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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朱旅星事后回想,大概最近常和龍湖、秦藥儿這等半江湖人走得太近,受了他們的不良影響,才會做出他以往從未做過的事──跟几個貌似商賈的粗俗男人爭風吃醋,為一名叫“多儿”的清倌和人大打出手,甚至沖動的替多儿贖身。
  像他這种在脂粉陣里左右逢源的風流公子,見多了命運乖舛的姑娘寄生風月場所,已不會覺得她們可怜或不幸,并非他沒有側隱之心,只是有哪名妓女敢不笑臉歡迎他這位財神爺呢?就算當妓女身分低賤,畢竟人無法選擇命運啊!
  朱旅星因一時的沖動,不免有點后悔,贖了多儿,他要如何安置她?
  老實說,多儿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一張清秀水淨不令人惊艷的臉,十五、六歲年紀,身形仍像小女孩。也不知道回春樓的老鴇看上她哪一點?或許是她瘦弱得惹人怜愛吧!對啦,就是她一副怯怯懦懦的小可怜模樣,愈發引逗那几個不把女人當人有待的嫖客想調戲她,嚇得她雞鴨貓子又叫又跳,又掉淚又求饒,使今他們哄堂大笑,愈發興奮……惹得朱小王爺老大不順眼,一時英雄主義抬頭,麻煩哦!
  “怎么辦呢?”朱旅星回頭望一眼像小媳婦似的低頭跟在他身后的多儿,顯然她也很怕他,他一停腳,她馬上倒退兩步。“唉,怎么辦呢?”
  据老鴇說,多儿的父母由福州千里迢迢來投親不成,沒有盤纏回鄉,才賣了多儿。多儿,多儿,多余的女儿。唉!他自然不可能送她回福州,他沒那么熱心腸;也無心納妾,顯得自己動机不純正;又不能放她自由去,一個小姑娘難保不落入宵小手中;左思石想,苦惱不已,終于目光落在一開始便袖手旁觀的龍湖臉上。
  “對啦!青龍社不差多養一名婢女,龍公子,不如……”
  龍湖不等他說完,嘴角已嘲諷的哼出一聲:“免談!我又不是吃飽撐著,專門替人收拾善后。”有一個師妹就夠他忙的,再加上朱旅星?免了吧!“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有本事強出頭,就得獨自解決麻煩。”
  “你……白送婢女一名,你不要?”
  “不要。這些家務事向來由家慈作主,請見諒。”
  “你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觀?”
  “‘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我一日不敢或忘。”
  “沒有平分俠義心腸,算什么英雄好漢!”朱旅星自忖以小王爺的身分拜托他辦一件小事,是給他面子,居然被拒,心里嘔得很。
  龍湖哈哈一笑,看不出這事和俠義兩字有何關聯,根本不當一回事。
  就這樣,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江南美女的手指頭都沒碰到一根又回來了,朱旅星若不是殘余的英雄感支撐著他,其沒臉見杜放鶴。
  “煩什么?”杜放鶴一句話就解決了他的煩惱:“留下來伺候媚雪,等回去之后,再由總管派她工作。”敢情他看出多儿不是伶俐的貼身丫頭,這一路上將就使喚著,回到侯爵府,跟其他的巧丫頭一比,大概只配去掃地抹桌子。
  “還是十郎有擔當。”朱旅星更加确信貴族是高人一等的。
  “總算你還有一點自知之明,英雄不是你想當就當得起的。”秦藥儿找到机會就想嘲笑他;就你沒擔當,空有血气之勇,沒本事善后。她終于弄明白他和杜放鶴的關系,怎么算她都高他一輩,可以理直气壯的教訓人,机會難得,當然要過過癮。
  朱旅星眉頭一皺,轉向龍湖笑道:“龍公子,今晚讓你掃興了,不過沒關系,到了京城,我自當盡地主之誼,王府中的歌舞妓任你挑選,不滿意的話,楚館秦樓里我倆夜夜笙歌,京師名妓自當歡迎你這位江南去的貴客。”他可不是給人欺負大的。
  秦藥儿最气的就是師兄風流成性,喜涉風月場合。
  “何必舍近求遠,過兩天到杭州,八大院四小院,均是消魂窟啊!”
