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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因為押運的行李太多,不能快馬赶路,難免耽誤行程,龍湖老大不耐煩,一開始還因想撮合師妹和郭鐵諾,讓他們多些相處机會,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問道:
  “我說老弟,后面那五大車到底裝了些什么東西?你這么緊張,每回打尖就叫人重新檢視一遍,生怕碰了摔了。”
  “也沒什么。后面那兩車裝的是山西汾酒、薔薇露和蓮花白,是給燕門堡的見面禮;前面三車則是為家姊准備的,特別重要些。”
  “得了,身為燕夫人,要什么沒有?”
  “貴在心意。”阿諾不方便告訴他們,有兩車裝的全是被他扣留下來的机關零件什么的,他左思右想,覺得讓貞陽活得開心比較重要,燕無极會有什么反應則不管了。
  另一車則是些吃的用的,像云南火腿、菌菇類、大烏參、干果、茶葉、珍珠粉、香油、百花露水、檀香、瑞腦香、滋補的中藥材等等。
  秦藥儿的心里也是不樂意的,現成的大美人陪在他身旁,他彷佛視而不見,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他的姊姊,簡直是戀姊成狂!
  “你姊姊有我好看嗎?”她挑釁的問。
  阿諾始終彬彬有禮,回說:“和我不相上下,瞧我就知道了。”
  秦藥儿早將他瞧得仔細,器宇軒昂,斯文儒雅,就像個有原則、有骨气的書生!
  待人處事十分周到,招待他們師兄妹游山玩水,從無不耐之色,龍湖當然高興,省了好多錢,藥儿也不好意思敲詐一名書生,彼此皆大歡喜。可是在汾陽難免听人傳誦郭公子“少年當家,精敏能干”,這點可不像一般不通世務的年輕書生。
  龍湖也好奇:“令姊与你有几分相似?”
  “外表酷似,性子則……各有長處。”
  “能教燕兄喜歡的女子,我等不及想見上一見。”
  “你認為他們夫妻很恩愛?”藥儿偏愛和龍湖抬杠。
  “自然。”
  “你瞧見啦!何以見得?”
  “道理很簡單。燕門堡生意繁多,分布各省,燕兄若訂了個不中意的夫人,隨便找個借口都可离堡視察生意去,眼不見為淨,可是他沒有,這還不明顯了?”龍湖饒富興味地望向阿諾。“看來令姊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
  “沒錯。”阿諾据實以告。“在我眼里,姊姊是最美、最教人心疼的小女孩,我有責任保護她不受傷害,直到我确定她不再需要我的保護為止。”
  藥儿嘟嘟嘴,好笑道:“她是姊姊,又是已婚婦人,哪是什么小女孩?你是在說夢話還是腦子失常,愛姊姊愛成這樣?簡直娘娘腔!”
  “這种說法不公平。”郭鐵諾面色一沉,沒半點娘娘腔樣儿,反駁道:“你不了解我們自小相依為命的感情,憑什么污蔑人?”
  藥儿沒想他說翻臉就翻臉,訓起人來正气凜然,真唬人!龍湖暗暗好笑,師妹這張毒嘴終于碰上對手,郭鐵諾竟不吃虧,于是更賣力的想要撮合他們。
  “兄弟,別跟小姑娘生气。”他咧咧嘴。“不過,小師妹憂心的也沒有錯,你成天念著姊姊,這對你未來的妻子不公平。”
  “我沒有妻子啊!”阿諾慢條斯理的說:“明年我要上京赶考,何來的妻子?”
  “你不娶妻?”龍湖一個頭兩個大。
  “娶妻生子,乃人倫之常,自然是要的,但也不急在一時。”
  要急!要急!難不成他得再一次為師妹選夫婿?
