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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生的“秦媚雪”很自然的接受了自己是奏家的女儿這個“事實”,那么詳盡的出身來歷從藥儿口中說出來,對一個腦海中不存絲毫記憶的少女而言,無疑是一線生机,宛如摔落懸崖的人及時抓住救援的繩索一般,不再恐慌。
  于是,她又安心地睡著了,她虛弱的身体亟需調養。
  四日后,杜放鶴這位救命恩人才獲准進入閨房探望她,見她气色轉為紅潤,似乎沒留下什么后遺症,他非常高興,几日的心頭烏云一朝撥開,輕快、清朗地說:“你能夠平安無事的醒來,我其感到欣慰。”凝視她一雙澄澈、靈活的翦翦雙瞳,她竟不逃避的回望他,不似尋常姑娘,他不由得笑了。“你可記得自己姓啥名誰、居何鄉里、是何門第?”他想過,不管送她歸家有何危机,他都自信有法子替她擺平,總好過留在此地當實驗品,二師叔之“居心叵測”已經昭然若揭。
  杜放鶴沒發覺自己怜惜的語气有多親昵,那么自然的對她付出關怀,朱旅星在一旁可瞧得目瞪口呆,然后偷笑在心:瞧你還裝什么君子!
  秦媚雪背書似的告訴他:“我叫秦媚雪,家父乃是太湖醫隱秦守虛,先母古夢蓮,藥儿是我的妹妹。我自幼体弱多病,外租母怜惜我,將我帶在身邊照顧,直到外祖母不幸仙逝,父親派人接我來團聚,不知何故翻船人落湖,幸蒙杜公子搭救,救我來到滄浪島,才發覺原來系出同門……我爹和藥儿沒有告訴你嗎?”
  杜放鶴臉色大變。朱旅星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秦守虛和秦藥儿互望一眼,各自得意在心,算准了杜放鶴絕不會拆穿西洋鏡。果然,杜放鶴很快就從他們的臉上看出這是一件預謀的詭計,這二師叔太狡猾了,竟然出此絕策!可是,他能當面拆穿嗎?看看重生后有了新身分的“秦媚雪”──只有這么稱呼她了──清麗絕俗的臉蛋上不再有孤絕、認命的憂戚表情,好像一個欠人家太多恩情或債務的人突然間還清一切虧欠,整個人重新活過一般的清朗,雖免不了有些許不安、畏縮,但看得出來現在的她比救她上船那時的幽怨、哀傷好多了,他宁愿看到她現在這副樣子,還她少女應有的天真、嬌俏。
  他不忍說,因為不管真相如何,絕對比這篇謊言殘酷得多。
  不過,他實在很生气。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漢!
  他不懂秦守虛嗜醫如命的心理,又不是要把她推入火坑或干什么傷天害理之事,所以他一點也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反而很得意自己的老謀深算。
  秦守虛的師尊楚狂生,是個百年難得一出的天才、奇葩,不管是文蹈武略、四藝六經、醫卜星卦,均卓然有成。中年以后收了兩名門徒,諸葛通和秦守虛,不過照楚狂生的說法,這兩名徒弟都只學了他五成本事。諸葛通的資質适合習武,專心于文韜武略的結果,對師父的其他本事只學到一點皮毛,傳之于愛徒杜放鶴的自然也是如此。秦守虛則生性喜愛醫術,武學方面的成就赶不及師兄,這是人各有所好,絲毫勉強不來。所幸楚狂生六十歲大壽之日,夫人終于為他產下一麟儿,就是楚少炔,養到二十歲,几乎已學得老爹的六成本事,日后若是再勤學不倦,不到四十歲將是另一個楚狂生,一想到此,楚狂生不禁哈哈大笑不絕,含笑歸天,享壽八十。而楚少炔也從此失蹤了,不曾現身江湖,江湖中無人得知有這號人物。
  即使是杜放鶴,也只從師父口中得知有一位小師叔,因為他是位侯爵,遲早要回到宮廷,大概沒机會碰到楚少炔,所以諸葛通也不多提。
  他一發脾气,侯爵的威風与气勢自然而然顯現,五年的瀑布下打坐生活使他學會克制、隱忍,卻沒忘了他乃堂堂一侯爵,沒有哪個平民可以在他面前擅自作主,視他如無物!尤其這少女是他所救,應該由他來為她作主安排。
  藥儿吐吐小舌,忙躲到老爹身后。看來這人脾气挺大的,不好玩!
