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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說起赫家,在淮南道上人人耳熟能詳,甚是有名;不但是豪門巨富,更世代為官。目前當家的鎮遠大將軍赫立寒,年紀輕輕已備受各方矚目,高瞻遠矚,能識人所未識,是以在商場上早有一番不凡成就;同時他身為淮南道節度觀察使,視民如親,深得人心。雖僅二十九歲,卻有一股天生威凜的气質,各地方官莫不對他敬懼三分。
  赫家祖府位于揚州,占地甚廣,府內采凹宇形建筑,中有假山、彎河曲撟,四旁楊柳成林,后花園植有四季奇花异木,令人流連忘返。
  是晨,赫府祭祖廳上香花供奉,老管家手拈三炷香,叨叨絮絮念道:“奴仆心知老爺、夫人在天之靈,定怪罪奴仆未盡責照顧少爺、小姐,以致立寒少爺年近三十,玫小姐芳華二十仍未配姻緣,今日奴仆特向老爺、夫人請罪,奴仆當真罪該万死,但死后亦無顏面見兩老,唯苟且偷生,盡微薄之力諫勸少主早日婚娶,以慰天靈,奴仆死后方有臉……”
  “韓叔,您可以歇息了,我哥哥他早充耳不聞走過去了,您的‘晨間致詞’,怕是對他無效了≠。赫玫走進大廳,拍拍老管家肩頭,俏皮地一笑。
  老管家當真止住不言,偷眼朝廳門觀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起身虔敬地奉上三炷香,再面對眼前瑰麗的俏佳人,眼尾掀起皺褶,嘴角泛開了笑容。
  “小姐今天起得真早。”赫玫也回以燦爛的笑容,勾住老管家的手臂步出廳門,狀似父女般親昵。
  “韓叔,我看您就別費心了,縱使您用盡三寸不爛之舌,像哥哥這般自我的人是決計听不進去的,我勸您還是省點心思,享享清福才是真的。”
  老管家聞言不免歎了口气。任憑他搬出一堆大道理,什么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什么赫府多年沒有主母掌內事,早沒有了家的樣子;什么少主年紀已不小,難道想落得老大徒傷悲;甚至他這年近五旬的老人以死相脅,還是激不起赫立寒一絲責任之心、一點怜憫之情!敢情他的心是千年寒冰化成的?
  “唉!別光說少爺,小姐也已過了适婚年齡,何以頻頻拒絕前來說親之人,莫非小姐不想嫁人?”
  “您老人家也曉得,前來提親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角色,要我下嫁給那种人,我情愿不嫁算了。”園的桂花開得正香,赫玫隨手捻來一枝,捧在手心。
  老管家不住搖頭,放慢腳步。“前天來提親的陳家大少跟小姐門戶相當,听說他本人也長得不錯,頗有福气相,怎會是不入流的角色?”
  “陳大少?”赫玫側首回想了一下。沒辦法,來提親的人多得可以擠破門檻──原因無他,她老哥高官顯赫,又是揚州首富;再者,人人只知赫家大小姐生得美麗,不知道她的本性──要一一記住簡直不可能。
  忽然,她一彈指,腦中靈光一閃。
  “我想起來了!您听誰說他長得不錯來著?福气相?”她冷哼一聲。“肯定又是媒婆嚼舌根的吧!韓叔,您還真容易上當,那位陳大少呀,体重少說有三百公斤,大臉大耳大身子,整個人圓圓腫腫,我要真嫁了他,我看洞房花燭夜就讓他的‘福气相’給壓死了!想我年紀輕輕就駕得仙鶴歸西,還當真是夠福气呢!可惜我赫玫不識相,無福消受。”瞧她說得一臉譏誚。
  “女孩子家說話要斯文點!”老管家輕責,眸卻閃過一絲光芒。“昨天來提親的方二爺呢?听說他長相白淨斯文,高高瘦瘦,這總不會錯了吧?”
