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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一大早上班,忐忑不已地等待著,我賭他沒認出我,所以我斗膽來上班。可是先出現的人并不是樓公子,而是多次約不到我、找不到我的方慎哲。
  這小子終于找來這儿了。但此刻我沒心思去料理他,偏他不肯走,抱來一大束紫玫瑰,讓我十坪大的辦公室像間花店。
  “你今晚有空嗎?能不能撥冗讓我陪你用餐。”方慎哲溫柔地看著我,以他一貫斯文好教養的聲調問我。
  這种人是讓人不忍心擺坏臉色的,可是我實在提不起勁應付他。只能假笑道:
  “吃晚餐?你可能要預約到西元二千年。”
  “穎儿,別這樣。”
  我伸出載滿戒指亮晶的手止住他的話:
  “第一,不許叫我小名,你只能叫我任穎,或任小姐,第二,我沒空陪你耗。窮小子對我而言沒吸引力,請你看清自己的身价。我——”
  方慎哲的笑意好濃,居然伸手握住我金光閃閃的手。
  “我并不窮,供得起你奢華的生活。”
  不會吧!這家伙恰巧是有家底的?
  “口說無憑!等你榮登上《企業大亨》雜志的黃金名人榜再來追我吧!誰知道你有沒有出息,”拼命攻他弱點,怎么還沒踢到他的罩門?奇怪。
  “任穎。給我五年,不,三年就可以,我不會比樓逢棠差,真的。”他誠摯地抓住我雙肩,俊臉滿是光輝,
  太圣洁了,令我不敢逼視又喘不過气。
  老天,誰來救我,讓我擺開這個愛不對人的好男人?
  “方慎哲,你听我說——”我企圖要拉開他的手。
  但他沒有放,一雙眼直對我放電。
  “任穎,我是真心的。”
  “放開啦!我衣服快掉到地上了!”我沒好气地低斥他。在他連忙收回手時,我赶緊拉了拉低胸緊身洋裝,把垂落的細肩帶放回肩上。
  “任穎——”
  “好好!方先生,您快回去吧!今晚我們一起吃飯,把話講清楚,七點半,“福華”門口見。”我不耐煩地揮手。將他往門外推去,最后很粗魯地伸腳踢上門。
  吐了一口气貼在門板上。還來不及順過气,背后另一扇門卻被輕敲了兩下,我飛快轉身,見到樓公子立在相連的門邊;正笑看我。
  連吞了好口口水,卻是講不出話;我看著他。
  他先開口:
  “原來你是這么赶跑不喜愛的追求者。”
  老天!他看到我踢門了!
  “哎呀!你可回來了。這星期想死我了。”我走向他,努力擠出媚笑。
  他盯著我的雙耳,道:
  “戴祖母綠耳環會不會太重了?”
  “不戴它怎么顯得出我的身价?”
  “我以為你昨天就該知道我回來了。”
  他的眼神莫測高深,我的心吊得老高。
  “我怎么會知道呢?你這死沒良心的,平常根本不會想到我,搞不好只有施嵐儿才有這個榮幸知道你的作息表吧?”
  他笑笑,改了話題。
  “你的珍珠耳環呢?”
  “在家里。你不會以為我會戴那种綠豆小的東西讓人看不起吧?太寒酸了。”我刻意揮著亮晶晶的雙手。
  他伸手摸了摸我左耳,然后滑到我光滑的肩膀,勾起左肩的細肩帶,把玩著。
  “明晚有個宴會。你把那對耳環戴上,我手邊有一件銀灰長禮服适合你搭配。送你。”
  我一窒。他在与我玩游戲!
  天爺,他……他……到底想怎么樣?
  “送我衣服?樓公子變小气了?居然不送珠寶改送衣服,我該笑納嗎?”我刻薄地應他。
  “女人,對你,除了絕不虧待外,我還會奉陪到底。因為,我突然發現,你是很耐人尋味的。”他放開我的肩帶,輕吻我一下,轉回他的辦公室。
  留下我悲慘地陷入水深火熱。
         ※        ※         ※
  我覺得我快要深陷肥皂劇的公式了。
  天下間哪有這么巧的事?