  朱旅星一看他兩眼噴火,不多時又轉為冰寒,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生气,不是發發脾气就算了,而是非常、非常的不滿了,除非皇帝老子來,沒人安撫得住。他暗叫要糟,突然瞄到呆坐在床上的秦媚雪,靈机一動,往他耳邊提;“忍一忍,別嚇坏了病人。”
  雖不明所以,但气氛由熱轉冷,媚雪也感覺到了,而她是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惊嚇与打擊──她的表情使杜放鶴明白這點,漸漸地,目光轉為柔和,他畢竟無法漠視她的痛苦。
  他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沒事的。”
  “你在生气。”她指出事實。
  “哦,我是很生气,因為他們沒有早一點告訴我有關于你的身世,要不然我們也可以早几天夫妻相認。”他回首陰冷的瞧了秦氏父女一眼,唇邊露出邪气的笑容。要編故事嗎?好,看誰編得最精采。
  “夫妻相認?”媚雪瞠目結舌,其余三人則呼喊出來。
  杜放鶴一時也考慮不了那么多,心中只想著要帶她离開滄浪島,不讓奸詐狡猾的二師叔詭計得逞。難得做一次好人,就要做得徹底!
  “正确的說法是未婚夫妻,不過也快了,等回京之后咱們立即成親。”他咧嘴一笑,居然還拿得出“信物”,一條手絹,一塊吉祥長命金牌。“你爸怕你一時承受不了太多惊喜,所以沒早告訴你。媚雪,你再想一想,真是連我也忘了嗎?家師和令尊為我們訂下這門親事,我因遠在關外,不及備下聘禮,所以將先母親手載在我身上的長命金牌解下來當作訂情之物。所幸你落水時,金牌沒有遺失,當時我急著救人,沒注意細看,隨手放入怀里,以致也疏忽了。”說著,將雋刻著“長命百歲”的金牌挂在她頸上,笑得像一個詭計得逞的騙子。“收藏好,別再掉了。你看,這是你回贈我的信物,你親手繡的一條絲帕,上頭繡著你的閨名,你賴不掉哦!”
  媚雪臉上一紅,無助的望向秦守虛。“爹──”
  秦守虛無可奈何的陷入自己所設的圈套中。他若反駁,杜放鶴也必然拆穿他的謊言,這事一旦宣揚出去,他一張老臉往哪擱,只有將錯就錯了。而且他生性豁達,沒什么想不開的,多一位美麗的女儿,多一個侯爵女婿,他也沒吃虧啊!一朝結成姻親,他這老丈人照樣可以出入威遠侯府,隨時觀察媚雪的身体狀況,他的計畫仍然可行,只是多拐了個彎儿。
  “孩子,他确是你未來的夫婿,此番机緣巧合救你性命,可見你們的緣分很深。你安心調養身子,等你病好了,就可成親。”秦守虛當然不肯白白挨打,既是他的女儿,絕不能屈居偏房,必要杜放鶴立下婚書,以為憑證。
  秦藥儿在一旁急得跳腳,差一點就要哭出來了,只想到要去找師兄──
  偏偏朱旅星也出聲湊熱鬧,助杜放鶴一嘴之力,嘻笑地對媚雪說:“你不嫁他也不成羅!當日將你撈上船時,你像一只落湯難,是十郎把你抱進房里,然后房門一關,把我撇在外頭,我等了又等,等了好久,終于門開了,見到你的時候,你頭發已被拭乾,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弦外之音,十分曖昧。
  等秦媚雪想通了,臉也漲得出石榴花更紅了,掩臉大叫一聲,將自己埋入被里,不多時,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杜放鶴窘迫的怒斥朱旅星。
