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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秦藥儿的肩傷一好,又成天活蹦亂跳,早忘了生死交關那時的恐懼無助,更不記得人家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是因為她好出風頭、多管閒事。
  最后一次檢視她的傷勢,龍湖臉現微笑,說道:“你還是這副樣子我比較習慣。”他不是會逃避現實的人,當下便同她提起:“明日我就送你回滄浪島,再請我爹娘委托媒人去向師父提親,為咱們挑個好日子成親。”
  秦藥儿的一對眼睛睜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和我成親?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我們必須成親。”龍湖心知藥儿從小沒母親教導,但男女之防總不能不知。“男女授受不親,我每日為你療傷,此种行為除了父女、母子、夫妻之外,總是不妥當的。雖說事貴從權,但我還是不能對不起師父。”
  “關我爹什么事?你是為我療傷,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反正,我不要和你成親啦!”為這种原因成親,她才不要。笨師兄!一點也不知人家的心事。“我會當做沒這回事,你也當做沒這回事好了。”
  “可是明明發生了,如何當做沒這回事呢?”龍湖若是會趁机推諉責任的人,也不配繼承青龍社。“你要乖乖的結婚呢,還是我將事情源源本本告訴師父,由他老人家押你上花轎也行!”
  秦藥儿幽怨地瞪視著他。“你并不心甘情愿娶我,是不?成親之后,拿不准吵架的時候你會埋怨是我騙婚,做為打擊我的借口。”
  “你別反咬我一口,我已謝天謝地。從小到大,哪一次斗嘴你不包贏?”
  “瞧你,已開始不服气了。”
  “藥儿!”龍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薄怒。“我生平頭一遭向人求婚,你就推三阻四的,不給面子。我再問一次,你嫁是不嫁?”
  “我不嫁。”用這种沒誠意的口气求婚,再求一百次,她也不肯點頭。
  “好,我直接找師父去。”他轉身走了出去。
  秦藥儿如遭一記悶棍,呆了半晌,喃喃道:“自命什么風流公子嘛!只會對煙花女子百般獻殷勤,對師妹就頤指气使,不當美女看。”
  龍湖前腳剛出去叫人准備船只,藥儿后腳便開溜,自己回滄浪島去。龍湖若敢來向爹饒舌,爹要問起,她就給他來個死不承認。
  嫁給師兄雖然很理想,但為了一件“醫療事件”而屈于禮教的成親,別說她心里別扭,光瞧師兄那惡霸的語气,就知他也是逼于無奈。
  無可奈何的當了她的師兄,再教他無可奈何的娶她為妻,秦藥儿再怎么“求夫若渴”,也不敢冒這种險。何況,她不急著嫁人。
  回到自幼成長的地方,小山坡上的藥圃,屋后的知魚灣,均是她游戲的所在,她揚著一對純摯天真的眸子看著這一切,唇邊挂著微笑跑向草堂:
  “爹爹,藥儿回來了。”
  “你的腳程好慢,這一路上又干了几件惡作劇?”天底下也只有臭師兄龍湖一張口便數落她的陳年歷史、丰功偉業。
  笑容從她唇邊隱去,她几乎是惱怒的:“你來做什么?”
  “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自然是來……”
  “爹!”藥儿搶著說話,拉住秦守虛的手臂,半撒嬌半耍賴的說:“你別信師兄胡說八道,不管他說什么一概不算數。”
  “什么?”秦守虛不解的。“你們這兩個孩子在玩什么把戲?藥儿,爹要著手為你准備嫁妝了,往后別再和你師兄鬧淘气,知道不?”
  “爹,您都曉得啦?那您還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來。”
  “師妹,我什么都還來不及跟師父說。”
  “你沒說?那……”她一顆頭轉來轉去,終于望定父親,急促的問:“您說要為我准備嫁妝,爹,您將我的親事許配給誰啦?”
  “這還需問嗎?自然是湖儿。”秦守虛慈愛地按住女儿的手臂,要她稍安勿躁。“去年,龍家兩老已經向我提過,我念你年紀尚幼,天真未鑿,就拖上拖,不過,兩家父母均已口頭約定,要不然,我豈容得你一位姑娘家隨著你師兄大江南北四處跑?我再開化,也沒有開化到任你拿自身名節開玩笑。”
  這真是始料不及,秦藥儿狐疑的看著龍湖。
  他聳聳肩。“我也是回家后向爹娘提起納聘時,才知有這回事,還被爹模了一頓,笑我后知后覺。”
  秦藥儿按捺不住了,張大眼睛盯著師兄,用壓抑的、期待的語气問:
  “你听了之后,心里怎么想的?”