  与方慎哲的晚餐實在沒什么好提的。無法對他疾言厲色,索性冷淡以對,我相信久了之后他必會知難而退,反正我就快溜出國了,還怕什么。
  唯一出乎我料想的是尾隨而來的樓家潑辣妹,原來方慎哲是她心儀的白馬!當下,那妮子表演了一場火爆的戲碼,潑了我一身的酒,砸去一桌的東西,然后剖心挖肺地向方帥哥告白,并且大聲吼我是蕩婦淫娃。
  我狼狽地趁亂退場。
  此時浸在浴缸中,我無力地歎息,苦中作樂地想著,也許方慎哲會因為這次事件而歉疚地不再出現。
  唉!怎么人一開始背起來,便會諸事不順?水已開始變涼,我跨出浴盆,擦干身体放下盤著的長發,隨便套上一件浴袍。
  坐定在梳妝台前才有空想起我另一項煩惱。樓公子明天指定要看到我的珍珠耳環,而此刻我桌上只孤零零地躺著一只;這得怪樓公子出手大方,每次送首飾都是名家設計,全台灣找不到第二對,讓我連想再去買一副都不能。
  他是知道的吧?只不過他有興致陪我玩,看我心惊膽跳的模樣;只是,他那么閒做什么?我對他而言只是性伴侶而已,而他甚至已有些膩了我,絕對不可能再多看我一眼。但一想到他近日來某些奇怪的舉止,就不由得我再度把心吊起來擔憂著。
  勇敢地面對我不太愿意去承認的問題,其實我知道他對我的態度与其他女人不同。他風流好色沒錯,但還不至于色令智昏,即使面對我這類女人,也能保有一顆冷靜的頭腦。也許是有時候我太合作了,令他不得不怀疑。上班時安分地當花瓶,不去纏他;下班后能与客戶調情拉生意,又可以陪他放蕩終宵。
  別的女人也是這樣沒錯,可惜我沒有夸張地去扮演得寵女秘書應有的囂張,四處頤指气使;沒法子,我生性慵懶,許多不必要的舉動就索性不做了。
  突然揚起的門鈴聲嚇到了我,手一動,桌面上的首飾全掉散在地毯上,哦,不管它了。
  連忙開門住客廳走去,一頭混沌的腦袋霎時想不清會有誰來……可是……不對!如果有人找我,樓下的管理員會先通知
  這想法來得太遲,當我想到時,門已被我拉開!而我甚至粗心大意到沒問來人是誰就開門了。
  樓逢棠俊朗的面孔、邪气的笑容占住我視線,而門邊的對講机“嗶嗶”地響了起來,令我一時不知該甩上門。還是赶緊接听對講机。
  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這是我心重复不已的哀號,一聲慘過一聲。
  我机械似的執起听筒,那頭傳來管理員老李洪亮的笑叫聲:
  “住小姐,你收到我的惊喜了吧?難得你英俊体面的男朋友深夜來拜訪你,我就沒先通知你了,讓你開心一下。你不會介意吧?”
  我不會介意——才怪!這死王八,自以為聰明的笨蛋,一個月繳出七千元的管理費就是養這一群白痴嗎?
  挂上听筒,我几乎沒膽面對門口那名門神,可是腳下恰巧沒有砂子可以埋去我的頭,我只好選擇面對現實,見招拆招了。
  “怎么知道我住這一樓的G座?”
  “接送了你好几次,管理員認得我,不等我問,便熱心地說了。”他依在門框上。又道:“不講我進去?”
  我搖頭:
  “我不曾讓外人踏進一步。”
  “那我就首開先例吧!”他跨進來,一手勾住我的腰,并且踢上門,上鎖。
  我傻眼了!這人土匪呀!怎么可以入侵我的地盤?這行為彷如強行入侵我內心一般,教我手足無措了起來。
  “我下的是逐客令。”我推他。
  這人竟一把抱起我,到沙發上坐下,困我在他怀中,深深看著我道:
  “你不施脂粉時居然這么美。”
  “你來做什么?很晚了!”我看向牆上指著十二點半的時鐘。
  他笑,環視我十坪大的小客廳,歐洲家飾、真皮沙發組,与牆上一幅工筆畫家所繪的“鳶尾”,造价不貲,最后眼光落回我臉上:
  “這房子是哪一位慷慨的金主贈送的?”
  “哦,太多任金主了,一時記不起來。”我的回答半真半假地沒好气。
  “房子有點小,要我的話,你至少值五十坪的身价,不是嗎?多面女郎?”
