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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凝窒


  地下皇陵的通道曲折蜿蜒,陰暗不見天日,長期待在皇陵的人需有极大的耐力。
  闇冥在皇陵中有居所,在离擎天鎮五十里外的地方也另有一處別館,建于楓杯中,淡雅閒适,頗富情趣。
  駱冰彤自林外走密道直通書齋,只因她不喜歡引人側目。
  薰染著淡淡檀香味的書齋中,駱冰彤捧著一冊醫書窩在角落。
  雖然固定每兩個月她都得來見闇冥一次,但他卻不見得每次皆到,偶爾會有事情耽擱了。
  駱冰彤并不介意,反正她會固定到書齋來,時間到了,她便离去。
  書齋后的藏書閣里有各式的書冊,每回她來,總會往書海中流連許久。
  突然,一道陽光斜射到屋里,她舉起手臂試著遮擋照在臉上的白光,眯眼自逆光中看到一抹昂揚的身影走進來。
  闇冥的身形在這五年中有著明顯的變化,除了長高之外,頎長的身軀逐漸表露出男子的陽剛味,但他俊美的臉龐卻無多大的改變,只是稍褪了些稚气,以沉穩取代。
  而此時,他幽暗沉邃的眸子雖隱含不悅,但動作仍优雅流暢,腳卻也不似平日的輕盈。
  隨著他的走進,空气仿佛有些凝窒。
  闇冥坐在駱冰彤身前的檀木大椅上,眼神越過她落在遠方。
  半晌后,他才開口,“他怎么說?”略微緊繃的語調表明了他的情緒。
  一向習慣隱于暗處的武玄回道:“讋皇子對殺手自白是受郁妃指使一事,不愿做回應,也不愿讓長老為郁妃診治失心瘋。”只是,事情怎會如此湊巧,在暗殺不成反被指認之后,就得了失心瘋?!
  闇冥手掌一揮,“嘩啦!”一聲,桌上未下完的半盤棋洒落一地。
  好個郁妃!好個闇讋!
  郁妃對親生子闇讋未能被立為太子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多年來始終暗中排擠他,并削弱他的勢力。
  他見闇帝仍對她寵愛有如,所以才睜只眼、閉只眼地任她便詐耍陰,順便當作生活中的調劑,可沒想到,她現在竟然明目張膽地雇用殺手!她真想將他除之而后快?!
  好個郁妃!果真最毒婦人心!而這失心瘋?則也不失為是個好招數!
  闇冥的目光陡地一斂,對著蹲跪在地上拾著棋子的小小身影斥喝道:“你撿它們干嘛?”
  拾著棋子的手一頓,她抬頭望了他一眼,“拾起來,好讓你再扔。”語畢,她又繼續撿拾棋子。
  闇冥眉一挑,眼眸一閃,笑了。
  好個拾起來讓他再扔!
  她雖寡言靜默,卻偶爾會有出人意料的話語出現。
  他招招手要她坐到身旁來,“如果””人想搶你的東西,卻又只在背地里使坏,你會如何?”他頗好奇她會怎么做?
  駱冰彤微微抿了抿唇,“給他,不然就毀掉。”留著只會讓人不斷的來騷扰。
  闇冥挑起一道濃眉,“若你是极喜愛這樣東西呢?”
  “那就把它完全變成我的,讓人搶不走。”她淡淡的說,聲音平靜無波、不冷不熱。
  “是嗎?”
  “是。”她回答得輕柔,卻极為肯定。
  闇冥修長的手指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陡地轉了個話題,“你這兩個月有些什么好玩事?”
  “我相信你看報告會比听我說來得詳細。”她下意識地摸著手腕上一塊劣質的緋玉,那是她娘唯一留給她的紀念品。
  他總愛問這個問題,也許是因為他倆沒別的話題可說吧!一開始,她總是像覆誦日記般地詳細說著她這兩個月的每一件小事,后來卻在某次會面時,無意間發現武亟与闇冥有通信,信中除了武亟一貫的聒噪搞笑之外,還記述了他和她的日常生活。
  那么,闇冥又何必總愛問她這個問題?這讓她有一种感覺,覺得他是在測試她說的是不是實話!
  “我要你說。”
  還是如此霸道!駱冰彤輕抿了抿唇,不知它是否覺得她話太少,再不說話會變成啞巴,所以總愛逼著她說話。每回見面,她一次說的話,可比兩個月來還多。
  雖有些不情愿,她仍是順從地開始將兩個月來的瑣事娓娓道出……駱冰彤任清雅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書齋中,悄然地盯著他深邃的眼眸。
  每回看著他的黑眸,她總會好奇地暗忖,若他真正在乎起一個人時,那雙眸子曾閃著怎樣的光芒?
  會是像柔得醉人的星子?還是炙得灼人的烈焰?抑或是仍幽黯不見底的深邃?
  無論如何臆測,駱冰彤很明白地知道,他眸子里的光芒絕對不可能為她閃爍!
  因為……他是闇冥,下一任的闇帝,而她,只是他一時興起買下的命。
  她會將他當作自已最重要的人,甚至遠胜于自己的性命,畢竟他買下了她;
  除此之外,她不會有其他的妄想,只因烏鴉不可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他是屬于駱心柔的……不!也許是屬于其他許多女子的,就讓駱心柔去為他情殤、心殤吧!她,不會存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奢望!
   
