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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妍,這么做,你不后悔嗎?”
  眼看她這三日來,始終在人前故作歡顏,方向軒滿心疼惜,不禁怀疑三日前放赫立寒离開是否錯了?
  方紫妍筆直立于溪邊大石上,遙望瀑布,听那潺潺的流水聲,淡淡一笑。
  “哥哥,你不覺得這儿的山川很美嗎?在這生活了十七年,我一直很喜歡這樣的生活,若能在這山林曠野終老一生,又何嘗不是椿美事。”
  方向軒背對她而立,蹙眉斥責:“違心之論!別忘了我是你兄長,這种話你不該在我面前說。”
  方紫妍頓時淚如雨下,几日來積壓的酸楚如泉水般,一涌而出,她不再隱忍重重受創的情感,伏在方向軒背上痛哭出聲。
  方向軒轉身,輕輕攬住她,歎了口气,“唉,你這么做又是何苦?”
  只要她愿意表明身分,赫立寒必然會履行盟約。奈何她偏偏隱瞞不說,只落得獨自飲泣,何苦來哉!
  方向軒又豈會明白,方紫妍之所以不愿坦白,是不要赫立寒有一絲勉強的感覺,更不要他以報恩的心態娶她為妻。
  今日兩人的身分如天壤之別,官場上她非但幫不了他,還可能害了他,他若非真心愛她,一旦娶了她,豈不令他更痛苦。
  方紫妍愛他,她明白愛是犧牲奉獻,不是据為己有,她決計不做令他為難的事。
  但這事又何嘗容易?她既深愛他,又要忍受他的拒絕,可知她得吞咽下多少淚水,飲下多少苦澀?若非寨上關心她的人太多,不能令他們為她操心──以莫叔剛烈的性子,秦叔疼她的程度,他們一見她傷心,定會馬上去找赫立寒拚命──她可能終日以淚洗面,早哭瞎了眼睛。
  哭過一陣后,雖然傷口短時間仍無法撫平,她的情緒已稍稍好轉。
  “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望著方向軒前襟濕了一大片,方紫妍不好意思地瞧了他一眼。
  “想哭的時候就哭出來,別放在心上。”他不以為意。
  方紫妍搖搖頭。“不會了,我不會再哭了,從今以后我會試著忘記他。”不再有憧憬,不再幻想,也不再期待了。她在心補充。
  方向軒深深地看她一眼,他不以為她能夠忘得了赫立寒,他必須想辦法撮合他們……幽思寨的存在顯然是最大的阻礙!
         ※        ※         ※
  倚翠樓,揚州城內最有名的春風樓閣,每每日落西山便燈火通明,酒客往來如織。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樓高兩層,上得樓來的,只有几位豪門公子。然而樓下客人盡管左擁右抱,卻仍不時往樓上探頭,就盼能有幸一睹揚州名妓柳翠的風采。
  柳翠長得真是美,一襲火紅紗袍胸前開低,乳溝若隱若現,倘若穿在別人身上非俗即騷,但在柳翠身上卻只有一個“艷”字可形容。
  是了,柳翠是一個外型冶艷的女人,嫵媚、風情万种、能歌善舞。她只賣笑不賣身,雖出身紅塵,對人生卻未感絕望,她在等待存夠錢為自己贖身,好遠离塵囂,找個山村野林安度一生。她本是一個淳朴女子,絲毫不為榮華富貴著迷。
  “其實我可以為你贖身,你知道我并不求回報。”
  應曲風手中搖著酒杯,風流倜儻,瀟洒不羈,雖一副吊儿郎當模樣,說這話時卻是真心誠意的。
  柳翠回以感激的笑容,輕輕放下酒壺,“應大哥如此三番兩次提起,豈是要我心動嗎?”
  應曲風淺啜一口酒后,笑著看她一眼,“你心動了嗎?”
  柳翠苦笑地搖頭。“小女子銘感五內。柳翠得應大哥庇蔭甚多,如何還能再接受您的幫助,這一生一世也難償還啊!”