  “多謝閣下的盛贊。不過本女子最終的目標是陽明山占地數百坪乃至上千坪的華宅。”
  沒有濃妝涂抹的我,很難扮演出艷女的面孔。清水臉上,只有小女生的清純。我在他膝上不安地動了動,卻被他樓得更緊。他看著我身上薄薄的浴袍,被水沾得有絲半透明,襟口也拉得不夠高:而我則看到他眼中昏暗的欲火。
  他輕柔地將一手探入我黑發中,滿意那触感。沙啞的聲音道:
  “也許,你是有資格擁有華宇的,不過我想先給你一層公寓,讓你住在其中,完全屬于我。”
  我緊張地干笑兩下:
  “拜托,你又不是沒得到過我,不要一副沒碰過我的表情好不好?”而且……他眼中那抹灼熱是以往從不曾有過的!拜托。這是怎么回事?我們正在分手中耶!不管怎么說,男人對到嘴的肥肉應該失去新鮮感才正常!前一陣子他的确是,但,這次變成這樣是哪個地方出錯了?即使看到不化妝的我也不該有這种表現呀!
  “你的這一面,較為蠱惑我,也正是我沒染指過的清新。”他低頭吻住我唇:“能純粹去吻你的唇,而不沾到胭脂的感覺真好。”
  我沒空回答,我只想跳下他的膝。
  “先放開我好不好?你一向不這么抱人的,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好小。”
  他手勁一松,我立即跳開,拉好自己浴袍,坐在他對面,才看到他坏坏的笑容。
  “几時你這么保守了?”我力圖冷靜,讓大腦恢复正常功能:
  “哦,我的下一任金主恰巧中意我的保守。”
  他撫著下巴。對我的話不予置評。只道:
  “我妹妹今晚找你撒野是吧?”
  “消息真快。”我一直看鐘,沒有与他談天的心情!完全沒有防備力的我一點作戰的籌碼也沒有,只能暗示我送客的意圖。
  他沒有裝作沒看見,只是不以為意,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一只耳環,走到我面前蹲著。
  “昨日為何裝做不認識我?”
  “反正你又認不出來。”好了,攤開說了,他果真是知道的。
  他托起我下巴:
  “你未免看輕我的眼力。”眼光轉為深沉:“我在想,近四個月來,我是不是被一個粉墨登場的女演員給耍了?”
  “哦?”我迎視他:“你有損失嗎?誰又耍了你?我嗎?我只不過知道金主想要我扮演的角色而已。你看中我的狐媚,一如我下任金主看中我的清純扮相,如此而已。我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情人。”脫罪的供詞早八百年我就想過了。而且說真的,我的游戲并沒有坏心地讓人吃虧。
  “下任?你這一任尚未卸職哩,就想到下一任?我只想再收回你一次,好生看看你的這一面。兼具妖媚与清純的女子,想必有顆不定且善變的心,我很有興趣去探索,如何?你怎么說?”
  我推開他手:
  “那可真是淪落了,用心于金錢交易的女子身上,樓公子時間太多了嗎?而且并不是你說了就算,快四個月了,你不厭倦我,我還憋不住了哩,我需要不同男人——呀!你做什么!”我的冷嘲聲換成尖叫不休。
  眼下樓公子正有力地抱起了我,大笑道:
  “是嗎?厭倦?咱們試試看如何?”
  居然准确無誤地住我房間走去!
  哦。不!這太過分了!
  “放開我,我不允許有人進入我的臥房!”
  他揚起一道眉毛:
  “為了公平起見,你不以為偶爾讓我在此過夜是很好的主意嗎?以往我可不曾拒絕你睡我的床。”
  邊說邊走,已進入我完全私密的天地,一時之間我只能著慌地掙扎,心中泛起悲慘的感覺,他進入的不只是我的房間,亦是我從不讓人窺視的內心。他怎能強行進入我的世界?
  他將我放在柔軟大床上,坐在床沿,眼光卻是放在滿地散落的金銀珠寶上。撩起性感的笑,俯身抬起一串珍珠項練,在我眼前擺動。
  “也只有你是這般輕賤地對待這些東西。”
  我知道。因為其他人若不是鎖得緊密。便是租保險箱存放,沒有人會丟一地,像小孩子丟玩具似的。
  將項練丟到梳妝台,他轉而壓向我親吻。
  我推他:
  “我現在沒有心情,而且不許弄髒我的床。”
  他停止親吻,但沒有放開我,了然道:
  “你是這么看待性行為的?”
  我根本沒有回答的机會,他快速地奪取我的唇。以從未有過的炙熱狂涌向我。他是故意的,只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也許只為了挑逗我,但他過于投入的同時也等于敞開了他自己!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悲慘的預感如烏云一般罩在我的上空,隨著激情的頻率起伏,直推向宇宙的飄渺處……
  這結局,該怎么落下句點?
         ※        ※         ※
  不玩了,我不玩了!
  在應寬怀瞪大的眼光下。我手提一只輕便的行李進占他的蝸居。呼了大大一口气,癱坐在他小客廳的椅子上。
  “哈羅。”我無力地向他揮了揮手。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指著我的行李又問:“你不會是要來与我擠几天吧?”