  龍湖側頭想了想。“我當時心里想,既然爹娘中意你,待成親后,兩位老人家必然對你疼愛有加,這門親事可說十分圓滿。”
  “就這樣?”
  “沒錯。大家都樂見其成,自然是好親事。”
  秦藥儿冷笑了。“別把我算上去,我還沒答應。”她性子再活潑,也不敢厚著臉皮問他:龍父母中意她,那他自己呢,要娶親的人是他耶!
  “師父答應就算數,你反對也沒用。”
  “爹點頭答應,那你娶他好啦!”
  她一扭身,跑回房里去。
  秦守虛哈哈大笑。“姑娘家說不要,其實是要的,以前她娘也是這樣子。”
  龍湖嘴上附和,心底無奈地歎息,他曉得藥儿不是鬧鬧別扭就算了。真搞不懂女人,沙紫光在數年間由艷冠花國的名歌妓一變為活在夢里世界的夢娘;朱蓉鏡不久前還嚷嚷要出家當尼姑,兩天前已傳聞梅府正積极籌備婚事,自然少不了她一份;秦藥儿明知她已不能再嫁他人,偏生死性不改,一再考驗他的耐性。
  就算是上輩子欠了藥儿,十年啦,也該償還得差不多吧?!
  “女人,你的名字叫麻煩!”
  若是秦藥儿在此,走要回他:“男人,你的名字叫‘自找’麻煩!”
         ※        ※         ※
  十日后的清晨,仆人一早打開門扉,就瞧見一名年輕人直挺挺的跪在离門口兩丈處。
  “喂,你干什么的?”
  “特來求師,懇求秦神醫納入門下。”
  仆人真覺稀奇。秦守虛自從收龍溯為徒后,已對外宣稱謝絕拜師,好多年沒見過這陣仗,掃帚一放,忙跑進去告之老爺和小姐。
  秦守虛懶得走出去,坐在草堂主位上喝荼,對仆人道:“打發他走!要是他死皮賴臉硬要跪斷兩腿,就叫他离遠一點,別擋住門口讓人出入不方便。”
  仆人應聲而去。那年輕人二話不說,爬离二丈外。
  秦藥儿梳洗罷,也出來看稀奇。
  “乖孩子,別理他,過來陪爹用膳。”
  “喔!”
  吃過早飯,她仍禁不住好奇的走出門外,一直走到那人的身邊,俯下身去,想瞧清他垂頭喪气的面孔長什么樣子。他感應到了,精神重回他的体內,振作起一張有活力的臉,和她四目相對。秦藥儿“啊”的一聲:
  “秦朗!”
  “不,我的本名叫秦男,男儿的男。”在“催魂魔女”面前,他的男儿气概總要矮上半截。“我的養父是位采藥人,我從小跟著他,識得各种藥性,只是,還是沒資格為病人診洽,得不到別人的尊崇。秦姑娘,我真是有心要學醫,你幫我求求令尊大人破例一次好不好?求求你,好不好?”
  秦藥儿思及上回捉弄人家有點過火,補償他一下,反正是惠而不費。
  “好吧!我去試試看,成与不成就全看你的造化。”
  “多謝,多謝。”
  秦守虛對女儿是偏愛有加,當初就因她叫一聲“師兄”而收了龍湖,但他實在不耐煩再花精神授徒,婉轉道:
  “江南名醫沒有八十也有五十,隨便拜誰為師都成功有望,唯獨你爹專研奇症怪病,沒有特殊天才是絕對學不來。”
  “唉呀,爹,您急著將我嫁出門,不招一個徒弟進門,不嫌寂寞嗎?”
  把你嫁出去我才樂得輕松!這种話父親終究說不出口,總之,不答應就是。
  秦男在門外跪了兩天,若不是藥儿同情他,派仆人送干糧和水給他,搞不好早已虛脫暈倒。
  不久,龍湖就要帶著媒人來下聘,秦藥儿絕不甘心嫁得草率,她要試一試龍湖的心中到底有沒有她,再決定嫁或不嫁。
  秦男的出現使她想出一個好點子。
  “喂,你真想拜我爹為師的話,還有一個方法,想不想听?”
  “請姑娘指點。”
  秦藥儿點著頭,她年紀小,難得有机會“指點”人,頓覺身分提高不少。
  “你听著,家父就生我這么一個寶貝女儿,誰娶了我,將來就可以接收我爹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他的醫術。”
  “啊?”他不太懂。
  “你可以苦苦哀求我讓你追啊!”