  “如此善感,可不像你的個性了。”他突然正色道:“我希望你多考慮。這雖有我和立寒照應,但春場酒客几杯黃湯下肚,免不了有人藉机亂性,万一出了岔子,你豈不要悔恨終身?”
  他沒有夸辭。柳翠雖賣笑不賣身,但她生得嬌艷,宛如牡丹盛放,一些豪門公子流連倚翠樓,為的不就是摘下她。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一旦涉入風月場所,還有几個男人是君子?再說倚翠樓的鴇母認錢不認人,若非赫立寒還頗有影響力,再加上他三不五時過來繞繞,柳翠哪還保得住清白之身。
  柳翠又哪會不曉得,赫立寒和應曲風這兩位當今最燙手的單身公子成為她的入幕之賓,令揚州城多少女人對她妒羡交加,一些名媛閨秀甚至恨她恨得咬牙切齒,背地罵她假蓮花、媚狐狸!
  這种日子她的确不想再過下去,但她也不想欠人恩情,尤其是應曲風。
  “我會考慮。”她垂首道,不忍拂逆他的一番好意。
  此刻,樓下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听聲音似乎是有人想闖樓閣,而鴇母正拿高八度的假音虛偽奉承地勸著,顯然來人非富即貴,才能令鴇母如此諂媚。
  聲音由模糊到清楚,鴇母顯然攔不住前來的人,只听她阿諛地道:“大爺啊,咱們柳姑娘現在真是有客人,您還是別進去吧!大爺您生得俊俏不凡,我們這儿多得是漂亮姑娘搶著服侍您,看是要嬌媚型、清純型、還是可愛型的隨您挑,您點十個人個都沒問題,我叫出來給您瞧瞧如何?”
  “你少羅唆,我說了只要柳翠。走開!我自己進去!”以男人聲音來講,這人音調偏高了些,顯然還未過發育期。
  應曲風卻覺這聲音听來很熟悉,不覺皺起眉頭,心頓時升起不祥的預感。他仍未待開口,來人已逕自推開樓門走進來,對于鴇母的制止聲充耳未聞。
  這位公子的确如鴇母所言,俊俏不凡,只可惜個子矮了些。他一走進來,第一眼看的不是柳翠,而是應曲風。
  “我就知道你在這儿!”他得意地笑道。
  應曲風瞠目結舌,愣在當場。一副無法相信的表情,眼珠子瞪得几乎快凸出來,嘴巴張得可以咬住一顆大橘子,翩翩公子的形象在頃刻間全毀了!
  “你……”結果他還是震惊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指住“他”。
  “怎么?兩位大爺原來認識啊!”鴇母欣喜万分。如此一來,她誰也不用得罪,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即可。
  柳翠瞧了應曲風一眼,從未見過他如此惊駭的表情。事實上,嚴格說來,他好像已經气瘋了!
  偏偏這位俊公子還以為他是太高興見著他了,才會說不出話來,轉身逕自對鴇母道:“你先出去吧!我要和這位應大爺還有柳姑娘聊個盡興,沒有吩咐,你就別進來了。”說完,隨手又掏了張銀票放到她手上。
  鴇母自然是笑眯了眼,連連哈腰稱是,這才退了出去。
  此刻房中只余三人,這位俊公子還真是不需要人招呼,一入座馬上倒了杯酒一仰而盡。
  “啊,渴死我了。”才喝下,他馬上又換了台詞,“哇,辣死我了!這什么東西啊!”他連連扇舌,喉嚨仍如火灼燒。
  應曲風這才反應過來,搶過“他”手中的酒杯怒吼道:“你干什么跑到這种地方來?!”
  “他”顯然被應曲風的突然發狂嚇了一跳,怒气頓生,也扯著嗓子吼回去:
  “你干什么這么大聲啊!我又不是聾子!”