  “如此有勞龍兄了。”
  兩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簡直是難兄難弟。
  秦藥儿沒好气地在心里咒罵:“姓朱的,你給姑娘記著!”回身帶領多儿去曲廂房向媚雪見禮,夜深了,媚雪已睡下,只好等明日再說。
           ※        ※         ※
  “啊──啊──啊──”
  黑夜中再度傳出惊叫聲,晚翠忙沖進繡房,死命搖醒何初蕊:“小姐!小姐!快醒醒!你快醒醒!”
  何初蕊尖叫一聲,猛然坐起,撫胸嬌喘不息,全身汗淋淋的。
  “小姐,你又作噩夢了。”
  何初蕊突然“哇”的一聲,掩面痛哭。
  晚翠不知所措的呆立床沿。二小姐的“反常”已非一朝一夕,她不明白為什么,白日里驕傲任性的二小姐,一到夜里便心神不宁,噩夢連連,自從大小姐太湖遇難之后……
  “初蕊,我的儿,你怎么了?”藍月鳳听到丫頭的稟告后連忙赶來。
  何初蕊彷佛遇到救星一般,投入娘親怀里,她的煩惱、她的懼怕好像一把火似的傳熱至藍月鳳心坎里,更加擁緊她,呵護她。
  “有娘在,你什么也別怕、別擔心。”藍月鳳拍撫愛女的背脊,堅定的給予保證。她揮手令丫頭下去,免得初蕊急躁之下什么都說出來。
  “初蕊,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弄雪……弄雪她回來找我償命……我怕!我怕!”她哀哀哭泣起來。“她每晚都來,她不放過我,我受不了……”
  藍月鳳陷于悸動中,初蕊的神容使她駭然,她衰弱的神經恐懼著鬼魂,只怕有一天會將全部的秘密宣泄而出,那么一來,什么都完了。
  “初蕊,振作起來!”藍月鳳的面色轉為陰森,透了口气,生硬地說:“弄雪死了,她的鬼魂不可能回來,就算回來,她應該找我才對,怎會找你呢?可我什么也沒夢見,睡得跟過去一樣安穩,由此可見,全是你的心魔在作祟。我的儿,你再這樣心神不安,夜夜噩夢,本來沒事都會惹出事來!”
  “娘,我該怎么辦?我真是怕啊!”
  “你怕什么?”藍月鳳凜然硬聲道:“弄雪落水以前喝下摻了斷恩草的湯汁,即使她死后化為厲鬼,也是記憶全失,壓根儿將咱們忘得一乾二淨,不可能尋回家來啊!”
  “真的嗎?娘!”初蕊尋求保證似的抓緊母親的手。
  “千真万确!這是你外婆梁氏家族珍藏的秘藥,只得一小瓶。當年你外公曾迷戀一名歌妓,納為側室,對她百般疼寵,外婆是個很賢淑的女人,忍耐地接受這一切,直到那賤人接二連三的設計你外公和外婆大為反目,意圖除去你外婆,讓自己扶正;你外婆終于忍無可忍,用了半瓶斷恩草粉末,這才解了危机。那年我十歲,清楚的記得那賤人到死都沒恢复記憶,所以,弄雪也不可能例外,這世上再也沒有‘何弄雪’這個人。”
  “是嗎?”何初蕊慘傷地說:“我們也可以這么做,但不必推她落水啊!”