  “又是听說!”她停下步子,翻翻白眼。“我告訴您他真正的樣子吧!”她順眼瞥見一根細長的竹竿,抄起它指著。“看到沒?‘高高瘦瘦’。”她放掉它,竹竿馬上應聲而倒。然后她拍拍手,抖掉手中的灰塵,“沒人扶著,站都站不穩,這要大風一吹,怕不東倒西歪了?要說搬塊大石頭壓著嘛,他‘白淨斯文’得像癆病鬼,我還真怀疑他拿不拿得動碎石子呢!委身給這种人,我干脆直接挂上寡婦的牌子算了,反正是遲早的事。”她一腳踢開竹竿。
  老管家似是想笑,又极力裝著正經樣,表情還真是不自然。他略咳了兩聲,不表贊同地說:“怎可以貌取人?膚淺!”赫玫馬上反駁:“我只論外表是為他們保留面子,韓叔可知那陳大少為何胖得像豬,方二爺又為何一副活不過明天的樣子?”
  老管家一副不解的表情,搖搖頭。
  “那是因為他們一個好吃懶做,一個縱欲過度。這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上床的時間比下床的時間多,這种相公要來何用?”
  責非她眼光過高,她也不奢望將來托付終身之人是一個十全十美的男人,但最起碼的條件──他也應該要長得不賴、武功不凡、學富五車,再加上致命的魅力、吸引人的气質,這要求不算苛刻吧!
  敢情她的基本求夫要件,是以她身邊的兩個男人為藍本,無怪乎她不覺得難找了,身旁就有兩位了嘛!只可惜一個是她親哥哥,另一個是她老哥的死党……
  “那應少爺呢?小姐認為他為人如何?”
  才想著,老管家就已提起他來了。“應大哥?”赫玫彎起唇角。“他為人風趣、幽默,品貌出眾,玉樹臨風,又有一身好武功,非一般人能及。”
  老管家點點頭表示同意,又補充說:“應少爺雖未在朝為官,卻也是名門之后,應家在揚州一帶又是富豪世家,听說應少爺還獨自在別處經營一座大牧場,的确是難求的對象,無怪小姐對前來提親之人屢屢回絕了。”赫玫一怔,這才清楚老管家的意思,不覺大笑出聲。
  “韓叔啊,我看您真是愈老愈胡涂了,我喚他應大哥呢!對我來說,他就像哥哥一般,我怎可能對他有男女之情?再說,他惜我如妹,對我也沒有意思呀!”
  “當真如此?”老管家語气充滿遺憾。
  “韓叔大概不知道應大哥是個標准的花花公子吧?他呀,拿妓院當客棧,哪一次外宿不是在風月場所度過的?”為免老管家將她与應曲風硬湊一對,她只好揭人瘡疤再加上睜眼說瞎話的丑化應曲風。
  “小姐如何曉得?應少爺不會是那种人。”他搖頭不信。
  “我就知道韓叔不信,我可是時常撞見呢。就在昨天,他拉著哥哥進了倚翠樓,想必是去找那揚州名妓柳翠。”赫玫得意地昂首。在揚州城內,只有她不想知道的事,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這……男人難免逢場作戲──”他忽覺不對。“小姐昨天不是應該在房刺繡嗎?怎么會跑到城去了?”赫玫赶緊捂住嘴巴。糟糕!說溜嘴了,還是快快溜之大吉,否則讓老管家背起什么女孩儿家該如何如何,又是三從又是四德,那可就沒完沒了了!
  “韓叔,我先到前廳去找哥哥,与他話別一番。您慢慢來吧,我先走了!”才說著,人已一蹦一跳地朝前廳跑去了。
  被拋在后面的老管家只有背手搖頭的份。
  他這個小姐可与一般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不同,非但從小就愛舞槍弄劍,習得一身武功,還時常女扮男裝獨自溜出去玩;偏偏立寒少爺又寵愛自小失去雙親的妹妹,處處放任她,他這老忠仆只好擔起重任,從旁輔助,希望小姐習得大家閨秀的風范,成為淑女──如今看來,他的努力“監督”顯然做得不夠徹底,得再接再厲了。
         ※        ※         ※
  “少爺此行出門查帳,恐非耗上十天半個月不回──”說到這,老管家歎了口气。“少爺,老爺、夫人仙逝也有十年了,老爺臨終前曾交代奴仆務必要為少爺物色一房賢慧夫人,這十年來,奴仆無一日不為少爺的終身大事憂心。”他雙眸隱隱泛著淚光,佝僂的模樣立時蒼老不少,望著赫立寒,語帶乞求的說:“少爺難道不能看在奴仆一生為赫家盡心盡力的份上,讓奴仆死后能對老爺有個交代?”
