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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蒼天啊──”一聲充滿悲憤、不平的告天之聲,震動了青龍社總壇的黑瓦屋頂。“你……你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是不是?蒼天啊──”龍湖的右臂虎虎生風的指著頭頂上的朗朗青天,要老天爺還他一個公道。
  “我一不殺人,二不放火,三不欺壓善良百姓,放眼江南像我這樣有權有勢的大角色,有哪一個肯跟我一樣安分的過自己的生活,不找机會作威作福、恃強凌弱的?只有我!可是,為什么好人沒有好報?有一個要命的師妹,我認了;她從不肯放我過一個月安宁的日子,我也認了;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心愿,就是早日為她覓得美滿的歸宿,就這么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你也要跟我唱反調?我費盡心机才挑出的丈夫人選,竟一個接一個別有所鍾。第一、二號人選倒也罷了,這第三號人選可是花費我許多心血設計、安排,絕對万無一失,就等我臨門一腳將他倆踢進洞房,誰知道……”龍湖真是欲哭無淚,人算不如天算啊!“這老天,欺我太甚了。”
  管他多么气惱攻心、指天罵地的,秦藥儿照舊沒事人似的,端起他來不及喝、相信現在他已食不下咽──的上好龍井茶,先聞了聞,再慢慢啜飲,贊道:“好茶!色翠、香醇、味甘、形美,四絕兼備,不愧是西湖龍井村的龍井茶,身价不高的人還真喝不起呢!”
  她眼珠子一轉,笑道:“想想嫁給師兄也是挺不錯的主意哩!身分高,地位尊崇,平常不但可以吃香喝辣、綾羅貼身,走出去也沒人敢小看我,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沒人敢欺負我,說有多神气就有多神气。決定了,我喜歡這樣的人生。”
  “我不喜歡!”龍湖气急敗坏的截斷她的白日夢。
  他身怀奇技、風采怡人、气質不凡、正气凜然……所有适合加在“正人君子”身上的形容詞,他臉不紅气不喘的全接受了,像他這般杰出优秀、前程似錦的好青年,可是万里挑一,怎么可以從此毀在秦藥儿手中?
  他抵死不從!
  “我絕對、不會、娶你。”他加重語气道。
  “那可由不得你。”這個笨師兄害她接連三次“釣夫”失敗,秦藥儿除非改了性子,否則絕不讓他逍遙事外。當然,山可移,性不改。“龍伯伯向來疼我,爹爹嘛,又是唯女儿之命是從,兩位老人家早有默契,就等我點頭了。”
  這正是讓龍湖抓狂的重點要害,高堂在上,他沒有婚姻自主權。
  “我說師妹,你真正的目的何在,就爽快說出來吧!”他太了解她了,每回她語出威脅,就包准有事。
  “你變聰明了,師兄。”
  “我原本就聰明絕頂,只因近墨者黑,被你搞胡涂了。”
  “逞口舌之利,對你沒有好處,把本姑娘惹毛了,一狠心嫁給你,天天設計整治你,要你叫苦連天、跪地求繞!”
  “你武功不如我,小心我一天打你三頓,看誰向誰求饒去。”他家傳的武藝比秦守虛尚且高明三分,貪玩成性的藥儿更別提了。
  “你不會,你說過你不打女人,否則可當不成風流公子羅!”
  “總有你說的。”龍湖已學乖,知道少跟她斗嘴。“你心里又在行什么鬼主意?再不說的話,恕我不奉陪。”
  “耐性這么差,看來你追女人的本事退步了。”
  “我不需要去追女人,多的是女人追著我跑。”
  “在哪里?怎么我一個也沒瞧見?難道我眼花了嗎,還是那些女人會隱形?”秦藥儿很惡劣的東張西望,把頭探出窗子尋尋覓覓,一副好奇寶寶的乖模樣,存心嘔死人不賠命!
  龍湖气极反笑。他從來沒在她面前占過一次便宜。
  有這种要命師妹,偏偏又這么難嫁出去,想來是他劫數未了,不認命的話,只有自己去跳太湖啦……
  鬧了大半個時辰,他終于回复風流公子的瀟洒形象。
  “你就老實一次,爽快地說出你的目的如何?”