  “你胡說什么!”藍月鳳急忙掩住她的口,斥喝道:“你想死是不是?記住!沒有人陷害弄雪將她推入湖中,是她自己不小心失足的,事實就是如此。”她的雙手握住女儿的柔荑,傳遞強者的力量,她的音調轉柔,似在催眠初蕊:“那日午后,太湖上忽然間風雨交加,向來貪看雨景、雪景的弄雪,不舍錯過大珠小珠落太湖的凄雨景色,不听勸告的獨自一人撐傘听風觀雨,誰知船身突然不穩,她就這么失足落湖了,等咱們發覺她失蹤,派人下去打撈已然不及。”
  “對,對!我們派了很多人下去打撈,只是沒找著。”像是找到了安心的理由,何初蕊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些,拍著胸口道:“是她自己命該如此,怨不得別人。”
  “你能這么想,娘就放心了。”藍月鳳微笑道:“有精神胡思亂想,不如多想想功霖吧,你下月初九就要起程進京完婚。”
  何初蕊終于收斂了自己的亂想,甜蜜地笑著。
  弄雪在那樣的天气下墜入太湖,沒人相信她還能活著,曹修如遭重大打擊,不忍見何家為她建衣冠冢,匆匆束裝返京,不料一個月之后,曹府即派媒人來提親,很快下了聘,這使得初蕊相信曹修只是被弄雪的美色所述,他鍾情的仍是她。
  “娘,我想在离鄉以前,到杭州游覽聞名已久的西湖以及錢塘江浪潮,往后要回南方一趟也不容易了。”其實主要的是想轉換一下心情。
  “也好。咱們在杭州有一間別苑,我娘家的親人也都世居杭州,這一趟回去必有不少親友爭著為你添妝。初蕊,娘一定會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入官門,讓全京城的人都羡慕曹功霖人財兩得,我們可沒有高攀他們。”這也是為了藍月鳳的面子,她的大姊貴為尚書夫人,出門坐官轎,百姓紛紛回避,這种風光是富商之妻求不到的,所以她有時不免遺憾自己的命比人家差了一點,更想爭一口气。
  “謝謝您,娘。”何初蕊也是最愛高人一等的感受。
  “謝什么?傻孩子!娘就生你這么一個心肝寶貝,你是何家唯一的嫡出之女,身分非同小可,娘可舍不得你生受一丁點委屈。”
  “我懂!女儿也不會讓爹娘抬不起頭來。”
  “你有這樣的志气,足見是聰明人,娘就不諱言的再提醒你一次,把太湖泛舟所發生的‘意外事件’給忘了,即使忘不了,也不准有后悔的念頭。”
  藍月鳳要一舉摘除她的心魔,凝神看著愛女逼問道:“假若弄雪不死,功霖又被她迷得喪失理智,執意要娶她為妻,這時你怎么辦?你做得到忍辱退讓,自已躲起來哭泣嗎?”
  “不,不!我怎能輸給灶下婢生的女儿。”
  “如果事情真的發生了呢?你怎么辦?你能叫功霖不娶嗎?”
  “我……我跟何弄雪勢不兩立!”
  “這就對了,我們并沒有做錯什么。她原本就不該被生下來,邀天之幸苟活了十七年,但好運總有用盡時,誰教她好的不學,卻學會她娘的狐媚本領以及不安分,灶下婢之女竟妄想作枝頭鳳凰,不怕摔死嗎?”藍月鳳悲憫地往下說:“即使你不為自己想,也該替功霖設想,他高中探花,青年得志,前程正不可限量,迎娶灶下婢之女豈有不遭人恥笑之理?大家都要笑他以貌取人,不重德行,道可怎么好?他是你一心想倚靠終身的對象,你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他好啊!”
  “娘說的极是。”以“愛”為前提,她不再忐忑不安,理直气壯了起來。
  何初蕊的外貌秀雅端麗,弱不禁風,但是性情剛烈又急躁,耳根子又很軟,別人的言語很容易左右她的情緒,是個很复雜又很矛盾的人。
  她也不想這樣,真的!有時她并沒有發脾气的意思,卻控制不了自己那張嘴,往往說出一些自己事后也后悔的話,把事情弄僵了,心情變得更糟。
  不過,她在家是嬌嬌女,在母親的護翼下,大家都包容她。
  兩日后,在母親和家丁的伴護下起程往杭州,何仞蕊是幸福的待嫁新娘,一大群親戚女眷爭相恭賀她,羡慕她日后的富貴,而且在心疼她遠嫁后不易再相會的心情下,對她更是百般疼寵千般順從,大閨女游西湖?當然行。
  江南水路密織加网,大富人家都有自己的船只和游舫。
  說西湖,道西湖,柳永的“望湖潮”詞寫得好:
  東南形胜,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廉翠幕,參差十万人家。
  云樹僥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塑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華。
  重湖疊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千騎擁高牙,乘醉听蕭鼓,吟常炯裘,
  异口圖將好景,歸去風池夸!