  唉!韓叔又在演戲了,赫玫掩口打了個呵欠。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高大威武、俊逸非凡,正气凜然的臉上此時多了一絲不耐煩,但又不忍斥退這位“一生為赫家”的老長輩,只好請他知難而退。
  “韓叔,不是立寒不愿遂您所愿,您該知道立寒自小已訂過親,又怎能背棄婚約另娶他人?須知戚家對先父有救命之恩,立寒若另行婚娶,豈非成了背信忘義不孝之人?”
  “這……”老管家一時窮詞,未料到立寒少爺會提起這檔早已為人遺忘的陳年舊事。一旁靈眸閃著好奇光芒的美麗女子終于忍不住開口發言了:“哥哥訂過親?
  對方是誰?為何我從沒听說過呢?”
  老管家望了少爺一眼,見他并無解釋的打算,只好由他老人家代為發言──他明白玫小姐最厲害的一套功夫就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這會儿要不跟她說清楚,接下去她肯定什么話也不讓你說了。
  “這事得回溯到老爺和夫人尚年輕時,一次老爺出門遇上仇家追殺,幸得戚家老爺出面相救才幸免于難,兩家因此往來甚密,后來兩位夫人同時有喜──”“所以娘和戚家夫人為腹中孩子指腹為婚?”赫玫插口,想必故事是如此發展了。
  “不錯。不過兩位夫人都是一舉得男,直到四年后,戚夫人產下一女,兩家才正式結為親家。”
  “這么說,那位戚小姐今年也該二十有五了,為何哥哥不將她迎娶過門,莫非后來又有變故?”老管家頷首。
  “二十年前,老爺看不慣朝廷政治日漸腐敗,遂攜家帶眷一同离開長安,回到楊州定居。兩年后,京城傳來戚家將被滿門抄斬的消息,老爺雖立時赶往京都,卻只來得及為親家收尸。”老管家每每回想起此事,便要眼紅鼻酸。半晌,才又感傷地說:“可怜戚家老爺一生公正廉明,難得的好官卻被李貓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落得滿門抄斬。”
  “難道就無一人幸存嗎?”如此悲慘的事怎不教人黯然?
  “這……”老管家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曾听老爺對夫人提過,戚家少爺、小姐可能尚在人間,只可惜老爺有生之年曾四處暗地尋訪,卻無半點消息。如果戚小姐仍在世上,該是一位絕色佳人吧!完全和戚夫人一個模樣。”
  “那位戚夫人長得很美嗎?”赫玫接口問,對那位無緣面見的嫂嫂充滿了好奇。
  只見老管家陷入沉思的臉上滿是崇敬,彷佛戚夫人活生生立在他面前,嘴角也不自覺勾起。
  “美,美得難以筆墨形容。楊貴妃的美若足以讓一國之君沉淪;戚夫人的美,足教墮落之人再重新出發。她的美發自內心,充滿正气之美,小人面對她也得變成謙謙君子。”听老管家這么一說,赫玫更是渴望見那戚小姐一面了。她忽然想到一點──
  “至德二年時,皇上曾大赦天下,若戚家后人尚存,該已是無罪之身了。以前爹爹暗查訪自是難覓,現在既已無后顧之憂,哥哥何不貼出公告,再派大隊人馬四處搜尋,說不定很快就會有消息呢!”
  “說得是,我怎么早沒想到呢?”老管家眼睛一亮,馬上轉頭望著赫立寒,“少爺,小姐提出這方法不錯,這么一來,要找出戚家少爺、小姐該容易多了。”
  赫立寒略略皺起眉頭,并非有意要潑他們冷水。
  “戚家后代若果真僥幸逃過一劫,憑赫家的聲望,還怕他們會找不著嗎?到如今沒有他們半點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
  老管家的希望頓時又破滅了。赫玫卻不做如是想,反而抱持較樂觀的態度。
  “他們不來咱們赫家,或許另有原因。可能是不愿寄人篱下,怕人瞧不起;也可能認為哥哥是勢利之人,會拒他們于門牆之外;又或者他們跟我一樣,壓根不知道兩家的關系呢?”