  “好吧!”耍他也要夠了,秦藥儿暫且放他一馬。“威遠侯即將成為我的姊夫,姊姊疼我,希望我陪伴她進京完婚。這么有趣的事當然不可錯過,杜侯爵再神气也得過了小姨子我這關,否則休想進洞房。”
  “這倒也是。”
  師兄妹平日雖然吵吵鬧鬧,一旦面對外人,則槍口一致對外,合作得很。媚雪既然姓秦,就是自己人,幫著自己人考查杜放鶴的人品、才干,天公地道,沒人會說不對。
  龍湖的算盤打得更精,心想,以杜放鶴人面之廣,京中定有不少适合藥儿的青年才俊,到時請托杜放鶴為媒,豈有不成之理?
  他很快地決定隨他們同行。
  秦藥儿背過身去,不讓他瞧見她一臉詭計得逞的笑意。
           ※        ※         ※
  暢游惠山九峰中的第三峰,到了山頂的道觀,自有道人烹茶待客,素齋也是有名的。從山頂俯看綠楊城郭,眺望太湖煙波,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皆視野開闊,胸中升起一股笑傲云飛浪涌之气魄,使人心曠神怡。
  有兩位天仙美人同游,三名護花使者自然成了其他游客羡慕的對象,這道觀不比一般廟宇,且又建在山頂,游客原本不多,女客更是經年難得一見。
  秦藥儿倒不覺什么,反而是媚雪這种大門不出的閨質弱女則給人瞧得十分不自在,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逮著似的,卻又忍不住好奇心,不多時便將旁人的眼光拋一邊去,逕自欣賞美景。
  其實,這些人只是被她的容貌惊得呆住了。杜放鶴心知肚明,老大不高興旁人与他一般的“有眼光”,寸步不离她左右。
  人人均瞧見他有多么在乎她,只有秦媚雪不在乎他的“在乎”!
  說來也夠嘔人的!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對她百般呵護,雖說不期待她感激涕零,但她起碼該給點好臉色,時常對他笑出万花羞与比嬌的笑容吧?她可不,一路上只見她与藥儿形影不离,一副姊妹情深的好樣,就是不愛理他,簡直莫名其妙!秦藥儿既非她手足,又騙得她好苦,反而得到她的溫柔關愛、笑臉以待,這還有天理嗎?
  杜放鶴當然不承認他在吃醋,笑話!跟一個小平民爭風吃醋?
  他是不滿,非常、非常的不滿!
  龍湖也很訝异秦媚雪之美,跟藥儿站在一塊,非但不遜色,且多几分靈气、稚气,沒人會怀疑她不是藥儿的姊姊,若不是同母所生,怎會姝容并世稱嬌?
  他不得不感佩人与人之間的緣分如斯奧妙,毫無關系的兩人因緣巧合湊在一起,竟比親姊妹更像姊妹。喜的是,秦媚雪性情可愛,應該能給藥儿一些好影響吧?龍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這么期待著。
  這廂──
  杜放鶴拉了秦媚雪的小手就走,當然不忘及時回頭凶狠的瞪了三名跟屁虫一眼,警告他們識相點,各自找樂子去。
  他決定不再忍耐了──以他過去的火爆脾气,能忍至今天可說是异數──他要教她切實明白他是她的未婚夫,不容許她忽略他的存在。
  誰敢忽略他、漠視他,他就要誰好看!至于如何“好看”法,當然是──
  “噯,你帶我上哪儿去啊?”媚雪無法反抗的任由他拉著走。
  “跟我走就是。”
  簡直在搏命比賽競走,媚雪喘著气又問;“你帶我去哪里?”