  這闕詞將西湖人家的繁華与美景,形容得有如圖畫。
  有人認為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又不如雪湖,時當盛夏,欲賞西湖雪景是不可能,不妨退而求其次。
  夜月泛舟西湖上,雙燈倒影成三月。
  “太美了!”初蕊明亮的眸子貪看這湖光山色,內心不由得升起一股不适合她年紀的淡淡惆悵。“想到要离開山明水秀、文物薈萃的江南遠嫁至北方,心中不免感傷。”
  “姑娘家就是多愁善感,”她的表嫂捏住她的臂肘,取笑道:“等你做了官夫人,嘗受到風光的滋味時,就算求你回來,你也舍不得离開了。”
  “談什么風光呢!”何初蕊少不得要謙虛一番。“他如今在翰林院供職,無權無勢的,上頭有那么多老前輩,几時能輪到他風光呢?”
  “妹子這么說可就見外了,世人皆道‘朝中有人好作官’,姑丈貴為尚書公,會不提拔自己的儿子嗎?”
  她不能承認,也不愿否認,只有嬌滴滴地笑著。
  這時候,另一艘華麗的游舫從一旁緩緩行過,初蕊的視線起初訝异對面游舫的雕鏤華美,正要問表嫂這是哪一戶富貴人家,突然間,她雙目暴凸,見了鬼似的盯住佇立船尾的一對男女,那女的側面好熟悉,分明是……
  “啊、啊、啊──”何初蕊吃力地叫出來,連連倒退數步,几乎摔倒,她的表嫂及時扶住她,被她的反應嚇住了。
  “初蕊?”藍月鳳和一干女眷從廳里擁出,不明所以的望著她。
  “弄雪……弄雪……我又看見她了……”話沒說完,人已暈厥過去,意識未散之前只想到;她不放過我,纏定我了,跟隨我到杭州,又現身另一艘船上教我看見……
           ※        ※         ※
  “夜里風冷,進去吧!”杜放鶴擁著媚雪欲進船廳。
  她回首停留一下。“我好像听見有誰在叫。”
  “我沒听見。”事實上他只留心她的一舉一動。“進去吧。你身子單薄,晚風吹久了對身体不好。”
  “別催我嘛!難得邀月泛舟四湖,良辰美景當前怎好錯過,即使在這儿一夜我也不感覺累,別掃我的興好嗎?”
  杜放鶴到底不是俗人,攜美人同游,不至于做出掃興的事,可是要他中夜立風梢,他沒那种浪漫、雅興,談情說愛也得把環境弄得舒服些。他走開一會儿,叫人把躺椅、茶几、吃食全搬出來,弄得舒适如在家中,自己親手拿了一件薄披風為媚雪添衣;她回身朝他一笑,溫馴地与他并坐依偎在他強壯的怀抱中。
  他的胸膛厚實、溫暖,媚雪靠在他胸前哼著小曲儿,情意綿綿。或許,他构不上浪漫情人的標准,但絕對是個值得倚靠終身的男人。命運乖舛的秦媚雪,所需要的、所渴求的無非就是一份愛、一個屬于她的家──避風港。
  杜放鶴順著曲調的節奏玩弄她修長柔滑的十指,宁謐溫馨的气息包圍著這一對有情人,待歌聲停歇,他把几上的酒杯拿起來,飲了一口,又細膩地喂哺她一口,這使得她一時有點手足無措,只見他柔和地笑著看她,卻不發一言。
  她耳熱起來。“十郎──”
  “嗯?”他捧著她的面頰親吻:“這小名從你口中喚出來,特別的悅耳好听。”
  “你少欺負人了。”
  “我哪舍得欺負你,你纖細、敏感,容易受傷害,我哄你惟恐不及,深怕愛你不夠,怎舍得欺負你,好教你再逃离我身邊?”