  應曲風見“他”竟沒有半點愧色,還一副理直气壯的模樣,差點气出心髒病來,一手抓起“他”的手,“現在馬上給我回去!”
  “才不要!我才剛來而已,要回去你自個儿回去。”“他”兩眼朝天,一副准備气死他的表情。“你──”看應曲風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殺了“他”似的,柳翠連忙出聲緩和气氛,“應大哥,這位公子既然來了,您就讓他坐一會儿吧!”他看起來年紀很小,像個小男孩,柳翠以為這是應曲風禁止“他”來的原因。
  “他”聞言赶緊甩掉應曲風的手,跑到柳翠身后。
  “听到沒有,人家柳姑娘都沒赶我走,你憑什么赶我?”說完,還朝他扮了一個鬼臉。
  “你──”他雙手撫額,气得頭疼。瞪了“他”一眼后,也只有無奈的歎了口气,對柳翠說道:“你知道她是誰嗎?”
  柳翠朝身后的“他”瞧了一眼,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她是──”“不用你說,我自己介紹。”“他”警告地瞪了應曲風一眼,笑咪咪地對柳翠拱手這:“在下赫月,久仰柳姑娘風采,今日特來一解相思,柳姑娘果真貌冠群芳,明艷動人。”這可是肺腑之言,柳翠比“他”想像的還美,且深得“他”緣。
  “赫公子過獎了。”柳翠欠身回禮,對這位赫月沒來由地心生好感,許是“他”一雙靈活明亮的眸子吸引了她吧。
  “公子姓赫,可是赫將軍的親戚?”赫姓畢竟少見,方圓百里內也只有赫立寒一家,柳翠自然會聯想到。
  “呃……是啊!姑娘真聰明,我們是遠房親戚。”“他”笑著回這。
  遠房親戚?赫玫,你等著被剝皮吧!應曲風在心冷哼道。
  不錯,赫月正是赫玫男裝改扮的!至于她為什么會出現在此,應曲風相信她會編出一個好理由來交代──她最好會!
  “赫月,立寒不知道你來此吧?”應曲風明知故問,目的不過是想她接下來乖乖听話。赫玫又不是呆子,豈會听不懂他的暗示,頓時變了一副嘴臉,人也馬上矮了三截。
  “應大哥,您也知道我跟他合不來,他那人死板又八股,哪比得上您風趣幽默、風度翩翩、儀表佳、气度好,是位正人君子。咱們還是別提他吧!”
  鴇母方才那一套阿諛奉承,她如今現學現賣,還語帶雙關呢!說他“气度好”,是要他別計較地方才的不禮貌;而說他是“正人君子”,則是要他別做小人,在赫立寒面前奏她一本!
  應曲風得意地點點頭。哼!算她聰明,懂得識時務。
  “柳翠,我跟……赫月有點事要辦,改天我再來看你,那件事情你好好考慮。”
  瞧瞧!真過分,對柳翠說話就溫柔細語,還含情脈脈的;對她赫玫卻是威脅恐嚇、粗聲大气,什么不平等待遇嘛!赫玫忍不住暗瞪他一眼。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二位。應大哥的好意,柳翠答應您好好考慮就是。”
  她謝過應曲風,轉送赫玫,“赫公子此來,原諒柳翠招待不周。如公子不棄,歡迎公子再度蒞臨,下回柳翠一定好好補償。”她欠身,這一番話,在平時當然是應酬上的客套話,但今天她說得真心誠意,不知道為什么,她希望能再見到赫月。
  “柳姑娘定要記住今天的話,赫月可是會再來的哦!”赫玫眼波流動,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一定。”柳翠微笑頜首。
  應曲風卻蹙起眉頭,她要敢再來,除非他的名字倒過來寫!