  “帶你去賣!把你賣了,省得我早晚被你气死。”
  媚雪信以為真,這霸道侯爵一看就知沒什么事他做不出來的。
  “你放開我啊!我又沒做什么……”
  “對!就因你啥事也沒做,才搞得我一肚子火。”
  他突然停住腳步,她差點收不住腳,沖向前兩步,又給他拖了回來,就這么跌入他的怀抱里,順理成章地讓他抱個滿怀。
  杜放鶴的雙臂由她身后緊緊圈住她,把臉理入她的秀發里,嗅一口她發間淡雅的馨香,悄然歎了一口气。他知道這番舉動活像只色狼,可他就是忍不住;他明白先前媚雪對他的態度沒有錯,拜堂前本就不宜見面,她害羞、靦腆,故作矜持不理睬他,這才是正常的,可他偏受不了她的“正常”。
  可怜的秦媚雪從沒教臭男人碰著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嚇得一動也不能動,大腦暫時停止運轉,像塊石雕人似的任由他又抱又嗅的。
  他反而笑了。總不能指望連男人的面都沒見過几次的大閨女,像青樓女子那樣善解人意的主動靠過來安慰男人吧!
  “阿媚,原來你很喜歡我抱你啊!”他存心逗她。
  “啊?”她猛然醒了。杜放鶴熱呼呼的气息吹向她耳根,她臉紅心跳,混身燥熱,可又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你放開我,快放開我啦!”
  “不放,除非──你讓我親一個。”他愈來愈像個色狼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難不成你還想喊救命?”
  “我真的會喊……”
  “省省吧!這地方挺安靜的,沒人會來打扰我們。”
  媚雪放眼溜了溜,好像真是如此。這后山林子十分幽靜,除了鳥嚼虫鳴,看不見人煙,游客們來此,不是入觀參拜,便是在道觀周圍游覽風景。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媚雪顫聲問。
  杜放鶴把她的身子轉了過來,趁她尚未站穩,一把擁住她,將雙唇貼在她的紅唇上。她惊訝得頭腦一片混沌,只感覺他的嘴巴太有力,太蠻橫了。
  杜放鶴先是一時的情不自禁,再來便是有意的吸吮挑逗了,霸道的柔情非常容易震撼女人心,像一把燃燒的火焰掠過了媚雪的心,這种特殊的奇异感受是她未曾有過的,若非杜放鶴雙臂有力,她已兩腿發軟,几乎無法支撐身子。
  他似乎已瞧見冰雪開始融化了,至少在他面前她無法過分的矜持了,這正是杜放鶴用心之處,他要一下子闖進她的心,不僅是渴望她接受他,更要令她不得不愛他。
  這時代的姑娘只要被男人拉過子、抱過身子,就算是他的人,好像不愛他也不成了。
  說來可笑,他何曾必須在女人身上花費心神?多的是女人為他爭風吃醋,更別提打他十六歲起多少媒婆几乎踩平了康成王府的門檻。只有這位不知是大膽還是不識貨的秦媚雪,主動討好她,她尚且不當一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他只好蠻干啦!
  總而言之一句話,有幸被杜侯爺看中的女人,絕不允許她不愛他!否則──嘿嘿!只有再蠻干一次啦!
           ※        ※         ※
  她不敢照鏡子,想必臉已紅得無法見人。
  杜放鶴笑得活似偷了腥的賊貓,對她的反應滿意极了。
  媚雪若是瞧見他臉上得意的表情,說不准要老羞成怒;可她哪抬得起頭呀?
  “你……怎么可以……”聲若蚊鳴,真想挖個地洞躲起來。
  “誰教你對未來老公冷若冰霜。”他還大言不慚的直說是她不對。“如此一來,你總有非我不嫁的真實感了吧!”
  “誰……誰希罕嫁你?”好气人,男人的臉皮都這么厚嗎?
  “你的身子給我瞧過,你的唇上也烙了我的唇印,不嫁給我,還有哪個男人敢要你?”
  他本意是說笑,但他忘了一點,這些話若是教已經人事的婦人听了,嘴上或許責斥兩聲,倒也頗富情趣,然而,媚雪是位大閨女啊,而且是養在深閨不教男人看見的清白姑娘家,同樣的話入了閨女耳中,就變成風言風話、公然調戲,惡意中傷她的名節……
  道個男人不但看過她赤裸的身軀,還藉此消遣她。
  秦媚雪登時漲紅了臉,這次不是羞极向染紅霞,而是惱怒,內心充滿了被人戲辱后的羞恥,咬著下唇,泫然飲泣。
  她感覺被羞辱了,他在取笑她已是不洁之身,他肯負起責任娶她,是他人品高尚,她自然該含情媚笑、刻意討好叫回報他……
  杜放鶴再呆也知道說錯話了。
  “阿媚,你別弄擰了我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別避著我,你我名分已定,這輩子我們是誰也避不開誰了。”
  她不肯看他一眼,淚水滑落面頰。
  “都怪我一時魯莽,也是我极少和閨女相處,過去在我邊的全是些知情識趣的青樓女子……”話一溜出已來不及了,怎么他在她面前老是反常?