  “不會的。我的心意已決,這一生許了你;永遠不會變卦。”媚雪斟了酒,送到他肩邊,悠悠地說:“我反而擔心回京城之后,你會發現京中的异花奇卉何其多,我這朵江南小花算得了什么。”
  “你在吃醋?好現象,至少我明白不是我在自作多情。”他真正喜悅了,得意揚揚的飲下美酒,緊緊地摟住她:“你是我的阿媚寶貝,你是獨一無二的,才不是平凡的江南小花。要知道皇帝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我全見過,沒一個及得上你,而且,你是我從太湖底搶抱上來的美人魚,這樣充滿綺情色彩的際遇,放眼天下,找不到第二個。沒有女人能帶給我如此神秘、奇妙的感受,只有你,只有你!”他纏綿地重复著、暗示著,媚雪不由自主地偎貼著他,承受他的蜜吻。
  他的怀抱溫暖了她,使她体驗到今生第一次的激越,這感覺又是那么舒适令人心安,彷佛偎在他的怀里就可以抗拒外頭的風風雨雨,是可以倚賴的安全所在。
  她滿足的歎了口气,希望時間就此打住;永遠不要有分离的時刻。
  她的喃喃自語被他听了去,悶聲一笑,既霸道且逗趣的道:“就算你想离開我也不可能,如果要用黃金鎖才能鎖住你,我亦在所不惜。”
  媚雪微蹙秀眉,坐正了身了。這男人真是不能對他太好,免得讓他得寸進尺。
  “阿媚──”他低聲道:“不要又和我鬧別扭吧?”
  他真誠的眼神訴說著真心至情,她的心又如棉團儿一般軟了,畢竟沒有人像他待她這么好,她怎忍心折磨愛她的人呢?于是,她躺回他怀里,手撫触著他光洁的面頰,溫柔有如夜之花朵。
  杜放鶴寬怀微笑,輕吻她的手指。
  “你熱戀著我,因為我是美人,對嗎?”
  “只要是男人,都會受你的容貌所吸引,我自然不例外。你美得令我感到震撼,但這不足以使我想娶你。”他的聲音雖然低,卻充滿了力量:“是投緣吧!見了你就不愿和你分開,希望將你占為己有,甚至吝惜教其他男子看你一眼;我要把你藏在我的金屋里,不放你出去拋頭露面。”他低下頭來,吻住她的嘴唇。她的一顆心怦怦亂跳,紅暈生頰,嬌羞無限,更增三分艷麗,他心中的愛念大盛。
  “回家之后,咱們馬上成親,我──等不及了。”
  “啊?”弄明白他話中暗藏的玄机,她几乎暈了。
  他哈哈大笑,再次偷香。
  “你別不正經,教人瞧見,多難為情。”
  “他們除了羡慕,又能如何?”杜放鶴神采飛揚的說:“細細想來,你我之間有一點共通之處是其他夫妻難以企及的。你遭逢船難以致喪失了記憶,一切須從頭開始适應,可說是一個全新的人;而我,少年輕狂以致鑄下大錯,被送往關外交由嚴師磨練,五年的刻苦生活使我脫胎換骨,也算是全新的人了。我們這一對‘新人’遭遇如此离奇,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更相配的,不正是佳偶天成,命中注定的一對嗎?”
  秦媚雪呵呵而笑,甚是歡悅。他可真能吹呀!若說今日的杜放鶴已是脫胎換骨的新人,那么可以想像五、六年前的杜放鶴是怎生嚇人了。
  “請教閣下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杜放鶴遲疑一下,仍是決定不說,反正他不可能放她离開他身邊,應該很安全才是。
  “成親以后我再告訴你。”
  沉醉于情愛之中的媚雪,自然是沒有意見的順從了。
  优美的一夜,屬于有情人的夜。低幽的笑談,呢喃的愛語,編織著未來的美夢,累了,打著呵欠閉上雙目休憩,坐著睡上一覺。而艙房里的龍湖等人,不至于不知趣的硬要湊上一腳作三人行、五人行,只見秦藥儿由小窗偷偷觀賞了一會儿,若有所思的將目光移至龍湖臉上。
  “學學人家吧!師兄。”她實在很想罵醒他:“我終于明白為何依你的條件卻到今天連個老婆都娶不到,因為你用情不專。你自命風流,甚至以風流名士自得,其實是好色、人品不端。須知這‘風流’二字,原本指的是高洁清貴的儀表和態度,是由內在的修為散發出吸引人的外表風采,卻被你們這些喜涉風月場所的男人弄反了它的意思。喂,師兄,你到底听見我說話沒有?”
  龍湖愛困的打個呵欠。“師姊所言极是。”
  “你干嘛叫我師姊?”她怪道。
  “你像個師妹嗎?我還以為是我老娘在教訓我例!”