  “所謂成家立業,當然是先成家后立業,娶個賢良淑德的妻子幫你持家、侍奉尊翁,你好安心做大事。”
  “婚姻由父母作主,家父也贊同小弟的想法。倒是龍大哥你,是該成家了。”
  龍湖被駁得啞口言,藥儿卻在一旁哈哈大笑,彷佛譏笑他的無能。
  他們极有默契的落在隊伍后面,藥儿還在笑,即使他狠瞪她一眼,她也不怕。
  “真糗哦!師兄,自己討不到老婆,想說服人家娶妻自然沒人信服。”
  “我是因為對象太多了,拿不定主意娶誰!”
  “想唬我?哈!照我看,你是玩過頭了,花名遠播,好人家的姑娘不敢嫁你。”
  “笑話!憑我的地位,多少名門閨秀巴望著要當少夫人!”龍湖也是替秦藥儿選夫婿選得煩了,反譏道:“你自己也爭气一點,自負是江南第一美女又如何?沒男人著迷也枉然!喏,現成的丈夫人選就在前面,有本事讓他非你莫娶,打破原則在赶考前急著迎你進門,我才有法子把你許配名門高第,也才相信你有嫁人的誠意,而不是欺騙我的把戲。”“你說我沒人喜歡?”藥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侮辱天仙般的美女罪無可赦!
  “事實擺在眼前,連書呆子都不被你美色所迷,師兄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拿把刀子逼迫人家娶你吧!”
  “誰希罕他啦!”自尊心嚴重受創,秦藥儿立志非得讓他刮目相看不可,嚴肅地昂首道:“等著瞧!不只郭鐵諾,連燕無极和三虎將都將會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哈哈哈!除非他們還沒斷奶,才會看上乳臭未干的你。”
  “師兄!”藥儿咬牙切齒道:“你最好祈禱上蒼保佑我順利選中夫婿,要不然,你別忘了,你就是負責要娶我的那個人!”
  龍湖征住了,背脊僵硬的挺直。
  噩夢!噩夢!他几乎忘了,她又來提醒他。
         ※        ※         ※
  “姊姊!”
  “阿諾!”貞陽把規矩全拋諸腦后,一股勁儿擁住孿生弟弟,興奮得几乎掉淚。
  “你能來太好了,我真想念你,分開這么久好不習慣。”
  “姊姊還是沒變嘛!”阿諾笑她的愛黏人,心里卻十分欣慰,這才是他心愛的姊姊。
  激動過后,貞陽才發覺有一點与過去不同的地方,抬起頭,眼睛正對著阿諾的下巴,她有些迷惑的拉開一步距离,仰視他的目光,吃了一惊似的叫道:
  “阿諾,你長高了!才几個月沒見……”
  “三個月又十九天。”
  “你怎么可以這樣?我們是孿生子,你突然長高了也不講一聲,不公平。”“姊姊,男女有別,男子過了二十歲還長,女子到了婚嫁之齡就差不多定型了,怎么公平?”阿諾身子傾前凝望她,优哉游哉地繼續道:“從今天起,你沒法子再假冒我的名諱出去胡作非為了,這倒是一樁好事。”
  貞陽急忙捂住他的嘴,偷眼瞧清沒人跟在他后頭。“只有你一個人來?”希望是如此。“龍湖和秦姑娘也來了,姊夫在春秋樓接待他們,我先過來見你,他們很快也會來拜見你這位‘大嫂’,你得有心理准備才好。”
  “都怪你啦!你怎么會認識他的?”
  “我當然不認識他,可是他認得我啊!不,是認得我這張臉和郭鐵諾之名,你說我能怎么辦?拆穿你的西洋鏡?”阿諾沒好气道。
  “當然不行。”貞陽大惊,伸手攀住了阿諾的臂膀,央求道:“你就好人做到底嘛!阿諾,除非你想害我被休回家。告訴你哦,真到那种地步,我只有上吊自盡免得丟臉,而可怜的阿諾就永遠見不到姊姊了,你希望這樣?”
  他簡直哭笑不得,她的性子怎么老是不改?