  媚雪猛然抬起臉,被人傷害的表情教人見了心疼。
  她顫聲道:“原來……你將我視作青樓女子,所以才那樣對我……”
  “不是的。”他的聲音很微弱。
  她掩臉哭了起來,傷心之余只求离他愈遠愈好,漫無目標的跑進林子里去了。
  杜放鶴呆了一呆,忙叫住她:“媚雪──”
  她听若未聞,愈去愈遠,終于消失在林子里。
  杜放鶴一頓足便要追上去,猛然有人拉住他──
  哪個該死的渾球?
  “拿開你的手,龍湖。”
  “如果你不怕死的話,我就放手。”
  “我沒空听你胡說八道,媚雪跑進林子里去,我必須赶緊把她追回來……”
  “你先听我說……”
  “我命令你放手!”
  龍湖不得不朝他耳邊大吼:“這片林子里暗藏玄机,你這么隨便闖進去,不死即傷。”
  杜放鶴的殺人視線頓時現出一點迷惘。
  “你說什么?再說一次。”
  秦藥儿已等不及開口詰問他:“你把我姊姊怎么啦?她為什么哭著跑走了?杜放鶴,你若是膽敢欺負了秦家人……”
  “秦姑娘,你先別激動。”朱旅星旁觀者清,冷靜道:“先想法子找回大姑娘才是。龍公子,你說這片林子藏著什么玄机?”
  杜放鶴更急著想知道,他是不顧任何危机都要救回媚雪的。
  “快說!快說!”
  龍湖這才放松抓住他胳臂的手,沉聲道:“這消息我也是最近才證實它的真實性。据說兩年前,江南第一大鏢局福平鏢局的總鏢頭丁劍樵老英雄,親臨道觀向觀主租借這片林子三年,以五百兩紋銀的厚利收買了觀主的心,再說,丁老英雄的面子他也不敢不賣,事情很快成交。然而租借這片樹林用意何在呢?丁老英雄不提,觀主也不敢多問。据知這片林子的盡頭是一處斷岸絕壁,終年云霧茫茫,當初建觀時就是怕有人不小心失足摔落懸崖喪命,才遍植林木以擋去路。”
  “老英雄出面租借三年,教人想破頭也想不通他的目的,因為兩年來丁老英雄一次也不曾上山;這消息傳揚出去,引來不少好事的江湖人意欲一探究竟,結果竟無一人全身而退,死了三人,二十九人受傷。”他們三人听了臉色微變,龍湖沉吟一下,又道:
  “我曾好奇的打探一下,發現喪命的這些人生前都干過不少坏事,死不足惜。若我猜測的沒錯,這密林某處必隱居著一位絕世高人,為了某种原因暫居此地,自然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也找過受傷的二人詢問,都說沒見著人影,不知不覺間就突然受傷了,嚇得他們屁滾尿流,直叫有鬼,連爬帶滾的逃命。”
  “世上竟有這等高人?”朱旅星將信將疑。
  “人外有人。”杜放鶴見識的原比他多,又從師父口中得知這世上有不少身怀絕技的高人沒沒無聞的隱居在名山大澤、鬧市小巷中,倒不怀疑龍湖所言夸大,只是──
  “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非進去不可。”
  “我明白,只是提醒大家各自小心。”
  朱旅星靈机一動。“何不告之林內主人,我們是沒有惡意的。”
  “膽小鬼!”秦藥儿不屑的撇了撇嘴,更加瞧扁他。“姑娘我倒想會一會那神秘人物,看他有多大本事。”邁開玉足,提起中气、扯直嗓子便叫道:“喂,林子里面的,你听清楚啦!本姑娘的姊姊不知道此林易主,一時興起走進去參觀參觀。她不會武功,沒有任何企圖,所以你絕不能動她一根寒毛,否則‘青龍社’就和你結定這梁子。現今本姑娘要進去尋找姊姊,有本事你就現身一見。”
  話說得響亮,威風十足,骨子里不就跟朱旅星的用意一樣嗎?表明了他們不是來闖林的,好心點就讓路吧!朱旅星怀疑的眼神瞄了瞄她,到底懂事,不加點破。
  “你提起青龍社干嘛?”龍湖狠瞪她一眼,這師妹最懂得狐假虎威。
  這時,身旁人影一閃,杜放鶴已闖入林中去也。
  太監不急,皇帝可急了,拋下三個長舌男女,御駕親征啦!
