异的一笑。
  “醫生不是說如果溫度沒退的話,要我幫你用酒精擦身子降溫嗎?”
  “我不知道你那么渴望看我的身体。”他輕松地和她打趣者。
  “我又不是沒幫男人洗過澡!”
  “我的尺寸和你儿子不一樣。”
  “無聊。我又不拿它去炖補,它是五公分、八公分還是十公分關我屁事。”衛靜云完全回复了她一貫粗魯的答話。
  “你很清楚嘛。”他突然不悅起來。
  這些年,她是否交了其他男友不關他的事,他也不是什么純情處男。只是想到她可能和別人相依相偎,他的醋意就無法自制地直冒。
  “報紙的保健專欄常常在寫嘛!誰教太多男人存在著尺寸与能力畫上等號的迷惑。”
  “這和丰胸廣告中強調女性的胸部相等于魅力的問題點是一樣的。對自己內在缺乏信心的人,才會想借由外力來補全自己。”
  “我們以前講話就是這么開放的嗎?”衛靜云故意冒出一個色迷迷的笑容,笑倒在他的肩頭上。
  “七年后,雙方功力似乎都大增了。”
  “恩。你說的好曖昧,好像什么探陰補陽,采陽補陰一樣。”她吐葉舌頭。
  “腦袋全是色情思想的人,會把所有事情想成色情。”
  “我才不是哩!我是學校的优良教師,是榆洋可愛的媽媽。”
  “榆洋,是孩子的名字嗎?”在發現了她沒有丈夫的事實后,他對這個孩子的好奇遽增。“怎么想到領養一個孩子?”
  而且孩子還長得像他!她說孩子長得像他是偶然,真是如此嗎?他怀疑的眸直射向她。
  來了!來了!事實的真相快要露出來了!衛靜云拉住他胸前的衣服,把臉全埋到他的胸口。“說了你不許生气哦!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桑文生撫摸著她如今垂肩的長發,眼中的怀疑在看見她扭捏的姿態時全化成了兩道笑意。“難為你了,你倒還是個有心人。”
  她猛然抬起頭來,兩只眼珠睜成圓型。“你猜到了?”
  他輕敲她的頭,“那并不難推論,孩子長得像我不是嗎?”
  “很像、很像。”她拼命點頭,大叫著在床上跪起身,用力地親吻他的臉頰。感謝老天爺,他真的一點都不生气耶!
  窖她提心吊膽了好半天。
  他捧住她的臉,著著實實地給了她一個長吻。這個傻女人一直是把他放在心頭的。
  在衛靜云把藥丸与水遞到他唇邊時,他順口問道:
  “孩子的父母還健在嗎?”
  “你說什么?”衛靜云不敢置信地把手中的塑膠杯掉到地上。
  “去拿紙巾把水漬弄干淨,可別待會滑倒了。”他皺著眉看著地上一灘水。
  她行動遲緩地撕了几張紙巾到地上吸水。他在說什么啊?他不是已經猜到榆洋是他儿子了嗎?
  “怎么了?”她看起來怪怪的。
  “點滴快打完了。”而她快瘋了!
  桑文生眼也不眨地利落拔掉腕上的針頭,拿了塊藥盒里的酒精棉替自己消毒。“過來這邊。”他指指另一邊床沿。
  “你剛才說難為我了,是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地發問,离他三步遠。
  他拉了她過來,帶著几分調侃与更多怜惜的眼眸注視著她的緊張,“領養一個酷似我的小孩,這其中的含意還需要我多說嗎?”
  “事情不是那個祥子的啦!哎呀。”說話太快咬到自己的舌頭,衛靜云痛的竄起身,在病床四周跳來跳去的。
  好變態!她一邊跳,一邊想尖叫。文生的想法讓她覺得自己比那個苦守寒窗十八載的王寶釧還惡心。
  因為愛人有了老婆,所以她這個碎心人就領養了一個和愛人十分神似的小孩子,打算与這個孩子相守一生。
  這种劇情放在八點檔都覺得變態,虧他聯想力如此丰富,以后小說寫不出來就叫他接手好了。
  “老是莽莽撞撞的,過來讓我看看。”桑文生攬過她的肩膀,抬起她的下巴。
  衛靜云苦著臉,把很痛的舌頭長長地伸出來,像吊死鬼一祥,她撐了兩秒鐘就自個笑了出來。“好丑哦。”
  “丑還是要上藥,流血了。你咬自己都不留情的。”
  他拿出床頭的小醫護箱。
  “等你知道真相之后,你可能會希望我自己咬斷舌頭。”趁著他忙碌時,她把話含在嘴巴里,咕隆隆的作響。
  “你說什么?”桑文生用棉花棒沾了些藥粉。“嘴巴張開。”
  “我不要擦藥。”她猛然沖進他的怀里,把他撞入枕頭棉被里。“嘴巴張開。”
  “我嘴里又沒有傷口。”他直覺反應。
  “誰要幫你擦藥啊!我要吻你啦。”她的話語消失在他的唇瓣上。
  趁他還不知道她騙了他多久之前,她要擁有每一分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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