  “姊姊,我幫得你一時,幫得了一世嗎?”
  貞陽突然臉一變,甩脫了他的手,掩臉哭道:“你長高,也變坏了,不疼你的小姊姊了?好吧,就讓龍湖來拆穿我,教你姊夫休掉我,我……我去撞死!”說著就往最近的一棵大樹奔去,阿諾嚇得從后面抱住她。
  “我幫!我幫!你別嚇我了,姊姊。我什么時候不偏袒你來著?”他惊出一身冷汗,死摟著她不放。
  “阿諾,你真好。”貞陽把笑意藏在他怀里。
  好,好一個冤大頭。
  “你很在乎他是不是?”阿諾已知道答案,歎道:“你太在乎姊夫,所以才怕他發覺你過去的胡鬧。姊姊,你愛他嗎?”她的一顆心怦怦亂跳,臉頰飛紅,低聲道:
  “他是我的夫君嘛!愛他,不是天經地義嗎?”
  他默默無語,心頭驀然涌上一股寂寞,百感交集。
  不過,貞陽倒是快活似神仙,因為有阿諾幫忙,她感覺穩如泰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自幼,阿諾的表現就教人足以依靠、信賴,至少比她精明十倍,他能夠公平客觀的對待每一個人,冷靜成熟的處理生活中的大小事,想當然,他不是那种會為愛而犧牲的痴情种,愛情于他并不重要,娶妻生子只為傳宗接代,惟一能教郭鐵諾不客觀、不冷靜的惟有郭貞陽。
  杜秀山曾經說過:“雖是孿生,性情竟然這般迥异。這個阿諾,不用擔心他會吃虧,他會是英明的大地主,做官也當是能吏,唯一的弱點,就是他的孿生姊姊。”
  這番話落在郭作云耳中,不知是喜是愁。
         ※        ※         ※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燕無极在香風習習的庭園中,為阿諾、龍湖和秦藥儿洗塵,貞陽派人邀來三虎將和兩位夫人作陪客共赴花宴,飲酒作樂。
  因為阿諾告訴貞陽:“据我觀察,龍湖是個知輕重的人,就算他發覺你才是在江南結交的故人,也不會當眾拆穿你,所以你別和他有單獨說話的机會。當然,你必須裝作初見面的樣子,反正舅舅人在西域,你死不承認就對了。”
  所以,貞陽特地找人作陪,尤其蘇鳴能言善道,招待賓客是專長,龍湖光要應付他那張嘴就夠忙了,大概沒精神多注意她。
  惊訝是免不了。孿生子已很少見,何況是一男一女孿生。
  藥儿朝阿諾發難:“喂,你不是說你沒有孿生……”
  “我說錯了嗎?龍大哥只問我有沒有孿生兄弟,我的确沒有,只得一個姊姊。”
  阿諾藏不住唇色的笑意。“我本來就只有姊姊嘛!在家鄉無人不知郭家有一對孿生姊弟,多少人好奇想親眼目睹,你運气不錯,才得以親見。”
  “孿生姊弟很稀奇嗎?”貞陽笑得純真。“我和阿諾從出生就在一起,倒不覺得。”
  藥儿看看這個再瞧瞧那個,沒見過這么相像的兩個人。龍湖則覺得現在的阿諾有几分像江南相識的故人,言笑晏晏,眉宇開朗,是因為在姊姊身邊才顯出真性情嗎?
  “難怪,難怪!”藥儿第一眼就蠻喜歡貞陽,姊弟性格各异,看得出來貞陽沒啥心机,很容易相處,才有那一對純真的眼神。
  “難怪什么?”