           ※        ※         ※
  秦媚雪昏倒了。
  一顆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石子打中她的軟麻穴,她立即人事不知。
  一片白云飄了下來……哦,不,是一位宛如白云般彌洒,身手似白云一樣輕靈的白衣青年,似一片白云飄落在媚雪跟前,踏葉無聲。
  “好美的女人!”他的聲音也宛如白云一般的輕柔、溫煦。
  沒人知曉他從哪里來,師承何門阿派,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丁劍樵多年的痼疾在他手中得到根治,心中万分感激,只是這位謎一般的恩人性情古怪,不要診金,卻也不容他白受恩惠,叫他出面租借林了后,便飄然而去。
  劍樵一方面照辦,私底下則四處打听他的來歷,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由一位武林宿老口中得知,他曾醫好武當掌門靈虛道長的內傷,救下崆峒長老因中毒箭必須截肢的一條右腿,治愈了某位將軍每逢陰雨天气必發作的酸疼之症……他從不留下姓名,但因他的形貌、气質大异常人,久而久之,口耳相傳得知有位白衣青年乃當代奇人,心中推崇,封他一個外號──
  白云公子!!
  他的形蹤也宛如白云鏢紗無蹤,除非他想見你,否則絕不讓你找著他。
  他性情孤傲,不容他人侵犯,既然租借此林三年,擅自闖入者,無一人能全身而退,輕者傷筋折骨,重者斷命歸陰。
  然而眼下這姑娘分明是不會半點武功的千金小姐,怎有膽子獨身闖入幽暗的密林中?
  他千年古井般的心竟起波瀾,為了這名女子?
  一見到她,如同遭重擊般,心思再也無法平靜。
  “莫非──我命中的情劫已臨頭?”兩年前,他算出自己將歷一場情劫,只要能躲過三年,情劫運勢自然而消,為了不妨礙修業,他選定道觀以避女色;為防万一,隱身于密林之中潛心練功,只要再一年即可功德圓滿,結果,仍是躲不過?
  “是你嗎?我的情劫!”白云公子小心翼翼地扶抱起她上半身,触及芙蓉面頰,惊覺她臉上猶有淚濕,正欲解開穴道問明根由,這時突然傳來放肆的女聲,听得他冷冷一哼:“青龍社?青龍社?哼!無知小輩。”
  真正令他動容的,是隨后傳來一聲充滿感情的呼喚:“媚雪──”是年輕男子有力的聲音,熱烈而激情的聲音。
  白云公子無聲的問:“你的淚,是因為他嗎?”心中莫名地痛起來,一旋身,消失了蹤影。
  一粒小石子無聲射至,解了媚雪的穴道。
  秦媚雪悠悠醒轉,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待看清周遭濃林密布,她應該害怕的;但不知為什么,她半分恐懼也無,似乎……有一雙溫暖的眼神在看著她、保護她……
  怎么會有這种奇怪的感覺呢?
  “媚雪──阿媚!”杜放鶴飛奔至她面前,猛然抱住她,嘶聲道:“你可教我擔足了心事!以后,不許你再突然跑開,不許你离開我!”
  是他嗎?是他嗎?這种安心的感覺是因為他的出現嗎?
  媚雪不解的搖了搖混亂的腦袋。
  “你仍在生我的气?阿媚,我是無心的,我的目的只想讓你有身為威遠侯夫人的自覺,教你不需避著我,主動來親近我。”
  “我還不是你的夫人。”
  “你想退婚嗎?令尊肯答應嗎?”