  “快快幫我辦好出國手續,隨便哪一國都行。我不玩了。”
  唉!落荒而逃真不是我任穎做得出來的丑事,真是對不起我們任家的列祖列宗呀!
  “任穎,你怎么了?”他坐到我身邊,疑惑地盯我。
  這時我才看到他面孔有些憔悴。
  “你怎么了?變得這么丑?”
  他甩甩頭,大概認為我有顧左右而言它的嫌疑。
  “我先問的。回答我。”
  好堅持的語气,好吧。
  “不怎的,也不過是不想与樓公子玩下去了,索性躲個不見人影。”
  他又問:
  “怕了?踢到鐵板了?這男人瘋狂纏上你了?如果我記憶力還可以的話,上回通話時,你說你們正在協議分手。”
  我雙手舉了起來:
  “是呀是呀!一趟香江之行回來后,情況完全失去控制。我是怕了,也算是踢到鐵板了,因為他奇怪的舉止令我不得不預防他或許正打算盯死我一輩子。老天爺!真是有辱他花心大少的威名!”
  應寬怀一點也不同情我地露出笑容,看我的眼光并不令我舒服。一會,他道:
  “湊和成一對也不錯,花心公子与自由小姐,誰也不會企圖綁住誰,也怕死了被异性牽絆住手腳。這种情侶可以稱為絕配。”
  我由他落寞的口气中尋到一點蛛絲馬跡:
  “我母親与你談開啦?”否則他不會轉易消沉。
  他點頭,歎息地看向窗外。
  “那你放棄了嗎?”我又問。
  這回他搖頭。
  “直到我的心為別人跳動那一天,我就會放棄;目前我并不想改變。畢竟愛上一名情感的吉普賽女郎,也算是我的榮幸了。任穎,你們母女是相像的。”
  我聞言偎向他。一手勾上他的肩:
  “那我們湊和成一對好不好?”
  “別逃避,先理清你那口子再說吧!到時我會考慮。”
  喝!好自負的男人!不過事實上我的确沒那种美國心情再涉入另一場男歡女愛中,大概得休養個一年半載再談。我覺得這次的首例刺激太過,嚇到我了。
  “不管了,反正我最遲下月初一定要出國。你幫我一下。”話完,拖著我的行李直搗他老兄的臥室。
  “喂喂!你太過分了。”
  “為了方便閣下作畫,你還是睡畫室的沙發床吧!”我抽出一床被子塞到他手中,將他不甘愿的面孔關在門外。對著臥室歎气起來。
  唉!我是無家可歸的小孩。
  絕對不是我小題大作。而是根据我的直覺与對樓大少的了解,我認為他不會善罷干休!尤其他居然在我那邊過夜,占用我一半的床睡到天亮。誰都知道樓大少不在女人家中過夜的,也向來親熱過后起身走開;以前我睡在他公寓可沒有同榻而眠的情況,因為他是個奇怪的男人,如果我占用了他的床,他便會起身去辦公或看書。大多時候我不會留下,偶爾想留下也會有几次給他下了逐客令。
  瞧!他是多么無情的人。生理的發泄能堅定地不參一絲溫存;風流花心的面貌下有冷靜自制的性格。
  所以天大亮,送走他,我立即收拾細軟,連窩也不要地跑來投靠應寬怀。我不是沒有其它地方好去,我只是在布局;倘若好死不死給樓公子遇到,亮出應寬怀就可以了。樓公子拒与他人共享一個女人的肉体,這也是我知道的,那就可以了結了;展示我的新戀情就足以讓他放手。
  將行李拋上床,我跳了上去,用力地趴在床上,不料壓在下方的左耳傳來微微的不适。我伸手摸去,一怔,連忙坐起來站在全身鏡前看到我雙耳各有一只珍珠耳環。
  是他在我睡時替我戴上的嗎?我怎么一直沒發現?