         ★        ★        ★
   
  “師妹,親愛的師妹,你在不在呀?應一聲啊!”武亟拿著猶冒香气的烤雞,鬼吼鬼叫著用大腳踹開房門,走進駱冰彤的閨房里。
  “你沒有手敲門嗎?”站在銅鏡前的駱冰彤旋過身,掀起層層紅云。
  武亟無辜地聳聳肩,“我是沒有手敲門呀!”他舉起兩手,一只手捉烤雞,另一只手拾著酒壇,以示他的清白。“進門前,我有叫門喔!”他才自寒天里進屋來,說話時,嘴里呵出白气。
  瞧見她,他不禁眼睛一亮,放下東西,對駱冰彤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仔細端詳起來。
  “嘖嘖!師妹,你怎么發騷啦?一身紅不隆咚的。”他咋著舌,瞧著她不同以往的打扮。他才半年不在家,怎么師妹就全變了個樣?!
  駱冰彤平日大多穿素色衣裳,不變多做打扮,今儿個卻突兀的換上了一身艷紅,十指涂著蔻丹,唇瓣鮮紅欲滴,眼尾眉心也抹上淡淡的嫣紅,雪肌、紅衣、烏發,牢牢的吸引住人們的視線。
  駱冰彤斜睨著他,紅唇勾起嗤笑,“你才是每日發泄又發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武亟自顧自地從她桌柜上的一堆丹藥中,熟練地拿出一瓶丹藥,將藥丟到嘴巴里。“你這身打扮好看是好看,只是難和以前的你聯想在一起。”
  師妹的房里總愛撒些無色又無味的毒粉,他已經習慣了,總是“自動自發”
  的吞解藥,只是,她的解毒劑能不能加點蜜糖呀?好苦喔!
  駱冰彤斂著眼,拿出翠玉酒杯。
  她愛紅色,眩人的鮮紅,也許””她的潛意識中有一部分是噬血的!
  半年前,在她的天葵來的那一夜,看著染在白被上的紅暈,她恍憾了許久,胸口因隱隱的失落和喜悅而脹痛。
  在及笄的那天,她依外族的習俗,換上鮮艷的衣裳,而她選擇了艷紅作為她的偽裝。
  為武亟傾滿酒杯后,她朱唇輕敵,“你這半年有何收獲?”
  武亟知道她的意思是他有沒有打贏了師傅?
  兩年前,他就已經藝滿出師了;不過,他卻做了生平最白痴的一件事””找老頭子單挑!
  畢竟他在老頭子門下被荼毒了五年,他就不信以他正值顛峰的体力、超群絕倫的智商,再加上所向無敵的功夫,還打不贏老頭子!
  不過,事實證明,姜還是老得辣,他仍被老頭子用長菸斗K得滿頭包。難怪人家是師傅!嗚……真是傷了他小小的自尊心。
  為此,他發憤圖強,發誓一定要躲過老頭子的菸斗功,否則他絕不出師!就這樣,他還是賴在這里,不肯出師,只是偶爾會出外去游歷游歷、賺些外快,順便練練功夫。
  這趟他興匆匆地跑回來,自信滿滿地找老頭子挑戰,不過……咳!一定是怕前些日子受到了風寒,才會一時大意,一定是這樣!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駱冰彤瞧他摸著微腫的頭皮,就知道他一定又被師傅教訓過了。真是自找苦吃!
  “我要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武亟撕咬著肥嫩的雞腿,大力地點著頭,語气含糊地說:“當然找到了,不想想你師兄是何等人物,這种小事怎么難得倒我呢!”狗改不了吃屎,還是不忘努力贊美自己一番。“不過,你要那种東西做什么?”還特地傳書給他,叫他一定要找著帶回來。要他潛進冰冷刺骨又暗潮洶涌的北海深處不打緊,只是,她也不想想那東西有多重,差點連騾子都扛不回來。
  駱冰彤拭淨了手指,從書架上抽出一張圖遞給他。“把這圖和‘北海青金石’
  給皂鐵匠,他知道要怎么做。”那是一雙母子彎刀的造制圖,融合了西域彎刀的險利和短刀的輕巧。
  武亟眼睛一亮,看著圖咧嘴笑了。
  他師妹的武功不見得絕頂,但是頭腦聰穎””當然,還是輸他一點點啦!使毒之術除了老頭子外,恐怕沒人胜得過她。除此之外,鮮少有人知道她在兵器及火藥設計上,也擁有极佳的造詣。
  不枉他疼了她這么些年,知道奇葩也需要有利器搭配,事實上,他已經“消想”她替自己造一把兵器許久了。
  不過,看著彎刀圖,他有個疑問,“這雙彎刀……需要那么大一塊的青金石來造嗎?”他帶回來的石頭大得足以制造三雙彎刀了。
  “不必,只需長一尺半、寬半斤的青金石就夠了。”纖指輕划著潤滑的杯口,她語气淡然,“反正你橫豎都得下海采石,多采一些也無妨。”
  “什么‘一些’是很多耶!”武亟跳起來大叫,“我整整采了長寬約五尺的青金石回來耶!重死我了,連驟子都被我累坏了六、七匹才扛回來。”這樣整他,真……真是太過分了!
  就算他是舉世天才,也不可以因為他好用,就這樣子利用他吧!
  駱冰彤沒理會它的抗議,反正青金石都帶回來了,他還抗議什么呢?難不成要把多余的青金石再運回北海丟嗎?
  “還有一件事。”她說。
  “什么事?”武亟鼓起腮幫子,沒好气的問。
  小詐炮!跟著老詐炮久了,也學會了陰險狡詐,老愛陷害他這個耿直忠厚的有為青年。
  “我沒怖毒。”每种毒都是得之不易的,所以,她早已改變了布毒的方式。
  “什么?!”武亟大叫,沖到桌柜前,手忙腳亂地翻找著瓶瓶罐罐的丹藥。
  師妹愛毒,卻不愛用正常的方式解毒,偏愛以毒攻毒,所以””
  他剛剛吞的是毒藥,不是解藥!
  啊””啊””他這朵尚未綻放發光的曠世奇葩,難道就此香消玉殞了嗎?
  啊””他不要呀!啊””啊””
   