  “小姐的猜測不無可能,若是如此,咱們這几年沒有主動出面尋找他們,就是咱們的不是了。”老管家瞧了赫立寒一眼。
  赫立寒自是明白這一老一少的用心,不管他說什么,除了出面找人,其余他們一概不會接受;他若反對,說不定他們還真會一口咬定他是勢利小人,大力抨擊他不信不義。
  他們似乎沒有想過那位戚小姐若真的還在人世,早十年前就該嫁為人妻了;何況她若真有老管家說的絕世容貌,更不可能現在還待字閨中。但眼前他即將出門,少說一個月回不來,何妨隨他們的意思去做,對于戚家也算是盡點心力。
  “韓叔,這件事情就交給您辦吧!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府內人馬全由您調度,我會交代馮副使,您有任何事可与他商量。”
  馮甲乃副節度使,是赫立寒手下的得力大將。
  “奴仆遵命。”老管家一揖道。赫玫此時才想起她原來的目的,一臉興匆匆地說:“哥哥,您獨個儿出門,一路上可以想見是多么無聊乏味,不如我陪您去吧,我不但可為您解悶,還可給您充當保鏢,保護您的安全。您等會儿,我這就去收拾行李,馬上就可以上路了。”
  赫玫像在唱獨腳戲般念完了一大堆,然后也不管別人的反應就要跑開──
  “回來。”聲音不怒則威,卻教人直打冷顫。赫玫嘟著嘴,將才跨出門檻的腳不情愿的收進來,扮了個苦瓜臉;再轉過身來面對她那威嚴的哥哥時,卻是一張足以招來一窩蜜蜂、甜死人的笑臉。她踱著步子,撒嬌地走向赫立寒,“哥哥──”赫立寒舉起一手,“別說了,一個姑娘家豈可整月在外拋頭露面?你還是乖乖待在家等我為你帶禮物回來。”
  “誰希罕你的禮物!”瞧赫立寒語气堅決,她當然知道沒有希望了,立時翻臉比翻書還快,反身就要步出廳堂。忽而一想,這禮物不要白不要,于是又回過頭來,“哥哥此番既是要經過幽思寨,就帶那寨主回來當我的禮物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生得三頭六臂,足以令人聞之喪膽。”
  赫立寒蹙眉。“我記得沒有向你報備過我的行程路線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言。誰教您与應大哥商討時,不關在房咬耳朵,偏要在涼亭對酒闊論,我想不知道都難哪!”她擺擺手。“哥哥要沒本事帶人回來,那就算了,犯不著藉故發難。”話一說完,她人也溜了。識時務者為俊杰嘛!
  “少爺不是一向走靠西山面,為何要改動路線?幽思寨……此路難行吧?”老管家憂心忡忡。
  “數日前西山一面發生山崩,已無路通行;此番到舒州,不經幽思寨難以成行。”
  “少爺何不將行程延后,待西面路暢無阻再行前往?”并非他無故憂心,幽思寨實在經不得。
  “我已約了人在舒州會面,豈可延后行程?韓叔不必挂心,傳聞那幽思寨寨主只劫掠貪官奸商,并且也正基于此點,我才沒有命人掃蕩;如今此行勢必途徑該地,我赫立寒又豈會怕它一個小小山寨。”
  他碓實沒有將幽思寨放在眼中。但倘若他知道幽思寨寨主方向軒早已恭候他大駕多時,想必亦不敢如此掉以輕心吧!
         ※        ※         ※咻!
  赫立寒耳一動,立時由馬背上一蹬,躍上樹梢,穩穩而立。再看方才朝自己投射而來的暗器,竟只是一顆白棋子,此刻已嵌入樹身,足見此人功力之深厚。
  “好輕功,果真了得!”藍衣男子從容不迫的由林中行出,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將几顆棋子儿拋擲玩弄在掌間。
  “閣下也不差。”赫立寒此言一出,瞬間已飛身而下。
  兩人面對面各自打量半晌,彼此眼中都流露出欣賞的光芒。
  “在下听說赫大將軍行經此地,特來邀請,如不嫌棄,請到寒舍小坐,有事相商。”藍衣人不多廢話,直接點明來意。
  此人竟知自己底細!赫立寒雖頗訝异,表面上卻仍不動聲色。這人相貌出眾,溫文爾雅,若非方才露了一手,他也只當此人是風雅的白玉書生。
  此地已進入幽思寨勢力范圍內,這藍衣人所指“寒舍”該不會是……
  “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小弟幽思寨寨主方向軒,赫大將軍若肯賞臉,將是小寨無上的光榮。”
  此語听來既無驕气也無威脅,聲音沉穩而內斂,是個誠心的邀請。
  赫立寒眸底閃過一絲惊异。這人与自己年紀相仿且不說,言詞謙和,舉止間更散發出高貴的气息,怎么看也不似山野莽漢、賊寨之首,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方兄多禮了。赫某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方兄若有要事,何不在此言明?”