  “我可是為你好耶!”假使杜放鶴對她無意,換衣服之事他自然絕口不提,這點道德他還有。但很明顯杜放鶴已動了心,秦守虛這名狐狸又百般刁難,他才決定說出來;如此一來,秦媚雪今生是非杜放鶴而不能嫁了,再嫁他人便是不貞,教他們無法反悔,不再有理由反對杜放鶴納她作妾,故意作難。
  大受打擊的秦藥儿,獨自躲到知魚灣哭泣,哭她的倒楣,丈夫運這么差!其實她也不愛杜放鶴,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釣夫”失敗,難免自信心受損,枉費她生得天仙容貌,真是諷刺。可是誰知道事情會這么巧呢,他在關外五年沒碰到美女,來到江南也不曾尋花問柳,漁船上自然也不會有美人出現,眼看二十拿九穩的“釣夫”計畫就要成功了,偏生他就有法子從湖中撈上來一位姑娘,坏她大計。
  哭了一會儿,突然間她明白了。
  “這三次失敗都不是我的錯,我根本沒机會施展我的魅力嘛!對,是師兄不好,他有眼無珠,每次都挑錯對象。”
  愈想愈對。“我要去找師兄算帳!”
           ※        ※         ※
  “媚雪、媚雪!”
  媚雪听見這聲音,轉身要走,卻給杜放鶴攔截住了。他如鐵塔般的擋住她的去路,兩手抱在胸前,些微不滿的雙目直盯住她。
  “為什么避著我?”忍了半個月,火气難免有一點。
  她一見他就想起那件事,忍不住臉紅,背轉身子難以回答。
  杜放鶴哪里知道姑娘家這些曲曲折折的心事,伸手把她的身体轉過來面對她,一手按住她肩頭防止她又逃跑,一根手指頭點在她的鼻尖上。“說!為什么避著我?奇怪,怎么你臉這么紅?又不說話?你姓秦、名媚雪、字默金嗎?”
  “默金?”沉默是金!她忍不住笑出來。
  “這就對啦!笑一笑多舒服,而且你笑起來真好看。”他眼睛一亮。“怎么你的臉更紅了?‘艷若桃李’這句話我終于親眼驗證了。媚雪,你實在太美了。”
  “藥儿也美。”
  “你們姊妹倆不分軒輊,只是她孩子气重了點,不如你多了一股靈气。”
  她不太明白。杜放鶴知道這是際遇的不同而有各异的气質。
  “你瞧,像現在這樣多好,記住,不許你再躲著我。”他拉了她的手便走,霸道得很。媚雪長這么大沒給男人拉過手,直覺此事十分不妥,小手在他掌中扭動,意圖脫困,誰知他大掌縮緊,讓她動彈不得;橫過一雙鷹目掃了她一眼,嚇得她心口怦怦跳,不敢再反抗。“知魚灣的荷花很有名,你理當陪我賞花。”
  這人說話的口气好像別人理所當然應該服侍他,媚雪并不明白他的來歷,不免有點刺耳,只是她天性不愛与人爭辯,碰上這种人直覺的就無法產生親昵的感情,總覺得他不是她的未婚夫,倒像是她的主人。
  她甚至說不上喜歡他,而他卻是她未來的丈夫。
  她連悔婚的余地也沒有,不知將來是福是禍。
  可是,杜放鶴卻很喜歡她。她謎樣的身世,神秘的气質,無一不引發男人的征服欲,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特別的女人,尤其像他這极見多識廣的男子,几乎已很難再從女人身上找到惊喜,渴望去占有。秦媚雪卻做到了。
  其實她什么也沒做,是命運將這位大人物推到她面前來,好象不要也不成了。命運就是這么奇怪!