  “難怪你們姊弟感情特別好,巴巴地大老遠給你送來五輛馬車的禮物。”
  貞陽不信地望向燕無极,他點點頭。
  “阿諾,你干什么呀?我在這里要什么有什么,你何必大老遠送東西給我。”
  “父命難違,姊姊。”阿諾說出一個大道理。“大部分是爹命我帶來給姊夫和他的下屬,像蓮花白,是极适合理日飲用的酒。還有就是你院子里的一些舊物,丟棄未免可惜,所以順道帶來,由你自己處理。”
  貞陽眼睛一亮。“好阿諾,你是說……”
  阿諾點頭。“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你快接收吧!”
  “你敢再改變主意,我就赶你回去,東西照收。”貞陽威脅的口吻,差點令龍湖發笑,真像小師妹哩,不過多了三分嬌嘖,不覺受壓力,反而教人心疼。
  大伙儿在樹蔭下飲宴,花香、酒香、菜也香,男人們在一桌高談闊論,夫人們則陪著精靈机巧的秦藥儿,听她敘述江南風光,都不胜向往。
  貞陽自是希望姊弟能多聚聚,便安排他們住在客舍里,叫几個伶俐的仆役丫環過去伺候,怕他們衣物不夠,又立即叫人裁新的,至于胭脂花粉、珠釵發油早派人送往藥儿住處,藥儿把珍貴的珠釵送回,貞陽無奈,便每日叫丫頭采摘鮮花給她插戴。
  接連數日,貞陽在福大娘的協助下,將阿諾帶來的茶葉、檀香、蓮子、養顏的珍珠粉分送到各院子去,好在阿諾早有多備。而她愛吃的云南火腿,福大娘第一天晚上就親自下廚,以云腿和菌菇,燒出一道云腿紅燒羊肚菌,次日則蒸一碟蜜汁云腿,如了菌菇的炒菜也极鮮,燕無极和龍湖吃得連連點頭。至于一袋袋的干果、栗子、桂圓、蜜棗、杏脯、蝦干……大半送到大廚房,用蝦干爆油拌餡,做餃子、包子,好吃得讓人忘了要說飽。
  總歸燕門堡人多,食物的處理很容易。真正教貞陽不知如何向丈夫開口的,是那兩馬車的机關零件。
  該怎么說服燕無极答應她繼續玩机關?
  獨坐房中,她左思右想,就怕燕無极知道之后斥為荒唐,若是大發雷霆那還好,就怕他為防后患干脆休掉她,讓她帶著那兩車机關回轉汾陽。在自己混雜的意識中掙扎著,她愛玩机關,也愛丈夫,真的必須二選其一嗎?燕無极工作忙,不可能時時陪伴她,很多時間她得自己打發,整理庭園的繁忙已告一段落,燕門堡雖大,而要堡主夫人親手去做的事情卻少得可怜,沒人敢隨便煩勞她,而她又不縫衣刺繡,操持家務只需動口不必動手,日子久了,她可會無聊死啦!
  不管了,她必須想個法子兼得魚和熊掌。
  還記得第一次讀到那個句子時,她不解的問阿諾:“為什么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不可以又吃魚又吃熊掌嗎?”阿諾正在練字,停下告訴她:“你想吃,吩咐下人就是,何苦和古人咬文嚼字?”他隨口交代身邊的書僮后,又專心練字。沒几天,她果然又吃魚又吃熊掌,那熊掌處理起來极費時間,但仍是教她吃到嘴了,可見古人之言未必盡皆真理。
  貞陽天真的想:魚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歪理一旦被她曲解成真理,她反而信之不疑。
  她天生腦子少個彎,不善于煩惱,更欠缺多端詭計,所有的聰明智能全用在她認為好玩的事上,只因天性如此,自己也就覺得理所當然。
  信念既定,她便開始著手“色誘老公”的計畫,欲誘使燕無极自動解甲,棄械投“就這么辦!我簡直愈來愈聰明了。”郭貞陽掩嘴偷笑。
  晚飯后,燕無极大多待在書房,她特地叫廚房將几樣時鮮水果切丁,加入桂圓干,炖一盟甜品,沒敲門就直接闖進去。
  “貞儿!怎么來了?”燕無极措手不及,那幅袁詠初的畫像就挂在一幅山水畫的上面,一如蘭花馨香無法掩藏,貞陽打進門就瞧見了。
  “這畫,畫得真好,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她放下甜湯,走近細瞧,著迷地問:“夫君,這畫的是西施,還是王昭君?不會是王昭君,她手中沒拿琵琶,那一定是西施。夫君,你有這樣的好東西都不給我看,怕我吃醋是不是?”