         ※        ※         ※
  應曲風拖著赫玫离開倚翠樓后,一直走到附近曲撟湖畔邊才停下步子,緩緩轉過身,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以非常“溫柔”的語气說:“我想你會到倚翠樓,一定有‘非常’不得已的苦衷吧?”這個赫玫老早就想好了。她挂起一張不容怀疑、堪稱得上“愁云慘霧”的苦旦臉,頭向左偏四十五度,微微垂首,斂起袖子哀歎了一聲;待再放下袖子時,兩頰上已然垂了兩滴淚──以她這种樂天派的個性,哪有可能說掉淚就掉淚,當然是沾口水點上去的──再歎了一聲,悒悒地開口,“唉!應大哥已有個把月不曾至寒舍走動,有所不知……”說到此,她不忘稍做停頓,為哀怜的气氛增加一點效果。
  應曲風斜眸她一眼,一副冷淡的表情,顯然不為所動。
  “說來听听。”
  “家兄自從舒州歸來,原就嚴肅的臉上更添陰郁,整日埋首公務,一句話也不多說;再說到韓叔,自受家兄之命代為尋找指腹為婚的妻子后,便難得再見到他的人,我赫玫如今是兄長不理、韓叔不管,可怜我無父無母的,在家沒人陪、沒人理,應大哥又久久不來看玫,玫只好喬裝外出尋找大哥您。未料到應大哥一點也不高興見到玫,一開口就先罵人一頓,現在我總算明白,原來玫是個不得人疼、不得人愛的苦命姑娘。”說罷,一臉哀怨的表情,低低垂首,雙肩仍微微顫抖。
  應曲風若不是被她話中“指腹為婚”一詞所吸引,還真會為她的演技与辛苦准備的台詞捧捧場,跟著“感動涕零”或者“內疚慚愧”什么的,可惜他現在已沒那份興致了。“立寒有指腹為婚的妻子是怎么回事?”
  瞧他一臉感興趣的模樣,真是個好奇男人!
  “怎么?您在問我嗎?”這會儿情勢似乎又變了,原來應曲風還不知道這件事,她可得好好利用、利用了。想到此,低垂的頭頓時高高昂起,“苦命姑娘”這會儿楊眉吐气了!
  不過,應曲風居然會不知道這消息,若非他這段時間足不出戶,就是韓叔辦事效率不彰了。
  “這一次我不會告訴立寒他老妹上妓院嫖妓,不過如果你想吊我胃口,那可就另當別論了。”他可沒興趣跟她討价還价。
  什么上妓院嫖妓嘛!說得真難听。赫玫雖然心頗有微詞,不過仍乖乖說道:“先父曾為家兄訂下一門親事,但不幸十八年前戚家一族遭人陷害,滿門抄斬。
  最近听韓叔說戚家公子、小姐可能尚在人世,因此家兄才命韓叔四處打探他們的消息,一來是為報戚伯父的救父之恩,二來則是為完成家兄的終身大事。”
  原來是這么回事!不過他實在怀疑赫立寒的動机。就他那种特立獨行又專斷的個性而言,即使對方曾有恩于赫家,亦絕不可能會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為妻。當然,他不會知恩不報,只不過他會以另一种方式償還,例如:金錢。
  赫立寒一定是想讓耳根子清靜一陣子,才會命韓叔去找人。應曲風猜測道。
  “人已失蹤了這么久,彼此又未曾謀面,韓叔要如何找到他們?”應曲風好奇地問。
  “先父曾以一支碧玉簪做為訂情之物,那是赫家的傳家寶,家存有圖樣,只要一經比對便知真假。”
  韓叔這一個多月來,一直將尋人的重點放在京城,但目前為止仍無半點消息。
  唉!說來就嘔,原來她也想幫忙找的,結果韓叔非但不領情,還狠狠教訓了她一頓。真過分!姑娘家又怎樣?總有一天她赫玫要向世人證明,姑娘家也同樣能有一番作為的!
  咦,她何不從這件事著手?如果她先找到戚家人,那韓叔可不敢再小看她了吧!對啊!怎么她早沒想到!