  我不要!這話差半秒便沖口而出,總算尚有急智,不敢得罪她,改口道:
  “小人高攀不上。”
  “我當然知道你高攀不上,所以你必須苦苦哀求,然后,我才勉為其難的同情你一次,當然啦,到最后你一定追不上,但至少我爹已注意到你,你的希望便大很多哦!”她還把鼻子翹得高高的。“姑娘我難得大發慈悲,你要珍惜。”
  秦男真是啼笑皆非,左右為難。
  “我數到三,不要拉倒!你趁早滾出滄浪島。”
  利誘加威脅,秦男只好妥協。
  龍湖比媒人、聘禮早一日抵達滄浪島,他必須确定小師妹沒逃掉或耍出什么見不得人的花招,他不想在媒人及屬下面前出丑。
  果然,他的靈感很准,藥儿又有了新花樣。
  他也不是多討厭秦男,對于曾敗在秦藥儿手上的犧牲者,他同情的成分居多,只是,這小子怎會像蒼蠅黏上蜜糖,藥儿怎能允許他如此?
  龍湖帶著審判意味的眸子鎖住他們,突然,藥儿絆倒了,秦男伸手欲扶,他猛的吼出來:“滾開!小心你哪一根手指頭碰到藥儿,我把它們全剁下來!”自己走過去粗魯的拉起藥儿,一臉誰欠了他几百兩銀子沒還的表情。
  秦藥儿暗喜在心,表面上不動聲色。
  接下來又發生好几次類似事件,龍湖愈來愈無法忍受秦男的存在,但師父既沒赶他走,他亦不好下逐客令,可他自認有權利管教藥儿。
  在他耳听藥儿“柔聲細气”的鼓勵秦男,保證她會在爹面前為他說好話,讓爹收他做二徒弟……龍湖簡直要抓狂了,她几時對他柔聲細气過?
  他气急敗坏的伸手挽住她的手,拉她來到屋后的知魚灣,這儿環境清幽,涼風吻面,使他急躁的心得以舒緩,但愿順便吹醒藥儿的胡涂主意。
  山色蒼茫,暮色逐漸籠罩,她心情偷悅地俏皮道:
  “好不要臉,你一直拉著我的手成何体統?”
  他放開手,聲音重濁:“你和秦男形影不离,又成何体統?”
  秦藥儿呸了一聲。“你少亂嚼舌根,傳出去多難听。”
  “你怕難听,我更怕。”龍湖從齒縫中說:“秦男不像你會喜歡的那种人,師妹,你由得他跟隨你,究竟是何用意?”
  她的表情染上迷蒙霞輝,顯出几分神秘。
  “他苦苦哀求我讓他追,想引起爹注意,而我……從沒一個男子追求過我,我覺得被人捧在掌心上的感覺真是不錯……”
  “你發痴啊!”他蹙著眉低斥:“我這不是在追求你嗎?師父和我一直將你捧在掌心上呵護,怕你風吹雨打,怕你受傷害。這個理由不通。”
  “那不一樣。爹跟我是父女情,你和我是兄妹情,而秦男和我……”
  “是什么?男女愛?無恥!”
  秦藥儿漲紅了臉。“你罵我無恥!那么,你不愛我卻要將我娶回去當花瓶擺著,就叫有恥嗎?我一直都知道,你巴不得我离你愈遠愈好,現在又出現一個候補人,不正合你心意嗎?你理該去放鞭炮慶祝才對啊!”
  “藥儿,你到底在胡說些什么?”
  “我沒有胡說。”她的眼中冒火,朝他吼叫:“我不要嫁給你!你滾出滄浪島,滾回你家去!沒有訂婚,當然更沒有婚禮!”
  龍湖怒視著她,那模樣似乎巴不得吃掉她,好半晌,他終于找到聲音:
  “很好。如果這是你要的,我只有成全你!我已經受夠了你的不懂事、不知輕重、莫名其妙、無理取鬧!你倒說對了一件事,回家之后我立刻放鞭炮慶祝!”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倔強地不肯喚住他,既然他不愛她,她才不希罕嫁給他,走了最好!直到他最后一點背影也瞧不見了,她才茫茫然轉向荷花池,任淚水像泛濫的洪水傾瀉而下。師兄,你回來,她在心底哀告。
  “你何苦這樣?”秦男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他沒見過這樣的秦藥儿,像個迷了路的小孩,絕望地只會淌眼淚。
  “我愛他,”她把臉埋進顫抖的掌心里,可怜兮兮的說:“不知道從何時起,我已在愛著他了,只是那時我還小,不懂,只曉得用盡一切辦法將他留在我身邊……可是,他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子,怕我使坏、怕我惡作劇,我也很開心的做個小孩讓他照顧,直到他突然說要娶我,卻為著一個可笑的理由,不是因為愛,我變得敏感、在乎,受不了他為其它因素勉強自己來娶我……那日在紅橋上,他說愿意代我而死,我以為那就是愛了,現在我總算明白,那不是愛,是承諾,對我爹的承諾……”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抽噎、啜泣。“我只是他的包袱,他早巴不得把我丟掉了……”
  “傻藥儿!愛也是一种包袱。”
  這個聲音……她霍然回身,瞧見龍湖一雙帶笑的眼。
  “你沒走?”事情發生得這么突然,突發得使她心神迷亂,分辨不出是真實還是夢幻。
  “該走的是秦男,不是我。”
  “你……你又回來做什么?”