  這种事發生在別人身上,難免會羡慕她命中帶點儿浪漫綺情的傳奇色彩;若發生在自己身上,就變成天外飛來艷福,哭笑不得也。
  秦媚雪就有這种感覺,納悶藥儿妹妹究竟羡慕她什么?
  這半個月來,她努力翻閱了不少書,希望能拾回一點記憶,然而,只是有些書冊令她有熟悉之感,似乎以前讀過,生活上的技能也沒有遺忘,但對于自己和家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卻絲毫想不起來。
  她變成了沒有“回憶”的人。
  不知思念為何物,不存恩恩怨怨的勞神念頭,一切皆從頭。
  她的童年是怎么過的?儿時同伴都在一起玩些什么……
  杜放鶴看她眼圈儿突然紅了,有點奇怪的問:“你在哭?”
  她的眼淚慢慢流了下來,“沒事。”很快取出手帕擦了擦眼淚。
  “不許騙我。”他抬起她的下巴,直望入她酸楚的眸中。“永遠也不要騙我,你將是我的妻子,天大的事也有我替你頂著,為何要傷心流淚?”
  媚雪忍不住揮開他的手,她快受不了他的气焰。“你這人到底是什么來歷,怎么一開口就活似別人都該听命于你?”
  “你不知道?”他好玩的問:“沒人告訴你?”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是世襲威遠侯,先母是位公主,大姊嫁入康成王府為妃。”
  “威遠侯很了不起嗎?”她不太清楚。
  “對平民而言,當官的都很了不起,更何況是公侯門第。”
  “原來如此。可是既然我是你的未婚妻,即是未來的侯爵夫人,有道妻憑夫貴,我也同你一樣了不起啦,理應不必忍受你的气焰吧!”喪失記憶,但本性猶在,媚雪對男人的評价仍舊不高。
  “我有什么气焰?換成五年前的我,你豈不是要嚇死啦!”
  “嚇死女人很光彩嗎?”
  “你……你病好了,舌頭倒也利了。”
  “我不是存心和你爭辯,只是請你別一開口就命令我,不知怎地听了心里很難受。”她秀眉顰蹙,隨著垂下了頭,輕輕道:“或許是我高攀不上你,公侯門第出身的千金小姐會欣賞你的凌人气勢吧!爹爹真不該訂下這門階級懸殊的親事。”
  “你不會說你不想嫁給我吧!”杜放鶴不相信有這种事,竟有女人說不愿嫁他。飛上枝頭作鳳凰不是每個少女的心愿嗎?
  “父母之命,媚雪只有遵從。”
  杜放鶴沒追問;你自己的意思呢?怕听到更傷他尊嚴的話。這個謎樣的女孩一再令他惊奇,究竟還有什么等著他去挖掘的?
  他對她愈來愈有興趣了,攜了她的手來到如魚灣。
  峰巒古秀,好山迎人,淨荷亭亭出水,遠遠的即領略到一种簡洁幽靜、引人入胜之美,有別于人工筑出的富麗庭園。
  “好幽靜的所在,令人心曠神怡。”媚雪輕輕道。
  “江南姑娘柔美似水,媚雪,等你到了我侯爵府,你會發現我府中的庭園也有山環水抱之妙,不輸水鄉,你一定會喜歡的。”
  媚雪回他一笑。她的笑,很媚,她的眼睛也像多了層云霧一般,杜放鶴的心跟著輕飄飄的,像躺在云霧上。
  他痴痴的看著她,柔聲道:“二師叔總算沒替你取錯名字,你真當得起一個‘媚’字。決定了,我要為你取一個乳名;阿媚!只有我可以這么喚你,阿媚。”
  “隨便你啦!”媚雪咬著嘴唇,決定還是趁他現在心情不錯,把她的打算告訴他。“藥儿說想到無錫找龍師兄,我准備和她一塊去。”
  “好啊!我奉陪。既到江南,不去游歷一番等于白來了。無錫的惠山、錫山遠近馳名,其中最知名的要算是惠山東麓的惠泉,水味甘香,曾被著有‘茶經’的唐代品茗家陸羽稱許為‘天下第二泉’,宋徽宗時,惠泉水也是進貢的上品,如此名泉,自該去汲泉烹茶;据聞以其泉水所泡出的茶,茶味甘醇,香留唇齒,我早想一試。”
  “你也要去?”她惴惴不安的問。原想乘机避開他一段日子啊!