  碧玉簪?這么說,只要擁有這支簪子的人就是赫立寒未來的妻子了?嘿!這倒好玩,一旦找到新娘子,韓叔肯定不會放過赫立寒,再加上如果對方生得血盆大口、其貌不揚,那赫立寒的表情……一想到此,應曲風突然變得“熱心”起來。
  “玫,告訴我一些戚家的事。那位戚小姐芳齡多少?身上有沒有特征?”
  赫玫狐疑地瞥他一眼,“你問這做什么?”
  “韓叔一大把年紀了,還得四處奔波,多辛苦啊!反正目前我也正閒著,幫忙找人是應該的事。”應曲風很“好心”地說。
  應該的事?什么叫應該的事?他老爹年紀也一大把了,如今為了后繼有人,也為了延續應家香火,天天找人抓他回去;而他大少爺放著自己的家務事不管,反而管起別人家的閒事來,這叫應該的事?哼!她會信他才有鬼咧!
  不過話雖是這么說,可她如今有弱點在人家手上,當然不敢太過放肆,只好照實說道:“听韓叔說,戚伯母生前是個大美人,所以由此推斷,我那未來嫂子若非人間絕色,該也相去不遠。戚家公子与家兄同年,小姐閨名倩吟,芳年二十五,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戚倩吟?二十五歲?那豈不是個老處女了?!哈哈!有趣,有趣!一旦“血盆大口、其貌不揚”的老處女出現,那敢情真是太有趣了!
  怎么他好像很樂似的,莫非他有線索不成?赫玫眯起眼瞧著應曲風。
  她才正打算開始找人,為的是證明她的能力,怎么可以平白無故讓應曲風搶去功勞?那可不行!她得赶緊著手才成。
         ※        ※         ※
  “將軍,揚州王刺史千金麗晴小姐來拜訪小姐,但小姐一早便出去了。”年輕的副管事韓武元一進到議事廳,便馬上朝主位上的赫立寒三稟道。
  廳內在座另有行軍司馬安錦辰、副節度使馮甲,以及副觀察使文劍南,三人是赫立寒麾下大將,与赫立寒年紀相當,私下同是好友,一听說揚州美女王麗晴來了,原來正經嚴肅的表情,此刻已不复存在,取代的是三張亟欲一窺紅顏的“色相”。
  “這种小事何需來報,你直接告訴她小姐不在,請她改日再來即可。”赫立寒蹙眉道,語气顯得相當不悅。
  韓武元不由得瑟縮,怯怯地回道:“王小姐執意見將軍一面,小的……不得已來稟。”
  眼看赫立寒的表情更為陰沉,一向自命風流的文劍南立時自荐,“將軍如不愿面見,小弟劍南愿為代勞。”
  赫立寒還未開口,粗魯豪邁的馮甲馬上拆他的台,“少假惺惺了!你這家伙風流癮又犯了,休想藉机會去獻殷勤。人家看上的是將軍,你去攪和什么!”
  文劍南倒也不生气,反而一派瀟洒地道:“人不風流枉少年,我說‘甲虫’啊,你如此義憤填膺,該不會是也看上王麗晴了吧?”他故意叫出馮甲深以為忌的綽號,顯然是有意激怒他。
  沒想到馮甲瞬時面色漲紅,惱羞成怒,拍桌大喝:“風流种!你有膽子給我出來!”
  文劍南并未被他嚇住,反而興味盎然地瞧著他,不識相地繼續說道:“怎么你臉成了豬肝色,難不成我真一語說中了你的心事?”他甚至不怕死的哈哈大笑了兩聲,又道:“原來我還有‘鐵口直斷’這本事,你們以后干脆改叫我‘文鐵嘴’好了,有什么疑難雜症盡管來找我,大伙都是自家兄弟,給你們打個折扣好了。”
  馮甲真給他气得腦充血了,臉紅得像關公,邊要沖過去揪文劍南,邊撂下狠話:“文劍南,我今天非殺你不可──”個性較沉穩的安錦辰赶緊拉住他。只要三個人在一起,安錦辰就不得不扮起調和劑的角色。“好了,馮甲,你要殺他也得先看看場所。這是淮南節度使的府邸,你當是荒郊野外,可以任你棄尸荒野,不用負刑責啊!”