  “我終究是舍不下你,只好厚著臉皮回頭來找你。”他的聲音非常深沉,目光在她臉上搜尋著。
  “你都听見了?”她小心翼翼的問,臉上羞窘得泛起桃花瓣的艷色。
  龍湖沒有回答,他的臉孔發亮,視線灼灼,將她擁入怀中,緩緩低下頭吻住了她,他那強而有力的臂膀,溫熱雙唇的接触,早已做了最動人的詮釋。
  良久、良久,率儿好象陷入夢境般地,不知身在何處。
  “梅真說的對,我一直在等你長大,只是自己不肯承認。”當他以面頰輕輕摩擦著她水嫩的肌膚,她覺得這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師兄,你對我真的……有心?”
  他再一次輕吻她的雙唇,她的唇柔軟無邪,他清楚地听見她怦怦的心跳聲,情知她的純真,他不敢再放肆,小心翼翼地蜜吻一下,便放開了她,聲音變得有些嘶啞:
  “十年的感情,誰能代替?”龍湖抬起臉注視她,沉吟了一會儿。“仔細想想,其實我從來不放心將你交給別人,每回釣夫,對方有絲毫不适合你性子的地方,我心里便開始打退堂鼓,沒讓你積极去爭取。”
  “你既然愛我,又為何不說呢?”
  “師妹,男人不開口說愛的。”
  “你不說誰知道?”一把推開他站起來。
  龍湖重新擁住她,委屈道:“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夠明白,男人愛上一名姑娘,自然會不顧一切的想要娶她為妻。”
  秦藥儿噘起嘴。“我不明白。”
  龍湖故意取笑:“又來了,一炷香淑女。”
  她紅著臉笑出來,眼中洋溢著被愛的喜悅,真正的愛宛似一股不朽的力量,融化兩顆倔強好胜的心,彼此向對方棄械投降,算是雨過天晴了。不過,為了感謝秦男暗中相助,兩人一起去磨著秦守虛再收徒,拗不過他們的秦守虛,最后答應讓秦男留下來學習,至于有無正式收徒的一日,就要看他的資質及日后的表現。
         ※        ※         ※
  半年后,一個張燈結彩的好日子。
  被灌得半醉的新郎倌龍湖,終于能夠關起門來享受他的洞房花燭夜。
  可是,新娘子卻不見了!
  龍湖的酒意被嚇去了大半,不敢置信她敢在這种時刻放他鴿子!甚且,作為新房的巧園四周均有人把守,她能跑到哪儿去?
  “秦要命——你給我滾出來——”
  突然從床下鑽出一個聲音:“我不出去,除非,你說出那三個宇。”
  龍湖庄嚴地、果斷地說:“我愛你!”
  秦藥儿瓚了出來,笑靨如花地奔向他的怀抱。
  他擰了擰她俏挺的小鼻子。“幸而這是新房,床底下也抹得一塵不染,否則,你將成為有始以來第一個花臉新娘。”
  深情凝望中,气氛改變了。
  像火焰在心中燃燒起來,龍湖緊緊地擁著頑皮嬌妻,夢囈般地耳語道:“我自己都不明白,怎會愛上你這個小妖精?是月老胡涂?還是上輩子未了的情緣,今生來償還?”他覺得迷惘,更有隱藏不住的狂喜,把她擁得更緊了一些,輕輕地、低聲地說:“別再鬧了,今晚是咱們的花燭良宵……”
  她喜悅地、語無倫次地說:
  “我是秦藥儿吶,自然也該有個不与旁人相似的洞房花燭夜,才不愧為小曹操、鬼靈精、秦瘟神、秦小邪……”
  香軟檀口被霸道地堵住了,世界在他們的吻中消失。
  只有春天進駐他們的心田,散播快樂的种子,驥求兩人同心灌溉,開出幸福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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