  “難不成你們兩位大姑娘要自己出門?荒唐!良家女子沒有家人陪伴連上街都危險,更別提出一趟遠門了。我原諒你失去記憶,但不可再有下次。不論你想上哪儿,都須由我或我指派的人陪著,這是規矩,記住了嗎?”另一方面,也在防范寶賢王和上官楚那班人跟他來陰的,因為不久之后,媚雪將成為他的妻子,敵人必視她為他的弱點。不過,他還沒預備告訴她這些。
  “媚雪!我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知道了,爵爺。”她空虛地答。
  “你不需太多禮,叫我十郎吧!”
  “禮不可廢啊,爵爺!”她一扭身,走了。
  杜放鶴沒有追她,挫敗的歎了口气。他的麻煩事夠多了,弄得不好甚至招來殺身之禍,此時訂親實不是明智之舉。
  “但愿不要連累了她。”
  他又歎了一口气。少年輕狂,性情暴烈如脫韁野馬,行事莽撞無法無天,如今終于成熟了,懂事了,卻要開始清償前債,往后可有很長一段艱辛的路要走。
  他不后悔殺了上官晉,但是若為了他而惹來殺身之禍就不值了。
  “可我也不是好欺的,不信破不了你們的詭計。”杜放鶴于內心暗自冷笑:“你們若知道這五年我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就不敢指望几名殺手就可以解決我了,多費些心思吧!”
  獨自靜思直到頭腦清明,正待回屋,卻見朱旅星一路尋來。
  “好啊!總算教我找到你了。”他居然咬牙切齒的和杜放鶴大眼瞪小眼,口气像在審犯人。“我找你好久了。”
  “你是怎么啦?”
  “怎么啦?你問我怎么啦?”朱旅星怒叫道:“我才正想問你怎么啦!离京不過五年,你就忘了自己的祖宗,自己的身分了嗎?堂堂一位世襲威遠侯,体內流著皇族的血統,身分是何等尊貴榮顯,即使沒有适齡的公主可匹配,也有几位郡主待字閨中,最起碼王公大臣的眾家千金也任由你挑選;而你,居然自己作主預備迎娶一個來歷不明的落難姑娘為妻,我娘知道了不暈倒才怪!十郎,你是發了失心瘋還是怎的?圣上一向愛惜你,爹娘也寄望你甚深,結果這么重要的事你卻草率的決定了,你知不知道這可能會影響你未來的前途?我們貴族娶妻首重兩家利益的結合,納妾則隨心所欲,你喜歡秦媚雪,盡可收留在身邊侍寢,將來要怎么寵愛她都行,万不該和秦老頭立下婚書,造成現在難以挽回的地步。”
  杜放鶴只是輕輕一笑,似乎不覺事情的嚴重性。
  “你倒是說話啊!為什么你要立下婚書?”
  “我打定主意帶她走,不跟她訂下名分,二師叔絕不肯放人。”他不以為意的搖著頭,俊朗的面孔被夕陽映照得神秘且燦爛。“阿星,你說的都沒錯,皆是常情,只是這里不是京城,即使你端出小王爺的身分也不管用啊!”