  馮甲雖住了手,卻仍拿凶狠似虎的目光瞪視文劍南。
  安錦辰一向主張公正、不偏倚,自然不會只說說馮甲便了事;他轉向文劍南,語气嚴厲的說:“跟馮甲道歉!拿自家兄弟的心事開玩笑,未免太過火了。”
  “對不起,馮甲大人,您大人大量,請原諒兄弟無心之言。”
  文劍南嘴雖如此說著,卻拋了一個“自己還不是拐著彎取笑兄弟!”的眼神給安錦辰。什么“拿自家兄弟的心事開玩笑”,也只有馮甲這直腸子听不出他話中之意,還當安錦辰是好意幫他來著。
  能夠讓他這三個兄弟為她起內哄,這女子很美嗎?比“她”還美?不,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她還美!赫立寒沒想到他在想的同時,竟脫口而出:“她很美嗎?”
  從來沒見過赫立寒對哪家千金感興趣過,也難怪在場几個人全露出一副“我听錯了嗎?!”的惊駭表情。只有馮甲算是較鈍感那一類的人,只當赫立寒是隨口問問,馬上熱心的回道:“她是揚州城有名的美人,將軍有所不知,她美得好像仙女一樣!”赫立寒點了點頭,對韓武元道:“帶她到閱明廳。”
  韓武元領命而去。
  閱明廳是赫立寒平時會見賓客的廳房,倒也沒什么可思議的地方,但看那安錦辰、文劍南一副下巴快掉下來的表情,就連馮甲也不禁瞪大眼,再要說“沒什么可思議的地方”,可是睜眼說瞎話了!
  若要說有什么也只有一點,那就是:閱明廳至今還未曾接待過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換句話說,赫立寒今天若不是吃錯藥,便是……已動了凡心。
  待赫立寒暫停了會議,走出去后,三個大男人由文劍南為首,低喊了一聲:
  “糟糕!万一立寒指腹為婚的妻子這時候出現,那豈不成了三角關系了?!”
  “戚小姐是正室,這點絕動搖不了。”安錦辰就事論事道。
  “但是王麗晴是刺史千金,又是揚州美人,要她委身為妾,不是太委屈她了?”
  馮甲不免為王小姐抱不平。
  唉!當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情,瞧他們竟也能說得像有這么一回事似的!
         ※        ※         ※
  不錯,她的确美,如果沒有見過“她”,他會認為她很美。但是現在在他眼中,王麗晴或許美,卻缺乏“她”的靈气;或許楚楚動人,卻沒有“她”的纖妍气質;她有一雙迷人的鳳眼,可惜少了“她”的似水柔情……
  “將軍,王小姐已經給您三禮了。”韓武元在赫立寒耳邊低聲道。
  赫立寒這才惊覺他竟失態的一直盯著王麗晴猛瞧,遂眉頭一皺,冷聲問道:
  “王小姐執意要見赫某,有事?”