  燕無极不知如何反應,貞陽轉身摟住他脖子親了親,笑道:“我才不會跟一幅畫吃醋呢!我也美得可以入畫呀,是不是,夫君?”嘴里說的大方;心里卻仍舊想一別苗頭,燕無极能說不是嗎,當然只有點頭的份。
  “夫君都這么說了,豈能教你失望?明天我就讓阿諾給我畫一幅美女圖,挂在書房,隨時陪著夫君。”她收起那幅畫,隨手塞入牆角的畫桶中。
  燕無极不作任何表示。今晚再拿出那幅畫觀看,才發現已失去往日激越的心情,正不明白自己的心境因何轉變,貞陽便闖了進來。他從沒打算教她見著此畫,怕她追根究柢,結果貞陽一點疑心病也沒有,只是難免吃點醋,使使小性子。
  她才沒心眼想那么多哩,連忙盛甜品請他嘗嘗,北方人不拿新鮮水果做菜做點心,她的先輩曾任官江南,記載了不少江南烹調,她在家常吃,嫁到燕門堡自然把習慣也帶進門了。
  “好吃嗎?”
  “挺新鮮的。”吃了一碗,他拿起茶盞漱去甜味,才覺清爽。
  “你累了一天,我給你搥背。”她站在椅背后,幫他捏肩膀。“夫君啊,秦姑娘是醫道世家,她傳授我一套按摩法,說是可以消除疲勞,你想不想試一試?”
  燕無极拉住她的手,她轉了半圈,坐到他腿上,听他打趣道:“說吧!你想要什么?”
  “啥?”她仰起臉,傻傻的問,盈亮的眼睛有點了解又有些羞澀地注視夫君,有說不出的楚楚動人。她豈是藏得了心事的人呢?
  燕無极再遲鈍,也會感覺到她今晚不大尋常,何況他是极敏銳的人。
  “想要新首飾?還是新衣裳?”捏了捏她下頷逗趣問。
  “都不想,只想……”貞陽有點擔心,還沒展開色誘就已經被他看穿,接下去怎么辦?
  “我們是夫妻,有事好商量,為何吞吞吐吐?”
  “都怪你啦!”她不禁埋怨道:“你的反應跟我想象的大不一樣,那么快就拆穿人家有事相求……原來我已計畫好先勾引你,再……”
  他爆出一串大笑。她气得几乎掉淚,跑回房里哭了起來。
  “貞儿?”他跟進來,詫异她的淚。
  “我懂了,”她自語似的啜泣著:“我不夠妖艷,沒有傾城傾國的魅力,所以……你才會去書房挂一幅美人圖,又取笑我想勾引你,哇……”伏在被上大哭。
  他想笑,因為感覺荒謬,卻又笑不出來。一聲聲低柔的自怨自艾使他心中掠過一抹深沉的、怜愛的情緒,看她抖顫的雙肩那樣脆弱与無助,使他情不自禁的涌起一股強烈想保護她的欲望。
  扶起她的肩膀,然后把她擁進怀里,他的胳臂強而有力的圈住她,沖口道:“我怎么會喜歡妖艷俗气的女人呢?我就喜歡你這模樣,教人看了舒服,生活在一起也舒坦愉快,我要和你過長長的一輩子哩!那幅畫是別人送來的,偶然拿來觀看一下,你想,過去曾在我書房中見著此畫嗎?”她含糊的應著,他更緊的圈住了她。“當你說要勾引我,我是心喜若狂的,忍不主高興的笑,要知道,能得妻子勾引是多教人惊喜!”