  朱旅星一想到秦藥儿對他的惡劣態度,又是一肚子气。
  “這些江湖人全是一群刁民!秦媚雪既是你所救,理所當然屬于你,他們竟有臉捏造事實,不是存心為難你嗎?你又何必上他們的當。”
  “我倒不是顧忌他是我的二師叔才決定讓步,而是同情媚雪,如果這一生她都無法記起舊事,的确需要一個新的身分才能生存下去。二師叔的動机雖然不太好,卻也因此挽救了她的未來,要不然你想一想,以她的美貌,若無強而有力的靠山保護她,美麗反而會引來禍端,造成不幸。”
  朱旅星默然。今天救她的若是另一個心術不正的坏人,秦媚雪就不會是秦媚雪,而是奇貨可居的一項商品,搞不好成了青樓艷妓。
  “但你也不必娶她,誤自己終身。”
  “有這么嚴重嗎?”他失聲大笑。
  “你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娶個沒家世的民女做老婆,不怕貽笑大方?”
  “她嫁給我,自然身分也有了,家世也有了。討個絕代佳人為妻,人家羡慕我都來不及,何來取笑?何況,我豈會在乎不相干的人心里怎么想,從小到大我從沒想過靠裙帶關系飛黃騰達,就是不想受那些公主、郡主的驕蠻脾气。”
  “可是……”
  “婚書都已經寫下了,難道我還能欺騙一個小姑娘嗎?”
  “但她的身世成謎,總教人不安。”
  “就是這樣才神秘,才更加吸引人。”杜放鶴發出一陣輕快的笑聲,接著,以岸然的口气說:“反正如今她是太湖醫隱秦守虛的長女,回京之后也是這般公布,內幕真相只有我們知道,連大姊那邊都不得吐露,以免徒生事端,亂了媚雪的心。”
  朱旅星見他執意如此,只有勉強答應。
  “不過十郎,万一有一天她忽然恢复記憶了呢?”
  “家師曾言道,當今世上專治疑難雜症的名醫,二師叔要算是第一能手,他說媚雪服下‘斷恩草’,應該是不會錯的。”
  “永生不得恢复記憶,真可怜。”溫柔多情的朱旅星倒同情起她來。
  杜放鶴面有慍色。“她很快就將成為你的舅媽,把你的同情心用到其他女人身上去!”
  朱旅星“噗哧”一聲大笑起來。
  “你笑什么?”
  “你完了!你完了!”
  “你胡說些什么?”
  “終于讓你遇到一個你十分在乎的女人了,你沒好日子過羅!”
  “荒唐!難不成你以為我會看女人的臉色行事嗎?”
  “很難說哦!”
  杜放鶴懶得生這种沒營養的閒气,一走了之。
  朱旅星嘿嘿一笑,等著看下一場好戲。
           ※        ※         ※
  秦媚雪經過廚房時,一种熟悉的感覺引動了她的思緒,不由自主的走進廚房,在一旁看著煮飯的沈婆手忙腳亂的一邊煮食一邊要注意火候,累得一身是汗,不免手動腳動嘴巴也動:“也沒人肯來幫忙,我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來了貴客又怎樣,累死我老婆子……”
  “我來幫忙。”
  沈婆嚇了一跳。“你……大小姐,我不知道你在這里。”秦守虛早已向下人說明媚雪的身世,并宣揚得整個滄浪島人盡皆知。
  “我好像很會做菜,我來試試看。”她躍躍欲試。
  “你真的行?”沈婆惶恐道,怕她愈幫愈忙,像藥儿小姐就沒進過廚房,也怕自己讓她幫忙將招致老爺責怪。
  “看起來很簡單嘛!”
  把衣袖往上卷了兩折,秦媚雪親自下廚房,洗手作羹湯,沒多久即熟練的做出一道道的佳肴,看得沈婆目瞪口呆,媚雪自己也佩服得不得了。
  “藥儿說我是跟著外婆長大的,一定是外婆傳授我手藝。”
  “這才像個姑娘家,大小姐日后一定能嫁個好丈夫,至于二小姐啊……”沈婆搖了搖頭,不好明說她八成嫁不出去。
  “藥儿有藥儿的長處,能配得上她的必然是個了不起的男子。”
  “誰敢娶這种老婆,不了不起成嗎?”沈婆嘀咕道。
  媚雪笑了笑,不加理會。
  晚膳開出來,香傳數里,人人食指大動,不吝惜的一再夸贊。
  秦守虛不知道家中有這种烹調高手。“我簡直有眼無珠,不知沈婆有這樣的好本事,怎么過去你沒表現出來?”