  他是什么意思?心中泛起不安的預感。
  也許我這次真的要遭報應了。
  樓逢棠這人向來聰明,他再怎么玩也不會把他自己玩入婚姻中,除非有偌大的利益可圖;可是依樓家目前的規模,根本不必出賣他的婚姻,所以他向來樂得單身。据說其父母只求儿子做好事業,其它一律放縱,是真正開放新潮的父母。
  那么,如果他想与我耗下去,是想耗出什么東西?亂沒意思的,還不如再去找新鮮的女人來玩。
  种种推想,問題只匯向一個答案,而那是我絕不會下的定論。
  不可能!對我對他都不可能。
  如果“愛情”當真出現在我与他之間,才真叫褻瀆了;對于我們這种只懂物質,不識情愫那虛幻東西的人類而言,愛情只是用來嘲弄的字眼。
  所以,不可能。
  “任穎,一同去吃晚餐吧!我請你吃大餐。”
  應寬怀揚著嗓門在門外叫著。
  我收拾凌亂的心情,應著:
  “就來了,再三十秒。”
  再看向鏡子,我毅然決然地取下耳環,往床上任意一丟,轉身大步走出去,任長發畫成一道冷淡無情的弧度。在背后擺動。
         ※        ※         ※
  某一個夜晚,我与應寬怀登上公寓最頂樓,拎著一打啤酒与一大包鹵味,想要“舉頭望明月,低頭喝爛醉”一番,后來才發現啤酒的酒精含量低,根本醉不死人,頂多讓不諳酒量的我們落了個微醺的下場:而且舉頭也看不到明月,今天是農歷的初五,我們卻連月牙儿也找不到。台北的污染之嚴重,可能比我們所能想像的還多更多,要不然就是頂頭有一大片烏云掩著。反正,看不到明月。
  傷景尋愁總要找一個藉口。應寬怀是為了他那愛不到的女子,表白了也不被接受的真心。而我呢?唉……人為什么不能因為想醉酒而去喝酒,非要找失意來伴佐呢?
  既然如此,好吧,我在哀悼我未能完成的游戲,嘲笑我的落荒而逃。然后因為沒有膽去幻想樓公子的面孔而麻醉自己。
  “任穎,你看看我,我有什么不好?”
  紅了雙眼的應寬怀不知是否為酒精的關系,而問出的話卻相當清醒。
  我垂死地吊在陽台欄杆上,雙手晃在外邊,以腰支撐著,頭尾成天平的兩邊在擺動,一如翹翹板。
  “老兄,您又有什么好?”
  他滑坐在地上,背靠欄杆,有些沮喪地說:
  “我小有名气,可以賺許多錢,然后忠心于一個女人,不會變心;我會買房子、車子、愛家,新好男人不就這么被宣揚著的?”
  “新好男人就配新好女人吧!不能配坏女人。坏女人是用來搭配花心蘿卜那一類“鍋子”的。”我晃得頭暈,只好也收回頭手,与他并坐在一起,接著又道:“你呀,只是搞錯了對象。”一如之前“愛”上我的方慎哲,真是莫名其妙透了。
  他呵呵低笑,雙掌埋住面孔,不知笑聲中是否有哽咽的成分。
  我伸出手,搭在他肩上,抬頭望著烏嗆嗆的天空。
  “如果我流淚,你會笑我嗎?”他悶著聲。
  我笑問:
  “你會介意被我笑嗎?”
  “我才不介意!”他昂起頭,面孔朝天。
  我看到眼淚滑下他的頰。
  身為藝術家就有這點好處,隨時表現自己的真性情,世俗眼光于他無妨。
  “任穎,好女人不見得是我需要的。但我顯然沒有當坏男人的特質。”
  “是呀,你坏不起來,也討厭肉欲橫陳的感覺,也不會勾三搭四,你要的是精神層面的東西。也就是說,如果我媽如果突然對你熱情放蕩地像個卡門,你包准會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迷住我的是她的气韻舉止,不是肉体与熱情。”
  我拍拍他:
  “所以得不到對你而言才是一种幸福。快快下樓去創作吧,把你的悲傷化為藝術,才不枉你的才情与傷心。”建議給得相當實際。我們坏女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安慰,更不會因為他暗戀的對象是我媽而認為有義務開導他,那反正是他的事,安慰他其實是沒用的。
  我起身,往樓梯走去。
  “你要睡了?”他問。
  我向他揮揮手:
  “別忘了我后天要去英國了,我得開始打包行李,清點需要的東西,明天好上街去買。”
  “哦,那,晚安。”
  灰暗的夜空适合留給傷心人去對照呼應,而我,就不必了。我這個沒肝少肺的女人是不會有什么傷心事的。
  走到應寬怀住的樓層,突然又不想進去了。我抬起手中的鑰匙,七、八只之中,唯一一只金色鑲一顆小貓眼石的鑰匙正是我已五日未曾回去的地方。
  摸到牛仔褲中有几張鈔票,我毅然往樓下踩去。深夜十二點半了,回去向我的小窩告別吧!
  如果我曾經怕被糾纏而落荒出走過,相信到了今天一切也該終結了吧!不會再有樓逢棠,也不會有其他人。我的生命踏入另一階段,一切都重新來過。
  至少我是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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