  “哼,你存心哄我。”她羞嘖道,一顆心卻彷佛踩在云里。“我不再想勾引你了,再也不了。”她本能的拒絕著,使他滿心漲滿了迫切的激情,急不及待想擁有她,想占有她。
  “貞儿,你這磨人的小東西!”迅速的,他的頭俯了下來,四唇相接,緊壓住她的唇,吻得狂猛、熱烈、沉醉,那樣輾轉吸吮……她喘息著,身子癱軟如綿,不自覺地呻吟,響應他的熱情,兩顆心同樣的需索与渴求,管他誰勾引了誰!
  醉落在喜悅的浪潮里,一任那浪潮沖擊、淹沒。
         ※        ※         ※
  “姊姊,你在說笑吧!”
  郭鐵諾挑個仔天气,在新綠亭為貞陽作畫,貞陽在一旁撫琴,繪的正是“撫琴圖”。
  “是真的,他答應另建一間屋子供我玩机關。”
  他很難置信,燕無极怎么看都不是心軟好說話的人,竟這般輕易接受事實,并慨然允諾?原先預估姊姊須抗爭好長一段時日,沒他幫忙是不行的。
  “阿諾,你的姊姊很有魅力呢!”貞陽沾沾自喜,樂得像個孩子。“我一開口,他就答應了。早知道這么容易,當初就同嫁妝一道運來。”
  “他一點都不惊訝?”
  “他說,他怎么看你都不像會去學机關的人,傳言顯然有誤,心里早有底了。”
  “這倒大出我意料之外。”
  “可不是。”想起昨夜,她不禁臉上一紅。
  “姊姊,你是不是又撒嬌又掉淚的,才使姊夫不得不接受事實?”任誰也瞧得明白,人稱梟雄的燕無极在嬌妻面前也化成了繞指柔。
  “才沒有。”貞陽啐了一口,閨房之私豈能宣之于口。她伸長脖子想瞧他畫得怎樣,當然是瞧不明白,便叮嚀道:“你仔細些,必須把我畫成天仙美人才行,知道不道?”
  “你本來就是天仙美人嘛,姊姊。”“比起那位秦姑娘呢?”貞陽自知比不上的。
  “在我眼里,你是比她美。”
  “睜眼說瞎話!秦姑娘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子,當她走出屋子的時候,多少俊俏儿郎偷偷地凝望她,渴望能得到她的青睞,我不信你沒感覺。”
  “我喜歡的姑娘不是她那一型的。”阿諾想了一下回答:“假若唐明皇遇到的不是楊玉環,而是趙飛燕,你想會發生楊國忠弄權,導致安祿山之亂嗎?這叫做‘各花入各眼’,總要碰對眼才能發生感情,看不對眼,嫦娥下凡与我何干!”
  “噯,別提嫦娥這兩個字。”
  “怎么了?”
  剛好寒碧送來茶點,貞陽便叫她講給阿諾听。
  “少爺有所不知,‘景蠡堂’的關堂主新近納妾,是個煙花女子,花名就叫阮嫦娥。”
  貞陽吃了一塊酥油餅,正喝著老君山,皺一下眉頭說:“想想到了中秋節,夜里吃餅賞月看嫦娥,這看到的究竟是哪個嫦娥?什么名字不好取,取這种名字!”