  在他炯炯眼神的注視下,媚雪心知今生已無退路,她是非他而不能嫁了。瞧他冒汗的額頭,微紅的眼睛,他真的很擔心她,狂亂的在搜尋她的身影,那樣有力的擁抱騙不了人,他在乎她、需要她,或許正愛著她吧!
  這一刻,她真心接納了他,她未來的夫君。
  她噙笑偎入他怀里。“不嫁你,我還能嫁給誰呢?”
  杜放鶴受寵若惊的擁緊她,冰雪終于對他融化了,匯成柔情的小溪流向他的心中。
  “阿媚,阿媚!我發誓,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的照顧你、愛護你,不讓你蒙受任何委屈和不幸。”他除了要防范寶賢王那班人向她下手,還得擔心他的大姊康成王妃可能會有的反應,她高貴的出身所衍生的貴族腦袋怎肯輕易接受一介民女當她的弟媳婦?作妾還差不多!不管怎么樣,杜放鶴絕不愿見媚雪遭受親戚們的白眼看待。
  其他的親戚倒也罷了,他們少有人不畏懼他的怒气和一身神力,沒事絕不敢上門煩他,只有長姊若母的康成王妃……
  看來,他得鼓勵朱旅星先行一步,回京當他的說客。
  秦媚雪不了解他的煩惱,听完他的“告白”,感動之余也有一點好奇:“堂堂侯爵的夫人,會有什么委屈和不幸呢?”
  根据藥儿的情報,威遠侯是朝廷最有勢力的權貴之一,當他的夫人再神气也不過,這樣尊貴的地位還要抱怨委屈、不平,別的姑娘家豈非全該上吊了?
  杜放鶴認為還不是挑明的時候,怕她會嚇得逃之夭夭。要是真跑了老婆,那他多丟臉!
  “沒什么,只是怕你一時适應不了京城的環境。”
  “所以我才邀妹子隨我一道同行,有藥儿陪著我,我會很快适應新環境。”
  提到秦藥儿,不是杜放鶴心存偏見,他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順眼。任何人只消洞悉她如何“人盡其才”的利用她的師兄,就不會怀疑她有膽子“挾其姊以令威遠侯”,開始動腦子准備從他身上撈點好處,她八成是曹操轉世的,奸滑成性!
  偏偏媚雪最疼這位妹子,他能奈她何?
  “啊──你在干什么?”說鬼鬼到,秦藥儿發現他們的蹤影,立即沖過來把他們兩人分開,挑眉瞪眼的橫在杜放鶴面前,指著他罵:“還沒拜堂以前,你少動手動腳的欺負我姊姊;你可以不要臉,姊姊的名節卻不容你玷污!”
  “放肆!我對你一再容忍,你莫要得寸進尺。”杜放鶴真想打醒她,不是每個人都會像龍湖一樣容忍她的予取予求。
  “我說錯話了嗎?”藥儿把臉轉向媚雪,撒嬌道:“你看他啦,得了便宜又凶人。我擔心姊姊吃虧,才說兩句請他自重的話,他就翻臉了。這樣窮凶极惡的教訓你可愛的妹妹,沒教養又沒肚量,試想他將來會對你好嗎?”
  誰窮凶极惡啦?誰沒教養啦?杜放鶴別過臉去不理睬她的挑撥离間,這小姑娘太坏了,不知又在算計什么?
  龍湖忍不住要佩服他了,不愧是在宮廷中打滾過的人,一眼便識穿秦藥儿的小奸小計。
  所幸媚雪不是耳根子軟的人,心中既認定了杜放鶴,就算他殺人放火她也只有跟著當強盜婆,拉住藥儿的手搖了搖,要她別計較。
  秦藥儿見此計不成,只好另作打算。
  究竟她的目的何在呢?