         ★        ★        ★
   
  “你在笑。”書齋中,傳來隱含好奇意味的男聲。
  又是兩個月一次的會面。駱冰彤調了佛手柑薰香,淡淡地薰染著書齋,紅炙的炭火將書齋暖得不覺一絲寒意。
  闇冥望著紅唇噙笑的路冰彤,好奇著究竟是什么事或什么人讓她笑了?
  駱冰彤摩擎著緋玉環,斂下了眼。她也是人,當然會笑,只是不常有真正值得她笑的事出現罷了。
  “武亟回來了。”她說。
  闇冥以長指輕敵著下巴,“而他是引你發笑的原因?”原來如此,武亟在自負与自戀中皆帶著不惹人厭的搞笑味道,确實會惹人發笑。
  駱冰彤不語,攤開她所帶來的圖,“這是新的打稻机和水車圖樣。”她指著圖上的線條解說:“我把打稿机的手搖杆改成了腳踏,可省下大半力气,也多出了一只手幫忙;稻穗丟進的開口多了層夾層,如此,手才不會有被夾人的危險,這個設計比舊式打稿机好用。”
  她換了另一張圖,“這是水車圖,我已看過鎮外的水道,不需做太大的改變,只要在水車房里再筑一道堤防,那蓄水量就可以變成現在約兩倍,即使面臨旱災也毋需擔心。”
  闇冥微微點頭,命武玄收下,并吩咐道:“明日交給農林官。”
  她對發明器械很有天分,卻不愛張揚,且只就現有的器械改良換新。人們都知道他身旁有個高手,卻沒想到那高手就是她。
  “赤雪。”這是怕第一回見到她以紅妝打扮時給她的名號。鮮麗的紅將她清秀的面容妝點出妖艷的魅容,所以他喚她這個名。
  “你來當我的侍衛吧!”清緩的語气卻已是既然的決定。
  駱冰彤望了暗處里的身影一眼,不作聲,默然接受。
  不管他的命令是否顧及到武玄的自尊,她都會遵守。她沒忘,她的生命不是自己的,是屬于闇冥的。
  說來好笑,闇冥從未換過她的名,換了赤雪之后,他就一直以赤雪喚她,像在她身上烙下了印記。
  闇冥注意到她的目光,“武玄跟了我這么多年,理應放下重擔享福。讓他改任侍衛統帥,由武亟繼承他的職務,你說可好?”
  “好。”她斂下了眼,這事由得她說不嗎?
  皇子的貼身侍衛除了欽點之外,有意問鼎的人可以隨時出來挑戰,贏者可取而代之,且將其視為無上的榮譽。
  她不只要保護闇冥的安全,最主要是此后,她得忍受永無止境的“騷扰”。
  她不自覺地蹙起了蛾眉,這一個小動作,闇冥卻看得分明。
  他輕敲下巴,眼瞳里閃著饒富興味的笑。
  他的赤雪,縱使滿心不悅,服從性仍無庸置疑地高呀!
   