  沈婆燙了一壺濟送來,聞言笑道:“老爺,我若有這樣的好手藝早自己開飯舖子啦,這些全是大小姐一人做的。”
  在眾人訝然的注目下,媚雪閒适的說:“我剛好經過廚房,看沈婆婆一人忙得焦頭爛額,順手幫忙一下,沒想到我真的會做菜,我想一定是外婆曾教過我。”
  “外婆?”秦守虛微怔,猛然醒悟就是他的岳母嘛!“對、對、對!你娘生前也是‘德、言、容、工’婦德俱備,是位大家閨秀,可惜過世得早,沒能教教你妹子。”
  “爹,干嘛扯上我!”藥儿差點被魚肉梗死。
  杜放鶴好久沒吃到這么精致的菜肴了,這絕非一般老百姓日常慣吃的粗肴淡飯,只有大戶人家的廚房才做得出如此的佳肴,秦媚雪的出身果真不凡。
  他不習慣夸獎人,僅冷淡的說:“這些要讓下人去做就行,何必親自下廚?你將是我的妻子,要開始學著留心自己的言行舉止,別坏了我侯爵府的体面。”明明是舍不得她勞累自己,話一出口卻變成教訓,杜放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可是一想到朱旅星譏笑他的那些話,又慶幸自己不受美色所迷。
  媚雪心里想:“莫怪藥儿說我向來討厭男人,原來男人真是這么惹人厭。”她冷冷淡淡的瞄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說:“女儿做飯孝養尊親,可是天經地義的事,你這位陪客少來喧賓奪主,惹我爹吃得不盡興。”
  杜放鶴眼中冒火,朱旅星險些失笑,暗忖:“乖乖,還是十郎自己一頭熱哩!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她要嫁的人是什么來頭?”
  秦守虛感動得要命,原來有女儿孝順的感覺是這么好。
  秦藥儿悶聲吃個飽,滿腦子想的全是師兄,想他被她整得唉聲歎气、欲哭無淚,只差沒有跪地求饒的模樣,好出她一口怨气!
           ※        ※         ※
  兩天后,准備离島的前一晚,媚雪捧了一套衣物走進藥儿的房間。
  “是你啊!”藥儿仍不習慣叫她一聲姊姊。這种“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蠢計畫,她私底下埋怨老爹不止三十次,平白無故的由老大降為老二,更嘔人的是把一流的老公人選白白拱手讓人,天底下有比這更吃虧的事嗎?
  說出去,她“秦要命”的威名何存啊!只好啞子吃黃連,將錯就錯了。
  “藥儿,我為你縫了一套新衫裙,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你親手縫的?”這倒出乎她意料之外。
  “是啊!快試試看。若不合身,我連夜幫你改好。”
  柔軟的料子,淡綠的繡羅裙,秦藥儿將它們抱在怀里,有點激動:“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自幼喪母,跟著爹和師兄長大,佣仆尊她是小姐,她從來不曾感受到女性的溫柔,不曾享受這樣的疼愛。
  “說什么傻話!你是我的妹子,以前我們沒机會親近,如今團聚了,我不照顧爹爹和你,還能對誰好去?”媚雪拿過衫裙,笑道:“快試試吧,我來幫你。”
  秦藥儿開心的試穿新衣,竟是十分合身,笑咪咪的在銅鏡前轉了一圈又一圈,自覺美得像仙女。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猶虛榮的一再追問。
  “美得像一幅畫。”
  藥儿拋開心結,情不自禁的上前擁住媚雪。
  “姊姊!我多高興有一位疼我的好姊姊啊!”
  媚雪很喜歡被人需要的感覺,雖然她不明白為什么,但有人這么需要她,感激她的付出,不由得使她熱淚盈眶,對藥儿更加的怜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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