  話說她在江南一帶仗著龍湖的勢力,行事無往不利,好不神气快意,心想,到了江北若吃不開,實在有損“秦要命”的威名!于是,自然把腦子動到杜放鶴頭上,為使他對她言听計從,又拿出“捉住別人的弱點就盡情利用”的本事,而杜放鶴的弱點不用說就是大美人秦媚雪啦,所以她拚命在媚雪向前說他的坏話,以為他情急之下會求她嘴下留情,別再破坏他們的感情,任由她漫天開价,誰知道……唉!
  若是她曉得,只要早來半刻鐘,媚雪的心還未發生變化,那么她的“挑撥离間”真會教杜放鶴緊張不已,她的詭計說不定就得逞了,她非懊惱欲喪不可。
  奇怪!秦藥儿雖然聰明机伶,鬼心眼又多,向來只有人家上她的當,沒有她吃虧的份,可是,一碰上“重要事件”,她總會慢上那么一步半步,先机盡失。
  是天意嗎?為了平衡她邪气的一面?
  也許是老天爺的慈悲吧!為他人留一條“生路”。
  出了林子,秦藥儿又神气了。“我就說嘛!那個神秘人怕咱們,咱們五個人進去又出來,一點事也沒發生,可見傳聞夸大不實。”
  朱旅星忍不住道:“我想是主人剛好不在。”
  “那是他運气好,要不咱們四人聯手,他武功再高也非輸不可。”
  “你最懂得利用別人為你壯聲勢。”他純洁的心很不以為然。
  “你們三個大男人不應該保護我們兩名弱女子嗎?”
  “你是弱女子?哈哈……”
  “我懂了,原來你期望由我來保護你這名弱男子。”她故意看扁他。
  “誰需要你保護!”朱旅星不堪受辱,抬頭挺胸道:“本爵上馬能射,下馬能文,刀劍槍棍,樣樣精通,如此文武全才在本朝可是万里挑一,十郎若居第一,我敢居第二。”
  “哈哈哈!”秦藥儿笑得睥睨。
  “你笑什么?”
  “我笑你坐井觀天,夜郎自大,關起門來論英雄,笑煞天下群英。”
  “你……”
  龍湖及時勸住他:“你斗不過小師妹那張嘴的,省省力气吧!”
  朱旅星想到自己的身分,哼一聲:“好男不跟女斗。”
  “因為你斗不過。”藥儿順口接上,哈哈大笑。
  杜放鶴也險些失笑。好啦,就不為別的,光求耳根子清靜,他也要想法子隔開這兩只斗雞,讓朱旅星先行回京。
  直到入夜后投宿客棧,包下整個后院,朱旅星才勉強滿意,杜放鶴不愿惊動官府,阻礙行動自由;而且當年他失手殺了上官晉,皇上命他閉門思過六年,期限未滿,不便太過招搖,朱旅星只好听他的,可是一听到十郎要他回京當說客,他馬上搖頭。
  “來一趟江南也不容易,沒玩夠以前休想我會离開。”江南美女的手指頭都沒碰到一根,就這么回去豈不笑坏了京里朋友,朱旅星很知恥的。“你要我當說客也不必這么急著赶我走,等回到京中,你總得先回府休息兩,二天,這兩三天足夠我說服我娘啦!十郎,你一路攜美同行,好不快活,就忘了同情你可怜的外甥,除了刁鑽成性的秦藥儿,我好久沒跟女人說話了,怎么樣,招待我上一趟回春樓吧!”
  杜放鶴一笑,眼里透露几許無奈。
  “你仍是老樣子,我看你遲早栽在女人手里。”
  朱旅星古怪的瞧著他。你在說你自己吧!他忍笑不說。
  “你找錯對象了。這里是江南,我看龍湖才是識途老馬,怎不邀他去?”
  “有道理!你去不去,十郎?”他竊笑道。
  “你想,我還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嗎?”他怎不知他是故意的。
  “鮮花也需綠葉陪襯,方見其美。”
  “你去找你的綠葉,快滾吧!”
  朱旅星應聲而去,當著秦藥儿的面拉走她的師兄,嚷嚷著今夜尋歡回春樓,天不亮吾不歸,沒瞧見藥儿臉上一陣青,咬牙切齒。
  杜放鶴呢,當然去陪襯他的鮮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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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掃圖:Ludwig;OCR&校對:Rob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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