  “忠言逆耳,自古皆然。”
  他翻個白眼。“你說完了嗎?我要去睡了。”
  “你真沒禮貌,我還沒說到主題。”
  “天哪!你說了半天,還沒說到主題?真受不了你,我要去睡了,有話明天再說。”
  她一把拉住他。朱旅星見机不對,自個儿先溜了。龍湖羡慕加記恨的目光狠瞪著姓朱的背影,以為他是戰友呢,卻也是不講義气的。
  “師兄,你來瞧,”秦藥儿不由分說的拖著他一同偷窺那一對有情人相親相愛的模樣,意味深長的說:“看見沒有?一個專情的男人自然能融化冰封般的少女心,激起少女回報同等的熱愛。這般的男女情愛正是天地間最美最真的至情,你不覺得嗎?”
  “好像有點道理。”龍湖摸摸下巴,不得不認真回答:“第一眼見到大姑娘,感覺她像玉雕成的人儿,美絕人寰,卻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沒想到剝卸矜持外衣的她,溫熱得足以沸騰男人的心。唉,其可惜!當初我應該加把勁追她,把威遠侯留給你……”
  “我才不要!嫁給他倒不如嫁給你。雖然你性喜女色,人品不端,對師妹也凶巴巴的缺少愛心,而且又很笨,連續三次‘釣夫’計畫均宣告失敗,這責任都歸咎于你無識人之明……總而言之,你的毛病我數上三天三夜也數不完,難怪沒有女人肯犧牲自我下嫁于你;不過,若要我在威遠侯和你之間挑一個,我還是選擇你比較有保障些,至少毋需适應官宦人家比裹腳布還長的臭家規。”
  天底下也只有秦藥儿有膽子將“青龍社”的少主貶損得一文不值,卻又說宁愿嫁他。龍湖簡直弄不明白是他比較大還是她比較大。
  “我警告你,藥儿……”
  話未完,但見朱旅星一路猛打噴嚏的走進來。“哈啾!怎么回事?為什么我的房間……哈啾、哈啾、哈──啾!”
  龍湖和藥儿笑不可遏,看人打噴嚏實在好笑。
  “我的房間有怪味……哈啾!我一聞就……哈啾!”
  秦藥儿的眼里閃著惡作劇的光芒。“你們貴族的房里不是都要薰香嗎?是你自已說的,所以我特地為你點上一爐特制的瑞腦香。”
  “特制?你……哈啾……加了什么?”他的手几乎沒离開過他的鼻子,好痒呀!
  “藥儿,你別胡來。”
  “師兄,這人不講義气,你仍要幫他講話?”秦藥儿的笑容令朱旅星聯想到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心里毛毛的。“小王爺,我這特制的瑞腦香可是千金難買,天底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若不是最近鴻運當頭、万分榮辛的結識你這位大貴人,我才舍不得拿出來胡亂使呢!”句句是好听的話,卻句句是反話。“其實我的獨家秘方說穿了不值一晒,不過是添加了少許天山羞麗花的花粉。為什么叫羞麗花呢?因為此花見不得美麗的人,它的花粉會使接触到它的人鼻子發痒,不住打噴嚏,拚命揉鼻頭,任誰擁有一個大紅鼻了,還美得起來嗎?”
  她撇了撇嘴,終于大笑出來,直指著朱旅星的紅鼻子笑彎了腰。龍湖理應罵她兩句胡鬧,卻也忍不住為之噴笑。
  “你……你這個……哈啾!哈啾!”
  “我怎么樣?”想她秦藥儿豈是好惹的,害人也照樣害得理直气壯。“你活該!誰教你勾搭我師兄出去召妓狎游,簡直無視于我的存在,哼!”
  報了仇,她心情大好,大搖大擺的回房去睡了。
  朱旅星制不住罪魁禍首,便將箭頭指向龍湖。
  “別瞪我,不關我的事。”龍湖伸了個懶腰,一邊往外走一邊擱下話來:“好男不跟女斗,這個女的如果姓秦名藥儿,那么奉勸你一句,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吧!”