  “夫人,這一年就一天中秋節,到時只要眼睛望向明月,心里想著月宮,沒啥大問題的;可那個名妓阮嫦娥,時常碰得著,才令人著惱。”
  貞陽頷首,心煩的又吃了塊一窩絲餅。
  “怎么回事?不過就是一名侍妾。”阿諾不解。
  “少爺有所不知,這煙花女子手段厲害,正得寵呢,連元配都得讓他三分。”
  “豈有此理。夫妻是家的主人,妾者不過是服侍主人的下人,即使有所偏愛,也不可威脅到正妻的地位,否則必然妻妾不和,家庭紛爭迭起。”
  “少爺說的是。不過她一個窯姊儿,豈懂得家庭倫常?只曉得爭寵、爭權,進門沒多久就開始開了,連我們大人每每見到她都頭疼!那种女人不知自重,說話老沒個分寸,以為這里仍是白花櫸似的,處處搶著出風頭;而夫人這樣的身分,也不便去干涉別人的家務事,只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忍著她丫。”
  阿諾眼神一冷。“那賤人如此張狂,竟不尊重姊姊?”
  “她倒不敢向我挑釁,只是同住堡內,一家不和,難免會牽連到別家。”貞陽正想請阿諾幫忙出個主意,于是大吐苦水:“我最擔心的是,那女人既美艷又風騷,關夫人既管不住她,怕她哪天會捺不住寂寞,做出敗坏門風之事。更槽的是,堡里其它有地位的男人也都心痒痒的,對煙視媚行的風塵女子大感興趣,恐怕納妾之風即將盛行,到時候,我們這些正妻只好退位讓賢了。”
  “姊夫也不管嗎?”
  “他管生意就夠忙了,這些家務事歸我管。”
  寒碧在一旁敲邊鼓:“少爺,你可得替夫人想個好主意,夫人這樣高貴的出身,竟要受那种女人的罪嗎?”她很了解少爺對夫人的偏心,絕不忍心坐視夫人蒙受半點委屈。
  阿諾哼了一聲。“妓女?名妓?哼!跟姊姊說話都不配的下賤女人,竟然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姊姊面前,太荒唐了。”端起茶盞品茗,思慮片刻,帶著他對貞陽素有的那种親熱而文雅的笑容說:“姊姊的意思,是不是想讓那女人失寵,教關夫人重獲丈夫的心?”
  “你有法子?”
  “我要想想,再合計合計。”阿諾攔下茶盅,重拾畫筆,算是答應她了。
  貞陽和寒碧互視一眼,偷偷地笑。
         ※        ※         ※
  晚霞初露,山嵐多姿。
  阮嫦娥不免想起住過去這正是一天熱鬧的開始,而在這里,日出而忙、日落而息,一切歸于平淡、寂靜,尤其一個人悶在屋子里的時候,簡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大把大把的光陰不知如何打發,閒得發慌,真想找人吵架。她自問不是天生的賤貨,愛過生張熟魏的日子,何況青春有限,“花魁”的聲勢只會一年一年住下落,所以才想找個可靠的人安穩過一生。這北方六省有兩個商場巨鼎,一是“誠記”,一是燕門堡,難得鼎鼎大名的三虎將之一,“景蠡堂”的關飲虹為她著迷,即使作妾也不算辱沒“花魁”之名;心想,頂著燕門堡這塊招牌,走出去也風光。
  等進了門,才知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從小在花街柳巷中長大,不曾過過一天家常生活,不知平常人過日子竟這般無趣!在妓院的關飲虹可以和她做怀喝酒狎笑,胡天胡地;一朝与他過夫妻生活,他就變成了大老爺,穩重威嚴,不苟言笑,走出家門則成了關堂主,士尊堡主,千御都局,時常要忙到天黑才回家,回到家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丈夫,唉,閨怨啊!閨怨!
  比起過去千人捧万人討好的風光,她并不感覺自己有多得寵,關飲虹十天到她房里七、八天,她認為理所當然,因為她美得惊人,別提趙宛晶那木頭人休与她相提并論,放眼燕門堡眾女眷,誰人能賽過她阮嫦娥?
  趙宛晶只會操持家務,哪懂得男人?前些日子,她竟想分派些家事給她做,存心害她弄粗兩手是不,她當場便鬧將起來。試問,這嫩蕊嬌花豈堪風來磨、雨來打?