  王麗晴原以為她已手到擒來,迷住了赫立寒,卻不料他一出聲,語气竟是如此冷淡。不!她還不能泄气,他方才不是目不轉睛地直盯著她看嗎?由此可見,他對她絕不是沒有感覺,只要她再施點媚功,赫立寒一定會為她著迷。
  王麗晴在心為自己打气,然后綻出她認為足以令男人為之神魂顛倒的笑容,嗲嗲的嬌音由櫻唇吐出:“去年中秋夜,小女子承蒙將軍搭救,心不胜感激,卻一直沒机會向您答謝,今日來拜訪赫小姐,特地謝謝將軍救命之恩。”
  去年中秋夜他救過她嗎?赫立寒回想,這才憶起那一夜他的确在湖畔救了一個溺水的女孩,后來因為有要事在身便匆匆离去。原來他救的人是她。
  “一樁小事而已,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將軍認為事小,對麗晴來說,卻是一輩子難以償還的大恩德。明日晌午,麗晴在龍鳳樓訂了一席酒筵,希望將軍不要嫌棄,務請賞光。”王麗晴微微欠身,動作嫵媚,面色嬌紅。“王小姐太客气了──”赫立寒正准備回絕,不料王麗晴看穿他的心思,馬上截住他的話道:“麗晴打扰太久了,就此告辭。明日晌午,請將軍別忘了。”說罷,又嬌羞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离去。
  赫立寒并未阻攔,總之他不打算赴宴;事實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頭。
  自從幽思寨見過一面,至今一個多月,他時刻想著她。在任何地方見到任何女子,他總在無意中拿來与她作比較,然后更加認定她的完美,加深思念她的心情。
  時至今日,從未對做過的事情感到后悔的他,竟開始責怪自己當時過于沖動,沒有查明緣由,就對她怒顏相向。
  她是如此溫婉善良,不惜以她小小的身子做為擋箭牌,挺身保護他,而他竟誤會她是幕后主使人,意圖設計他強求姻緣。
  他緊緊握住拳頭,同時在心中作了一個決定,待此次處理完減輕土地稅收,使貧者有田可耕等問題后,他便要上山寨去找她──方紫妍。
         ※        ※         ※
  “哥哥要解散幽思寨?!為什么?”方紫妍乍聞此事,惊愕無比。
  早上听聞她哥哥要召集寨中所有兄弟開會,她便覺奇怪。她深知他的個性,若非要事,他不會慎重其事的集合所有弟兄;她原想三加卻為他所拒,當時她便有股不祥的預感。未料,會才剛開完,莫叔与秦叔匆匆叩她房門,第一句話便是:“寨主要解散幽思寨!”怎不教她惊异万分!
  莫叔与秦叔都希望她能勸寨主收回此言。她雖知此事難為,卻也只得勉力一試,最起碼她必須知道原因;如果是為了她,那么她絕不會讓他如此做!
  如今她站在兄長房中,卻看到他已在收拾東西。
  “哥哥,這是為什么?”
  方向軒抬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怎么愁眉苦臉的,舍不得离開這?”
  方紫妍直視他的雙目,坦言道:“哥哥若是為了我而解散山寨,紫妍不會高興的。”
  方向軒的表情瞬時轉為嚴肅,他握住她的雙臂,沉聲問道:“十七年前,養父帶我們到這開山立寨,目的何在?”
  “避開奸臣,韜光養晦,尋机复仇!”她沒忘記。但是奸臣李貓在他們欲展開刺殺行動時,便已先病亡。
  “如今仇人死了,禍及子孫;當年大赦時,李氏一族不在赦例,也算是遭到報應了。你說,幽思寨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這……話雖如此,幽思寨終究是養父所創,如今上百個兄弟賴以為生的地方,哥哥僅僅一句解散,不僅瓦解養父多年的心血,愧對他老人家,同時您教寨中所有弟兄又該何去何從?”方紫妍希望他能重新考慮。
  然而,方向軒既已決定要做,任何人也難改變他的心意。
  “幽思寨這几年下來,總算還小有資產,所有弟兄我都發了一筆安家費,讓他們回鄉去;至于無家可回或者不愿回去的,也可以繼續留下來,在此耕作。只要肯勤奮工作,生活自然不成問題。”他略一停頓,看著她,又道:“養父离世前,一直為你的終身大事擔心,當年怕累及赫家,即使逃亡也不敢前去投靠。開山立寨十七年,他始終怕因此誤了你的親事,如果他老人家仍在世,看到你因為幽思寨而怯于承認自己的身分,他老人家一定二話不說,馬上解散幽思寨!”
  終究,他還是為了她解散幽思寨。
  他親口承認了;而她,卻無言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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