  官將与賊首,他看不出彼此有何話題可談,除非對方打算棄邪歸正,那倒是另當別論。
  “既是如此,恕在下直言。小弟有意為舍妹說親,赫兄如能爽快允婚,在下絕不延誤赫兄半刻時辰。”
  好個快人快語,赫立寒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為其妹求婚而來!真個自大狂傲的人!
  休說他未見著玉人,即令對方容貌傾城,他赫立寒也絕不可能娶一個賊婆為妻。
  “承蒙方兄看得起赫某,小弟無德無能,怎堪与令妹匹配,還請方兄另覓青年才俊吧!”
  “赫兄別拒絕得太快。非小弟自夸,敢言當今天下,再無一人比得上舍妹容貌,赫兄不妨再多考慮。”平穩的聲調顯得自信滿滿。
  赫立寒不覺冷哼。賊婆若真有礦世容顏,他又何需低聲自荐,來求他允婚?!
  “不必了,赫某無意婚娶令妹,方兄若無別事,請讓路。”
  話說完后,他預料方向軒并非好打發的人物,立時暗中戒備,防人偷襲。
  不料,方向軒卻只是淡淡一笑,步伐自信地踏入林中,頭也不回地說:“我們很快會再見,到時希望赫兄能有不同答案,保重了。”
  赫立寒雙眉聚攏,莫非他在前頭布下天羅地网,是以自信能請得他上山?縱是如此,他也只得一闖了!
  他四下環視,意外發現他的愛駒──悍將,竟然消失了!
  悍將是一匹黑得發亮的靈駒,快如閃電,除了他,一向無人能夠駕馭,如今它竟在他眼前消失──他相信沒有他的命令,悍將絕不會离開他一步──怎不教他惊异!莫非是方向軒……他有這本事?!
         ※        ※         ※
  幽思寨位于半山腰,四周空曠,敵蹤難藏。
  此時,寨內兄弟多圍在屋前廣場,將一佳人、駿馬圍在中央,形成一半徑約三尺的圈子。
  “紫妍真有本事,連赫大將軍的坐騎也能夠輕易征服,哈哈,了不起!了不起!”莫鴻翹起大拇指,朗聲大笑。
  此人聲如洪鐘,方臉大耳,近五旬年紀,豪气不除,疼方紫妍如同疼愛自己的親生女儿,是幽思寨的三寨主。
  方紫妍微微一笑,輕輕柔柔地說:“莫叔太過獎,紫妍不過較得動物喜愛罷了。”
  “這可是天賦……賦……”莫鴻突然接不下去,搔搔頭,還是想不起來,干脆直接問身旁的駝背老人──二寨主秦松,“老二,這接下去該怎么說?”
  “天賦异稟。”
  老叟神情向來嚴肅,不多廢話;但對于方紫妍,倒是時有和气面容。
  “對!對!天賦异稟,不是人人都有這本事的!”莫鴻大笑著,一不留意朝方紫妍接近一步──
  那匹黑馬霎時如怒斥般狂嘶一陣,嚇得莫鴻這大老粗赶緊縮身退回去。
  眾人見狀,捧腹笑彎了腰,莫鴻倒也不在意,跟著哈哈大笑。
  方紫妍輕柔地撫摸馬背,在馬耳邊一陣低喃后,才使馬儿安靜下來。
  這就是方向軒回到寨上所看到的景象──沒有一個人守在崗位上!
  他只哼了兩聲,大伙儿一見寨主回來,馬上作鳥獸散,跑回各自的崗位,只余下兩老一女一馬。
  “哥哥,您回來了。”雖是問候方向軒,可她的視線卻落在他的后方。
  方向軒焉有不知之理?他淡然一笑。
  “他很快就會上來。紫妍,你先回房。”
  方紫妍頷首,走了兩步,又停住。
  “哥哥,您……別太為難他。”
  方向軒不語。
  莫鴻搶先答腔,外加拍胸脯保證,“紫妍,你放心,有莫叔在,誰敢欺侮你的夫婿,我就宰了誰!”