         ★        ★        ★
   
  黑夜里,輕飄的細雪飛揚,映著點點銀光,正是万籟寂靜的好眠之時……一抹黑影鬼鬼祟祟地沿著暗處潛進闇冥左側的寢房,不消一會儿,就見武亟大腳一踹,踹得那黑影飛撞開門扉,跌進地上的爛泥里。
  武亟雙手叉腰教訓著來人,“欸!你也太遜了吧!上一個好歹地出了五招,才讓我踢出去,你竟然才兩招半就出局了,真是……嘖嘖嘖!”他猛搖著頭,暗忖,怎么來的人都這么肉腳例?最高紀錄竟然也只有十二招,那還是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所過的招。
  “你千万則跟人家說你的師傅是誰,學了些什么功夫。否則,明日豆腐攤的生意又將多了一宗,因為你師傅一定會去買塊豆腐一頭撞死!回去、回去,再練個三、五年再來吧!下次說不定你可以進步到三招。”他不屑地擺擺手,轉身在牆上的紀錄奉上多添了一橫,然后打了個呵欠,翻上床,准備再去夢周公。
  躲在另一暗處的身影,看著從爛泥中狼狽爬起的前者,不禁吞了吞口水,想著,左邊的武亟好像不好惹,那么,他就試試右邊的赤雪……只要能當上冥皇子的貼身侍衛,也就是當上了未來闇帝的貼身侍衛,那他在秦皇陵中的地位就可乎步青云。
  黑影躍到了屋頂上,小心地移開瓦片,看著背對他繪圖的紅影,屏气凝神、毫無聲響地以最自傲的輕功落到她身后。
  “喝!”發掌至她身上,卻在沾到她衣邊時,陡地燃起簇簇磷火……“啊””你使詐。”另一掌拍至她的臉上。
  駱冰彤旋身避過掌勢,眼瞳閃過譏諷。偷襲使陰的人竟還敢控訴她便詐?!真是可笑!
  她矮身避過飛腿,涂著艷紅蔻丹的指甲狀似無意地經刮過來人,那人馬上身形一軟,眼神渙散地倒地。
  “你、你……”使毒!話未出口,已經昏厥過去了。
  駱冰彤喚進門外的奴仆,吩咐他們把地上的人拖出去,省得礙她的眼。
  這兩個壯碩的奴仆是她特別吩咐守著的,專門負責清理她的“意外訪客”。
  只見兩個奴仆一人拖一腳地將來人拖了出去,來人的頭在地上因拖撞而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這是第几個啦?”其中一人吐著白煙問。
  “嗯今天的第四個,這星期來的第二十七個啦!”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家伙。
  武爺大多是將人踹出門了事,不過,還是有些人因太不濟而被踢暈的;但赤雪姑娘則都是迷昏鬧事者。
  “碎!這些人還真是吃飽了沒事干,也不想想冥主子既然會挑上武爺和赤雪姑娘,就表示他們一定有過人之處。真是雞蛋碰石頭,自找受罪嘛!”
  “別笑,若你有功夫,你不想去試試嗎?難不成你想當一輩子的奴才呀?”
  他若有功夫,他也會去試。
  “嘿咻!”兩人用力一拋,將昏厥的偷襲者丟到雪地里和其他人作伴,然后再折回庭中准備等候第五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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