  阿蜂進來幫她點燈,告訴她:
  “老爺到夫人屋子去了,今晚你一個人用膳。”
  阮嫦娥哀怨得更有理了。
  “阿蜂,你說,我到底嫁得好不好?是不是選擇錯?”
  “小姐,你愛的是燕門堡在北六省的聲威,可是,當家的并不是老爺啊!”
  “你是說……”
  “老爺只是人家的下屬,而你又非元配,在這里,絕沒有你大聲說話的一天,你再也沒有神气的日子好過,小姐,你要想清楚才行。”
  阮嫦娥的一顆心不由往下沉。“別的不提,光看堡主的小舅子和朋友來訪,都住下半個月了,夫人不知几次被邀往黑木樓一道用膳,陪侍堡主夫人和秦姑娘賞花、品茗、下山逛大街,可曾邀請你去一次?韋夫人、總管夫人和他們的閨女,都受過邀請,獨獨不請你。”
  可不是,這西廂房一向是冷冷清清的。
  “你別怪我直言,小姐,在這里也只有我阿蜂一心向著你。”她實在過不慣這里的生活,沒有小大姊供她使喚,更沒油水,因此又歎道:“照我說,小姐你嫁得太不值了!”
  阮嫦娥心中一動。“哦,怎么說?”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怎么小姐你忍心讓自己愈過愈差?堂堂一名花魁女,正當青春貌美,多少王孫公子為你著迷,多少富商名流為你痴狂,你偏偏挑中一個文沒文才、錢沒錢財的大老粗,既不懂吟風弄月,又不能供你過奢華的生活,你到底圖他什么呀?”
  “當初,他也是將我捧上了天呀!”她說得甚是凄苦:“雖是花魁女,但能指望那些王孫公子、富商名流娶我當正妻嗎?還不是作妾的命!”
  “那不同,起碼他們自己當家作主,只要你能得寵于夫婿,還怕不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好過在這里,還得受堡里規矩束縛。這規矩還挺大哩,上尊卑分得嚴明,男的以堡主為首,女的自以堡主犬人馬首是瞻,小姐要想在此安身立命,能不委屈求全嗎?”
  “听說,堡主夫人乃官家千金出身。”這一比。阮嫦娥不能不自卑。
  “那是她投胎投得好。”
  “這比什么都重要,你不能不服气。”
  “倒也是。”阿蜂眼睛一亮,又說:“這郭家不但世代為官,而且富甲一方,嫁女儿排場可大了,听說光是把那一箱箱的陪嫁抬上山,就用去兩百多人,可以想象那一列送嫁隊伍有多壯觀!”
  “這么有錢?”她以為她陪嫁了一盒珠寶首飾,就足夠壓人了。
  “廳上挂的駿馬圖,就是堡主夫人的見面禮,是唐朝名家真跡耶,光一幅畫的价值就可以買下一間店舖了。”阿蜂兩眼閃閃發光,她最愛的正是銀子。“如果有幸嫁入郭家,即使作妾,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且,郭公子還是一位很多情的俊書生。”
  “你又知道了?”
  “小姐,你成天悶在屋子里,沒听人家說郭公子此次來訪,又帶來几馬車的禮物,你想想,他對已出嫁的姊姊都如此慷慨有情,何況他未來的愛妻?”阿蜂不無惋惜的說:“說書的不常道,赴京赶考的書生愛上花國名妓,几經波折,書生高中狀元,名妓也當上狀元夫人,苦盡甘來,成就一樁良緣!像小姐這樣的人才,正該有此際遇才是。”
  “你是說……”
  “悔之不晚呀,小姐。還好你不是元配,要离開老爺有的是法子……”
  “啊?”阮嫦娥一征,即明其意,變色道:“你說我應該另擇佳婿?”顯然已被說動。
  阮嫦娥不禁流露出懊悔的神色顰蹙著細致的娥眉,眸子瑩然,顯然已被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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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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