  “寨主你也宰嗎?”平時不愛湊熱鬧的秦老叟,這會儿卻冷不防冒了一句。
  “當然,照宰不誤──”咦,好像不對,這不是以下犯上了嗎?莫鴻搔搔頭,干脆同方紫妍問個明白,“紫妍,万一寨主跟你丈夫不和,你要莫叔幫誰啊?”
  “莫叔,您真討厭!”方紫妍抬袖遮住滿面羞紅,蓮步輕移地逃回房去。
  “怎么,我說錯話了嗎?”莫鴻表情錯愕,當真摸不著頭緒。
  “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讓你左一句夫婿、右一句丈夫的,臉皮再厚也會不好意思,更何況是紫妍。”秦老叟罵他少根筋。
  莫鴻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哈哈大笑。
  “原來是姑娘害躁!哈哈哈!”笑完一陣后,他馬上改換上正經的表情,朝方向軒問著:“寨主,那赫小子真配得上咱們紫妍嗎?”
  “他已經上來了,莫叔何不親眼作個評斷?”方向軒神情若定,憑聲听位,已知赫立寒行近寨子了。
  莫鴻、秦松兩老眼觀林口,果見赫立寒昂然出現,一會儿工夫已欺近身側,只相隔三步遠。
  “赫兄惠然光臨,是敝寨的榮幸。”方向軒行前一步,拱手道。
  “方兄客气,赫某只為帶回失途之馬而來,叨扰之處尚請見諒。”赫立寒語气不悅,眼光駭人。悍將見著主人,立刻主動移到他身邊。
  方向軒仍是一副和顏,對赫立寒明顯的怒气視而未見,逕自為莫鴻、秦松引見。
  只瞧兩老經過一番評頭論足后,對赫立寒似乎頗為欣賞,不住地點頭微笑。
  “好個年輕人,配咱們家紫妍剛好!剛好!哈哈哈!”莫鴻欣喜大笑。
  “老三,你話太多了!”秦松悶哼一聲。
  “怎么,他又不是姑娘家,難道也會害躁不成?”莫鴻未覺有何不妥。
  “赫將軍初來乍到,你說這种話,要他如何接口?”秦松不免又瞪他一眼。
  “這樣啊!”莫鴻思忖一陣,又一副不打緊的表情。“沒關系,等他們成婚以后,我再說就是了。”
  “老人家誤會了,赫某早已向方兄表明無意婚娶方姑娘,在下有事先告辭了。”
  赫立寒早已不耐,牽起馬就想离開。
  “慢著!”莫鴻擋住他的去路,一臉凶惡地粗聲粗气道:“臭小子!你敢不娶紫妍,老子馬上宰了你!”才說著就要撥刀相向。
  赫立寒豈會懼怕,一手很快地握住腰間劍柄。
  “莫叔休得無禮。”方向軒移步,瞬間擋在兩人中間。
  “寨主,這小子不識好歹,讓我宰了他!”莫鴻怒不可遏。這小子膽敢拒絕紫妍的婚事,這要讓紫妍知道了,那臉皮薄的姑娘哪還有顏面活下去?不如先宰了他!“莫叔快請住手!”
  一縷凄清柔音傳來,赫立寒循聲望去。
  只見一娉婷身影輕倚門扉,身形輕巧地緩緩行來,眸光如水波流轉,熠熠生輝,与他對目相望,那美眸深情如痴,令他瞬息撼動,心跳气急……
  近看她,芙蓉如面柳如眉,乃風華絕代一佳人。他万万想不到在這山林曠野的賊寇窩,竟有如此美人!秦松与莫鴻有默契的相視而笑,眼盡是得意,他們深信這椿婚事八成沒問題了。
  方向軒嘴角泛起微笑,行近方紫妍身側,低喚了聲:“紫妍。”
  方紫妍這時才惊覺自己的失態,一個女孩儿家怎可放肆地盯著男人看!她雙頰頓時酡紅,躲到方向軒身后。
  赫立寒忽覺若有所失,眼波隨她而動,對旁人的側目絲毫不以為意;他行事向來不以旁人為念。
  “赫兄,容我介紹──”方向軒將妹妹拉到身前。“舍妹方紫妍。紫妍,這位是赫將軍。”
  方紫妍舉態优雅,垂首欠身,“赫將軍。”柔音羞澀,煞是怜人。
  赫立寒一知她竟是寨主之妹,是他口中的賊婆,倏地面罩寒霜,才生的情意迅即一掃而空,僵硬生疏的丟了一句,“幸會了!”語音好不譏諷。
  冰冷的聲音宛如利刃剌入她心坎!她霎時抬眼,迎向一雙更形冰冷的眸子……
  僅僅一眼,她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已然如泣,卻不得不按捺下絕望的心情,強顏歡笑。這一幕,并沒有逃過其他人的眼睛。
  別說莫鴻怒意又頓生,秦松亦眼含怒气,方向軒也不再客气──冷面公子此時已眼現殺机!