  一肚子气沒地方出的小王爺,虛活二十載從沒這樣吃鱉過,看來江南對他是大不利之地,有必要重新考慮杜放鶴的提議。
  當清淨的黎明醒來,吹了一夜晚風的朱旅星才感覺鼻子舒服了些。早起的多儿乖覺地為他送來面湯、茶水,服侍他梳洗;待他喝過熱茶,臉色明顯好看了些,多儿卑怯的問:“公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
  “媚雪小姐和杜公子是什么關系?我今天服侍媚雪小姐,那往后……”
  “回京以后他們兩人就要成親了,你當然也跟著過去啊!對了,他們兩個不會在外頭談了一夜的情話吧?!”
  “不,杜公子早已送媚雪小姐回房,如今也該起身了,婢子去服侍媚雪小姐,婢子告退。”多儿低頭退下,她一直是那么卑微,不敢拿眼看人。
  不多時,晴空麗日,西湖上浮著一層薄紗似的蜃气。
  一直記挂著欣賞西湖日出的秦媚雪,發現自己在床上醒來,且錯過良時,好不著惱。
  “小姐,太陽每天都出來,明天再看不也一樣。”多儿為她梳發時說道。
  “這倒是,多在船上住几天,十部會答應的。春秋時期,范蠢帶著西施泛舟五湖過那神仙生活……唉喲!”發根作痛,媚雪回身嗔視多儿,多儿哪敢看她,早嚇得跪倒在地,不住陪罪。
  “好了,好了,也不是嚴重的事,我不怪你。你別老像惊弓之鳥,好嗎?”
  “什么鳥?”多儿不懂。
  “算了,有空再教你,快幫我梳好頭發,不能讓十郎笑我貪懶。”
  “不會的,杜公子待你那么好。”
  媚雪對鏡一笑。多儿為她插戴珠釵和金步搖,鏡中映出一張幸福的美麗面孔,她轉過臉來接過多儿遞給她的熱茶,喝了半杯,耳邊突然傳來森冷的聲音:“杜放鶴的未婚妻應該是上官琳,你知不知道?”
  媚雪惊疑莫名,眼前站著的分明是可怜兮兮的多儿,怎么口气、神態驟然間變了?好陌生,好冷漠,她心中油然生起懼意。
  “你在說什么?怎么……啊!”她腹間一陣劇痛,弓身捧腹,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不該出現的,你不但搶了人家的未婚夫,更因此使得原本可以講合的兩家再度蒙上不幸的陰影。”多儿冷眼看著媚雪痛苦的倒在地上,臉上無半分怜憫之色,似在看著一只虫儿掙扎求生。“方才我試探了你,如果你表現出對杜放鶴根本無意,我或可饒你一命,可惜,你分明已愛上杜放鶴,享受著他對你的熱愛。既然你已离不開他,我只好大發慈悲,解脫了你。”
  “救……救……命……”秦媚雪如處于煉獄中,無力求援。
  “你受死吧!陰曹地府才是你該去的歸宿。”
  多儿若無其事的离開艙房,回复卑怯的模樣。
  杜放鶴迎面走來,問道:“小姐可醒了?”她點點頭,他也不多看她一眼,逕自去敲媚雪的房門,多儿突然放聲大笑:“你敲斷了手,她也不會來給你開門的。”不等他追來詢問,她已跑上船頭,“扑通”一聲跳下水。
  反了,反了!杜放鶴惊覺不對勁,撞開媚雪的房門,她橫陳于地,面色泛青,嘴唇發黑,已奄奄一息,只差一口气了。
  “阿媚!阿媚!阿媚──”
  她早已失去知覺,任他喊破喉嚨卻再也感應不到。杜放鶴整個人慌了、亂了,腦海中再無別樣主張,手忙腳亂的掏怀取出臨行前師父贈予他的一瓶解毒丹,也顧不了對症或不對症,倒出一把就要塞進媚雪口中。見她牙床緊閉,待好不容易撬開了,卻毫無意識,以致沒法子吞咽丹藥。杜放鶴急得發狂,一把藥全納入自己口中,細細嚼爛了,低頭喂進媚雪嘴里。
  “茶,乾淨的。”身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堆人,遞茶的正是藥儿。
  她雖不明狀況,但見地上的瓷杯碎片,也猜得到八分。
  杜放鶴一口飲盡茶水含而不咽,再慢慢喂哺媚雪,她喉嚨微動,吞進去了。
  接下來,只有盡人事而听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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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掃圖:Ludwig;OCR&校對:Rob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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