  頃刻間,气氛已全然不同。赫立寒當然察覺出他此刻危机重重,尤其他早先已領教過方向軒的身手,奈何他天生不知畏懼,著不了慌,凝神四顧,耳听八方,打算來一殺一、來二殺雙,力拚到底。
  “赫將軍別有要事吧?我送你下山。”方紫妍站到他身側,對周遭人的反應置若未聞。“紫妍,過來!”方向軒沉聲道。
  “哥哥──”她刻意擋在赫立寒身前。
  “紫妍,這小子不識好歹,莫叔幫你修理他,你快過來。”莫鴻也上前一步。
  “紫妍,既然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也別幫著他了,過來吧。”秦松歎了口气,語重心長的說。
  “秦叔、莫叔、哥哥,你們都答應過我,讓事情自然發展,絕不勉強他的……
  請遵守承諾,別讓我失望好嗎?”方紫妍乞求道。
  若非他們先前答應了她,不會以強硬手段對付赫立寒,更不會有兵刃相見的場面出現,她又怎肯喚來悍將,誘赫立寒上山寨來。如今他身陷險境,都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能袖手旁觀!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幫忙。”赫立寒不帶感情地說。
  他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幫他,一切不都是她惹起的嗎?
  方紫妍顯然僵了一下,深吸了口气,靈眸幽幽地已不再有光澤。
  “赫立寒,你太過分了!”方向軒眼光面人,直逼近赫立寒。
  莫鴻与秦松也跟著踏前,寨子的兄弟分別圍在四周,伺机而動。
  “哥哥!住手吧。”方紫妍張開雙臂護住赫立寒,雙眸哀求的望著方向軒,全寨的人都听他的,只要他不動手,相信其他人也不會有所行動。
  “紫妍,你這是何苦?他──”方向軒本來想說,“他根本不值得你為他付出感情。”但方紫妍截斷他的話。
  “哥哥可還記得幽思寨的規條?”方紫妍急急喊道,怕哥哥因護妹心切,情急之下說出往事。
  “當然記得。”他自己所訂的規矩豈有忘記之理?只是不解紫妍何以在此時提起。
  “‘只劫貪官污吏,只掠不法奸商;不扰良民,不犯清官。’這是第几條?”
  方紫妍揚聲問。“第一條。”方向軒不疾不徐答道。
  “那么,敢問哥哥,赫將軍是貪官污吏嗎?”她十指纖纖交疊,昂首直視方向軒。
  “淮南道內百姓贊揚,自然不是貪官污吏。”方向軒雖气赫立寒對紫妍態度惡劣,卻不會因此否定赫立寒的人格。
  “是不法奸商?”方紫妍再問。
  “他雖為首富,但憑實力建立自己的財富,乃一商業奇才。”他歎了口气,已明白紫妍的用意,不外是提醒他沒有立場殺赫立寒,同時要他記住彼此目前的身分,忘掉過去的約定。
  “既無貪贓枉法,赫將軍又無意為寨上賓,哥哥何苦強留人家,破坏自己訂下的規矩?”方紫妍的眸底閃著深深的乞求,希望她哥哥能就此住手,別再為她的婚事將事情鬧大。
  赫立寒深深凝視身前這柔弱卻企圖保護他的女子,難道是他誤會她了,迫婚之事并非她所愿?
  “赫立寒,你也不過是庸凡之人,擺脫不了世俗的眼光。別說你無意娶我妹妹,經過此刻,我也不打算將紫妍交給你了,因為你根本配不上地。你走吧!”方向軒冷聲道。
  在他看來,赫立寒明明為紫妍所迷──這可從他第一眼看見紫妍時,即未曾轉移目光證明。但他卻礙于彼此身分問題,對紫妍露出輕蔑目光,是以才會說出這番話。
  赫立寒無意為自己辯駁,他不需要向人解釋他的行為。他跨上馬背后,只深深再看了方紫妍一眼,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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